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金花”的文学形象及其社会史意义
——对小说《孽海花》的解读

2017-03-11 12:33张宁芳
文化学刊 2017年9期
关键词:彩云妓女小说

张宁芳

(华东政法大学,上海 200042)

【文学评论】

“赛金花”的文学形象及其社会史意义
——对小说《孽海花》的解读

张宁芳

(华东政法大学,上海 200042)

赛金花是近代历史上的一个传奇人物,她的个人经历伴随着近代历史的起伏变化,颇具故事性,也成为许多文人笔下的素材。本文以小说《孽海花》为中心,通过分析赛金花的文学形象,来挖掘其背后的社会史意义。

赛金花;孽海花;文学形象;社会史

“赛金花”*她本姓赵,小名彩云,原籍徽州,长于苏州。1898年在天津组金花班,重操旧业,并改名赛金花。在中国近现代史上引起了无数文人墨客的兴趣,民间也有很多离奇而动人的传说。其一生的经历极富戏剧化色彩,她年少家贫沦为妓女,却又嫁得状元洪钧出使西洋。丈夫死后她再度挂牌重操旧业。期间经历庚子事变,更传出与德国统帅瓦德西的情事。又因为劝说德国遇害公使克林西的夫人有功而成为闻名京城的“赛二爷”。不久因虐待一妓女,致其自尽被遣回原籍,后又嫁革命党人魏斯炅。魏死后生活逐渐落魄,后不得不靠人资助生活。

在生前她就名声大噪,从“状元娘子”“公使夫人”到“赛二爷”等,人们对她褒贬不一。各种关于她的传言都是很好的卖点,当时的《申报》、《大公报》*如《赛金花之一生》(载《申报》1934 年 11 月 17 日)等, 1936年赛去世,各报也纷纷报道。另外,曾朴因为做《孽海花》而引起的纷争也在报纸上展开。等都刊登过关于她的报道,在她晚年落魄之时一些社会名流为之募捐,其中包括“性博士”张竞生等。她的曲折经历也吸引了诸多文人以此为素材进行写作,从清末名士樊增祥的《彩云曲》、曾朴的《孽海花》*(清)曾朴著:《孽海花》,冷时峻校点,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到刘半农的《赛金花本事》*刘半农等著:《赛金花本事》,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年。其中收有《赛金花本事》《赛金花外传》《赛金花故事编年》《赛金花轶事汇录》等。,再到夏衍的剧本《赛金花》*安徽大学中文系编辑:《夏衍〈赛金花〉资料选编》,安徽大学中文系资料,1980年。在附录中有夏衍的剧本《赛金花》。,直至较近的女性作家赵淑侠的《赛金花》*(瑞士)赵淑侠著:《赛金花》,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1990年。等。关于她的生平事迹充满了传奇和矛盾,却又始终吸引着读者。

本文拟以当时影响较大的作品《孽海花》来作一个分析,并与其他一些主要作品做一个参照,来考察清末民初之际对于“赛金花”的形象的建构,并从中对于当时的社会生活做一些相关的解读。

一、成书背景

1903年8月,一部以赛金花一生经历为叙事依托的小说《孽海花》于留日学生办的进步刊物《江苏》第八期上刊出,作者署名麒麟(即金松岑)*金松岑是江苏吴江人,初名愚基,后改名天羽、天翩,又名金一,字松岑,号鹤舫,笔名麒麟、爱自由者、天放楼主人等。。金曾在蔡元培任总理(校长)的爱国学社上过学,“校内学生高谈革命,放言无忌。”而金松岑就是其中的一个积极分子。他与陈去病、柳亚子并称为清末民初吴江三杰。作者写赛金花的故事,实因为洪钧出使俄国并引起领土纠纷,而在当时俄国对于我国领土的威胁下,警醒国人拒俄。他表示:“此书乃余为江苏留日学生所编之《江苏》而作。余以中国方注意于俄罗斯之外交,各地有对俄同志会组织,故以使俄之洪文卿为主角,以赛金花为配角,盖有时代为背景,非随意拉凑也。”[1]但此后作者自觉难以驾驭这个题材,有了“作六回而辍”,把小说交给开着小说林的曾朴继续写作这样的事。

