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海南

2017-03-01 16:12邓海南
雨花 2017年1期
关键词:长城站纳克群岛

邓海南

我们三月初的南极航程是这一航期的最后一班船,再去南极的游轮就得等到过了南极冬季的十一月才能发船了。因为是航季的最末一班船,航程与此前的船班有所不同。此前的航程是从乌斯怀亚出发,驶到南设得兰群岛和南极半岛后,再返回乌斯怀亚,行程十天左右。我们这班船的航程则是从乌斯怀亚出发,到达南设得兰群岛和南极半岛之后,转道驶向南乔治亚岛,再从南乔治亚岛驶向布宜诺斯艾利斯结束航程。与此前航程不同之处在于多了一个南乔治亚岛,在那里可以看到前一种航程看不到的王企鹅,全程为十五天。

我计算了一下仅仅航行所需时间:从乌斯怀亚到南设得兰群岛的前端乔治王岛需要两天;从乔治王岛深入到南极半岛可以登陆的地方,来回各需一天;从乔治王岛驶到南乔治亚岛,需三天;从南乔治亚岛驶到布宜诺斯艾利斯,需四天。十五天航程减去2+2+3+4,其实真正能够在南设得兰群岛、南极大陆边缘和南乔治亚岛登陆并巡游的时间,不过四到五天而已,而且还得看天公是否作美。

我们乘坐的海钻石号探险游轮,这一次是中国人包船,全部189名游客都是黄皮肤黑眼睛黑头发的中国人。中国人包船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船上餐厅考虑到中国人的饮食习惯,每餐皆有稀饭供应,并且还让大家动手包了一顿饺子。坏处是中国游客素质上的某些缺陷,也更容易暴露出来。这些年随着改革开放,中国确实是大大地发展了,中国人在海外也财大气粗了,那样一种爱国之情——表现好的时候可以称之为民族自豪感,表现差的时候可以称之为民族自大感——也时时得以张扬和表现。

到了南极中国人可以自豪什么呢?长城站啊!以至于给了船上的老外们一个印象,似乎中国人游南极,要到长城站去张扬一下这种自豪感是第一位的,其他皆可次之。也可以这么说,如果不是中国人包船,对于世界各地前来看南极的游客来说,没什么风景可看的长城站不会被列入登陆目的地。而中国人包了船,那么中国的长城站则成了必到之地。正是因为长城站,我们才和据说是南极最美地点之一的天堂岛失之交臂。

旅游手册上对天堂岛是这样介绍的:正如其名,天堂岛的美让人心醉,也许它就是你魂牵梦萦的地方,任何言语的表达在这里都是苍白的,只有用你的心去尽情感受。当橡皮艇沿着水道慢慢行进时,整个世界出奇的安静,耳畔响起的只是冰山融化时成千上万小气泡冒出水面所微微发出的声音,一座座冰山晶莹剔透,水面清澈如镜,倒影相连,让你无法分辨出哪是天哪是地,如果太阳出来,相信会美的更让人窒息,纯净世界里,人和自然已经完全融合,到过天堂岛之后,世界上其他美景都可视若浮云了……

我想说明一下,天堂岛是不是南极最美不好定论,但属于最美之一应该是没有问题的,有问题的是那一句话:“到过天堂岛之后,世界上其它美景都可视若浮云了。”中国人的这次南极包船行动是由广州某旅游公司实施的,包船这种商业行为既可能赢利颇丰也存在亏本的风险,关键在于能否将所包下的船票成功地卖出去。就船上189个舱位全都售罄而言,该公司的营销是成功的,而最成功的宣传语恐怕就是那句:“到过天堂岛之后,世界上其他美景都可视若浮云了。”但是这样绝对的宣传语也隐含危险,南极旅游是一种运气成分很大的旅游,能在哪里登陆不能在哪里登陆主要取决于当时当地的气候與海况,万一到不了天堂岛,对于挑剔的游客来说,此行不也等于只游浮云了吗?

