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轻”亦或“相重”:魏晋文人关系新解

2017-03-24 02:22杨森旺
关键词:魏晋文人文学

杨森旺

(河北大学 文学院,河北 保定 071000)

“相轻”亦或“相重”:魏晋文人关系新解

杨森旺

(河北大学 文学院,河北 保定 071000)

以《世说新语》等为资料,找出“文人相重”作为现象而存在的共同原因,并发现了魏晋时代所赋予这种现象的特殊性,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还原魏晋文人关系的“原状态”。重视“文人相重”等构建性因素的存在价值离不开对“文人相轻”等否定因素的重新审视。通过重视与审视的双重作用,才能打破集体认同所形成的先入之见,才能有利于对文人问题的全面阐释。

文人相重; 魏晋; 《世说新语》; 文人关系

“文人相重”作为一种文学现象与“文人相轻”相反相成。“相重”所产生的是一种和谐的状态,这种状态可以缓和文人间的对立,从而有利于文学的建构;“相轻”则是对这种和谐状态的消解,这种消解可以破除和谐状态下所产生的固化,从而为文学重构做准备。“轻—重”作为一种正反结构,其发展始终处于一种相对的平衡状态中。这个结构中的任何一方只可能有强弱之别,却不存在有无之分。魏晋时期的文学理念虽然包含了一定的解构因素,但总体上是构建的。魏晋以后文人在强大的儒家传统的影响下,对“文人”的历史存在状态有了一种先验的认识,认为文人一直处于一种被否定、被排斥的环境中,甚至把忍受这种逆境作为文人的一种品质,进而对文人间的关系作出了消极的解释。中山大学彭玉平教授曾写过《论“文人相轻”》一文,从语义分析入手,归纳出“文人相轻”的五种形态,并详尽阐述了这种文化现象的价值和意义,但仍旧以“文人相轻”为出发点;南开大学来新夏教授曾在《光明日报》上发文论述“文人相重”的问题,限于篇幅,文章更具有随笔性质。而把“文人相重”作为一种文学现象去深入分析,却鲜有其人。因此,从魏晋“文人相轻”论断诞生的时代去凸显“文人相重”现象,能在一定程度上揭示魏晋时期文人关系的真实情况。

一、何为“文人”

早在《尚书·周书·文侯之命》与《诗经·大雅·江汉》中已明见文人二字。《尚书》中说:“汝肇刑文武 ,用会绍乃辟,追孝于前文人。”前文人为周人称呼祖先的习语[1];《诗经》中说:“釐尔圭瓒,秬鬯一卣,告于文人,锡山土田。”此处文人一词,郑玄笺曰:“告其先祖诸有德美见记者。”可见,早期“文人”均指有文德的祖先。《论语·颜渊》中说:“君子以文会友,以友辅仁。”虽没有直接说出“文人”,但从文、友、仁三者的关系看,能“文”是作为会友与辅仁的先决条件而存在。清人刘源淥对《论语》的这句话解释道:“文者,礼乐法度刑政纲纪之文。当时文武之道未坠于地,识大识小,莫不有文武之道焉。夫子宪章文武,教门弟子,以此讲学,以此修德,如所谓两君相会,揖让而入门,入门而县兴,揖让而升堂,升堂而乐阕,君子于是知仁焉。”[2]这里的“文”不仅是指作为“礼乐法度”之载体的文辞,而且还是一种修德的方式。通过对“文”的学习,掌握礼乐法度刑政纲纪的要义,才能知仁,才能成为君子。因此,先秦时期在儒家思想的影响下,“文”成为了君子必须具备的修养,文人一词的内涵也随之改变,由“有文德的祖先”泛化为有文德的人。这种道德功利倾向使文人一词的祖先崇拜色彩逐渐淡化。

东汉王充在《论衡·超奇》篇中言:“杼其义旨,损益其文句,而以上书奏记,或兴论立说,结连篇章者,文人、鸿儒也。”[3]虽然王充没有区别“文”与“学”而将文人、鸿儒混为一谈,从而以“奏记论说”为文,但可见这时“文人”已经没有了德的内涵。东晋葛洪在《抱朴子·行品》篇中提出:“摛锐藻以立言,辞炳蔚而清允者,文人也。”[4]葛洪不仅对文人的含义作出了新的解释,即“用炳著精当的文辞使自己传名的人”,而且指出了文的特征,即“炳蔚而清允”。葛洪对文人的认识是两汉以后文与德、文与学逐渐分离的反映,这种倾向促发六朝时期的文笔之辩。萧怿在《金楼子·立言》篇中说:“至如不便为诗如阎纂,善为奏章如松柏,若此之流,泛谓之笔。吟咏风谣,流连哀思者谓之文。”又说:“笔,退则非谓成篇,进则不云取义,神其巧惠,笔端而已。至如文者,维须绮縠纷披,宫徵靡曼,唇吻遒会,情灵摇荡。”[5]340可作为时人对于文笔的体制与性质的经典认识。但是,由于六朝文学的高度自觉,知识阶层审美能力的普遍提高,在实际创作上,“笔”其实是向“文”靠拢的。郭绍虞在《中国文学批评史》中指明:“文学既能独成一科,故就于文学之性质言,自当区为文、笔二种。稽诸当时史籍,其称‘文学’一名殆无不可兼指此二种者。所以当时不仅‘文’得称为文学,即‘笔’也得称为文学。”[6]所以当时的文学包括了文与笔,而文人就是指“兼擅文笔之人”。由此可见,文人一词的含义再次发生变化,由“文德之士”变为特定的“兼擅文笔之人”。