曾朴,字孟朴,为光绪举人,清末积极参加以张謇等为首的预备立宪公会,鼓吹改良主义,旋为两江总督端方幕僚。辛亥革命后参加共和党,任江苏省财政厅长、政务厅长等职。通法文。1904年创办小说林书店,出版创作和翻译小说,并着手写作《孽海花》。1907 年出版《小说林》月刊。1927年起,又开设真美善书店,创办《真美善》月刊。1928年又对《孽海花》进行修改续补,成为晚清小说中较有影响的作品。*毛巧珍:《曾朴、曾园和〈孽海花〉》,《档案与建设》,2001年9月。他与赛金花早年相识,自述认识赛之经过:“(赛)十六岁归洪钧,洪字文卿,为吾父之义兄,同时又为余闱师之师,故谊属‘太老爷’,故余当时每称赛金花为‘小太师母’。予初识赛于北京,时余任内阁中书,常出入洪宅,故常相见。”当时做书的原因是:“光绪三十年,余因病休养沪上,创小说林书局于上海。苏州金一(字松岑),投来一稿,题名《孽海花》,计六回,余为之修改,且函商以赛金花为经,以清末三十年朝野轶事为纬,编成一部长篇小说。但金一复函谓无此魄力,乃全委之于予,故第一版的《孽海花》第一回尚系金一手笔。”*曲春江:《赛金花轶事汇录》,《曾孟朴述赛金花事》。收在刘半农等著:《赛金花本事》,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年。由此,本书也从一个政治小说而变为更广泛意义上的历史小说,而赛金花则作为该书的线索。

《孽海花》在当时作为梁启超号召下的文学革命中产生的一部新小说,在其问世之后就颇有社会影响力。《孽海花》出版后不久,即“再版至15次,行销不下5万册。”[2]成为当时印数最多的小说。[3]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史略》中将其列为谴责小说,认为“书于洪傅多恶谑,并写当时达官名士模样,亦极淋漓,而时复张大其词。”[4]胡适等都对于该书有所评论。

二、书中对赛金花形象的塑造缘由

作者的着力点虽然不是表现赛金花,在书中,象征赛的傅彩云是配角,其主角是中国近30年的历史。但是该书一出现却使赛又一次受到关注,甚至引起笔墨官司。那么,作者在书中塑造了一个怎样的“赛金花”,又反映作者怎样的观念呢?

商鸿逵在《曾孟朴与赛金花》中认为“(该书)算是一部香艳而富‘史趣’的书。曾先生的书里写她最卖力:聪明、美丽、技艺才能汇于一身。”*收在刘半农等著:《赛金花本事》(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年)的附录中。在书中作者对于傅彩云的容貌描写是很丰富的,并不吝于夸奖她的年轻美貌。彩云出现在洪状元的面前时,洪正守丧在家。“清明佳节,姑苏城外三节胜会”,洪也难耐寂寞随友出行。正遇“坐着个新科花榜状元大郎桥巷的傅彩云”。她是一个“十四五岁的不长不短不肥不瘦的女郎,面如瓜子,脸若桃花,两条欲蹙不蹙的蛾眉,一双似开非开的凤眼,似曾相识,莫道有情,正是说不尽的体态风流,丰姿绰约。”…“雯青一双眼睛,好象被那顶轿子抓住了,再也拉不回来,心头不觉小鹿儿撞。说也奇怪,那女郎一见雯青,半面着玻璃窗,目不转睛的盯在雯青身上。”[5]

