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吐温作品中“陌生人”形象内涵解析

2016-09-10 07:22吴颖芳钟玲
文学教育 2016年2期
关键词:陌生人

吴颖芳 钟玲

内容摘要:本文审视了马克·吐温作品中创作的一系列“陌生人”形象,发现这不仅仅是作家进行小说创作的文学手段,而是“陌生人”具有三重内涵:漂泊无依的“异乡人”、格格不入的“局外人”和个体存在的“寂寥人”。作家的思考由己及人、由个体到整体,“陌生人”这一形象所体现的是他对整个人类存在的哲学思考,“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往哪里去”?由此,“陌生人”所承载的最核心的形象内涵是马克·吐温对人类终极关怀的“人道主义者”。

关键词:“陌生人” 形象内涵 “人道主义者”

诺埃尔·格洛弗曾把马克·吐温称作美国的一面镜子,因为我们可以在他的小说里读到社会,读到人生,读到人性,读到我们自己。审视其作品,便不难发现:从成名作《卡拉维拉县驰名的跳蛙》中出现的第一位“陌生人”,到遗作《神秘的陌生人》中作为小说主角的最后一位“陌生人”,这中间他创作的诸多作品中都有“陌生人”的身影。“陌生人”从何而来,又为何而去?有研究者指出:“马克·吐温作品中存在着对‘陌生人’非人化的过程,使之超越了人物形象本身而成为一种文学手段”[1]。“陌生人”仅仅是一种文学手段吗?本文认为,“陌生人”是马克·吐温本人真实思想的一面镜子,映照的是吐温对个人遭际、人类存在状况的哲学式思考:为稻粱谋而漂泊的“异乡人”、与世态人情格格不入的“局外人”和个体存在孤独的“寂寥人”。“陌生人”是吐温对大千世界、芸芸众生的倾诉,是对个体存在状态的普遍关注,所以从这意义上讲,“陌生人”是帮助吐温完成他对人类终极关怀使命的“人道主义者”。

一.“陌生人”是谁?谁是“陌生人”

李志[2]曾给马克·吐温的“陌生人”归类:一类是身处陌生地位的人,另一类是身处陌生地方的人。前者是指那些变换到与自身真相相反的种族或社会地位的人,后者是指那些身处陌生地域的人。本质上,这两类“陌生人”实属一类“陌生人”,他们都是“美国梦”的织梦者,只身处于陌生环境而需要克服自我与环境的不适应感,而且这种陌生感终生都在重复,没有终止。马克·吐温堪称美国古老边疆社会的产物,他相信民主、推崇平等、反对以强凌弱、同情小人物、相信社会进步的可能性,但是现实中的社会却阶级界限鲜明,金钱似乎主导一切,人们徒劳地信奉虚假的信念,这样的现实令他不断借助“陌生人”质询世人,同时传播自我思考,以期待一个人人生活的更美好的社会。所以,“陌生人”承载了马克·吐温的人生理想和社会价值观。以此观之,马克·吐温作品中所出现的形形色色的“陌生人”在本质上都属于一类“陌生人”,即驻足于世俗之外、冷眼旁观人世善恶、寄希望于唤醒人类沉睡良知的天之使者。

《大西洋月刊》主编威·豪威尔斯曾说:“马克·吐温之所以不同于一般的幽默家,在于笑话里含严肃的意味,这是他反复思考政治、社会可笑之处以后所采取的表达的方式。他是我们文学中的林肯。”正如幽默是他“所采取的表达的方式”一样,他所创作的“陌生人”也是他反复思考人生际遇、生命真相之后所采取的一种哲学思考式表达,即“异乡人”、“局外人”和“寂寥人”,这种表达是他对现存的专制、不平等、虚伪等社会现象的切肤痛恨,是对人的自私、狭隘、卑鄙、残忍的公开轻蔑,同时也隐含着马克·吐温对生活、对世人炽烈的爱,对人的自由和尊严热切向往的一种“人道主义者”情怀[3]。

