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宇宙·明明德·尽仁道
——探究熊十力《新唯识论》“转变”章之儒家思想

姜源远

（吉林大学珠海学院 文化理论研究所，广东 珠海 519041）

观宇宙·明明德·尽仁道
——探究熊十力《新唯识论》“转变”章之儒家思想

姜源远

（吉林大学珠海学院 文化理论研究所，广东 珠海 519041）

反己之殊能使人类异于其他动物而成为万灵之长，而孔圣儒学之仁教所立成人达人之本，即在于尽此反己之殊能，以求认识真正之我与天地万物是一息不可隔绝、贯通不可剖分之全体，而自克小己之私欲，孜孜不倦，创进不息，觉悟人生之真谛，实现人生之价值，体味人生之和乐。愚窃以为熊先生《新唯识论》之“转变”章乃吾人反己究玄索隐观生以尽心之枢机，易言之，即自家寻着落以立德达仁之津门。熊先生言：“此章为全篇主脑，前后诸章，皆发明之。”故是篇乃敷陈迂拙所融会于熊先生“转变”章之微言诚旨，洞先生所言“恒转”之玄微于胸，浸先生所云“翕辟”之真几于心，以启玄关一进退而观我生体中和，立己立人，达己达人，与仁同行日新而即人即仁也。

观宇宙；明明德；尽仁道；熊十力；“转变”章；儒家思想

熊十力先生《新唯识论》之“转变”章乃吾人反己究玄索隐观生尽心之枢机，易言之，即自家寻着落以立德达仁之津门［1］256。熊先生言：“此章为全篇主脑，前后诸章，皆发明之。”［1］40故傥诚洞熊先生所言“恒转”之玄微于胸，实浸先生所云“翕辟”之真几于心，天地万物本吾一体之真性则无忧其不自识，精进达仁昭和之人生价值则毋患其无以成，而孔子所丕立宣教之“弘道以成人能”之人生贞乐亦自抒于斯矣。今当敷陈迂拙所融会于熊先生“转变”章之微言诚旨，以启玄关一进退而观我生体中和，不负先生于国于学于人之挚爱、恳邃与厚冀，立己立人，达己达人，与仁同行日新而即人即仁也。

一、生生不息、创新恒健的宇宙观

夫“转变”之“转”者，不行而动，静而不塞，动静雍尔，伏非断之恒常，藏大化之玄真，乃隐目自性亦即本体空寂自生化而为之名耳。此即熊先生言“本未始有物，实乃至静而动也”［2］38。空者，乃言本体无形无相，无方所，无有作意，而非空洞空无也。若视本体为空洞空无，则何以成大用流行之繁然万殊者乎？易言之，万象森然、万物蕃然，讵凭空现起而等若空华？寂者，乃言本体无有滞碍，无有染污，清明不扰，静而至健也。于此则明，空寂之本体无须臾之暂处，刹刹趋新，别别顿转，如有刹那之住，即是滞染、昏乱，则尚有空寂之体可言哉？是故“转”体是空寂而备万理，涵万德，肇万化，乃法尔清净本然，熊先生言：“法尔者，无所待而然，不可诘其所由然。清净者，无有染污，即无有迷暗之谓。本然者，本谓本来，然谓如此，本来如此故。”［1］167其虚而不屈，渊冲隐微，至空而大有；湛明弗衰，清静无染，至寂而大生。易言之，其乃空而不空，寂而非寂，才生即灭，才灭即起，生生不息，灭灭不已，无一刹那顷可容暂住间隔，无始时来如是如是转，浑健至活，不测至神耳。熊先生所名“恒转之大物”即此是也，恒言非断，转表非常。非常之转似断而实非断，果若断，“转”体讵为一死体耶？故非常似断之转，决无须臾之停留间隔，易言之，非常必含非断，才言转即摄恒，于无常之转变，体恒常之空寂耳。此乃熊先生所言“非断非常，即刹那刹那舍其故而创新不已，此生理之至秘也”［1］32，亦即空寂自生化之本（“转”）体也。