彩云这个年轻貌美的妓女一下子吸引了洪,洪在朋友的撺掇下很快就从老鸨处将她赎出纳为妾,并用“绿呢挖云四垂流苏的官轿”将她迎进府。由于正夫人不愿出洋,彩云又借了封诰作为公使夫人陪同。*《孽海花》,“第八回:避物议男状元偷娶女状元 借诰封小老母权充大老母”,第66页。在出洋时她大出风头,甚至与德国皇后成为好友留下合影。*同上书,“第十二回:影并帝天初登布士殿 学通中外重翻交界图”,第99页。

同时,在小说中,曾朴把傅彩云写成是一个不守妇道的女人,在欧洲期间,与德国年轻英俊的军官瓦德西相识,关系暧昧。*同上书,“第十五回:瓦德西将军私来大好日 斯拉夫民族死争自由天”。与家中男仆阿福有染,并因与阿福的奸情被金雯青看到而加重了他的病情。*同上书,“第十四回:两首新诗是谪官月老 一声小调显命妇风仪”,第119-120页。其中暗写了彩云与男仆的关系。“第二十一回:背履历库丁蒙廷辱 通苞苴衣匠弄神通”,第183-185页,彩云不仅承认不光彩的事,并顶撞雯青。在返回中国的轮船上,与船主质克通奸。*同上书,“第十七回:辞鸳侣女杰赴刑台 递鱼书航师尝禁脔”。回国后,在阿福被金雯青逐走后,很快地勾搭上了戏子孙三儿,使金状元外受因自己错购交界图而被弹劫、内受小妾红杏出墙带来的羞辱的两面夹击而一命呜呼。*同上书,“第二十三回: 天威不测蜚语中词臣 隐恨难平违心驱俊仆”。状元死后不久,她就主动地脱离了金家,到上海重入风尘,做了红妓女,过上了追逐情欲的生活。

作者对于赛金花(即书中的彩云)这个形象的选取无疑服务于他的写作需要,他要表现晚清官场的腐败,而通过妓女和以此为背景的官场往来是一个很好的角度。但同时作者在书中对于赛的形象也作了很多没有根据的描绘,因此引起两人的纷争,在报纸上也闹得沸沸扬扬。对于曾书中的描述,赛对于与瓦德西的私情、在外洋的情事、与仆人私通等都加以否定,而曾也说起过他对于赛和瓦德西的关系也不清楚,是为了写作而添加的。

由此我们可以知道书中许多风流韵事是不可靠的,但从中我们也可以看出作者对于这样一个风尘女子的态度,以及社会公众的关注点所在。

本书其实是描写晚清官场世态的,但以赛为线索串起,而中心人物是那些政治舞台上的官员、活跃的文人以及后来的一些革命者。作者的写作方式和态度都是相对进步的,然而作者对于赛这样一个妓女出身的人,仍不可避免地带有当时知识分子的偏见。在他的笔下,赛仅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很容易吸引了状元的目光。但她本身的堕落和道德的缺陷是明显的,而这似乎正符合人们对于妓女的印象。这样的描写一方面折射出作者对其的轻视,始终是放在一个附属地位来写的。另一方面,也折射出大众,包括文人对于这样的情事的兴趣。正是这些所谓的艳事,吸引着很多报纸读者。

三、通过对赛的解读所反映出的社会风貌

而通过这样的解读我们又能对当时的社会风貌有个怎样的了解呢?

一方面,通过以赛的生平生活为背景的政客文人乃至革命家的活动,我们可以看出,在晚清社会,文人狎妓本是常事,被认为是才子风流的一个表现,“他们以此带动社交,甚至以社交为主,以嫖妓为辅。”[6]书中许多朝廷大员,甚至李鸿章都不免光顾妓院,而如赛金花等妓女都见证了许多重要的政治活动,甚至革命党的活动也会和所谓的“书寓”有密切联系。这一点在一些相关研究著作中也已指出。另一方面,本书的描写也展现了当时妓女生活的状况,如妓女的等级,妓女与嫖客的关系等。当时,从妓院赎身的妓女被纳为妾也是一种惯常做法,因此洪钧这一点并没有引起多大争议,惟当时洪尚在守孝中,有些不合礼法。

