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南华录》中的南方想象

2016-07-13 01:54周夕楠宁波大学浙江宁波315211
名作欣赏 2016年18期
关键词:南华经验细节

⊙周夕楠[宁波大学,浙江 宁波 315211]



浅谈《南华录》中的南方想象

⊙周夕楠[宁波大学,浙江宁波315211]

摘要:赵柏田的《南华录》不仅是一部晚明文人的风雅史,同时,在对历史的构织过程中,清晰地展现了作者对当时南方作为“示现繁华的悲凉之地”的想象。作者以个体生命经验对接历史细节,以现代性经验介入整体的“南方”书写。晚明的“南方”,也因此从正襟危坐的历史中跳脱出来,在艺术张力之下,化为作者个人的生命想象。

关键词:赵柏田南华录晚明

《南华录》,根据作者赵柏田的解释,指的是“南方的精华”。这里的南方,不是来自行政指令上的区域划分,而是出于“情感的指引和气息的认同”。整部《南华录》,都被这样一种“情感”和“气息”所笼罩,它涉及大量的史实,是一部晚明士人的风雅史,但同时它也是赵柏田个人的历史,代表着他对当时南方的一种想象。

一、“南方想象”

在赵柏田对于“南方”的想象里,包含着一对截然相反的关键词,一是繁华,一是悲凉。繁华,是欲的丰盛精致。书画、古玩、戏剧、园林、香料、传奇、女人,在十三个故事里轮番上演,它们勾搅着人的眼耳鼻舌身意,串联起一个个人、一件件事。在赵柏田的笔下,这些“长物”并不只是审美对象,它们在那种狂热于物的社会语境中反客为主,成为站立在社会各个角落里的沉默的见证者。作者时常用它们的目光观察缠绕其周身的历史,赋予客体以主体的地位,在人与物的相互观察、摩挲中,主客的界限模糊了,交融后只剩一字:欲。不论是被欲望的对象,还是欲望着的主体,都在那样的时代氛围下共生共荣着。赵柏田要写的南方的繁华,也因此不再只是物质上的繁盛,而是带上了形而上的色彩。

尽管作者如此悉心培养笔下南方的繁华,它们终究也只是要被推倒的积木、要绽开的烟花。悲凉是《南华录》的底色,它传达了作者要告诉我们的另一件事:灵终归虚无。从形而上的角度说,《南华录》要讲的是灵魂可否在沉迷于物的醉梦中将人从本体中解放出来、获得真正的充实和自由。答案显然是否定的:《感官世界》里的袁小修几番“泛凫”、醉生梦死,在听闻友人去世的消息后调转船头,参加会试去了。《南方庭园》里的祁彪佳为造一个“寓园”殚精竭念,即使朝廷危难也不愿离开精心建造的庭园,但是在南都倾覆、清军入主南京后,祁彪佳自沉于寓园梅花阁前的水池。《南华录》的悲凉底色来源于那个飘摇的时代,也来源于一个跨越时代的真理:灵魂无法靠沉溺于一事一物而逃避掉现实的责任。当肉体最终毁灭,欲念着的主体消失了的时候,曾经的繁华都将腾空成梦。

在赵柏田的想象里,晚明的“南方”就是这样一个示现繁华的悲凉之地:人可以借由物获得暂时的快乐自由,但是根底上,它们终归还是要走向虚无。这样的“南方”,与其说是一片土地,不如说是作者探寻人与物之间可以存在何种深刻关系的心理空间的展开。

二、“想象”的构建

通过对于历史材料的安排运用,赵柏田展现了他想象中的南方世界。《南华录》的首篇《古物的精灵》以大收藏家项元汴和一个妓女的故事开端,这个故事的选取别有心意,它看似与收藏鉴赏一类的事无关,只是坊间的一则传奇趣闻,然而其中却包含了《南华录》中所有重要的因素。漂亮的歌妓、一掷千金的豪奢、玲珑的千工床、歌妓的薄情、焚衣毁床的痛快,以及异香满街经日不散的传奇,它们是作者对那个时代想象的集中展现:精美的物质、繁盛的欲念、极端的情感、痛快的宣泄、热烈的毁灭。这些热情和躁动着的生命就像项元汴造的那张沉香千工床,在冷酷的现实中被肢解,但是付之一炬后留下的香味却可以经久不散,成为供给后人凭吊的一段历史。从这样一个寓言式的开头中,我们可以窥见赵柏田“南方想象”的整体面貌,它包含了情与欲、梦境与现实、繁华与悲凉、存在与毁灭等相互对峙的两极,它着重描写前者,却以后者作为底色和最终的归处。同时,作者也是在告诉我们,他的“南方”不是无温度的历史,而是以心映心,以自己的热情去迎接那个时代的热情,这是赵柏田隐藏在这个开头里的深意。