复“转”体空寂自生化，乃无为而成大用流行之宇宙万物。大用者，乃称赞“转”体无私太和至善而为之名也。“转”体空寂，无有作意，明静屹然，周全以正中，至纯而恒久，实无所作而生，无所为而成，无所动而变，无所据而显，无所昭而信，无所始而至。故克就其生化而言，诚生而不有，化而不留，生生不息，创新无尽，妙不期而成交融互利之天地万物而为之言，一自身固有清健圆明德性之本然。则以此而赞之大用，乃叹“转”体本有之无量懿德通理妙化耳。故“转”体潜率默运乎宇宙万物而不遗无住，要是举其圆融自身而全显为万殊的用，“万殊的用，乃言大用流行，现种种相”［3］255，非与之离而独存以分为二。于此，则言“转”体生化运行可异于其固有之空寂也。此可者，仅可而未尽之词也。“转”体生化运行，条然宛然，现种种相，是则与其无形象、无声嗅、无方所、无定在而无不在之空寂有别耳；然“转”体生化变动，诚是不有弗留，无为毋恃，虽现作万殊迹象，然都无实物，断无休止，故究不异于其自身之浑健空寂也。于此而识，“转”体生化流行变现之用相，繁殊迥异，而难会其联属，是乃庄子所谓“自其异者视之，肝胆楚越也”。然万物皆与化为体，化者至健常新，万物岂有滞故可存哉？熊先生言“宇宙间没有旧东西滞积在”［1］153即此是也。庄子所云“自其同者视之，万物皆一也。”亦殆指此而言。是故可异者，乃就“转”体生化无显而见之品物殊相而言；而不可异者，即“转”体生化究是其空寂之本然，易言之，即生化仍自空寂也。是则品物殊相实非有别自体，其诚为一真显现，而与“转”同化，以昭大和圆满耳。熊先生言：“盖闻诸行阒其无物，滞迹者则见以为有实，以为有实物也。达理者姑且假说转变。夫动而不可御，诡而不可测者，其唯变乎！”［1］32此动者，乃隐目“转”体而为之名耳。盖空寂自生化之“转”体，才发即止，才止即发，起灭无隔，新进不断，相续运行，无有穷尽。故其变也，实不暂留，而无变物可得，健动至神，如熊先生明此“动”者所言：“此言动者，非俗所谓动。俗以物之移转为动，此则以忽然幻现为动，非有实物由此转至彼处。”［1］32于此则明，是“变”之“动”，诚“不动而变”，顿起顿灭，顿灭顿起，无阂毋间，流行不屈，创发而无所挡，奇谲而不可揆，运化而无所积，乃空寂至微之“转”体不迁而动、无生而生、不化而化之本然，其生化运行之变，自然动而不乱、生而不有、化而不留，何尝乖“转”体太虚遍藏、清刚圆融、真常绝待之空寂乎？是故即转即变，大用流行之万象森然、万物蕃盛，固非凭空幻现，其乃本体空寂自生化者故；即变即转，“转”体生化虽不期而成大用流行之宇宙万物，然流行无暂住、不留故，万物则皆无固定、不实在，而但为“转”体妙化之迹也，是乃本体生化仍自空寂者故。于此而识，“转”体空寂自生化，乃寂而生生、空而大有之至诚至善也，易言之，则是体即成用，浑全著以万殊，妙“转”化以万变，故转变一如而可异，体用不二而有分；然万变恒贞，常新不滞，常明无扰，大用流行，不舍斯须，化物精进而归于和同，易言之，乃成用竟是体，万殊各各互为主属，万变各各交为贯通，故转变可异而一如，体用有分而仍不二也。是以转变互相即，乃熊先生所谓“转变者，取复词便称耳，实则但举一变字可也”［1］32者是也。故此变信乃直健不挠，“直谓无有迷惑，圆明之本然耳”［1］196，恒不改易其自身固有之空寂易觉也。斯谈变，转自在其中耳，是乃熊先生所云“体用随义异名，二之则不是”［1］232者是也。故大用流行，刹刹突跃，无故可守，一无形无相无作至简之本然，则言用，体曷不在兹乎？故今犹当钩微致几者，乃此变如何成功“转”体淡泊无为、渊静无作、湛明无染之大功胜能也。而不易其空寂之自性耳；易言之，大用流行，万物灿然，而运物常新、通物互属以妙演明健大和者，何也？

