避暑

太阳发疯似的把地面烤得滚烫，草木都低垂着头，躲在树荫下的小狗，耷拉着脑袋，“呼哧呼哧”地吐着舌头喘粗气。我的房间像蒸笼一样，闷热得连气都喘不过来。

我把房东好心送我的一台破电风扇，调到最高档，它“呼哧呼哧”冲着我吹，吹出来的风却是热乎乎的。似乎连这鬼家伙也在奚落我：你这日子混得还不如狗。

“这是我最倒霉最窝囊的一年了”，三只吃饱血的蚊子在我的手掌心里圆滚壮实，仪态雍肿，我用右拇指甲把它们一个个挤死，噼啪的响声像烧裂的豆子一样依次作响，血柱飞溅。

打游击般的和同学在上海苦拼了几年，赚了10多万回来，也算衣锦还乡了。一辈子靠帮人打零工糊口的爸爸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一脸的皱纹笑成了波浪。爸爸让我把这笔钱花在盖房子、娶媳妇上。他说：“有了钱就要把钱花在刀刃上，你今年都30岁了，该想着成个家了。”爸爸说这番话的时候，是在我回乡不久后的一天晚上。我记得那晚欲雨未雨，蚊虫“嗡嗡”着黑压压四处乱窜，天气沉闷得要把人窒息死了，爸爸光着膀子坐在门槛上见我又要出去，一边吧嗒吧嗒抽着闷烟，一边生铁一般对我说，话出如钢豆落进铜盆里，嘎崩利落脆。那段时间我早出晚归，和村里的一帮愤青整日厮混在一起，看着忙得不可开交，实际上什么事情都没忙成。我嘴上说“好、好”，心里却在大发癔症地谋划着另外一个事儿──和朋友在镇郊的林场里合伙开办一个大型的养鸡场。

后来，场子是开起来了，只是因为没有经验又不懂养殖技术，我们饲养的3000多只鸡，在一次大的流行瘟疫中风卷残叶般折损了一大半，剩下的都是些蔫头耷脑的且隔三差五病的病、死的死。我那10多万块钱很快就打了水漂。爸爸知道后，恨得咬牙切齿，一气之下就把我赶出了家门，要我有多远滚多远，还说再也不想见到我。

仿佛噩梦一般，我变得什么都没有了。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钱没有了，现在有家都不能回了。心情像飞雪的六月天，冰雪倾城。有如整个人悬在半空中，身体突然摇晃失重，“嗖嗖”直往一个黑咕隆咚的冰窟窿里沉。

我在镇上花了30元钱蜗居在一间别人不用的小杂房里，房间逼仄而燥热，人在里面感觉连呼吸都很困难。“这是我最倒霉最窝囊的一年了。”“能有一个藏身休憩的地方已经很不错了。”晚上，我穿条三角裤衩在热浪滚滚的条板床上翻来覆去，任复杂苦痛的思绪翻江倒海，活像一条煎锅上的泥鳅“滋滋滋”翻腾跳跃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第二天，我打开手机“滴滴、滴滴”传来了几十个妈妈打过来的未接电话提示短信。我想了想，还是给妈妈回了电话。电话那头妈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这死崽，还知道回电话啊”， 好一会儿，她才跟往常一样“突突突”机关枪一样说我怎么这么没名堂，你爸说你几句你就离家出走玩失踪，说你这么大的人了，还跟小时候一样犟得跟牛没两样，就不晓得我怎么担心你的啊。说得我眼热心酸，差点就要抱起电话“呜呜”哭出声来。我说，妈你不用担心我，我现在过得很好，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妈妈追根问底问我在哪儿？住哪儿？一副不依不饶的态势。我知道妈妈的性格，我就和她说了实话。

从村上到镇上走路不过40分钟。妈妈拎着一个自种的西瓜来看我。最后噙着泪要我跟她一起回家，并保证爸爸不会说我、骂我了。我编了个谎，说我已经和一外省同学约好了在这里会面，人家以前借了我的钱，现在知道我的情况后就要过来看我，说一定要在这里等他。妈妈拗不过我，就似信非信地扔下一地话回去干农活了。

好不容易10天过去了。除了妈妈给我带来吃的东西和换洗的衣服外，爸爸一次也没来看过我。这天，妈妈煞有介事地对我说，你爸帮邻村的一户人家起新房做砖工去了，一日三餐都管吃，要晚上8點钟才会回来，你在外面吃不惯的话就回来吃，妈妈给你做好吃的。事实上，我在外面哪里吃得惯啊，从家出门的时候身上也仅有100多块钱，自己是个把面子看得比天大的人，妈妈给我钱我说什么都没要，我也没有向任何人去借过一分钱，天天饿着肚子吃泡面的日子能习惯吗？

我听信了妈妈的话，偷偷回家一瞅，果然爸爸不在家。妈妈为我准备了一大桌子鸡鸭鱼肉，香喷喷的，感觉几年都没尝过荤的我，早馋得口水都要把眼珠子噎出来了。从这餐后，我就做贼似的天天跑回去吃饭填肚子。

大约是在我离家第16天、在家吃饭第4天的时候，我却遇到了我想见又不想见的父亲。那天中午过后，空中没有一丝云，头顶上一轮烈日，没有一点风。

我在家吃过饭，由于太困，躺在沙发上舒舒服服贪睡了一觉后，才起身离家。没想到在进村的环村公路上，我当头当脸遇上了爸爸。半个月不见，爸爸明显被晒黑了许多，胡子凌乱而倔强地朝外疯长着，眼窝子凹陷。我捂住胸口一颗怦怦乱跳的心，叫了声“爸爸”，刚要说什么，爸爸用我有些生疏又似曾相识的温和语气说：“这鬼天气热死人了，做事情都做不了，我回来避避暑休息一下再去做了。”说话的时候，我发现爸爸两腮不时镀上一层红太阳的色彩。

滚滚热浪扑面而来，热气呼呼直往裤管腿弯处钻，脚踩地面滚烫滚烫的，我的脸也被太阳晒得滚烫滚烫的。蝉在树上热得“知了……知了……”直叫苦，声音由高变低，沉重而缓慢。

（责任编辑 葛星星）

作者简介：周松万，湖南省临武县人，湖南省诗歌学会会员，作品发表在《诗刊》《中国文艺家》《湖南文学》《鸭绿江》《打工文学》《贵州文学》《长白诗世界》《关雎爱情诗》《新诗会》《花溪》《参花》《几江》《作家报》等刊物，部分诗歌收入《中国实力诗人作品选读》《中国当代诗人代表作名录》等选本。2011年自印散文集《月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