于是误导和错位就出现了。包船的旅游公司给买了船票的中国游客提供了这样的印象:如果不到天堂岛,此行的含金量就是贬值的;而中国游客则给船方提供了这样的印象:如果不到长城站,此趟南极之行就是有缺憾的。于是天堂岛和长城站,就成了鱼和熊掌,我们能有那么好的运气可以兼得吗?

3月4号,开航后的第三天中午,轮船抵达南设得兰群岛东北端的乔治王岛,中国南极长城站的所在地。其实这个位置离南极圈还挺远,中国在这里建立了第一个南极科考站,只是地理位置接近南极而已。按照正常计划,轮船泊在乔治王岛旁边,船上探险队员们安排乘客们登陆长城站以完成中国人到此一游的爱国夙愿。但是天公不给面子,当时的气候与海况条件不适合安排登陆,于是船长和探险队长商量后改变计划,暂时放弃登陆长城站。于是海钻石号在南设得兰群岛和南极半岛之间的海域向西南航行,于3月5日凌晨抵达我们此行登陆的第一个地点:库佛维尔岛。

这一日天刚蒙蒙亮我们就被船上广播叫醒,通知大家按照事先分组上艇登陆。第一次登陆行动让大家兴奋异常,赶紧穿好自备的防水裤、登上船方提供的防水靴,穿好船方赠送的冲锋衣,背好每人一副的救生装具,有序分批地登陆上岛了。当半数游客完成登陆后,另半数游客开始乘艇巡游;当一个多小时的巡游结束橡皮艇送他们上岸登陆时,已完成登陆行动的游客则正好接乘橡皮艇进行巡游。应该说,探险队员们为了能使每个乘客都得到同等的登陆和巡游体验,已经将程序做了最优化的配置。

这是我第一次和南极亲密接触,看见了还被笼罩在晨雾中的雪山,海滩上多得难以置信的企鹅群,在接下来的巡游中又看到了海岛峭岩上的海鸟群和海面上玲珑剔透的浮冰,以及在浮冰上栖息的斑海豹和豹海豹。乘艇回船后,大家吃了第一顿在南极的早餐。

稍歇不久,广播通知第二次登陆开始了,这次要登的叫丹寇岛,与前一个库佛维尔岛都属于南设得兰群岛。从早上到中午接连两次完成了登陆和巡游,这一顿午饭大家应该吃得心满意足。

午饭刚过,广播又通知再一次登陆行动,这次的登陆目的地不再是南设得兰群岛中的岛屿,而是南极半岛上的纳克港。所以这一次登陆的不只是南极边缘的岛屿,而是实实在在的南极大陆,虽然只是这块大陆远远甩出来的一条尾巴,毕竟算是真实地站在南极这块土地上了。

纳克港的美,我将另文描述。探险队员中的美国姑娘安妮说,这是她在南极最心仪的地方。我问和天堂岛相比如何?她想了一下说,她更喜欢纳克港。由此看来,南极半岛周边的美景很多,起码在安妮看来,纳克港就和天堂岛不相上下。但是天堂岛中文名称的含意显然要比纳克港美得多,况且还有那一句到过天堂岛,其他美景都是浮云的宣传语。我们将要看到,这一句宣传语将在下面的行程中惹出多大的麻烦。

3月5号这一天一共进行了三次登陆和巡游,既访问了南设得兰群岛中的两个岛,也真实地踏上了南极大陆,这是我们南极行程中最充实的一天。这一天还是中国的元宵节,更加意味着和美圆满。晚餐时中信旅游公司在船上的负责人吕经理宣布晚上要搞一个元宵节晚会,希望来自全国各地的游客团队都能选出自己的代表登台表演,热热闹闹地过一个在南极洲的中国节。