二、心超物表、不为物役的融通观

前已明“转”体，空非空无，寂非沦寂，乃空而大有，含藏不尽，寂而至焕，冲而不屈，斯其生化流行新新毋积之变，决不单独而无对且纯一而无矛盾，单纯无以起变故。是以变则有对，申言之，空寂自生化之“转”体固有相反相成之两方以成其万变不穷、创发无竭耳。相反相成者，乃言双方虽以势能迥异而生变，然互异者非克其一方以至穷屈，若果如斯，则变化熄，“转”体止，乃为一死物耶？理必不容也。故相反实乃相成之据，相成确为相反之归，反以成和，和而生生化化流行不息，妙变至神矣！是为“转”体至诚健动无私之太德而以成此超功绝能也。于此而明，熊先生言“动而不可御，诡而不可测”之变，其动势虽互殊而必相成，贞于和乃见奇谲耳。故今惟冥会于此“变”之真机以洞达“转”体之奥窔玄微也。

夫“转”体空寂即生化，其生化之势用，必动而不容已，迅猛盛大而不穷，故克就其每一动而言，必有收摄凝聚之势以为其开发创进之势作有力依据，否则，“转”体之动方浮游散荡，而无生化不息之健能晟功可言，其冲寂明湛之无量德理妙化亦无从显耳。于此而识，“转”体空寂即生化者，一翕一辟是也。摄以成发，健而有据，显真体空而不空之本然；创以运凝，时新以进，昭造化寂而深湛之至诚。是故翕辟俱转，动以互异同起，变而相待互涵，相推互进，相对以著绝对，相反以显直健，互成以守正中，乃动而无作之“转”体澹澹如如也。具言之，辟必属敛，乃翕势非自执，即摄而发也；即摄而发之辟势，亦非自恃，但运翕以同升协洽也。是则翕不自执，而断无滞碍昏乱之染污；辟毋自恃，而绝无莽荡不振之倾废，其皆无守自故，交涵互成，互成则无偏，无偏则中和，善动而贞于一，势异而同造不有不留常新无衰之圣功卓能，直显其内在固有空寂澄健至善之神耳。此即熊先生所言“翕以显辟，辟以运翕，翕辟交相为功”［1］174是也。于此而明，翕辟二势即相对即无对，变易而不易其泊尔之湛寂，流行而常处中周之公允也。故一翕一辟，相反以成冲和，势异而毋贰绝待，诚非思议可及矣！易言之，所以一翕一辟者，无所待而然，不可诘其所由然，其乃无作无生之“恒转”耳。《易乾凿度》所云“太易者，未见气也。”［1］187适与“转”体动则翕辟，反以不二互证相契也。太易乃本体之名；气者，作用或势用之称。见者，显现。“未见气”之“未”字，尤须善会。未者，没有、不曾之谓也。其明示本体穆穆无作，肫肫其仁，与之不荣，夺之不瘁，大盈若虚，恒敛以寂，常辟以空，乃法尔清净之固也。故未见气者，乃云不曾见可以气亦即作用或势用计太易也。熊先生云：“然有不可不知者，惟实证空寂，乃为深知生化。”［1］203所蕴之真实理地于此可略探耳。是故一翕一辟，刹刹皆新，即是刹刹皆故，斯乃无所谓新故终始，唯是有鹄无寄之不测至活，理实翕辟皆幻，“转”（本）体实相空寂湛然也。“转体”实相系复词，“实相，犹云本体”［3］6，乃言真常之本来面目。

