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声东:文化具备让人仰视的魅力
——访新华社解放军分社原社长刘声东

2016-10-21 12:44洪大鹏
军营文化天地 2016年9期
关键词:文化

文/洪大鹏

刘声东:文化具备让人仰视的魅力
——访新华社解放军分社原社长刘声东

文/洪大鹏

美国著名新闻工作者约瑟夫·普利策曾经做过一个比喻:“倘若一个国家是一条航行在大海上的船,那么新闻记者就是瞭望者。他要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观察一切,审视海上的不测风云和浅滩暗礁,及时发出警告。”在人民军队一路向前的航程里,新华社高级记者、解放军分社原社长刘声东无疑就是这样一位屹立在船头的“瞭望者”。

自1979年加入人民军队的行列以来,刘声东长期从事军事宣传工作,他的军事新闻实践与改革开放一路同行,不仅见证和反映了新军事变革背景下人民军队铿锵前行的步伐,而且浸润着一名优秀新闻工作者胸怀时代大局的广阔视角、饱含深情的赤子情怀。在长达36年的新闻生涯里,刘声东既是参与者、见证者,又是开创者、推动者。在他的笔下,马列理论播火者许志功、廉政典型范匡夫、独臂英雄丁晓兵、爱兵模范王庆平、“大漠骆驼”宋晓国、“天山猛虎”胡筱龙等一大批英雄模范人物成为经典的军人形象,长久地留在读者的心目中。

近日,记者与刘声东有一番长谈,在感悟他深邃的思想眼光、宽广的历史胸襟、精湛的专业素养之余,更品味到了他作为一名军旅“文化人”的责任担当。

“探寻人性深处的力量”

进步的人类追求真善美,对真善美的倾心追求贯穿于人类活动的始终。新闻宣传说到底就是向大众传递“真、善、美”的优秀文化。“记录生活对心灵的撞击,最需要沉静如渊的心气。碰触用文字刻录的心迹,最需要纯洁如玉的诚意。”这是刘声东36年笔墨生涯的自律,也是他在采写、编辑新闻的心得。

记者:您军旅生涯的大部分是在军事记者这个岗位上度过的,您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有这方面的才华,又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走上军事新闻宣传这条道路的?

刘声东:这基本上是属于命运的安排。我当兵是在原福州军区第29军87师260团,新兵连时政治处干事给所有新兵出了一篇作文题目《当我想起雷锋的时候……》。当时我们都不知要干吗,我很快就写了一篇。但到了晚上,正好是我站岗执勤,年轻的士兵在扛起枪的时候内心总是会萌生一些崇高的想法,我也不例外。于是,我又想起了下午那篇命题作文。过去想起雷锋时,自然就想到上学时学到的东西,比如他努力做好事、为人民服务等。而现在,我也参军入伍,像雷锋一样成为一名解放军,对雷锋应当有不一样的理解。我就决定要推翻重写,重点写入伍以后对雷锋产生的新看法。我越想心里越是兴奋。站完岗时已经是凌晨3点,我索性就不睡,来到了连部重新写了一篇,第二天一早交了上去。出乎意料的是,团新闻干事很快打来了电话,把我写的作文好好表扬了一番,并把它作为最好的一篇选出来给政治处主任。政治处主任看后说:“新兵连结束就把他放到报道组。”就这样,我新兵连一结束就到了营报道组,从此走上了新闻工作道路。第一年,我就在福州军区的《前线报》上了5篇报道,立了三等功。第二年我到了团报道组后更加刻苦,一整年没有睡过一个午觉,一年发稿47篇,见报数量在全师排第一,又一次立了三等功。

提干以后,我相继在师、军担任新闻干事,后来进入军报工作,成为一名专职记者。现在回想起来,如果不是那天晚上,我重新写了那篇雷锋的作文,那以后的一系列命运改变或许不会降临在我的身上。

记者:我们军队历来有宣传先进典型的传统,但客观地说,现在的典型人物宣传时轰轰烈烈,但宣传后却很难保持生命力。您在军报工作期间,成功地塑造了大量有血有肉的先进人物,您认为典型宣传的生命力在什么地方?您自己在采写典型人物时,有哪些感悟和经验呢?

刘声东:典型宣传的生命力最终要体现在人性上,在人性上面的研究越深、越贴近,在当时和以后的影响力会越持久。我们的物质产品和精神产品,最终是人在消费。所以,把人性深处的东西研究透、挖掘出来,这是典型宣传成功的基础。而现在我们很多记者恰恰忽视了这一条。

我始终认为,典型宣传更多的是通过典型个人来传达作者内心的积淀和感受。例如我写丁晓兵时,主要写了血性丁晓兵、理性丁晓兵、人性丁晓兵、悟性丁晓兵,就是把社会大众对于军人的期待,和我内心深处对军人、人性的理解,以及丁晓兵身上的先进事迹和独特个性联系在一起,找到了对接之处,所以能打动别人。雨果名著《巴黎圣母院》中的卡西莫多那种人性深处的善良,全世界谁不向往呢?典型的力量说到底是源于人性深处的需求和渴望,这是支撑典型宣传拥有穿越时空长久生命力的前提。

记者:您是一位非常擅长塑造人物形象的记者,在这方面写了很多经典稿件,您曾说过:“不会写人物,就不配当记者。”为什么这么说呢?