但是节日的气氛,很快便被一个消息破坏了。晚餐正在进行的时候,就有细心的乘客发现轮船又开始行驶了,不是继续向西南方前进,而是开始向东北方移动,这也就意味着,这一次南极之行已经到达了最南端,后面的行程都可以视为离开南极的返航过程。那么,在旅游手册5、6、7号这三天所列出的计划项目中的那些地点:长城站、艾秋岛、库佛维尔岛、纳克港、艾米兰特布朗、韦尔纳茨考察站、拉可罗港、布朗断崖、奇幻岛、雷麦瑞海峡、彼德曼岛、威廉敏纳湾……除了已经去过了的库存佛维尔岛和纳克港,其他那些地方,特别是那个只要去过了别处都可视为浮云的天堂岛,我们还能去吗?于是产生这样疑问的人开始想找包船的旅游公司在船上的负责人吕经理问个清楚。如果找到了吕经理,我想他应该这样回答乘客的问题:旅游手册上所列的这些地点,包括天堂岛,都只是可能登陆的地点而非必须登陆的地点,一切要视天气与海况而定。旅游手册上写明:“如果天气允许的话,每天我们将登陆至少二次。”以每天二次算,就算接连三天全都能登陆,也不可能将上面所列的那些地点全都登完。况且旅游手册上同样注明:“行程中船上游览所列登陆地点仅供参考,将根据实际天气情况以及冰区航行情况,探险队领队及船长有权做出合理的调整。”

但是这一天晚餐后直到夜里就寝,没有几个人能找到那位吕经理。

于是怀疑和不满的情绪开始发酵,不仅使得大家无心参加元宵节晚会,而且使得第二天这种情绪变成了一种颇具规模的抗议,而此时,船经过一夜加半天的航行,已经离开天堂岛等岛屿的位置,又回到乔治王岛附近海域了。

首先跳出来发难的是一位身材魁梧的东北大汉,当着几乎所有乘客的面指着瘦弱文静的吕经理责问:“昨天晚上轮船就开始返航了,你为什么躲着不告诉大家?现在船已经开回来了,我们要去的天堂岛呢?什么时候去?还有机会去吗?你们说去了天堂岛别处都是浮云,可现在天堂岛是去不成了,那我们花六万块钱买的船票不也就看了一堆浮云吗?这事不能就这么算完!没去成天堂岛,你们中信旅行社得给我们赔款!”

他的要求获得了众多人的支持。在高大而强势的抗议面前,形象文弱的吕经理弱弱地回应:“这个问题不是由我们决定的,是由船方根据天气和海情决定的……”

东北大汉立刻堵上去:“这个船不是让咱们中国人给包了吗?作为包船方的代表,你为什么不去跟老外交涉?都到了南极了不让我们上天堂岛,不是拿咱们中国人开涮吗?”

吕经理又弱弱地回应:“昨天晚上我就去和船长交涉了,船长说天气和海洋的情况,是我们不懂的。”

东北大汉决不饶人:“天气和海情?你看今天的天气不是和昨天一样吗?别拿这个当借口。你不敢和老外船长据理力争,保护我们旅游者的利益,你就是一个洋奴,在老外面前挺不起腰杆子来!”

文弱的吕经理被这样一激也显得阳刚起来:“你要这么说,那我可以现在就去命令船长把船停下来,等你们大家做个决定,是把船开回去登陆天堂岛,还是继续向前开登陆长城站?”

他这样一说,便把东北大汉踹给他的球踢回给了众游客:大家心里明白,现在轮船已近长城站,按照当时的天气和海情,下午登陆长城站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就算船长能按照大家的心愿把船再开回天堂岛海域,那里的天气与海况能否支持登陆是一个未知数。况且一去一回要多耗掉两天航程,必将影响到后面对南乔治亚岛的登陆。其实吕经理要命令船长的话只是说说而已,船长是不可能听从这样的“命令”的。

作为旁观者,我不得不说,吕经理的危机处理功课做得实在太差。而那位雄赳赳气昂昂的东北大汉,认为我花了钱我就是上帝,上帝的意志就不能打折扣,他要把中国人腰杆子在老外面前挺起来,但是,他的腰杆子挺得对吗?

