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田湘诗歌的张力

2017-03-09 12:28王卫云
河池学院学报 2017年4期
关键词:张力火车意象

王卫云

(广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 广西 桂林 541004)

论田湘诗歌的张力

王卫云

(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广西桂林541004)

“张力”是英美新批评在诗学理论中重要的概念,田湘诗歌在语言、意象内涵以及诗歌情感等方面都充满“张力”,体现出矛盾对抗又统一平衡的关系;诗歌结构张力也从侧面反映诗人在外延与内涵两者交融中产生的审美空间及诗人所持的世界观和人文关怀。

田湘;张力诗学;语言审美;意象选择;情感表达

田湘,一位极具特色的广西诗人,善于从细微处入手,把生活的细节加入创设性的想象并编织入诗。田湘被誉为“沉香诗人”,他的诗歌创作之路确实如沉香经历了磨难才散发出清香。在一个非诗的时代中被迫放下诗歌的他,时隔20年后重拾诗歌并相继创作出《城边》《虚掩的门》《放不下》《遇见》等诗集,2016年的汉英双语诗集《雪人》出版后在诗坛上同样引起了不俗的反响。

田湘的诗歌在抒发感情上是极为成功的,他的诗歌能触动读者的心弦,让读者产生情感共鸣,同时在丰富的感性背后还隐藏着深厚的哲理和人生思考,蕴含着张力空间,具有强大的感染力。张力是英美新批评在诗学理论中一个重要的概念,是由艾伦·退特在《诗的张力》中提出的:“我所说的诗的意义就是指她的张力,即我们在诗中所能发现的全部外展和内包的有机整体”[1]117。 张力就是诗中各种矛盾因素对立统一现象的总称,有外延和内涵两个部分,外延部分是指适合于这一概念的一切对象;内涵部分是指反映于概念中的对象的本质属性的总和。“张力”的外延在诗歌中表现为外在的、概念上的联系,内涵则表现为感情色彩和联想意义。退特认为这样两个意义同时作用于诗歌中才能帮助读者解读诗歌的审美意味。田湘以深厚的语言功力、独特的意向选择以及客观的主体映照情感表现出其诗歌的张力,他一直在不断地探索诗歌外延和内涵之间的平衡与统一,在相互对立中书写诗歌的语言、意象和情感的张力。

一、田湘诗歌的语言张力

在一次采访中被问及如何看待诗歌语言直白问题,田湘表示他拒绝诗歌写得太晦涩、太朦胧,田湘认为诗歌的直白不代表没有思想性、没有深度。故作高深不等于深度,看似直白的诗歌往往更具有冲击力,外延更具延展性,使诗歌具有无限解读的空间感。田湘将日常化的场景化为一幅幅耐人品读的画卷,短短的诗篇内蕴无限的情趣意味,让读者去“笔墨之外”畅游和探寻。我们能从其歌看似直白的语言中挖掘出地心熔岩般的内涵,这正是“张力”的功劳。正如陈学广教授所言:“文学作为语言的艺术才成为可能”[2],田湘诗歌借助于语言艺术使其诗歌充满张力。

(一)修辞格的使用

诗是最精妙的观感表现于最精妙的语言,它们是对日常语言习惯和搭配的改变,把科学语言的符号性变为记号性的情感语言,这种改变造成了语言的内在张力。

1.移情

“移情说”是一个美学观点,是一种审美体验,是本体和客体的自我溶解,诗歌中的移情就是把诗人自己的感情转移到具体的事物上,诗人自己会觉得外物和自己有了相同的感情,从而达到物我合一,这是中国古典诗学中最常用的理论。朱光潜在他的著作《文艺心理学》中说:“移情是一种外射的作用”,并提到移情的前提是异质同构,在异质同构中产生了和谐平衡。田湘在爱情诗《残忍》中写到:“太阳在黄昏袒露的悲情/也比不上你的残忍”[3]。在诗歌开头“悲情”的太阳和“残忍”的两个意象对比中道出了诗人的伤感,黄昏的太阳落山后,还会再回来,而你“再也没有回头”,即将离开的太阳并不悲情,只是失去了恋人的诗人此时此刻的伤感转移到了落日身上,落日才会变得悲情,读者从悲情的落日中感受到诗人的困苦并为之动容。诗人正是以这种移情的方式表达了失去爱人后的落寞和伤感。

