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快书所见拟声词初探
——以《中国传统山东快书大全》为例

文 杨文波 颜 宁

山东快书所见拟声词初探
——以《中国传统山东快书大全》为例

文 杨文波 颜 宁

现今流传于山东、华北、东北各地的山东快书据传起源于明末，距今已有四百多年的历史，赵震、高元钧、杨立德和于传斌等名家对于山东快书艺术的贡献颇多。2006年山东快书被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后，更是焕发了新生。

山东快书在语言特色上以说唱为主，节奏性强，句式基本为七字句韵文，演员吟诵唱词，间以说白。山东快书在语言上的一大特点就是口语性极强，“山东快书的语言，是一种根据人民群众生活中的口头语言加工、提炼而成的艺术语言。……通俗化和口语化的问题，这是说书形式的一大特点。山东快书的作品不仅仅是写给读者看，而主要是唱给听众听。……所以，作品中应该多采用群众生活中新鲜活泼的语汇，尽量避免采用书面语言。对于那些生僻、费解的词语，最好别用。”①“凡属优秀的快书段子，几乎通篇都是口语词汇，绝少隔山硬檩的生涩词语。”②“山东快书是一种语言艺术，口语化特点明显。听众在听书过程之中很难有充分时间去思考，这就要求快书的‘包袱儿’必须简洁明练。按照高元钧的说法是‘萝卜就酒嘎嘣脆’”。③可见，无论是表演还是研究山东快书的学者，大都极其强调“山东快书口语化”这一特点。

山东快书的口语化唱词表现在“包袱”“扣子”“韵辙”“说白”等各个方面，下文仅从“拟声词”的角度研究和展现山东快书的语言艺术特色。研究山东快书拟声词之前，首先要了解拟声词的概念界定，“汉语中的拟声词也叫‘象声词’。在现代汉语词典中，拟声词被认定为‘模拟事物声音的词。如：哗，轰，乒乓，叮咚，噗哧’。也就是说，拟声词忽视了汉字本身的意思，通过汉字的发音来达到模拟事物的目的。”④关于汉语拟声词的演化过程，“自然声音虽然无数，但必须是和汉语音位系统相近的声音才可以摹拟，并进入口语，可摹拟声音是形成拟声词的物质基础；口语中的‘拟声词’只有存在相应汉语音节才能进入书面，并得到初步固化；而只有被收录进较通用词典的拟声词才能够真正固化；而随着使用频率增大，部分拟声词有临时修辞用法；有些拟声词随着不再主要表音和句法功能的单一化逐渐异化为其他词类。”⑤

山东快书拟声词的类型

为了研究山东快书拟声词的类型和特点，笔者调查了《中国传统山东快书大全》⑥（后简称《快书大全》）一书中出现的拟声词。选择此书作为本文研究对象的原因，一在于此书是由中华说唱艺术研究中心和中华山东快书研究会共同编著，具有一定的权威性；二在于此书是自山东快书有史以来富有代表性的传统书目的结晶之作。不只有长篇、中篇、单段和小段等等各种不同的品种，在选收作品时，还特别注意了对不同艺术风格的选择，比如《武松传》的段子，不只有高元钧、杨立德和刘同武的，而且也还有刘洪滨、赵连甲和孙镇业的。对于传统山东快书的历史面貌，这样才有可能做到较全面的反映，具有一定的代表性。

笔者对《快书大全》调查后发现，全书共有拟声词152个（异体字和多次出现的不重复计入），书中拟声词大多以引号注出，如：两膀一晃千斤力，“呜”镔铁镗直往武松胸前戳！（《蜈蚣岭》）《快书大全》在拟声词的使用上更是不拘一格，有单用：黄师爷“日”地一声下堂了。（《调虎计》）也有重叠：郑老虎劈肉的钢刀拿在手，照着肉上猛一劈。“咔—哧”拉一块，“呗儿呗儿呗儿”！里剃骨头外扒皮。（《鲁达除霸》）；有对举：“哗啦啦”，后浪催着前浪走；“咕噜噜”，水冲山石如翻江。（《飞云浦》）也有反复：“喀嚓！扑哧！喀嚓！扑哧！”四个脑袋凑了一桌。（《蜈蚣岭》）；说得兴起时，更有甚者，将拟声词直接罗列成句：张亮在外边傻了眼，嚄！又听见“喀嚓、哎哟、吐噜噜来咣当当”。（白）怎么回事儿？原来是武松和门神交了手，两个人平生的本领都使上。（《鸳鸯楼》）