刘声东:总体上而言,文学就是人学。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是人的实践创造出来的。写一篇新闻,如果对人的行为描绘不好,对人的内心把握不准,那怎么能写好新闻呢?从新闻史的角度看,无论是范长江、邹韬奋,还是普利策这些新闻名家,他们都非常善于塑造人物形象。只有把握清楚人性深处的东西,包括人文、人本,才能写好新闻。

“生命只有在拓展中才能实现壮阔”

刘声东是个闲不住的人,他始终坚信“只有闲人,没有闲职”。当记者和编辑时,他提出“思辨性新闻”这个概念,不断探索如何做一名“思想型”记者;当解放军报社记者部主任时,他提出军报要适应媒体发展的新形态,力主“报网融合”推动记者队伍全媒体转型;到了新华社解放军分社任社长后,刘声东更是大手笔不断,成立新华军网,用中、英两个频道向全世界传递中国军队的声音,策划推出“两院院士谈强军”“走访习主席视察过的部队”“军事名家的甲午殇思”等系列报道和文章,都引起了超乎预料的强烈反响。尤其是2014年在《参考消息》策划推出的“军事名家的甲午殇思”,在全社会掀起了一股反思甲午战争的巨大浪潮。

“生命只有在不断拓展中才能实现壮阔”,带着这样的理念,刘声东一次又一次地站在新的起跑线上,在每一个岗位上都做出了出色的业绩,并在不断开拓创新中收获了生命的精彩与丰厚。

记者:在新媒体时代,对新闻稿件的要求可能是“短、平、快”,在这种大背景下,一些记者可能往往会追求速度而忽视了稿件的质量,甚至变得比较功利,对于这个问题您是怎么看的?

刘声东:任何时候,传播既有永恒不变的规律,也有不同的时代特色。客观地说,目前的社会比较浮躁,深阅读很难有。但完全被动地消极地适应这个社会,我也是反对的。任何时候,内容做得怎么样还是非常重要,这也是现在强调工匠精神的原因。作品是记者的名片,记者生产出的产品,一定要对自己负责,对社会负责。

另外,这也是一个文化底子的问题。有文化的人,任何时候站在马路边上、蹲在石墙下,讲的话都是好听的。没有文化底子的人,即便在大课堂上、在电视镜头前,讲的话都是不好听的。在文字上,我主张记者多吸收,少拿出来。多吸取知识,拿出来的东西一定要少而精。现在有的作者,吸纳得很少,吐出来的却很多,这是很不符合逻辑的。这一点上,做人与作文恰恰相反,做人要多给予别人,少从别人那里获取。

我的新闻作品量不算特别大,但无论消息还是通讯,哪怕是一篇简单的读者来信,我都非常认真地加以对待。采访的时候我也是这样,一定要依靠自己的深入采访,而不是别人提供的材料。在采写范匡夫和丁晓兵时,不少记者都觉得材料已经够多了,拿到材料就回去写稿。我却坚持留下来多采访了一个星期。正因为这样,我写的东西才能更加丰满,也更能打动人。

记者:长期在军事宣传的岗位上工作,很有可能进入一种模式化、程序化。但读您的文章,却始终都能感受到一种创新的激情。您是如何让自己充满活力、保持激情的?

刘声东:新闻,以新打头。这里面不仅是新鲜的事,还要有新鲜的表达、新鲜的传播,而这一切都需要激情。只有在保持激情的时候,我们干的才是事业,等到没有激情的时候,我们顶多是在保持一份职业。有激情的时候,可以称之为文化,一旦没有激情,只能称之为捉笔。纵观人类历史,从音乐到语言再到文字,人类的文化就没有停止过创新。有这么个说法,“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千百年前的事都需要以现代的视角挖掘它们、审视它们,更何况新闻这样一种新近发生的事实呢?