三、小而无内、大而无外的得道观

复翕辟之动，才翕即辟，才辟即翕，无间毋阂，其势至速，旋转猛疾，乃无意而幻成无量动点。“无意者，非有意想造作，以无作者故”［1］246，“不固定故，不可把捉故，说之为幻。此幻字不含胜义，亦不含劣义，学者切须如分而解”［1］38。愚窃以为熊先生明此幻字无胜劣之义可言者，乃欲学者于幻之不固定、不可把捉处，透而深领其自身之清净自在、寂寥无为、亶乎至活，诚为无作而盛、无为而昭，休德至纯也。此动点才起即灭，才灭即生，健行无滞，迅极至微，妙不可测，愚以为惠施所言之“小一”［1］236，适为此动点之善比耳。小一者，至小而无内，极细微而无可破析者故。其极细微者，乃言“转”体空寂自生化，而才动即翕，翕则积极凝敛摄聚，以为其自身固有之清刚绝能作有力之资据，然特以此翕势乃忽有质点起，则疑其将趋凝固物化而自失浑全明湛之真性；其无可破析者，即言此质点亦即翕圈诚乃不行而至，不疾而速，不流不壅，不运不止，起灭互涵相成，断无有一翕圈之实物可容暂存以测之。故此翕圈实无违其自性之空寂，而恒顺与其自身之翕势俱时而起之辟势开发以同转，生化而不留，极细而无方，至周而无界，是则质点莫破，亦即翕圈无量或小一无极，其大自在之真主者，确为转翕以共升保和之辟势健德耳。复质点虽虚灵迅极，而其固有之健德绝能诚不可挡也，故此至微之小一动而愈出，进进似续，似续者，乃言小一之动，非由此至彼，复于彼至余也。其动则趋无，无而又见，新起不屈。故小一似续，以其出入无乡，时时趋无亦无时不出而为之言也；相似而发，相似者，乃言小一以“转”体空寂即生化而生生不息，故每一动之小一自不失其直中谐熹、渊泊澄定之真性情。复克就其势能所发见者，则以小一时息时发而相比互磨之异缘会际而条然迥异也，其能盛著而宛然见物，实则小一动而不容已之真实流也。是乃《中庸》所言“夫微之显，诚之不可掩”者也。于此则明，万物繁殊，万象森然，确为小一恒转之超能盛昭，翕圈常辟之不测活相，其究无实物质可执耳。至哉翕辟小一！翕辟小一者，为复词耳。“转”体动即有翕辟二势俱起以相反相成，是乃其空寂自生化之本然。故即此二势恒反以圆融绝待而无可破析者，名曰至微无内之小一也。其成万物而恒不失其自性之空寂，转万物而著其固有之明健，通万物以显其浑全之本然。熊先生云“万物非离小一有别自体”［1］238即此是也。