笔者在参考邵敬敏拟声词分类⑦的基础上，将《快书大全》的拟声词整理为四类：1.单音节及其重叠式；2.双音节及其重叠式；3.三音节式；4.四音节式。详述如下：

山东快书在语言特色上以说唱为主，节奏性强，句式基本为七字句韵文，演员吟诵唱词，间以说白。山东快书在语言上的一大特点就是口语性极强。

一、单音节及其重叠式

单音节及其重叠式在汉语中有多种，如单音节（A式）、二叠式（AA式）、三叠式（AAA式）、四叠式（AAAA式）等，“五叠六叠等在口语和实际生活中是客观存在的，但是在书面语中为了精炼，一般用省略号来代替，或者二叠、三叠式重复一次使用。（邵敬敏1981）”不过本文所调查的《快书大全》中的拟声词只有单音节（A式）、二叠式（AA式）、三叠式（AAA式）三种，其原因可能是受到山东快书七字句韵文格式的制约。

1.单音节（A式）

拟声词（22个）：哧、日、喀、啪、欻、刷、唿、呜、呼、咆儿（包儿）、嗷、喵、夸、呗儿、嗖、呕儿、咣、当、镗、噌、嘭、嘣

例句：“咣”地声摔到大街上。（《狮子楼》）

2.二叠式（AA式）

拟声词（12个）：喀喀、咯儿咯儿、呜呜、嘚嘚、哗哗、呱呱、哞哞、咴儿咴儿、镗镗、咣咣、噔噔、噌噌

例句：乌骓马“咴儿咴儿”叫着前腿扬。（《二龙山》）

3.三叠式（AAA式）

拟声词（12个）：哧哧哧、啪啪啪、刷刷刷、噗噗噗、嘟嘟嘟、呗儿呗儿呗儿、嘚儿嘚儿嘚儿、咆儿咆儿咆儿、嗖嗖嗖、噔噔噔、嘣嘣嘣、咚咚咚

例句：“咆儿咆儿咆儿”，把酒碗摔到就地上。（《快活林》）

二、双音节及其重叠式

双音节及其重叠式在汉语中也有很多种，如双音节（AB式）、单重叠式（AABB式）、双重叠式（ABAB式）、后重叠式（ABB式或ABBB式）、前重叠式（AAB式或ABA式）等。本文所调查的《快书大全》中的拟声词除“AAB”式以外，几乎涵盖了所有以上所列的类别，其中尤以“AB式”（36个）居多，占24%。另据储泰松的调查，“《现代汉语词典》（第5版）的双音节拟声词AB式占32%，略占优势。”⑧在这一点上，山东快书的拟声词与之相类；而“由于三音节、四音节拟声词数量很少，所以ABB、AABB等形式极其少见”，在这一点上，山东快书的拟声词又与之相反（ABB式22个，AABB式11个），前者可能是出于适应普通话推广和规范化的需要，后者可能是缘于快书表演生动性和形象化的要求以及方言语言性质本身较为活跃的具体体现。

1.双音节（AB式）

拟声词（36个）：吱啦、吱喽、吱扭、咔哧、扑哧、嘁哧、哧溜、哧啦、呼啦、哗啦、嚓啦、劈啪、嗖啪、劈啊（噼啊）、嘎嘣、嘎啪、嘎吧、咯吧、喀嚓、咕嚓、呼嗒、梆唧、呱唧、咣唧、叭唧、咴呱儿、咯儿喽、嗷唠、当啷、当噗、叮当、咣当、咯嘣、吭嘣、拨棱、扑通（噗通、噗嗵）

例句：好武松“嘁哧！喀嚓”两戒刀，齐刷刷削掉了生铁佛的两只脚。（《蜈蚣岭》）

2.单重叠式（AABB式）

拟声词（10个）：吱吱啦啦、吱吱哇哇、呼呼啦啦、呜呜啦啦、扑扑啦啦、刷刷啦啦、哗哗啦啦、哧哧溜溜、拨拨棱棱、乒乒乓乓

例句：就听见刀碰刀刃“叮当”响，“哧哧溜溜”冒火光。（《二龙山》）

3.双重叠式（ABAB式）

拟声词（16个）：哧啦哧啦、噔啦噔啦、咩啦咩啦、抽啦抽啦、哞儿啦哞儿啦、嘣啦嘣啦、嗡啦嗡啦、嘟啦嘟啦、吱啦吱啦、呼嗒呼嗒、呼哒呼哒、日溜日溜、日棱日棱、呜嘟呜嘟、咕咚咕咚、呣啊呣啊

