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教孟锦云读书

2017-01-05 21:32李兴濂
党史纵横 2016年12期
关键词:资治通鉴司马光红楼梦

李兴濂

孟锦云,1948年生,湖北武汉人。12岁就考入了空政文工团,成为舞蹈演员。1963年4月,孟锦云还不满15岁,被选上中南海去“完成任务”——陪中央首长跳舞,由此毛泽东认识了他的“半个小同乡”。1968年因派性斗争,孟锦云被捕。1973年孟锦云出狱,被分配到武汉军队医院,从一个舞蹈演员,变成了病人的护理员。1975年5月24日,孟锦云这个毛泽东的“半个小同乡”又来到了毛泽东的身旁,进了中南海,成了主席身边的一名医护人员,成了毛泽东生命之路上的最后一名护士,也是毛泽东教的一名学生。

毛泽东教孟锦云读书方法

孟锦云进中南海不久,一天,毛泽东对孟锦云说:“孟夫子,称你是孟夫子,可真有点冤枉你。你和历史上的孟夫子有相同之处,是一个祖宗,他姓孟,你也姓孟。可那个孟夫子,是个大学问家呢,你这个小孟夫子,读书甚少,愧对祖宗罗。古人说腹有诗书气自华,应该争口气,多读点书,读进去,钻出来。我这里的存书,就够你读一气的了。”

孟锦云被毛泽东的关爱与坦率深深地打动了,说:“主席,您也知道我的水平。读读报纸、文件可以,您的那些书,我能读懂的没有几本。看不懂的那么多,可怎么个读法呀?”

“能读懂几本就先读几本嘛,这几本真的读懂了,还会影响下几本,至少是来了兴趣,有了信心。有兴趣就不觉得枯燥,有信心,就不觉得困难了。真的看不懂,还可以问嘛。学问学问,就是又学又问。可以问周围的人,也可以问我嘛。”毛泽东说着,拿起笔来,在一张小便条上,写下了两个字:“学问”,顺手拿给孟锦云,对她说:“你就是要边学边问。我年轻时候,就当过教员,现在老了,但教你这样的学生,还是可以的吧!要是把我也问倒了,说明我也不懂,我再去问嘛。问书,问人都可以,反正谁会谁就是老师,那咱们可又成了同学啰。我是不怕你问,就怕你不问。”

孟锦云听到这里,高兴地说:“我能向您请教,请您当老师,那当然好啦,就怕您不教我这个笨学生。”毛泽东又笑了,打趣地说:“我还就愿教笨学生。你不知道,我也有好多老师,章含之教我英语,是我的英文老师。我在她的面前,也笨得很呢。一句英语,教我好几遍,我都记不住,你说笨不笨?可章老师却还是不嫌我笨,越笨越教。”

有一天,毛泽东指着他桌子上放着的那部《资治通鉴》,告诉孟锦云这部书他读了17遍。每次读都获益匪浅,是一部难得的好书。孟锦云对这部书只知道这部写历史的书是司马光写的,其它就不知道了。

毛泽东建议孟锦云把这部书读一读,不能全读,读读某些部分也好。孟锦云说:“试试看吧,我怕没那个毅力。”

毛泽东十分认真地说:“孟夫子,你有个词可用错了,还是个挺关键的词呢,不改不行。不是毅力,而是兴趣。因为有了兴趣,人就不会感到累了。咬着牙看书,你那个毅力再大,也还是看不下去的。有了兴趣,越看越有味道,还会越看越轻松,像休息一样。”毛泽东接着说:“中国古代的历史,学问大得很呐,有人觉得中国古代的历史全是糟粕,不值一看。还有一种人,觉得历史上的东西全是精华,包医百病。我看这两种人都有片面性。我的观点是既有精华,又有糟粕,既要继承,又要批判分析,对不对呀?”