故“转”体空寂即生化乃不期而成之天地万物，实为小一无内之卓功超能烨烨而煜，翕辟善反以守和之融洽亨境。此老子所谓“玄之又玄，众妙之门”者是也。夫“转”体动而反以一翕一辟之纯明周全者，乃其空寂之本然，故不叹其玄也不得释怀；复适以此动之反以和同，乃无作而成之天地万物者，则其厚朴自白而白于天下之固然，信为玄之又玄也。故应反以见真，明动而彻物，玄同妙化之门畅矣，一浑健圆融之“转”体常易至简之本然也。诚哉，大用无私；休矣，神变忠淳。是以不牵于执者，自见万物万象活泼焕然，交亨互利，属相勰平，一“转”体真实健动至善之盛昭无可覆也。斯则玄机之真知，懿德之正见，易言之，乃吾人拳拳乎之信力起，而威然炯照于衷，俨然庄然，胸抱磅礴，孟子所言“先立乎其大”者即此是也。故信力起，则吾人勿不敬之情必翼翼乎充于怀，翕辟固有之懋德威而不猛，怒而澄湛，峻而无骄，遍为吾人与天地万物之真宰而渊默至静。其至近于吾身而莫见乎其密，乃通彻万有不遗无滞者故。吾人确然虚心反己以契之于隐微幽邃处，则奉仰慎畏谦逊之情直发而无所以言表也，朱子诗云“反躬艮其背，肃容正冠襟”之意殆近于此。翕辟大自在之明几潜驱默率贯亨于吾身与天地万物不阂无息，吾人觉之于甚深复至寂之地，猛省而肃然起敬，廓然离系，体翕辟真实流之无尽宝藏，浩浩乎与之同进，以成人能弘道之天命，宣勤勉和乐之人生真性，而吾人无不足之力定郁郁乎沛于中，自家着落亦树得坦荡厚重、屹然超渺、庄严公充，吾心当下豁然无碍而不为物拘，油然冲凌而无溺寂，直率其身以奋发精进，决无退坠，斯竞贪纵欲之妄情何足以起？或颓委厌世之迷昧何至以生乎？是乃孔子曰：“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论语·为政》）所蕴之人极耳。故无信不足以立人，易言之，无信，则定、静、安、虑、克己、存仁、博约、上达之思修诸功毋由以自入，而人之所以为人之价值安在？于此而明，究玄良至于信者，乃玄关启而真常赫临于吾身，祥符大节直怀于心也，则孟子所言人禽几希之异者，但此信而无他，其立人以敬重，达德以忠恕者故耳。

四、约心内敛、信立道生的明德观

然云何究玄以起信者乎？愚窃以为熊先生所言“心纯属内敛”［3］14者的为其正解也。“心纯属内敛”之密意唯在即用显体，以蕲吾人反己见心存仁而达德尽己，乃臻即心即性、心性不异之人生谛境，天人之际则自畅而融炤于是也。此心者，依辟而立名，具言之，即熊先生云“心之本身只是健以开发之一大势用所谓辟者是”［1］243。区区以为此语切微尤须深味，否则断不得于辟势而与其内在固有之真常德性相冥应也。此语之枢机处，在于“一大”二言，其为健以开发之辟势之真实面目也。一者，浑全绝待，圆满无亏，不可剖割，显无分别相，非数字之一耳。大者，乃无俶无竟，无先无后，无内无外，大无不包，细无不入，横遍虚空，竖穷永劫，至周无封之谓也。故此健以开发之辟势，允为即无常即有常，刹那翕辟，顿起顿灭，顿灭顿起，非常非断，唯动而反以直中公和，而常趣不息无寄之诚也；即断断即绵绵，翕辟小一，极微无内，动而时出，前不至后，后不接前，此不至彼，彼不因此，刹刹肇创，断断无间，绵绵不染，而常处炯湛无漏之至善也；即永恒即无竭，倏忽翕辟，进退互成，达以越越，趋直无懈，刹刹永恒于创发，造化岂容已于灭灭哉？是乃“转”（本）体健动精粹之玄妙耳。熊先生言：“用也者，言乎其神也。”所蕴之奥义即此是也。内敛者，即前所云翕者是也，其为健以开发之辟势创进之资也。夫翕乃“转”体至无而善动之必然，善动之善者，以“转”体源深无极，湛虚无竭，不动至精以神而赞之也。故此动者，诚乃动而无动，静而无静，即动即静，即静即动，动静浑然，是则时空无可安立，而其相俱泯也。斯寂而生生、静而健动之理趣，庶几可会耳。其以收摄聚敛之势为“转”体善动作有力之资据，若不敛，则无动可发，而“转”体岂为一顽然坚住之物耶？有是理乎？复翕势敛以善动者，似有退坠滞碍之虞，若是则“转”体至无之神化几于熄也，然其竟是至无之善动以常如其性，而决不会物化，故当其方敛，即有辟的势用俱起，以运之与己同进，“己者，设为辟之自谓”［1］174，而见其自身本有之刚健、升进、清净诸德性也。是则“转”体至无而善动不居者，乃恒翕以成创发无怠之辟也，易言之，即翕势似坠然实从辟势以俱向上，直与其浑融为一，以显辟势常斡运乎其中为之主宰也，而“转”（本）体刚健诸德亦自见于是耳。故翕辟反而自和，以成其亨运无住、贞明不昏、创发无疆之绝功神能，乃“转”体至无而善动之本然，斯但言健以开发之一大势用所谓辟者，即显其自身本有真实、健动、至善之大仁德性也。是乃离用无体，本体非离大用流行而独存之固云，易言之，即用即体，即体即用，体用何可分哉？于此则识，心之名依健以开发之一大势用所谓辟者而立所指目者，乃其本来虚寂明觉周全之体，而熊先生云：“健以开发之势用，其在我身者，亦即在天地万物者也。是乃磅礴大宇，周流六虚，无在无不在，无始无终，是为宇宙之大心。”［1］243亦特显纯属内敛之心之真实面目也。