二.“陌生人”的形象内涵

1.“异乡人”之乡愁

马克·吐温终其一生是个无根的漂泊者。这种漂泊天涯、无所凭借的“异乡人”感受构成了“陌生人”形象内涵的基础底蕴。

马克·吐温以“幽默”著称,在幽默背后,他却坎坷一生。1835年自降生之初便饱尝生之艰辛,童年中父母先后离世,他自谋生路。童年在汉尼拔做印刷学徒工,少年在密西西比河上领航,青年在弗吉尼亚做报社记者,成年在纽约稳定的家庭生活,晚年全球巡回演讲只为还债,最后妻女逐一离去,只剩下他独身一人面对这世界。如此看来,在重要的人生阶段里作家都在陌生的环境里跑来跑去,且还背负沉重的生存压力,迁徙带来的最深印记融汇于笔端而化为“陌生人”。此“陌生人”似乎比陶渊明“归去来兮”吟啸、王维“独在异乡为异客”绝唱、苏轼“人生如寄”感叹以及昆德拉的“荣归”来得还要凝重。所以“陌生人”的第一个形象内涵便是“异乡人”之剪不断、理还乱的难解的乡愁。

2.“局外人”之疏离

吐温少小离家、终年漂泊的生涯使他将杜会上种种不合理现象、人性残忍卑劣的阴暗面一览无余。在他看来,世界之所以充满了苦难,是因为人的天性腐败和堕落,他对人与人之间发自仇恨的残忍深恶痛绝。所以,疏离于社会种种弊端之外的“局外人”是“陌生人”形象所隐藏的第二个内涵。嫉恶如仇、充满正义感使马克·吐温像个“局外人”般生活于人类社会之外。这种不能随波逐流、义愤填膺的疏离感是“陌生人”形象内涵的悲壮底蕴。

即使在自己为之熟悉的环境里、长期接触的人群中,他依然觉得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1882年在寻访故地时曾说自己是一名“毫无经验的陌生人”、“无知的、近视的陌生人”[4]。他无法理解人与人之间的仇恨纷争,更无法融入。他写道,“认为自己是黄金的人类,充其量不过是块烂铜。”“疏离感”使他作品充满讽刺,结果这使其更疏离世俗。他在《狗的故事》和《马的故事》里讽刺了“人类”的寡恩薄情和残忍。在《什么是人?》中,他写道:“人能区别是非善恶,这足以证明他的理智胜过别的动物;但是他能干坏事,这却又足以证明他的品德不如任何别的不干坏事的动物。”他远离于世俗大众,可以旁观却不可以无动于衷。这种无法置身事外又无可奈何的无力感,只能化为契诃夫式的“狠狠的笑,充满愤慨和内心痛苦的笑”,只能由他的“陌生人”倾诉其作为“局外人”的疏离感。

3.“寂寥人”之孤独

曾虚白在谈到马克·吐温时说:“凡是他的作品,因此,都有双层的性质,它说的是这样,它的意思却是指着言外深奥的地方。他实在是穿着小丑衣服的人生哲学家”[5]。马克·吐温是个写小说的哲学家。他认为,人的存在只是一个“无根无依的思想”罢了,个人的命运在岁月的演变中微不足道。因此,人类个体是一个个孤独的“寂寥人”,这是“陌生人”形象内涵的哲学底蕴,荒谬、痛苦是“寂寥人”最好的伙伴。

存在哲学家萨特提出存在主义三大原则之一便是“世界是荒谬的,人生是痛苦的”[6]。吐温在遗作《神秘的陌生人》中将这种“荒谬”、“痛苦”表现得无以复加:“世界就是一个疯人院,生活只是一场疯狂的恶梦”,人的存在不过是“一个游移不定的思想,一个没有用处的思想,一个没有归宿的思想。在空洞的世纪之间孤独凄凉地徘徊”。在行将告别人世之际,他曾作如此评论:“他们从世上消失了,他们活着的时候,无足轻重、一事无成;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个错误、就是个失败、就是件蠢事,他们没有留下任何足以表明他们存在过的痕迹,这个世界将为他们哀掉一日,然后就把他们永远忘掉”[7]。一个伟大的作家何以如此悲观?悲观是悲观了,因为一个对世界了解太少的人是不会悲观的。马克·吐温的终生游历使他比一般人更能了解到人生的悲苦本相。“一个有社会责任感的作家,对自己所赖以安身立命的人生原则的绝望,这才是问题的根本”[8]。帕斯卡尔说,“人只不过是大自然中最柔弱的芦苇,但他是会思想的芦苇”,马克·吐温亦痛苦万分,一种深沉、无法解脱的痛苦,梦醒了无路可走的痛苦。“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往哪里去?”煎熬着马克·吐温,他用“陌生人”追问,欲向世人昭示:每一个人的存在都是孤独的“寂寥人”,对这个强大的世界的阴暗力量无可奈何,但又对光明寄予厚望。