二、“相轻”还是“相重”

魏晋时期是文学自觉的时代,也是文人独立意识萌发的时代。文学自觉使文辞逐渐摆脱了德与政的束缚,追求的是其本身的文学性;文人的独立则表明了文人可通过对文笔的擅长而获取社会的认可。因此,魏晋时期文人交流、文人活动的大量出现只能是文学发展与文人地位提高的结果。

魏文帝《典论·论文》开篇说到:“文人相轻,自古而然。”[5]158曹丕第一次明确提出了“文人相轻”的概念,不仅反映了最高统治者对文学的重视,也说明“文人相轻”现象在当时的文人活动中已比较常见。自此以后,“文人相轻”便似乎成了文人交往过程中的常态,而这种常态受到了历代论文者的不满与批判。北宋刘挚云:“士当以器识为先,一号为文人,无足观矣。”[7]元代辛文房《唐才子传》云:“《典论》谓‘文人相轻,从古而然,各以所长,相轻所短’。矛盾之极则是非蜂起,隙始于毫末,祸大于丘山,前后类多此矣。夫以口舌长谈,无益无损,每至丧清德,负良友,承轻薄子之名,乏藏疾匿瑕之量,如此,功业未见其超者矣。”[8]清人施闰章《学余堂文集》云:“予尝叹文章为道德之余,而近世骄吝成习,文人相轻,遂为笃论,其人又类多跌宕,不护细行。”[9]以上种种,看似均是曹丕观点的继承与发展。那么是否可以说,从魏晋开始文人的关系一直处于一种相轻的状态?如果仔细翻阅《世说新语》等相关资料,上面的断言显然不能成立。

《论“文人相轻”》一文中曾经引用清人尚镕的观点,将文人相轻的原因归结为四点:其一为不同的审美趣味,其二为自我优越感过强,其三为观念和知识体系不同,其四为目光狭隘。那么不妨说“文人相重”的原因正是上述的相反面,即审美趣味的相同、谦虚宽宏的心态、相近的观念与开阔的见识。事实上,这些原因很容易从《世说新语》等相关资料中找到对应的例证。

审美趣味的相同。始文帝为五官中将,及平原侯植皆好文学,粲与北海徐幹字伟长,广陵陈琳监察院孔璋,陈留阮瑀字符瑜,汝南应玚字德琏,东平刘桢字公幹并见友善[10]。

谦虚的心态。王逸少作会稽,初至,支道林在焉。孙兴公谓王曰:“支道林拔新领异,胸怀所及乃自佳,卿欲见不?”王本自有一住隽气,殊自轻之。后孙与支共载往王许,王都领域,不与交言。须臾支退。后正值王当行,车已在门,支语王曰:“君未可去,贫道与君小语。”因论《庄子·逍遥游》。支作数千言,才藻新奇,花烂映发。王遂披襟解带,留连不能已[11]434。

相近的观点。何平叔注《老子》始成,诣王辅嗣,见王注精奇,乃神伏,曰:“若斯人,可与论天人之际矣。”因以所注为《道》《德》二论[11]380。

开阔的见识。傅嘏善言虚胜,荀粲谈尚玄远,每至共语,有争而不相喻。裴冀州释二家之义,通彼我之怀,常使两情皆得,彼此俱畅[11]384。

更重要的是,不同于其他时期的“文人相重”现象,魏晋时期的“文人相重”有其极强的特殊性,这种特殊性在历史环境、行为内涵、交流方式等方面均有明显的体现。

首先,魏晋时代是一个宗教信仰回归的时代,严酷的政治环境与佛老思想的传播共同造成了儒学的式微,使儒家的理性主义与务实倾向转化为一种富于想象与激情的精神状态,人们经常用超出常理的方式去“编制各自的梦幻”[12],这就使得魏晋时期的文人更加注重来世与无限,希望通过形而上的玄学与形而下的药和酒来超越自己有限的肉身,以祈达到自由与永恒的境界。这种现象的集中展现便产生了中国文学史乃至思想史上独特的“魏晋风流”,这种“风流”涵盖了文人生活的方方面面,使得这一时期的文人活动充满了洒脱不羁的浪漫主义色彩。因此,“风流”作为魏晋文化的精髓体现在文人交往上,更倾向于回归人际关系的原始状态,即一种没有矫饰的“和谐”,这种和谐的直接表现方式必然是“文人相重”,如:

(刘伶)不妄交游,与阮籍、嵇康相遇,欣然神解,携手入林[13]。

嵇、阮、山、刘在竹林酣饮,王戎后往,步兵曰:“俗物已复来败人意!”王笑曰:“卿辈意亦复可败邪?”[11]1519

其次,魏晋时期“文人相重”的群体现象有着深邃的人道内涵,这种内涵所展现的是在世积乱离、人命危浅的时代中文人间的相互依存与慰藉。文人们欲通过“相重”的方式将脆弱易逝的个体凝聚为一个个比较强大的生命集群,可以说,“建安七子”“竹林七贤”“二十四友”等文人的结团现象都是这种集群的表现。而这种依存与慰藉又通过看似十分荒诞的行为表现出来,这种心灵与现实的反差便产生了极强的悲剧性。这种悲剧性在深层次中反映出人类生存状态的一个元命题,即如何在变幻不定又难以抗衡的现实中坚守自我的本真。在宋明乃至清代,强调公共礼法的理性态度,人的个体精神被压制、扭曲,使一部分觉醒者与反抗者欲从魏晋文人的存在状态中找到解决时下困境的办法。宋明心学的兴起,晚明的思想解放,乃至近代的新文化运动,均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魏晋时期文人心态与文人活动的影响。这体现的不仅仅是典型性问题,更体现了魏晋“文人相重”现象所具有的持久生命力。

王仲宣好驴鸣。既葬,文帝临其丧,顾语同游曰:“王好驴鸣,可各作一声以送之。”赴客皆一作驴鸣[11]1247。

三年不见,东山犹叹其远,况乃过之,思何可支!虽书疏往返,未足解其劳结,昔年疾疫,亲故多离其灾。徐、陈、应、刘,一时俱逝,痛可言邪!昔日游处,行则连舆,止则接席,何曾须臾相失[5]164。

最后,魏晋时期“文人相重”的主要表现形式是以话语表达出对某人的赞叹或推许,而这种方式和魏晋时期盛行的人物品藻有关。在汉代,察举制的实行需要对被察举人的德行进行评价,这使得人物品藻因和现实政治挂钩而走向自觉。从曹魏开始,察举制被九品中正制所取代,品第人物成为中正官的主要职责。这种“品藻”对文学审美产生了直接影响,从而促成沈约《棋品》、钟嵘《诗品》、谢赫《画品》、庾肩吾《书品》等“品”文学现象大量涌现。在文人日常交流中通过对人物言行举止的点评,尤其是恰到好处、名副其实又言简意赅的赞扬,不仅可以融洽彼此的关系,张扬被褒扬者的声誉,而且点评人还能因此受到世人推崇。这是一个互惠互利的活动,甚至可以说赞扬的行为在魏晋时期是高度自觉化的。《裴子语林》《世说新语》等资料虽然没有明确说明品藻者获得了什么好处,但是从《语林》及《世说新语·赏誉》等大量记载的事迹来看,裴启和刘义庆很认可这种推许行为,不仅可以反映出时人对这种品藻现象的肯定态度,更能说明“文人相重”作为一种文化生态在魏晋时期的呈现状况,如:

王太尉问孙兴公曰:“郭象如何人?”答曰:“其辞清雅,奕奕有余,吐章成文,如悬河泻水,注而不竭。”[14]

王戎目山巨源:“如璞玉浑金,人皆钦其宝,莫知名其器。”[11]817

明代著名文学家、“茶陵派”领袖李东阳曾作诗赞道:“中原胜地衣冠薮,魏晋风流动人口。竹林有客称七贤,千古闲情一杯酒。应从晩岁看冰雪,不向京尘醉花柳。”[15]1250可见,魏晋时期的文人关系并没有恶化,而且以其特殊的魅力令后人心驰神往。不论是魏文帝对当时文人的批评,还是《世说新语》等相关资料所描述的文人交往现象,基本上仍处于一种良性的发展状态中。

三、误解的原因

消极论调的盛行是中国文学发展史上比较突出的现象,文人作为文学活动的主体,则是这种消极论调的主要接受者与传播者。“文人无行”使文与德由分离走向对立,“文人相轻”使文人之间的关系由和谐走向对抗,“诗能穷人”“诗人薄命”等更进一步加强了文人对自我身份的怀疑与困惑。类似消极主义观念的风行忽略了其对立面的存在,从而破坏了文学发展过程中的正反平衡。

相如文人无行,不与吏事,以赋得幸。与倡优等无足污简册者,亦无足多责。惟《封禅书》祸汉天下,于身后且祸后世,罪不胜诛。蔺相如信威敌国,名重泰山,犬子何人,亦冒其名[16]。

(叶)梦得,苍梧人。注书序《礼记》,徽宗时附蔡京,得起居郎。文人无行,信然[17]!