在赵柏田的“南方想象”的背后,有一种新的历史观在做支撑。《古物的精灵》以项元汴作为线索人物,用他的天籁阁串联起众多人事,讲述了一段收藏、鉴赏甚至伪造古物的历史。与通行的历史不同,赵柏田写史特别注重趣味性,因此很多在正史里无关紧要的逸闻趣事成了赵柏田塑造人物的助力。比如说项元汴诗写得不好,但画却很不错。要命的是,别人向他求画他却每每喜欢不解风情地“好意”题首诗在上面。为了不让他的诗煞风景,来求画的人暗地里给他身边的书童三百贯小钱,让书童趁他画完,赶紧抽走盖印。正是这样有趣的细节使得《南华录》同正襟危坐的历史区别开来,它代表了一种新的历史观,摒弃了冰凉的历史规律,让历史事件同个体的生命经验相对接,历史也因此有了温度。这样的感性历史不一定就不“真实”。历史和文学的最终目的都是为了认识人本身,数百年前的历史现场在保存的过程中被抽去了立体,成为一段段材料平躺在作者桌面,而作者重新为它们注入细节,使它们重新成为饱满的生命,尽管与曾经存在过的面貌不同,但作为一种“可能的存在”,它们或许比历史更加“真实”。

赵柏田用个体生命经验写作历史细节,在更宏观的层面上,则以现代性经验介入。《雨打风吹絮满头》的副标题是“‘制造’柳敬亭”。“制造”是一个非常福柯式的词语,它涉及现代知识的生产方式。在这篇文章里,“制造”指的是“柳敬亭”从一个姓名变为一个符号的过程。当时众多的作家和诗人参与了对“柳敬亭”的制造,在赠诗、像赞、传记中,柳敬亭白发萧然的形象不断出现。赵柏田认为,这样一场声势浩大的“制造”活动,是众多艺术家对于在柳敬亭说书中获得遗民身份认同的反馈,那些赠给柳敬亭的诗歌,也是在赠给他们自己。因此,“柳敬亭”作为一个亡国遗民的沧桑形象,就在众多诗文往来中,在艺术家们对于前朝的回忆和自身身份的幻想和认同中,被构建起来了。这种理解历史人物和看待历史事件的方式显然是非常具有现代性的,它关注的不是历史结论或历史规律,而是历史本身的建构过程。作者的任务,也不再只是展示平面的历史画卷,而是对于既定的历史事实做一个“考古学”意义上的发掘。赵柏田将一种现代性经验还原在历史现场,在历史与现代间搭起了一座桥梁。这种观照历史的方式,使作者在描述自己的“南方”的时候,多了一层冷静客观。赵柏田将个人感性经验和理性的叙述姿态相结合,以理性审视自己“想象”的激情,这样的“想象”也因此具有了更宽广的视野和更深厚的哲理。

三、“想象”的缺陷

由于赵柏田要用自己的“情感”和“气息”统摄整部作品,内在的神韵或者说美感应当始终维持在某种适度紧绷的状态,并且应当是一气贯通和流动的。可是在行文过程中,字句或结构上难免有瑕疵,有些细节急于绷紧、制造张力而显得突兀,有些结构上的安排为了要凸显作者的某种观念而显露出匠气。比如说《古物的精灵》的结尾,出现了与前文完全无关的一个女子薛素素和脂砚的故事。读者可以理解作者的意图是为了通过一个女子、一方砚台讲述人生的无常,引发这样的感慨后收束全文,可是在文章还剩不到二十分之一的时候突然开启一个与前文完全无关的故事,只会影响文意的贯通,显得生硬刻意,阻隔了情感的传递。

这种生硬,除了会影响“南方想象”的感染力外,还会产生刻意宏大叙事的嫌疑。作者如此注重历史的细节,并且在叙述姿态上始终与历史保持一定距离,坚持用一种现代性经验观照历史,就是为了避免传统历史由于刻意宏大叙事导致的对个体经验的忽略。宏大叙事并非是一个贬义词,但是这种“宏大”必须存在于某个真实动人的细节的自然延展空间中或多个相互勾连的细节所形成的结构中,它应当被读者领味出而不是被告知。《南华录》毫无疑问是一部注重细节和个体经验的历史,它整体上也有一种宏大,但这是出于作者宽广的视野和在两极间构织文章的野心。这样粗疏的处理,对于“南方想象”影响重大,应当更加谨慎地对待。

总的来说,《南华录》中的“南方”是建立在大量真实可感的历史细节之上的,然而作者对于历史材料的安排运用以及隐含在叙述中新的历史观,这些赋予作品的意义已经远远超出了历史事实本身,使得众多的历史材料在相互关联的过程中展现出作者个人的想象空间。尽管有些部分的结构安排稍显生硬,但从总体来说,赵柏田完整地传达了自己对于晚明士人风雅的新理解,并且这种理解,在文学意义上颇具深度:在《南华录》中,始终有两个相反方向的力量在拉扯牵引作品行进。无论是作者对南方的想象——示现繁华的悲凉之地,还是展现这种想象的方式——个人感性经验和理性的叙述话语相结合,都具有相反相成的特点。繁华和悲凉间的落差、感性和理性的对立,这些为意义的生成留存了巨大的空间。晚明的“南方”,也因此从正襟危坐的历史中跳脱出来,在艺术的张力之下,化为作者个人的生命想象。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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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陆贵山.新历史主义文艺思潮解析[J].中国人民大学学报,2005(5):130-136.

[5]李阳春,伍施乐.颠覆与消解的历史言说——新历史主义小说创作特征论[J].中国文学研究,2007(2):96-100.

作者:周夕楠,宁波大学人文与传媒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文艺学。

编辑:曹晓花E-mail:erbantou2008@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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