好在我们所乘的海钻石号上的这场风波并没有闹大,風波只在189个中国乘客之间起刮来刮去,并没有影响到这艘探险游船的既定航行。其实我想作为老外的船长和探险队长的想法应该非常理性而简单:这趟极地之旅的主要登陆目的地有三处:南设得兰群岛、南极半岛和南乔治亚岛,还有一处就是中国人包船势在必去的长城站。3月4日首登长城站的计划被天气否决。而3月5日这一天两次登陆南设得兰群岛所属岛屿,一次成功登陆南极大陆,已经最小限度地完成了前两处登陆地的任务。而天堂岛和长城站,一西一东,同属于南设得兰群岛的岛屿,在探险队员们看来,纳克港和天堂岛同样美丽,既然已经登陆了纳克港,下一个登陆目标自然是中国人必到的长城站,这就是3月5号当晚轮船在完成纳克港的登陆之后当即返航的原因。因为回程中能否顺利登陆长城站,还要看天气和海洋情况;离开长城站行驶三天后能否顺利登陆南乔治亚岛,同样要看天气和海洋情况,一切都不是定数。所以当成功登陆了南设得兰群岛和南极大陆后,全力保障长城站和南乔治亚岛的登陆,就是他们的主要目的。

于是天堂岛,那个别处与之相比都是浮云的天堂岛,我们就只能和它擦肩而过了,这是为了要保证登陆长城站所付的代价。但是长城站,真的值得中国游客为了它而舍弃天堂岛吗?我想说,在我们这次南极和南乔治亚岛之旅一共六次登陆探访中,长城站是最乏味的一处。首先,乔治王岛是南设得兰群岛中离南极最远的一个岛,而长城站又在岛的北端,这里已经没有多少极地风情,不过是一些房子。其次,长城站是一个科考站,它的主要职能是科学考察而非接待来自中国大陆的游客。但是那么多以长城站为豪的国内游客们如此热情地来了,站上的工作人员也不能不以热情来接待,这其实是对他们工作的一种干扰。我们船上有一位女乘客兴致勃勃地拿出一件礼物要送给长城站,却被站长婉言谢绝了。

在长城站的一号房子里,许多游客拥在一张小桌前争盖长城站的戳子,我则挨着房间一个个地察看,我看到一排房子里每一间都堆了半房间烂掉和正在烂掉的蔬菜,有紫包菜、土豆、洋葱和胡萝卜等等,显然都是从国内远道运来但吃不掉的。那些紫包菜和土豆都烂成了黑糊糊的一团,实在没有美感,我不忍拍照。倒是胡萝卜和洋葱都长出了长长的绿芽,在腐烂中显出些许生机,我拍了两张。或许是为了弥补登陆长城站的无趣,这一天傍晚老天爷给了我们一个美丽的黄昏。夕阳把它的金光涂抹在乔治王岛黑色的山脊线上,让游客们得以拍一些漂亮的照片。

离开了长城站,海钻石号继续向南乔治亚岛航行。果然如船长所料,此时南大西洋上有两股风暴从北面和西面袭来。为了躲开风暴海域,航线比原来直向布宜诺斯艾利斯航行多绕了一些路,但因为离开及时,轮船得以从两股风暴的边缘擦过,就这样,海上的大涌大浪也把我们折磨得够呛!在回程中我所感受到晕船,远比通过那令人谈虎色变的德雷克海厉害得多。幸亏海钻石号上的中国乘客不能像后来东方之星号的乘客们那样支配船长的决定,否则,我们的归航将穿过更强大的海上风暴,除了更严重的晕船外,不知是否会遭遇某种意外的危险?

归程途中,当南大西洋上阳光灿烂风平浪静之时,部分中国乘客和包船方代表吕经理的那场风波仍未平息。以东北大汉为代表的发难方在各地旅行团队间串联,写了要求索赔的文件并要求大家签名。甚至当轮船即将抵达布宜诺斯艾利斯港时,他还号召大家拒不下船,想以此来引起中国驻阿使馆的关注并逼迫包船方满足赔偿的要求。这时候我们南京团队中的大嗓门老吴操着一口南京腔发言了:“我告诉你们噢,到了码头占船不下这绝对是个馊主意!你们占着船不下,这性质和劫持航空器是一样的!到时候前来关照你们的恐怕不是中国驻阿领馆,而是人家阿根廷的警察叔叔啰!”

好在老吴的劝告有效,占船不下的情况没有发生。189名中国乘客们下船之后,走上了各自的归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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