孟锦云连连点头说对。毛泽东又问了一句:“为什么对呀?”“主席说的还能不对?”毛泽东说:“我说的就都对呀?那可不见得。金口玉言,那我不成了圣人啦。历史上没有什么圣人,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什么都对的圣人永远也不会有。我说的有一半对,我就心满意足啰。就是书上说的,也有不少屁话,不能都信。”

孟锦云说:“我看书时,总觉得书上写的还能不对吗,所以特别信,百分之百地相信。”毛泽东说:“用这种态度读书,还不如不读。读书,一要读,二要怀疑,三要提出反对的意见。不读不行,不读你不知道呀。凡人都是学而知之,谁也不是生而知之啊。但光读不行,读了书而不敢怀疑,不能提出不同看法,这本书算你白读了。”

毛泽东接着说:“孟夫子,不要认为书上篇篇是事实,句句是真理。我们现代人写书,对事实都有自己的选择,古人就那么客观?代代相传就不会走样?比如,写一个人,他的臣下往往说好话,甚至吹捧,他的敌人往往攻击。这一代人这样写,那一代人又往往那样写,言过其实的东西不少。都是白纸黑字,你信哪一个?所以需要怀疑。你怀疑,你就去找别的史料,对照一下,这是一种常用的方法。”

“您读书能怀疑,我可是连读都不一定能读得懂呢。还谈得上什么怀疑?书上写的还能胡编?这我可想都没想过。”

“你这个孟夫子,就是头脑简单得很哩,要多思嘛,学而不思则罔。比如,有些史书里把个武则天写得一塌糊涂,荒淫得很,不理朝政,这样她能统治得下去?我就不信。”

听了毛泽东的读书方法以后,孟锦云便为自己订下了一条规则:只要主席精神还可以,她就向他提些问题,向毛主席请教。

毛泽东教孟锦云读《资治通鉴》

毛泽东终其一生,对《资治通鉴》情有独钟,爱不释手。他读的第一部《资治通鉴》是在湖南省立高中读书时,从国文教员胡汝霖那里借的《御批通鉴辑览》,由此产生了探究中国历史的浓厚兴趣。。一天,毛泽东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递给孟锦云说:“这是一本写《资治通鉴》的书,写得不错,好读得很,希望你有时间看看,我还想同你探讨一番呢。”

十几天之后,孟锦云看完把那本书送还给毛泽东。当孟锦云把书还给毛泽东时,他微笑着对她说:“书看完了,可不能白看噢,要发表点见解,不吝赐教才对啊!”

毛泽东的玩笑话,使孟锦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只能说有了一点点了解,我还有许多地方不知道呢。让我说,也只能是提问题。”

毛泽东笑着说:“了解一点点也好嘛。看来是略知一二了。光提问题也可以嘛,能提问题就是一种提高。孟夫子,那就提问吧。”

于是,在毛泽东那宽敞的书房里,毛泽东与孟锦云师生间一问一答开始了。

问:“这部书叫《资治通鉴》,是让统治者把历史当作一面镜子,照照自己,可为什么不从有史以来就写,而是从周威烈王23年写起呢?”

答:“这个问题提得好,孟夫子真是动了脑筋。看来,你是嫌这面镜子还不够大,怕照得不够全面。其实,这面镜子已不小了,统治者如果真是认真照一下的话,恐怕不会一点益处都没有。如书里论曰:‘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清朝的雍正皇帝看了很赞赏,并据此得出了结论,治国就是治吏。如果臣下个个寡廉鲜耻,贪得无厌,而国家还无法治他们,那非天下大乱不可。”

问:“主席,您讲的这个意思我明白,历史确是一面镜子,可我还不明白为什么不从头写起?从头写不是更完整吗?”

答:“司马光之所以从周威烈王23年写起,是因为这一年中国历史上发生了一件大事,或者说主要是司马光认为发生了一件大事噢。这一年,周天子承认韩、赵、魏三国家为诸侯,这一承认不要紧,使原先不合法的三家分晋变成合法的啰,司马光认为这是周室衰落的关键。‘非三晋之坏礼,乃天子自坏也。选择这一年,这件事为《通鉴》的首篇,真是开宗明义,与《资治通鉴》的书名完全切题。下面做得不合法,上面还承认,看来,这个周天子没有原则,没有是非,当然非乱不可。这叫上梁不正下梁歪嘛。任何国家都是一样,你上面的敢胡来,下面凭什么老老实实,这叫事有必至,理有固然。”

问:“那为什么只写到五代就停止了呢?”