例句：那老鼠呀“日溜日溜”来回跑，哪一个都有二尺长！（《闹南监》）

4.后重叠式（ABB式、ABBB式）

拟声词ABB式（22个）：嗞溜溜、穷唧唧、啪嚓嚓、咔嚓嚓、喀嚓嚓、呼啦啦、哗啦啦、刷啦啦、呜啪啪、咕噜噜、吐噜噜、扑噜噜、咕嘟嘟、扑簌簌、吱扭扭、仓啷啷、当啷啷、咣当当、咯嘣嘣、扑棱棱、扑通通（噗嗵嗵）、咕咚咚

例句：这一下中了都监的埋伏计，“噗嗵嗵”！一条滚木绊倒了好汉武二郎。（《调虎计》）

拟声词ABBB式（4个）：轱辘辘辘、吱喽喽喽、仓啷啷啷、咚隆隆隆

例句：“吱喽喽喽”仪门闪，走出来老爷施正堂。（《闹公堂》）

5.前重叠式（ABA式）

拟声词ABA式（8个）：嗞啊嗞、嗷啦嗷、乒啷乒、仓啊仓、咣啊咣、当啊当、嘣啊嘣、咚啊咚

例句：这一个“嘣啦嘣啦”唱大鼓，那一个莲花落“仓啊仓”地敲咣咣。（《东岳庙》）

山东快书拟声词的前重叠式（ABA式）较为特殊，其重叠基式为A（如“当啊当”的重叠基式即是“当”），但“ABA”式中的“B”大多为衬音“啊”（个别为“啦”）。这里的“啊”或“啦”作为衬音，起到的是舒缓语气、延缓节奏的作用，没有实质性的词义。所以山东快书的拟声词“ABA式”只是空有一副双音节重叠式的外壳，其本质上与单音节二叠式（AA式）并无太大差异。故而“双音节及其重叠式”前重叠式（ABA式）也可归入“单音节及其重叠式”二叠式（AA式）。

三、三音节（ABC式）

山东快书三音节（ABC式）的拟声词较少，只有2个，同时这类拟声词也较少见于现代汉语普通话中。

拟声词（2个）：劈啊唧、乒啦乓

例句：大老爷里边来更衣，就听见外边发二梆。“乒啦乓”的二梆响，一个一个上大堂。（《闹公堂》）

从以上所列的2个拟声词来看，山东快书三音节（ABC式）类于双音节前重叠式（ABA式），原因在于“ABC式”的“B”也为“啊”或“啦”，其作用也是舒缓语气、延缓节奏，并无实质性意义，故而从这一点上来讲，“三音节（ABC式）”可归入“双音节及其重叠式”双音节（AB式）。

四、四音节（ABCD式）

山东快书四音节拟声词有8个，其中部分拟声词与普通话相类似。这也是我们所调查到的《快书大全》的最后一类拟声词。

拟声词（8个）：咔喇哔叽、噼里啪啦、唏哩哗啦（稀哩哗啦）、嘁哩喀喳、咕噜咣当、吐哩咣当、哧不啷当、吐噜咣当

例句：耳听得“嘣啊嘣”的三声炮，“咕噜咣当”山寨大门闪两旁。（《二龙山》）

山东快书四音节（ABCD式）拟声词的特点在于“ABCD式”的“B”（“喇”、“里”、“哩”、“噜”、“不”），这些第二个音节“B”的声母大多数为“l”（虽然“哧不啷当”有点例外，但其在第三音节“啷”也出现了“l”声母）。储泰松对《现代汉语词典》（第5版）调查发现，“拟声词对声母发音方法选择的序列是：塞音—塞擦音、擦音—边音—鼻音。塞音声母占绝对多数，分别是塞擦音、擦音的两倍，边音较少，鼻音最少。”而我们对山东快书拟声词的调查发现，边音“l”集中出现于四音节（ABCD式）第二个音节“B”上。从历史语言学的角度来看，这些带边音“l”的四音节拟声词可能与汉语上古复辅音声母（如*gl）有关。