另一方面,社会的等级尊卑观念仍是很强的。在书中第八回迎彩云回府的描写中,写到她出现时“颤巍巍的凤冠、光耀耀的霞帔”,“满堂亲友杂沓争先,…正议论这个妆饰越礼。”这是个艺术的处理,未必可靠,但紧接着通过正夫人的口讲出彩云将代其出洋,因此借给她冠冕的情况。由此,当时的地位等级,无论家内家外都是通过这些具体的象征表示出来的。

而本书反映的时代又恰是一个经历转变的年代,因此我们在书中也可以感受到这种变化对于社会生活和观念的影响。当时出洋仍是一件比较稀罕的事,而人们特别是出身较好的妇女对于外人所谓亲吻拉手的礼节颇为不解,因而尽量避免与外人的接触。这一点通过洪的正夫人之口传达给了读者。同时彩云这样的年轻人似乎代表了新生力量,他们对于新事物好奇,乐于学习外语,与外人打交道。甚至还通过对俄国革命者的同情表达了如作者这样激进分子革新社会的愿望。

不过,在对于历史小说的解读中我们不难体会到这样一个问题:即历史真实与文学创作的关系。作者曾说:“余作《孽海花》第一册既竟,岳父沈梅见之,因内容俱系先辈及女人轶事,恐予开罪亲友,乃藏之不允出版。但予因此乃余心血之结晶,不甘使之埋没,乃乘隙偷出印行,时光绪三十二年也。《赛金花》初署东亚病夫著,无人知东亚病夫为谁氏,但友人林琴南在《贼史》序上,揭明《孽海花》为曾朴所著,一时向余打交涉者甚多。至于《孽海花》之内容,诚如林琴南在《红礁画桨录》序上所说:《孽海花》非小说也,乃三十年之历史也。惟小说着笔时,虽不免有相当对象,遽认为信史,斤斤相持,则太不了解文艺作品为何物矣。”*刘半农等著:《赛金花本事》,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年。其中收有《赛金花本事》《赛金花外传》《赛金花故事编年》《赛金花轶事汇录》等。确实,有观察力和批判性的小说可能比历史显得更真实贴近,但这是一种通体性的真实,即对于整个社会环境、人物生活的总体感觉的把握是真实的。但如果我们去苛求细节的真实,那么在小说中却是困难的。

就本书而言也是如此,作者对于一个时代转变中的人物关系、观念变化的描写无疑是真实的,让我们活生生地看到了当时社会的总体画卷。但我们如果要寻找每个人物的事迹并加以比对,则结果会让我们很失望。

综上,本文试图对小说《孽海花》所塑造的人物形象作一分析,由此来考察当时社会的观念和社会风俗,同时对于历史小说的解读方式做一个分析。同时,在近一个世纪以来对于她的描写中,我们可以看出对于她这样一个人物的理解和评价的变化,通过这样的分析更可以探讨整个社会观念的变化和反映出的不同时代需求。这些都是很有意思的思考。同时,在这些文本的比较中,也可以讨论历史与传记小说之间的关系。而现代的传播技术和手段也增加了小说等文学形式的影响力,并为我们的观察研究提供了新的视角。

[1][2]魏绍昌.孽海花资料[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146.129.

[3]陈平原.20世纪中国小说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9.73.

[4]鲁迅.中国小说史略[A].鲁迅全集(第 9 卷)[Z].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291.

[5]曾朴.孽海花[M].冷时峻,校点.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55-56.

[6]邵雍著.中国近代妓女史[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56.

【责任编辑:周丹】

I206.5

A

1673-7725(2017)09-0047-04

2017-07-11

张宁芳(1987-),女,上海人,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国近现代史方向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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