2.隐喻

隐喻是修辞学的概念。隐喻是一种比喻,用一种事物暗喻另一种事物。在语法上不用“像”“似”等连接,是在一类事物的暗示之下感知、体验、想象、理解、谈论此类事物的心理行为、语言行为和文化行为。正如瑞恰兹指出:“所有微妙的情绪状态,只有比喻才能表达,诗人必须靠比喻生活”[4]16。诗歌是需要隐喻的,只有在含蓄的语言中才能体悟出无穷的情趣。田湘诗歌语言的这种明暗对立运用使得其诗歌语言更加耐读,更有趣味。“一个人老去的方式很简单/就像站在雪中,瞬间便满头白发/没想到镜子里,有一天也下起了大雪,再也找不到往昔的模样”[3],镜子里的大雪和老去的白发这两种事物在两者之间的联系中生成了隐喻,“镜子里”是不可能下雪的,之所以下雪是因为我已白发,诗人就是用两者事物颜色的同属性引申出的比喻。镜子里的大雪和白发这两者之间除了颜色相同外再无别的共同点,田湘用大胆的想象把相距很远的事物拿来做隐喻,积极地调动了读者的想象力。隐喻中的两个事物之间的差距越大,隐喻的内涵就会越丰富,这中间形成的张力就会越强;但是如果把完全没有相似性的事物放在一起则会适得其反,使读者在晦涩难懂的语言中找不到隐喻的内涵,更不用说在诗歌中找到美了。只有把握好这个度,也就是最佳契合点才能使得语言的能指和所指统一,在统一中使诗歌的语言更形象更具体,才能让读者在语言的无穷韵味中感受诗歌的魅力。

(二)对立词和短语应用

对立词的大量运用直接地显示出语言的张力,在“是与否”“快与慢”“朽与不朽”的直接连用中体现出来。诗人就是在这种对立中认知一切事物,从而寻找出新的人生、热情、希望和幸福。

“道与非道/朽与不朽/只在一念之间/穿越了/就抵达了彼岸”(《沉香·三》);“上升,下沉/一直沉到内心深处/靠近你,我已无法逃避”(《沉香·四》);“石头的/冰冷与坚硬/理性与感性,它内心隐藏的颜色/曾经那么神秘/那么不可碰触/那么让我疯狂”(《石头记》);“顺着走不好吗/顺着风/顺着河/顺着地球旋转的方向/可不听话的身体/偏偏喜欢叛逆/他说心脏不答应/非要逆时针前行”(《逆行》)[3];《在加速的时代寻找缓慢的爱》《加法·减法》《火车开,火车不开》,诗人运用对立对比的语言强化一方的特征,正如“不朽”的沉香才是人生的彼岸,慢慢的爱才能领悟生活的真谛;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正是从两者的对立中找到平衡,火车开与不开都是生活的常态,加法和减法也是人生存在的哲理。语言的对立是内容和谐的表现,田湘的语言巧妙之处就是在对立与和谐中形成了张力。

二、田湘诗歌的意象张力

意象在中国古代诗歌中十分常见,它也是中国古代文论中特有的名词。美国意象派代表人庞德是中国古典诗歌的爱好者,他将“意象”这一概念纳入他的理论体系,形成了西方文论史上不可缺少的流派。庞德认为:“一个意象是在瞬息间呈现出的一个理性和情感的复合体。”[4]16诗歌中的意象就是诗人理性和感性共同作用下的产物,外层是“象”,内层是“意”“意象”是凝聚了诗人心血的表征。读者在阅读好的作品时就必然会感受到作品中呈现意象世界的张力联系。

(一)单一意象

诗歌的意象可以分为单一意象与多个意象。诗人使用单一意象时着重体现在“象”的无限性、可感性,“意”的无限性、抽象性,两者之间冲撞碰触,在抽象与具体中产生了意象张力。在田湘诗中有一个特殊的意象 — 火车,这个意象在很多诗歌中都出现过,田湘赋予了火车多重含义。火车不仅仅可以表现离别,还构建出一个与外部世界隔离的小世界,这个世界是最适合思考和审视的环境,如《读特朗斯特罗姆》中:“我从一个浮躁的城市/去到另一个浮躁的城市/只有动车上是安静的/我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没有人打扰我/这样我就能静静地读你/读你”[3],火车是诗歌中天然的屏障,把车内和车外分成两个世界,在火车内可以暂时逃离浮躁的环境,在这个异常平静的封闭空间中我可以安静地读诗、思考。