山东快书拟声词的特点

本文调查统计了《中国传统山东快书大全》的拟声词，并将其分为四类，其中“双音节及其重叠式”占据绝对优势，此类共有96个拟声词，占所调查拟声词总数的63%。这一现象的出现与汉语词汇双音节化的大趋势不无关系。此外，笔者的调查还发现两个特点：

第一，《快书大全》拟声词中，a韵母占绝对优势。韵母为a（包括ua韵母）的拟声字有120个（“啦”46个，“啊”11个，“啪”11个，“嚓”9个，“喀”6个，“咔”3个，“嘎”3个，“嗒”3个，“哒”2个，“吧”2个，“叭”1个，“刷”8个，“哗”8个，“呱”4个，“哇”2个，“欻”1个），占拟声字总数（568个）的21%。据储泰松的调查，“拟声词对主元音的选择顺序是：a-u-e-i-o-ï-ü。a类词占了三分之一强，a是低元音或后元音，发音时口腔开口大，声音洪亮，大概适宜于模拟各种声音，另外a元音在各种语言里出现频率都很高，也应该是造成a类拟声词数量最多的原因之一。”本文的调查也证实了这一结论。

第二，《快书大全》中，绝大多数拟声词的声调为阴平（只有“咆儿（包儿）”和“穷唧唧”的“穷”为例外）。这与储泰松的调查也是一致的：“整个音节读阴平的最多，占七成多，读其余三个声调的都很少，读上声、去声的更少。……读阴平的比例达到81.5%‖83.5%，可以说，普通话拟声词以读阴平为常，少用去声，慎用上声。”那么拟声词为什么要以读阴平为常呢？1.听觉习惯的限制。拟声词既然用来模拟自然界的声音，从人的听觉来说，这个声音应该是真切的，高而响亮的。而现代汉语的阴平调是一个高平调，用它来记录听到的声音最符合人的感知。2.汉语音节分布规律的制约。汉语的声调向来分平仄两大类，据统计，王仁昫《刊谬补缺切韵》平声与仄声（上去入声）字之比是46%：54%。……根据研究，不论是古代还是现代，汉语双音节词，除了属于同一声调外，其排列大致以阴阳上去四声为序（古代则以平上去入为序）。“两个成分中如有一个是阴平字，它一定在前（包括阴平-阳平，阴平-上声，阴平-去声），如有一个是去声字，它一定在后（包括阴平-去声，阳平-去声，上声-去声）；如没有阴平字，也没有去声字，则阳平字在前（包括阳平-上声）”（丁邦新1959）。《国语辞典》合乎这一规则的词达86%，《普通话三千常用字表》双音节词合乎这一规则的达到80%。可见，汉语拟声词无论是单音节还是双音节，阴平占绝对多数不是偶然的，而是汉语声调字序排列的必然结果。

山东快书之所以大量使用拟声词，还可以从其历史源流上进行追溯。首先看相声的起源：“相声一词，古作像生，原指模拟别人的言行，后发展为象声。……经清朝时期的发展直至民国初年，相声逐渐从一个人摹拟口技发展成为单口笑话，名称也就随之转变为相声。”这说明，相声与口技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笔者认为，山东快书大量使用拟声词，与此也不无关系。口技为摹拟声音，拟声词也是为了描摹事物的声音。另外山东快书拟声词大多是口语，这样表演起来就更加生动、形象，演出时易于使观众具有画面感。

注释：

①高元钧、刘学智、刘洪滨1982《山东快书艺术浅论》［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②刘司昌、汪景寿1989《山东快书概论》［M］.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

③陈妍2013《山东快书历史变迁及保护策略研究》［D］.哈尔滨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

④伍敬芳2009汉语拟声词的动词化与转喻［J］.《修辞学习》第2期。

⑤吴春相、刘君章2010汉语“拟声词”演化过程分析［J］.《淮北煤炭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第1期。

⑥刘洪滨、赵连甲1997《中国传统山东快书大全》［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

⑦邵敬敏1981拟声词初探［J］.《语言教学与研究》第4期。

⑧储泰松2012普通话拟声词的语音规律及其例外［J］.《安徽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第1期。

杨文波，上海大学国际交流学院；颜宁，山东兖州文学艺术界联合会）

（责任编辑/朱红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