就记者这个职业而言,职业生命力跟激情生命力是成正比的,如果失去了激情,那么再干下去就是一种浪费,既浪费了自己和读者的时间,也浪费了岗位。

“不弃文化身份,对社会对民族要有悲天悯人的情怀”

刘声东认为,“传承文化是媒体人的责任。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媒体人应该是文化的使者。”自从踏入记者的行列后,刘声东就对自己进行了一番身份认定,大大方方、实实在在地亮出了自己的文化身份。因此,他采写的每一篇稿件,策划的每一个专题,都要求写出一些文化味。

刘声东强烈主张媒体人永远不能放弃自己的文化身份。正因如此,他将媒体人的文化功能概括为“良知守护、道义担当、思辨升华、爱美识美”。

记者:读您的文章,有一个突出的体会:您的很多作品都是充满对军队、军人的深厚感情。有观点说,记者应该是保持客观中立的态度,也有人认为“记者应是多情人”。您是如何看待这两种观点的。

刘声东:这两个观点我认为并不矛盾,一个很客观中立的媒体人,他对于所在的组织、单位,表现出来的深情是非常可以理解的。而且,我认为这种深情更加理性、纯洁、高尚。如果对军队和国家不是深爱,那反而无法保持客观,陷入人云亦云。我们这个时代走到今天不容易,尽管我们的党和政府还有各种各样的问题,但中国取得的巨大成就不能磨灭。这是军队媒体人客观中立的基本原则和立场。正因为有这种客观中立,我们宣扬的深情才具有理性力量。我在采写典型时,不愿意把人物描写得高高在上,我希望用一种更有亲和力的语言,真实展现人物的性格,让更多的读者接受。我认为这就是我对军队的深情和客观的新闻态度之间的结合。

记者:2014年您悼念母亲的诗在互联网上广泛传播,至今还会有很多人念起。当时您是在什么情况下写下这首诗的,有没有想到会产生这样的影响力?

刘声东:母亲去世后,我从老家办完丧事回到北京,那一天爱人出差,儿子在外上学,我躺在床上睡不着,索性就起来在军报的院子里散步。我曾经无数次在这个院子里望着星空,都没有那一次那么有感触。过去,总觉得我的背后有一双眼睛看着我,耳边有个声音在呼唤着我。那一天,我觉得这一切都没了。我的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只有妈妈才喊我儿子。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这一辈子儿子都做完了。

回到家时已经是凌晨12点,躺在床上还是无法入睡。我打开台灯,拿起床边的本子,把絮絮叨叨的感情都写了下来。写的时候都没有段落,写到哪里算哪里。把最想对母亲说的话,写下来,写完一段觉得还有话要说……写了半个多小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第二天醒来一看,发现笔迹都是歪歪扭扭的。最初我根本没想着要发表,只是准备把这首诗放在纪念母亲的影集里,作为一种怀念。然后我就找军报的一个小伙子帮我打印出来,没想到他一边打印一边哭。打印完他念给他爸爸听,他爸爸也是一边听一边哭,并让他把这首诗发给他哥哥。他哥哥看完后发在了微信朋友圈里,就这样,这首诗在网络上火了起来。

我想,这首诗之所以能有这么大的转载量和影响力,主要是因为母爱是人类最伟大的感情,引发了大家内心深处的共鸣。另外,文字上写得非常真实、朴实,完全是我的真情流露。最让我感到欣慰的是,通过这首诗的传播,检验了这个时代的孝道。因为微信朋友圈的使用者大部分是年轻人,我相信,传统文化的生命力在今天的年轻人身上得到了传承。

记者:2014年,有一股风潮引起了全国人民的深入思考和长久讨论,那就是新华社解放军分社和《参考消息》联合推出的“甲午殇思”系列。我们知道,是您最先拿出这个策划的,您当时是如何想到要推出这么一组策划?

刘声东:严格来说,这样的策划不属于军分社的常规业务。当时促使我去做的原因,既有军人的使命感,也有我作为文化人的使命感。台湾有个学者认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个观点不对,他认为人人有责,实际上是说人人无责,天下兴亡最大的责任在于文化人、在于知识分子。我很认同这个观点。关于甲午战争120周年,没有一定历史知识的人可能不知道背后的含义,而了解这段历史的人未必有平台来做一些事情。作为新华社解放军分社的社长,我当时感到一种恐慌:如果我不站出来做点什么,那么我就是失职的。我是军人,又是媒体人,而且我是在新华社工作。120年前,甲午战争爆发的时候,我连影子都没有;甲午战争一甲子的时候,我也还没出生;等到下一个甲午年,我的生命都化成了泥土。所以,这个2014年,我必须做一些事情。

我曾经讲过一次课,题目叫《大悲悯:大记者的大追寻》,我认为这个时代的媒体人,一定要有历史眼光、社会良知、家国情怀。如果没有这些,只是从新闻业务的角度出发,我或许就不会投入那么多的精力,来促成这项工作。

我始终相信,我们的正面教育是可以引起社会关注,并引导社会舆论的。不能总是让别人设计话题,让一些负面的东西成为社会热点。当时,我找到新华社旗下的《参考消息》,提出给我们30个版,尽管也有人不看好这种策划,我却坚定地认为当下的社会需要这样一种反思。而且,我的内心深处,始终有对文化和文化人的信仰和信赖。我坚信文化永远都具有令人仰视的魅力。事实证明,我们的策划是成功的。《甲午殇思》这组文章引起了巨大的社会反响,习主席先后4次点名表扬,中宣部还将它评为2014年宣传教育的典型案例。★

责任编辑:曹舒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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