答:“有人说,这是由于宋代自有国史,不依据国史,另编一本有困难。我看这不是主要的。本朝人编本朝史,有些事不好说,也可以叫做不敢说,不好说的事,大抵是不敢说的事。所以历史上的书,本朝写本朝的大抵不实,往往要由后一代人去写。孟夫子,你看《通鉴》最后写了赵匡胤,也只是说太祖皇帝如何如何勇敢,如何如何英明,如何如何了不得,简直白璧无瑕,十全十美,全信行吗?”

问:“当然不行,看来,历史书里也有不少不可信的东西。《通鉴》里写了不少皇帝,有些皇帝糊涂得很,可他还当皇帝,真让人不可思议。”

答:“中国的皇帝很有意思,有的皇帝很有作为,有的皇帝简直就是个糊涂虫,可那是没有办法的事。皇帝是世袭啊,只要老子是皇帝,儿子再糊涂也得当皇帝。这也怪不得他,生下来就是皇帝嘛。还有两三岁就当皇帝,当然要闹笑话。他那个皇帝好当得很,什么事都有人替他办噢。”

问:“这种皇帝当然好当,谁都能当,3岁也能当皇帝?真是荒唐。”

毛泽东:“中国历史上有3岁的皇帝,但没见过3岁的娃娃拉着车满街跑,6岁也不行。你说当皇帝与拉车哪个更难啊?皇帝糊涂,当然大臣们就胡来,就拼命地搜刮老百姓。老百姓不服就要镇压,那方法残酷得很,《通鉴》上就有这样的记载。当时有一种刑罚,把人的肚子拉开,拖着犯人的肠子走。暴政到了这种程度,老百姓忍无可忍了,就造反,镇压不下去,就完蛋。”

又过了几天,毛泽东又与孟锦云讨论《资治通鉴》的问题,讨论的方式还是一问一答。

问:“王安石与司马光既是对手,又是朋友,这是怎么回事儿?”

答:“这两个人政治上是对手。王安石要变法,而司马光反对,但在学问上,他俩还是好朋友,是互相尊重的。他们尊重的是对方的学问,这一点,值得我们学习,不能因政见不同,连人家的学问也不认账了。”

问:“做到这点不容易,我们文工团文化大革命分成两大派之后,原来的朋友因不是一派,就变成了仇人,攻击起来,简直不择手段,哪里还谈得上尊重。”

答:“我也有政治上的对手,我不同意他们的主张,但对这些人的学问还是尊重的,至少还得承认吧。”

问:“司马光这个人很固执吧?”

答:“司马光这个人确实很固执,认准的事一定要办,并且办到底。固执不一定是好事,但做学问却需要这种精神,总比那些动摇不定的人好。对的,当然要坚持,错了,当时没认识到,为什么不坚持?当然,对与错,有时也转化,当时对,多少年后未必还对;当时错的,多少年后也未必还错。多少年后看看还是错的,再过多少年后看看,也许又另当别论了。所以,不要对事情轻易下结论,历史自有公论嘛!”

问答之后,毛泽东感慨地说:“《通鉴》是一部值得再读的好书。有人说,搞政治离不开历史知识;还有人说,搞政活离不开权术,离不开阴谋;甚至还有人说,搞政治就是搞鬼。我想送给这些人一句话,不过不是我说的,我是借花献佛。那是鲁迅先生说的:搞鬼有术,也有效,然而有限,所以以此成大事者,古来未有。”

毛泽东教孟锦云读《红楼梦》

一天下午,毛泽东建议孟锦云读读《红楼梦》。几天后,孟锦云读完一遍后,毛泽东问:“孟夫子,读了《红楼梦》,那你说说看,有什么想法,这本书好看吗?”

