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雕英雄传》五绝形象脱胎原型探析

马倩

内容摘要：当代学者及武侠爱好者对金庸小说的探讨和研究从未间断，金学已然成为一门显学。研究方法从宏观到微观，研究角度有历史学、社会学、风俗学等。本文立足于文本，以微观的方法，梳理出《射雕英雄传》的主要人物谱，并与古代五行学说和有关神话传说做出比对。寻找二者之间的关联和继承关系，探寻《射雕英雄传》主要人物的脱胎原型和创造脉络，提取出《射雕英雄传》中典型的古典文学元素。

关键词：文本研究 射雕英雄传 人物原型 文学元素

金庸小说所呈现的恢弘历史背景和主流思想性历来为人所称道，然而，吸引数代读者争相阅读的原因却不仅于此。关注历史的，大可以去看史书;探究思想的，也可以去读《论语》、《道德经》。可为什么爱好各不相同的众多华人都爱看金庸小说呢？那是因为他以半文半白的通俗语言所传达的中国古典情思恰如其分地贴合了华人的文化背景，使读者有强烈的认同感。本文以《射雕英雄传》为例，立足于文本，从人物关系架构方面分析其对古代五行学说的继承，从人物塑造方面探寻其对中国古典文学的吸纳和传承。

一.人物关系架构与五行学说

《射雕英雄传》的人物关系架构稳定、典雅，继承了中国古代五行学说的思想。

“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1]之中，《射雕英雄传》所依据的背景年代最为久远，而其中的人物谱系更是开创了金庸其他小说的后续架构。虽然金庸先生曾说“我写第一部小说时，根本不知道会不会再写第二部;写第二部时，也完全没有想到第三部小说会用什么题材”[1]，但通读过金庸作品的读者应该了解，他的每部小说中的人物都是有传承，而并非兴之所至，随意构造的。这个源头，就是《射雕英雄传》。

基于上古创世神话和原始图腾膜拜的五行家，按照阴阳五行给东南西北中这五个方位分别配上相应的颜色，守护神灵和神兽。[2]以这样稳定的结构建造中国古人的世界观和认知依据，并迅速得到认可和继承。因中国古代神话传说不成体系，源流众多，仅五行学说的各个细节就不统一。一种说法是由青、赤、黄、白、黑等五龙来体现五行思想，另一种说法则是由黄龙和四圣兽来体现，关于四圣兽的说法也不统一，本文只择其一种。

表1：五行学说架构

而在《射雕英雄传》中，金庸塑造了多位闻名遐迩的武林形象，即号称“五绝”的五位武学大宗师。无论从人物姓名的给予，还是人物性格的塑造上都颇见五行学说的踪迹。

表2：《射雕英雄传》五绝简谱

《射雕英雄传》中的五绝，是指当世的五位武学大宗师，号称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

黄药师，绰号东邪，喜着青衫，居住在东海桃花岛，岛上遍植桃花。因东方属木，所以姓名和住地之中，黄、药、桃三字或带草头，或从木旁，且让人物居住在遍植桃花的地方。掌管东方的春神句芒同时又是位药师，善于炼制丹药，所以小说中把东邪叫做药师，并且赋予了他相似的能力。又因五行相生水生木，所以又把桃花岛安置在东海之中。东方色尚青，所以黄药师总是一袭青衫。东方所配神兽为青龙，而龙最为变化多端，高贵智慧，因此，小说中东邪的性格同样的离经叛道，清高孤傲，极富智计，绰号中也用一个“邪”字来突出这一性格特点。

欧阳锋，绰号西毒，素着白袍，是一位金发碧眼的西域人，居住在西域白驼山，善于养蛇和用毒。因西方属金，所以在姓名中使用锋字，并让人物“目光如电，眼神如刀似剑，甚是锋锐”[3]，“语声中铿铿然似有金属之音”[4]。掌管西方的大神蓐收是战伐之神，“左耳有蛇”[5]，所以小说中设定欧阳锋善养蛇、用毒，使用蛇杖作为武器。又因五行相克火克金，所以小说设定西毒的绝学会被一阳指所破，而一阳指的首创者正是五行属火的南帝。西方色尚白，所以欧阳锋穿白袍，居住在白驼山。西方所配神兽为白虎，是可怕可畏的东西，所以小说赋予了欧阳锋狠辣狡诈的性格，在绰号中用一个“毒”字来突出。