是则此心实为吾与天地万物浑然同禀之真性，其近在吾一身之内，退藏于密，而圆融自在，远之无所不至抑无有所至，敻然无畛，而至寂勃勃，神哉！泱泱乎！宇宙之大心也哉！贯塞于天地之间而窈窈冥冥，卷放于蕃然万有而衎衎灼灼。吾安能毋敬慎其独者乎？独者，谓宇宙大心周流乎吾人与宇宙万有之外而无不遍满，斡运乎吾人与宇宙万有之中而无有闭阂，幽隐灵虚于吾身以微明，渊默满盈于宇宙万有以化精，是乃其固有真实、刚健、至善德性之本然，《中庸》言：“苟不至德，至道不凝焉。”适证吾人禀之以有生，天地万物禀之而成形者，乃宇宙大心至诚无息、中周无私之固耳。故物我内外亶乎一贯无隔，形上形下自融实非二界，此即《易》所谓“冒天下之道如斯而已者也”［4］62。前文略抒熊先生言“健以开发之一大势用所谓辟者”之蕴义，可覆玩。《中庸》云“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见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即此之谓云。于此而明，吾敬慎其独者，以反己识得万物本吾一体之真我自性故也，是乃纯属内敛之心亦即宇宙大心固有直方健明德性始见于吾身，申言之，即吾人本心固有之微明于吾身呈露之端绪，尽此心成人能以复性达德之坚镇也。

五、心持敬慎、应道新命的尽仁观

吾人反己以敬慎其独者，乃纯属内敛之心恒时凝敛而不散乱，清净炯然，冲而不屈，动而愈出以不容已而肇见于吾身，易言之，即吾人反己自识其固有寂浚贞明、虚灵善觉之真性与天地万物之本体不二无别，而自明自了、自信自肯也。此与《系传》所云“寂然不动，感而遂通”之义足相发明。寂然不动者，乃克就体而言纯属内敛之心，翕然而侃侃，无昏扰迷乱，无染缚锢蔽，恒中澄湛，灵明炤晢；感而遂通者，乃克就用而言纯属内敛之心，即敛即发，即发即敛，反以见其刚毅正直而不弛散荡靡，动以昭其亹亹悃悃而无歆羡退坠，引而不竭，摄而弥出，保合充周，守一化熹，无私而岿然，是为此心恒敛以应其寂静熙熙之固也。熊先生云：“默默之中独知炯然，明明之地一寂澄然。”［1］202正示此心其素乃窾觉晏朗，其文则化神章朋，化神以晏朗，窾觉自章朋，是则素含文而沾光，文藏素以吐华，素文何有隔哉？故心纯属内敛者，乃即心即性、心性不异之代语，其为权说之言，才提心，即显其内在固有之大仁德性之本然，而此心亦时时在在以常敛会入无寄之真常耳。