“有的地方挺好看,刘姥姥进大观园,那段写得挺有意思,有的地方也看不太懂。”

“是啊,《红楼梦》,我都读过十几遍了,有的地方也还是没看懂,这个不奇怪嘛。”

“主席,我怎么读到最后,看到他们的家族四分五裂,家境败落时,心里有点儿同情呢?”孟锦云谈了自己的感受。

“是吗?不仅你有同情,我也有同情呢,但又一想,也就不同情了。荣国府、宁国府的败落,只不过是暂时丧失了吃人的权力。这个府与那个府的此起彼落,不过是狗咬狗的输赢,同情是大可不必的。”

“我同情林黛玉,可不喜欢贾宝玉,他对那么多女孩都好,这叫什么事啊,一点都不专一。”孟锦云又提出了个话题。

“林黛玉有句话讲得好:‘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她是个很有头脑的女孩子哩。但是她的小性儿也够人受的。贾宝玉,是个很有性格的男孩哩。他对女孩好,那是因他觉得女孩受压嘛。大观园里的女孩总比那些男人干净得多,你还不懂贾宝玉。王熙凤是当内务部长的材料,她有战略头脑。王熙凤处理尤二姐‘事件,真是有理、有利、有节哟。王熙凤善使两把杀人不见血的飞刀。你看,她把个贾瑞弄得死而无怨,至死不悟。不读《红楼梦》,就不了解封建社会。”

毛泽东说:“人们常说,旁观者清,当事者迷。这话不能绝对地看,有时可是旁观者迷,当事者清,他深受其害嘛。有一次,有人对我说,《红楼梦》里的贾宝玉真是有福不会享,大观园里那么多的丫头、小姐,哪个都不错,为什么非林妹妹不可?这也是旁观者迷呀。所以,不要以为旁观者就一定清。这要看你怎么观。我看要慢慢观,多观几个面,不然,观不对,不但要迷,有的还要执迷不悟,这样的人还不少呢。《红楼梦》里写的是几个家庭,主要是一个家庭。通过家庭反映社会,家庭是社会的缩影。所以,我说,不看《红楼梦》,就不了解中国的封建社会。书中的那些人,都代表了一定的阶级,得这样来看他们的矛盾冲突,矛盾纠葛,矛盾的产生和发展。”

毛泽东说:“我是把《红楼梦》当作历史读的。开头当故事读,后来当历史读。什么人都不注意《红楼梦》的第四回,那是个总纲,还有《冷子兴演说荣国府》、《好了歌》和注。第四回《葫芦僧判断葫芦案》,讲“护官符”,提到“四大家族”:“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这一段作为《红楼梦》的总纲,意在说明它点明了贾、史、王、薛‘四大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统治结构。书里虽然只写了贾府一家的衰败史,其实是写以‘四大家族为代表的封建官僚政治的衰败史,预示了封建制度的灭亡。”

孟锦云说:“我只看到他们之间的争争斗斗,真沒想到还有这么多的內涵。”毛泽东说:“《红楼梦》中可以看出家长制度是在不断分裂中。贾琏是贾赦的儿子,不听贾赦的话。王夫人把凤姐笼络过去,可是凤姐想各种办法来积攒自己的私房。荣国府的最高家长是贾母,可是贾赦、贾政各人又有各人的打算。”

毛泽东引用《红楼梦》里的话:“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在蓬窗上。”以此来说明封建社会的兴衰变化,以及封建家长制的瓦解。

毛泽东说:“《红楼梦》第二回,冷子兴讲贾府“安富尊荣者尽多,运筹谋划者无一”,讲得太过。探春也当过家,不过她是代理。但是贾家也就是那么垮下来的。安富尊荣、养尊处优、酒醉奢靡的生活方式养成了一代一代无用的膏粱纨绔,这样的家庭哪有不垮的道理?封建制度的天空已经破裂,曹雪芹想学女娲补天一样挽救封建制度的败亡,这是无济于事的。”

毛泽东高屋建瓴,抓住的牛鼻子,以阶级斗争的观点觧读《红楼梦》,一席话使孟锦云茅塞顿开,一下子领会了这部古典小说描写的封建社会的实质。之后,孟锦还向毛泽东学习诗经、楚辞、唐诗、宋词。

毛泽东一生酷爱读书。书,伴随着他度过了波澜壮阔的一生;书,同他的伟大实践一样,给了他无穷的力量。作为毛泽东晚年少数的身边人之一,孟锦云聆听了领袖关于读书的教诲,感受到伟人的人格的魅力,从毛泽东那里获取了读书的乐趣和知识的力量。二十年后,作家郭金荣釆访了孟锦云,根据孟锦云的回忆写出了《走进毛泽东的黄昏岁月》一书。孟锦云回忆了在毛泽东最后一段生命旅程的那些日夜里,是她终生难以忘怀的幸福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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