三.“人道主义者”之情怀

海伦·凯勒曾言:“我喜欢马克·吐温——谁会不喜欢他呢?即使是上帝,亦会钟爱他,赋予其智慧,并于其心灵里绘画出一道爱与信仰的彩虹”。海伦所言“爱与信仰”确指马克·吐温悲天悯人的思想本质。正如豪威尔斯在《我的马克·吐温》中所证实,他的性格豪放、慷慨大度。他有一颗“正直、善良、唯真理是从的心,嫉恶如仇、正义,傲视权威、虚假的上帝”[9]。秉持“爱与信仰”的他目睹人类互相残杀而破坏彼此幸福,人类的苦难和艰辛始终折磨着他,同时也激发着他那无与伦比的“人道主义者”情怀[10],这是“陌生人”形象的核心内涵,为“陌生人”涂上一笔最壮丽的底蕴。

《神秘的陌生人》将其表现的淋漓尽致。在小说中,作者借撒旦之口,指责“卑鄙的人类”只有“乌七八糟的道德观念”、“愚蠢、偏狭的感情、虚荣、鲁莽和野心”,认为世上的一切“全是一场梦—一场奇怪的、愚蠢的梦”。最后作家规劝读者“做别的梦,和更好一些的梦”。在小说中,作者让西奥多的小伙伴丽萨在河中淹死,让受人欺凌的彼得神父精神失常,最后发了疯,从而变得“象一只小鸟一样地快乐”。作家如此安排,非一个“悲观”了得,作家意在使他们解脱人生的磨难和不幸。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到他对穷苦人民的真诚同情,对恶行的批判和谴责,对人与人之间真挚情感的肯定和向往,因为吐温对人类的苦难怀有最为深沉的同情。

四.结语

综上所述,马克·吐温所创作的“陌生人”不仅是文学手段,有着作家深沉的见识和情感的寄托。有他本人流离失所、四处漂泊的“异乡人”之乡愁,有他痛心疾首、耿耿于怀的“局外人”之疏离,有他曲高和寡、高处不胜寒的“寂寥人”之孤独,这些皆源于其悲天悯人的“人道主义者”情怀。所以《伦敦每日邮报》当年写道:“除了托尔斯泰,几乎没有哪一位作家像他的逝世那样激起那么普遍的崇敬和悼念之情。”这位光顾人间的“陌生人”,随使命而来,随使命而去,但是他心中的“爱与信仰的彩虹”不会消失,继续履行使命,带给仰望它的人以慰藉和美丽。

参考文献

[1][2]李志.马克·吐温的“陌生”及其影响[J].天津商学院学报,1999(02): 48-51.

[3]沈培锠.马克·吐温创作的三个时期[J].外国文学研究,1986(3): 60-65.

[4]Pettit A G.Mark Twain and the South[M].Lexington:University Press of Kentucky,1974:59.

[5]曾虚白.美国文学ABC[M].上海: 世界书局,1929:92.

[6]李华.在荒谬的围城中无可逃离[J].宁夏社会科学,2012(06):142-145.

[7]Advanced English,Book 1,上海:商务印书馆,1981:127.

[8]崔为.从现实主义到自然主义的宿命论——马克·吐温创作轨迹刍议[J]. 北方论丛,1996(2):100-103.

[9]吴钧陶.感谢马克·吐温[J].译林, 2008(3):214-217.

[10]崔丽芳.马克·吐温的中国观[J].外国文学评论,2003(4):123-130.

(作者单位:山东德州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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