另外还可以写出快和慢的生活节奏,在高速行驶的列车中回忆慢生活里的幸福。火车的速度越来越快,老站房也越来越旧,在加速的时代中我们很难去想起在旧站房中有“我父亲挥动的小旗”“我的旧感情”[3],从前的一切都是慢的,慢到我们可以细细品味,在快和慢的对比中表达对过去美好事物的怀念。

诗人独特社会身份下对火车产生的深厚感情,铁路公安干警的特殊身份使田湘对火车寄予了独特的感情,他常常在火车行进的场景中看到哲理,比如火车“从南到北,枉费了半壁河山”[3]看到了我“从少年到白头,枉费了青春时光”[3],吟唱出《火车是个蹩脚的歌手》诗篇;又或者是像火车一样驶向南方“我要去那/温暖而有梦想的地方”[3]。

诗人在“火车”这个可感可知又可以无限解读的意象中表达了对这个时代切身的体悟,表达了主体对生命的感悟。

(二)多重意象

意象与意象之间的相互补充、相互映衬或者相互对立、相互排斥中形成的张力,这主要决定于意象之间的性质,同质意象相互补充聚合成更深厚的情感密度,异质意象对峙造成单个意象之间的摩擦碰撞。

“我经常看到/一群群蚂蚁/背着沉重的食物/沿着山路/默默地迁徙……/我还看到/一朵朵云/从天空的这边/飘到天空的那边……/而一棵棵树/从远处/迁徙到城市……一条条河/从山谷/流到大海”(《迁徙》)[3],从蚂蚁、云、树,到河多重意象的出现使这首诗变得更加丰富,巧妙的是诗人选取意象的角度和性质,诗人从大自然中最常见的事物着手,从俯视到仰视,再回到平视,在这仰俯间看到的都是幸福,“蚂蚁”的幸福是储存食物,“云”的幸福是旅行,而“人”的幸福也是在迁徙的过程中,诗人在普通的意象组合中升华出哲理:幸福就是在追求幸福的过程中。

诗歌中还存在着不一样的意象群,它们是相互对立的。“刀砍 雷劈 虫蛀 土埋/在苦难中与微生物结缘”然后“结油成香”散发出暗香和“青烟”,这些意象的对立写出了沉香的涅槃,只有经历了死亡的磨难才能化出芬芳,才让诗人唱出“道与非道/朽与不朽/只在一念之间/穿越了/就可抵达了彼岸”[3]这样的名篇。在《凶手》这首诗我们也可以看到,花朵、果实、叶子和风、影子的意象对立,用意象的对立指出当代社会中一些捕风捉影的事件,讽刺社会现实,极具反讽手法。

三、田湘诗歌的情感张力

诗歌是最适宜表达情感的文学形式,诗的品质都是情感化的。诗歌表达情感的方式有很多。华兹华斯认为诗是情感的自然流露,它源于宁静中积累起来的情感。新月诗派则奉行“理性节制情感”的抒情原则,梁实秋认为:“文学的力量,不在于开阔而在于集中,不在于放纵,而在于节制”[5]10。田湘的诗歌的情感表达融合了多种形式,是情感流露但又并非孩童似的宣泄,而是一种节制的压抑性的表达。人的情感受到人为的抑制时,体内的欲望总会以各种方式发泄出去,在这个压制和冲破的过程中产生的矛盾和冲突同样也会形成强大的情感张力,撞击读者的心灵。田湘正是以高度的审美主体意识来表达出诗歌的情感张力的。