一灯大师，本名段智兴，绰号南帝或南僧，原住在云南大理，避位后遁入佛门，着红色袈裟。因南方属火，所以灯、兴二字均与火相关。灯从火旁;兴字的繁体“興”，则是以火为字底的会意字。昔燧人氏始创钻木取火，却无法保存火种，掌管南方的祝融在燧人氏的基础上创造了使用火和保留火种的方法。小说中，南帝一灯大师被赋予绝技一阳指，学成时即可隔空灭蜡烛，击敌于无形。黄帝封祝融为正火官，并派他到衡山附近做司徒，死后葬于衡山，现衡山的最高峰叫就叫祝融峰，山顶建有祝融殿。小说中，一灯大师携徒避仇时就居住在铁掌峰附近的一座山里。因五行相生火生土，五行相克火克金，所以，五行属火的南帝传一阳指给五行属土的中神通，击退了五行属金的西毒。小说中也数次提到，南帝的一阳指正是西毒蛤蟆功的克星。南方色尚朱，所以一灯大师着朱色袈裟。南方所配神兽为朱雀，而朱雀又称火凤凰，具有浴火重生的传奇特性，且德性美好。小说中，作者也同样给南帝安排了其余人物所不曾有的人生经历与内心挣扎，并最终令其顿悟世事，在精神上“浴火重生”，其武学造诣和个人修为也因此更进一步，达到了为人景仰的新境界。

洪七，绰号北丐，每日污衣烂衫，乞丐模样，隐逸游走于市井郊野。因北方属水，所以北丐的姓氏是一个从水部的洪字。“北方，玄武所生，……镇北方，主风雨”[5]，而洪七本人和历代丐帮弟子均以北方为根据地，从事着牵制金兵，抵御侵略者南下的工作。作者在塑造北丐洪七的过程中，有别于其他三绝，从小说对北丐的推崇来看，作者更多地赋予了这个人物以北方大帝即真武大帝的性格和事迹，而把有关北方守护神共工的事迹用于与其相关的周边事件之中了。掌管北方的水神共工一向和火神祝融有隙，是以有水火不相容的说法。而洪七领导下的丐帮内部，污衣、净衣两派历来势同水火，难以调和，以至于不断升级的内讧酿成一场巨大的危机，使丐帮实力遭受重创。北方色尚黑，因此洪七总是污衣烂衫。小说中虽曾说洪七一年穿污衣，一年穿净衣，但其进行主要活动时展现给读者的形象无一不是身穿污衣，指甲缝里藏泥的模样。北方所配神兽为玄武，即龟蛇合体之灵兽。玄武的本身原是一只北海大龟，曾被当作柱子支撑整个蓬莱仙山，此龟灵性深觉，闻道多年，修成正果;而蛇是人们心目中机智、灵动的化身。小说中，洪七也被赋予了这种侠义正直，又精明豁达的性格。又，按照五龙配五行的说法，五行神兽为五色神龙。传说中，龙生九子各不相同。龙的第七子叫做狴犴，它主持正义，而且能明辨是非。洪七就同样被赋予了公正的秉性，他曾言自己“生平从来没错杀过一个好人”[6]。小说中，金庸为北丐取名洪七，并不是随意之举。否则为什么不叫洪六、洪九，偏偏叫他洪七呢。

王重阳，绰号中神通，着土黄色道袍，始造活死人墓，后住在终南山上，全真教创始人。因中央属土，所以王、重二字均为土字底，其始建活死人墓作为修炼之处，也是十分顺应五行的行为。因五行相生火生土，所以五行属火的南帝能够帮助五行属土的中神通，传授他一阳指以克制西毒，从而保护《九阴真经》不被抢夺。中央配黄色，所以王重阳及其全真弟子均着土黄色道袍。中央所配神兽为黄龙，是四圣兽之长，位于四圣兽的中央，镇守中原。如按照五龙配五行的说法，黄龙仍比其他四龙位高，黄龙是中国古代皇权的象征，是中心、首脑的象征，是至高无上的存在。小说中，中神通王重阳实力最强，在第一次华山论剑中技高一筹，成为五绝之首，很好地说明了这一点。