是故吾反己以敬慎其独者，乃应玄见心体性之征候，畅玄尽心成性以达仁之督慑，亦即纯属内敛之心摄亿劫于一念之明健力用始炳于吾身也。古德云：“一念回机，便同本得。”熊先生言：“念念之间，不善即恶。”［2］7故唯此敬慎者，即在定中而服贞信，申言之，敬慎存于衷者，则定而时时反己以摄聚精神，不随耳目官能迷乱奔流，专一内敛而真几条达，离系无有倒妄，精健不息，斯须不容懈怠淫慢；信以虚怀涵养，朝夕惺惺以杜私念于未萌，生心动念处、举手投足间莫不出于生生不容已之清净根门，自修自明以立己立人、新己新人，乾乾终日以扩充大仁微明于无尽而安本尽分耳。是则禀顺纯属内敛之心发用者，乃吾人见性以反己，反求证得物我本无间之大我而与之相应，力克小己之迷私、创起净习、增明智炬、涵养性灵之源，率性超矫以尽己，尽天地万物本吾一体之真我，斯弘道之本，一敛不自执、心勿自怙之固然。敛不自执者，即敛以应寂而即敛即发无有染污系缚之故也；心勿自怙者，言心以显健而运敛常进直确不挠，信为不发而发，不行而行，不动而动之伉燮耳。是则心之所以纯属内敛而得成乎无在无不在、无知无不知之心者，乃其自身固有虚寂澄觉、至诚健动德性之本然也。于此而明，熊先生言“心纯属内敛”者，竟是伏“转”体空寂即生化之密意于其中，欲人循此言以入圆融绝待，而会无生而生生不息、不化而化化毋故之玄几妙藏，章反而成变、变而和同之令文也。故吾人唯敛此心以中乃炯照于怀而感发者，乃贯物而与之为一，转物而不为物迁，成物以善其能，利物以济苍生，载物以配天德，即心即性，体汪然平静以阗阗无垠，达惇然俣俣而泄泄无矜也。

是故观宇宙究玄关而不得反己超越以见心识性明德者，慎独之敬心无从起，定心及信心力则无由以立，亦即孟子所谓“收放心”之工夫无从以入手，而其“求放心”之“随心所欲”尽己乃无己之至人仁境必长寐于高阁，毋可复活于人类，斯吾人固有之性智亦即自性的明解将常障于惑染而不得昭其本来之寂静圆明，此乃孔子所以悲夫罔之生，为其自丧固有生命，而沦没于习海也。熊先生云：“习海，专就染习言，乃杂染物也，是为迷暗势力之府，其在吾人隐然主乎吾身，几于侵蚀吾人固有生命取而代之。吾人固有生命者，乃进退之直以中和，亦即翕辟之坦以周允也。”［1］203故欲见心服玄观生以超越复性弘仁者，当下善反便是，勿须穷索，熊先生真实至善生生不容已心髓所流之《新唯识论》之旨趣者，傥谓是欤？

结语

笔者以熊十力《新唯识论》“转变”章为研究契机，探索熊先生通彻佛道、究归于儒之治学历程，渐而领会熊先生创立“摄体归用，于用识体，体用不二，天人不二”［1］331之微言诚旨，秉承先圣“人能弘道，非道弘人。”（《论语·卫灵公》）之精义宏愿，从而善教吾人于天地万物一体处安身立命，以视天下事皆己分内之事，而无一日之苟安，敬而敦笃，知难而进，力克小己之迷私，存养推扩本心之仁，达人利物以济世耳。是故笔者探究熊十力《新唯识论》“转变”章所领会之宇宙人生及知识论等儒家思想要旨，庶几于人类生命创进不息、约己忠信、立己达人、奉献社会的和谐命运共同体中淑世实现。

［1］熊十力.新唯识论［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8.

［2］熊十力.破破新唯识论 摧惑显宗记［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8.

［3］熊十力.十力语要［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7.

［4］宋元人.四书五经（上册）.周易本义［M］.北京：中国书店，1985.

B22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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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2-3828（2017）04-0090-06

10.19321/j.cnki.gzxk.issn1002-3828.2017.04.15

2017-06-16

姜源远，山东青岛人，吉林大学珠海学院文化理论研究所助理研究员，主要从事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研究，尤其是于儒学视野观照人文的真蕴、印迹、志趣与意义。

方子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