(一)记忆的浪漫与历史的审视

田湘的爱情诗值得我们品味,尤其是《嗍螺蛳》《校花》;诗人把读者从当下带回到历史,从经过时间沉淀过的“我”的角度去审视年轻时“我”的经历,或怀念或悔悟。这两首诗是通过对读书期间的生活片段回忆,表达了爱情中的甜蜜和失落。“唇与舌的忘情地游动/坚硬的壳里竟如此柔软/你一口一口地嗍/那种幸福感,那种满足感/我看见你的样子多么美”(《嗍螺蛳》)[3],诗人就像回到了年轻的时候,站在历史的上空俯视这对青年恋人的甜蜜,当时的诗人对爱情是懵懵懂懂的,还不懂得那就是“初恋”“当年,她任性地将一封封情书/存入箱底,以至/所有追她的男生/丧失了勇气”(《校花》)[3],这时诗人似乎又是满含双泪地看到校花的无奈,可当时的诗人和他的朋友们并不知道校花的无奈。田湘这类自我回忆的诗歌中有着浓厚的感情,同时也有着诗人理性思考,这种理性渗入到情感中,是经过“三十年”后去审视过往的时光,导致了诗人自我超出了个人的情感而上升为普遍的情感,是人性中对纯美爱情的向往和对错失美的怅叹。阅读的审美过程中,读者的内心也会联想到自己的人生经历和体验,诗人的初恋仿佛也是读者的初恋,诗人的错失似乎也是读者的错失。诗人无法控制的感情经过历史的沉淀和理性表达释放出内涵,是经历过的感情的再认知的过程,在时间上形成一种感情的张力。

(二)“等待”主题下的情感张力

“等待”一直都是诗歌史上常见的主题,在等待的主题下常常延伸出两个角度的张力:首先从时间的角度来看,等待可以体现出时间的漫长与易逝之间的矛盾,“可我不忍老去,一直站在原地等你/我固执得等,傻傻地等/不知不觉已变成雪人。”[3]时间在等待的过程中猝不及防地失去,突然镜子里就下起了大雪,诗人在等待中慢慢老去,即便是老去,我还是愿意等;另一方面等待本身是一个过程,它的结果就是不确定的,你来或者不来,等待总是在进行,就像在《谁在敲门》这首诗里描述的一样。冬夜,是“清风”和“明月”来敲门,还是“浮云”和“雨夜”又来敲门,也许只是陌生人,一点点的响动使“我”像“屋内的烛光兴奋”地碰翻了茶杯,触动了“一地的思念”,整首诗未提到“等”却没有一处不是在写“等”“我”等的那个对象是否出现我们不得而知,但在这个等待的过程中诗人主体的欢喜与忧愁、期待与失望的复杂情感就会流露出来,读者在阅读的过程中能直接感受到诗人的情感张力。

从空间上来看,诗人主体和等待的对象在空间上一定存在着距离,空间和时间的差距就会造成心理的差距,心理上的差距也就是审美的差距,是无功利性的,那么在等待中的一切失望、苦恼、焦虑也都会变得不那么残忍,使读者在阅读过程中产生一种神秘的美感。在《见面》中“我”坐在空草地上等待,“我”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越来越急促”,一直等到天黑还是没有等到恋人的到来。诗人在等待的过程中的细腻的心理活动都表现出“我”的期盼,诗歌最后写道“你来的时候/天空,一定会,垮塌”,从中我们可以看到“我”知道你不会来,但“我”依然会满怀希望地等,等的意义就是等待的过程中体现出来的,等的苦恼也就不会那么苦了。读者和诗人一样在等的过程中产生同样的美感。

田湘的诗充满张力,于明白晓畅之中让读者体悟美感;田湘诗歌的语言虽然直白但并不寡淡,其中能感受到诗情的丰沛;田湘以平实的语言书写日常生活及人生的哲理,这才是真正有意义的好诗。

[1]赵毅衡.“新批评”文集[C].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8.

[2]陈学广.文学语言:语言与言语的张力[J].南京社会科学,2004(2):82-87.

[3]田湘.雪人[M].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2016.

[4]朱立元.当代西方文论[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2005.

[5]梁实秋.文学的纪律[M].北京:商务印书馆,1936.

[责任编辑韦志巧]

ThediscussionontensioninthepoetryofTianXiang

WANGWeiyun

(CollegeofLiberalArts,GuangxiNormalUniversity,Guilin,Guangxi541004,China)

With the aid of “tension” which is an important concept of Anglo-American new criticism in the poetic theory, this article analyzes the charm of Tian Xiang’s poetry respectively in the perspectives of linguistic features of poetry, imagery connotation, significance of the emotion analysis confrontation, conflict and balance relationship. On the other hand, poetry tension structure also reflects the denotation and connotation blending aesthetic space of the poets in flank as well as his worldview and humanistic care.

Tian Xiang; tension poetics; language aesthetic; image choice; emotional expression

I227

A

1672-9021(2017)04-0016-04

王卫云(1992-),女,河南焦作人, 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在读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比较文学,西方文论。

广西哲社规划基金一般项目“世界文学视阈中的广西诗歌研究”(15BZW006)。

2017-0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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