二.人物塑造与多样化的古典文学素材

在人物塑造方面，《射雕英雄传》博采众长，杂糅了神话、历史传记、民间故事等多种古典文学素材。例如在对中神通王重阳的塑造中，就突出体现了这一点。

王重阳，绰号中神通。掌管中央方位的大神是后土，又称厚土娘娘，源于母系社会自然崇拜中的土地与女性崇拜，是道教尊神中的第四位天帝，掌阴阳，滋万物，被称为大地之母，相传是最早的地上之王，后为与掌管天界的玉帝相配台（而并非结合），逐渐成为主宰大地山川的女性神。远古时代，后土与黄帝同列中央之神，汉建"后土祠"，有"皇皇帝天，皇皇后土"之说。天为阳，地为阴，帝又与后相对，于是后土就逐渐成了女神。而金庸在创造王重阳这个人物的时候显然偏离这位大神有些多，转而运用了更加繁复精妙的手法。王重阳和古墓派创始人林朝英的故事，杂糅了玉帝、黄帝、吕洞宾、后土娘娘和真实版王重阳的传说。

小说中，古墓实为王重阳建造。林朝英为逼迫王重阳与其结亲，遂与王打赌，赌输了要么娶林朝英为妻，要么把古墓让出。林朝英用计胜了王重阳，而王没有娶林，选择让出古墓。这个桥段来源于道教传说“后土娘娘计骗祖师神”的故事。传说平陆和芮城两县交界处有块风水宝地，本是祖师神吕洞宾最先选中给自己做庙宇的，却被后土娘娘娥皇、女英用计给骗走了。吕祖云游到中条山上空时，一眼看中这里的地脉，随手拔出宝剑插地为标。没想到后土娘娘同样看中了这块宝地。无奈已被吕祖所占，二神不甘放弃，遂趁吕祖尚未动工，将一绣鞋埋到地下，又将宝剑插在鞋上，骗吕祖说她们占地在先，有埋鞋为记。吕祖性情直爽，襟怀坦白，没想到娘娘会捉弄自己。见宝剑果然插在鞋上，便不再相争，转而另寻别处。娘娘就这样把宝地据为已有。两位娘娘，两县各奉其一，平陆供奉娥皇，芮城供奉女英。祖师神则另选了距此以东约二里远的“龙首观”。虽比不上娘娘庙的地势，却也另有一番气象[7]。

三.结语

《射到英雄传》中类似的创作手法有多处，凡杂糅了古典文学元素的地方，均令人印象深刻。金庸以其丰厚的学养，将各种文学样式所富含的文学要素全部梳理、内化为个人的创作素材，巧设架构，妙笔勾勒。读来似曾相识，却又不着痕迹。这是传统文化给作品带来的魅力和艺术价值。读者在作品中回归到原典，找到了对自己文化的认同感和心灵栖息地。在当代，能够对古典文学进行自然地传承就是非常重要的工作。继承是创新的基础，对传统的理解和发扬比一味创新求异更重要。

注 释

[1]金庸：《新修版金庸作品集5：射雕英雄传.金庸作品集新序》，广州出版社2008年朗声版，第5页.

[2]超值典藏编委会：《四书五经.尚书.洪范》，中国画报出版社2011年版，第228页.

[3]金庸：《新修版金庸作品集5：射雕英雄传》，广州出版社2008年朗声版，第605页.

[4]金庸：《新修版金庸作品集5：射雕英雄传》，广州出版社2008年朗声版，第604页.

[5]冯国超（译注）：《山海经.海外西经》，商务印书馆，第201页.

[6]金庸：《新修版金庸作品集5：射雕英雄传》，广州出版社2008年朗声版，第1300页.

[7]董这五千年：后土娘娘计骗祖师神，搜狐博文2014年.

参考文献

[1]孟庆波，刘彩艳.对海外汉学研究的三点反思[J].社会科学论坛，2013，（06）：237-241.

[2]张静，张海涛.叶嘉莹先生学术思想研究综述[J].文学与文化，2014，（2）：35-43.

[3]陈佳.古典文学研究方法论综述[J].现代语文（文学研究），2009，（2）：147-148.DOI：10.3969/j.issn.1008-8024-B.2009.02.067.

[4]杜维明.中国传统文化的当代价值[J].江海学刊，2011，（03）：5-7.

[5]吴少华.论当代流行音乐创作中的古典因素[J].歌海，2013，（3）：54-55，59.

[6]王立，胡瑜，张亮等.第四届"中国文学古今演变"学术研讨会综述[J].鲁东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26（3）：67-69.DOI：10.3969/j.issn.1673-8039.2009.03.015.

[7]顾彬，杨青泉.“金庸”与中国当代文学的危机[J].西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38（2）：75-80.DOI：10.3969/j.issn.1673

-9841.2012.02.009.

（作者单位：郑州航空工业管理学院管理科学与工程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