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生皆赤子

2017-01-11 18:42郭慧中
上海戏剧 2016年12期
关键词:赤子弘一法师坏蛋

郭慧中

《聆听弘一》以“坏蛋调频”的主播作为叙事者,讲述了抗战爆发后上海广播业的故事和弘一法师的历史。这是个特别不讨巧的戏,两个原因:其一,它在“炫学”和含蓄之间摇摆;其二,它意图为时代做历史,又还想铺出一地的个人史。

田沁鑫导演做《聆听弘一》这个戏必定是不讨巧的行为,可是这个不讨巧中未必没有生机。许多人认为现在是一个“戏剧将死未死”的时代,每做一个新的戏都是一个求生存的手势,《聆听弘一》能够展现出一种可能,不讨巧也能把戏剧延续下去。

这么大的话剧

唱《新贵妃醉酒》的歌手李玉刚要在《聆听弘一》首演中唱一首歌,有网友顺势问他演不演这出戏,李玉刚回复“没办法挑起这么大的话剧”,这一句话概括出了他眼中《聆听弘一》的要义——“这么大的话剧”。

《聆听弘一》到底是不是一出“这么大的话剧”,可能还需要讨论一下。许多小演员、新演员汇聚而成的《聆听弘一》,透着新的味道,感觉不像是要展开很大的戏。戏的布景很简单,上海的电台、商场、街道全靠一个景,福建的寺、弘一法师圆寂前的居室又只单单一个布景收势。如果是阵仗很大的戏,如此布景只怕不够用力。

然而判断是否是“这么大的话剧”的关键,还在戏的本身。《聆听弘一》拒绝了所有架空的捷径和风花雪月的想象,走的是宏大叙事的传统道路,演出要展现的是真的学问。《聆听弘一》的表层叙事和戏中戏都是用学问和史料堆起来的,这种堆砌的创作方式用鲁迅的词来表述即是“炫学”,炫耀才学。鲁迅描述“炫学”是在1927年,到如今时移世异,“炫学”已呈翻身之势。要“炫学”总要先有扎实做学问的基底,做一件对的事,再宣扬行为背后对的价值,《聆听弘一》的“炫学”意义正在于此。

在这个许多文化人都搞不清“袄教”和“祆教”的年代,查实了、做准了弘一法师的文献资料、思想脉络特别有价值。尽管《聆听弘一》包了一层“坏蛋调频”的壳,它仍是部十分严肃的戏,的确担得起“这么大的话剧”的名头。

再进一步说,《聆听弘一》中具体还有许多真的法师参与,从总策划人、监制、联合编剧、制作人再到群众演员,许多法师都进入到了戏的求实过程之中。《聆听弘一》求实,亦是炫求实,以求实为卖点。从上述角度来看,似乎《聆听弘一》是一出很直接的戏,可是这戏在情感表达上又偏偏很含蓄。

司空图在《二十四诗品》里确立了东西方不同的审美准则,其中最知名的正是“含蓄”,《聆听弘一》的情感表达正是东方味道的含蓄。依照情理,会有这个戏,一定是因为背后有情——后辈人、当代人对弘一法师的敬与爱。可是在两个半小时还没有中场休息的戏中,情感却不外露,纯是静水流深的叙述。

当“炫学”的创作思路树起第一重《聆听弘一》与观众之间的幕布之后,含蓄的情感抒发又让观众惘然大于欣喜。《聆听弘一》和观众之间隔了悠长的时间,隔了一大段空白的时代。《聆听弘一》不容易看,却又是必不可少的一线香火,担了兴灭继绝的大责任。

岂容青史尽成灰

再真切的历史走到没有实感经验的人面前,也难免会悠悠邈邈,这戏呈现的是民国时代的事,记得这些故事的人随着时间的流逝将会越来越少,现在做《聆听弘一》、看《聆听弘一》,时间上刚刚好。

现时现世如同《聆听弘一》中的“坏蛋调频”,热烈而鼓噪。现实之中,沉重的故事和历史很容易就被兴冲冲地忽视了。幸好舞台之上,“坏蛋调频”勇敢地唱了唱反调,让广播业的历史和弘一法师的历史在台上熊熊燃烧起来。

针对广播业的历史,《聆听弘一》以人为主,做广播设备的邝铭,开广播公司的刘锡庸,想做佛音广播的关朴樘,这些人物的原型成就了抗战时期上海租界“孤岛文化”的蓬勃。《聆听弘一》把这些人物的执着表达了出来,以一种激烈呐喊的方式。比如邝铭,这个角色一直在舞台上奔来走去,很有激情,很符合他的个性。这些人物中又存在坚定和徘徊的对举关系,刘锡庸对弘一法师存在怀疑,关朴樘又全然信而不疑,这是两个不同的人物。这两个人当然都有自己的困苦和失落,可是两个人都能够不受困境的拘束,在舞台上始终是行动着的。

广播业的历史又不限于民国一层,还有2016年的伍叁伍伍和罗兵两个主持人。他们冷静而可靠,有点“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的感慨,又有“岂容青史尽成灰”的意志。

针对弘一法师的历史,没有弘一法师本人亮相,多的是弘一法师的精神,比如——戒是无上菩提本,佛为一切智慧灯。王学兵饰演广播剧演员金丹,“金丹”原指矿物质的烧炼而成的丹药。这个名字和角色里都有切身的沧桑,金丹从混沌中走出来,迎向天光地亮,口中说“戒是无上菩提本”,这就特别可信,让人感触深。

《聆听弘一》之中,隐含着弘一法师写过的——杜宇啼残故国愁,虚名况敢望千秋。男儿若论收场好,不是将军也断头。舞台之上,讲述弘一法师故事的演员金丹和到泉州去的刘锡庸都在找弘一法师,他们都找到了他豪情的一面——他开中国话剧之先、在战争之时绝不怕死。话剧舞台上,弘一法师这一人物形象被越藏越深,这个藏的过程也是弘一法师精神价值被越推越高的过程。到最后,弘一法师肉身之死和精神巅峰地位之确立交汇到一处,成为不朽。

细细数来,《聆听弘一》要讲民国人邝铭、刘锡庸、关朴樘等等,要讲民国演员金丹和现代演员王学兵,要讲李叔同和弘一法师。这么多的个人史与个人史,竟不互相撞车、不互相淹没,《聆听弘一》的表达也算是盛大的奇迹了,材料细而多,编排浓而稠。

舞台上,古筝、二胡、吉他、长笛和口琴,辨不明谁是谁的背景,都是如山似水的主角。走动的、站定的法师们,每个人不开口都带着戏。《聆听弘一》中的每个细节、每个人物都太有戏剧感了,这么多丰硕的果实如同一地的大南瓜,很容易就遮蔽住了大地,遮蔽住了成就弘一法师的时代。

不仅如此,《聆听弘一》最终也没有揭开一个最诱人的谜,弘一法师怎么会成为弘一法师。《聆听弘一》要说的实在太多了,群生皆赤子,弘一法师是最特别的一个。《聆听弘一》描绘了上述情状,观众看到了赤子群像和弘一法师的雕像,可是观众很难参透弘一法师蜕变的过程。

金丹和弘一法师的重合之路上缺少太多棵清晰的菩提智慧树。观众看《聆听弘一》,仿若赤子历经一场大梦,醒来后特别需要点拨,特别需要《聆听弘一续篇》。

做戏,可以是做智慧树,给予群生夏荫和庇佑。 (摄影/谢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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