先公旧有小吏,曰:柴援。自言周室之裔,颇能诗,尝有《寄远诗》,曰:“别时指我堂前柳,柳色青时望子时。今日柳绵吹欲尽,尚凭书去说相思。”又有《客舍诗》曰:“只影寄空馆,萧然饥鹤姿。秋风北窗来,问我归何时。”其佳句可喜多此类。先公屡欲官之,未及而卒。世谓“诗能穷人”,此尤其甚者也[18]。

自古文章人主未必遇,遇者政不必佳耳[19]。

由上述可见,论“文”者,动辄以自古、信然、甚、必之类的词汇以加强“文人相轻”“文人无行”“诗能穷人”“诗人薄命”等一系列消极论调的合理性与绝对性。这种绝对性所构成的强大力量足以消解文学的存在价值,而奇怪的是这种力量的施加者亦是文人本身。中山大学教授吴承学在《“诗能穷人”与“诗能达人”》一文中将这种力量描述成一种“集体认同”。他说:“(集体认同)不一定有系统完整的理论阐释,更多的是想象与印象的集合体。集体认同具有某种强大的力量,它不但会使人们在大量的现象中选择符合自己理想的事实,甚至也会改造事实,扭转事实的指向。”[20]诚然,这种“想象与印象的集合体”所蕴含的苦难与无奈、所产生的超越时代的共鸣,更能激发人们的抗争精神,从而凸显生命的崇高。这些消极论调也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文学的发展。但是更应该看到,文人对“文人相轻”等观念的自觉认可有着深层次的原因。在儒家传统的“内圣外王”理念下,社会理想的实现受制于客观的“命”,个人的努力不一定会达到预期的目标。一部分文人会在“内圣”学上下功夫,去塑造自我理想的人格。事实上更多的文人往往经不住严酷现实的考验,在处处碰壁后既不会去发掘导致自身失意的根本原因,也没有意愿和毅力去追求所谓的理想人格,这种近似于“零余人”的存在状况为文人自轻自贱,甚至互轻互贱提供了社会基础。何况文人对话语权的掌握,一旦他们将这种对自我身份的怀疑乃至不满转化为文学作品,这类作品就会引起广泛的共鸣,会使相重—相轻这种正反结构的发展失去平衡,从而加速“文人相轻”等观念的传播与积累,并最终形成文学观念上具有压倒性的集体认同。因此这种集体认同所包含的破坏性有着极强的自觉性,很容易造成后人的选择性忽视。

事实上,《典论·论文》本身是否认“文人相轻”现象存在合理性的。《论文》有言:“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年寿有时而尽,荣乐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无穷。”[5]159魏文帝一方面毫不留情地指出文人的缺点,另一方面通过抬高文学的地位去鼓励文人从事文学创作。这看似矛盾,实则非然。曹丕对文人诸多错误态度的批评是为了将文学的发展引向健康合理的轨道,从而达到“文治”的目的。批评是为了更好的发展,而不能将两者割裂开来。魏文帝“文人相轻”的论断是以否认“相轻”行为的合理性而存在,并没有形成先验的认识,而且这种合理的批评使得魏晋以后“文”的独立价值不断高扬,文人活动以及文学批评得到了更加自由的发展,同时魏晋文人也是敢于并乐于“以文自居”的[21]。后世文人不考察魏文帝“文人相轻”提出时的语境,不分析“文人相轻”论断的内涵,先入为主,人云亦云,信口雌黄,片面地以“文人相轻”等消极论调作为解读文人问题的出发点与唯一点。时过境迁,魏晋文人的真实交流情况就难以为人们所体察。

所以,“集体认同”所形成的“滤光镜”与后人的空疏不学、人云亦云共同造成了文人对“文人相轻”观念的自觉接受与对“文人相重”等积极观念的选择性忽视。

文学是人学,更是文人之学,对魏晋时期“文人相重”现象的发现,弥补了人们自觉忽视所造成的文学空白,使文人一词有了更大的阐释空间。内涵上,“文人”从商周时期“有文德的祖先”到魏晋时期“文笔之士”,并在以后的各个时期有着各不相同的含义,这种意义的变化直接影响着“文人”性质的变化,由褒入贬则是其整体趋势。但《世说新语》等相关资料指明了在魏晋时期由魏文帝所提出的“文人相轻”概念并没有影响时人对“文人”乃至文学的价值判断。外延上,“文人相轻”的提出成为后人消解文学价值的依据之一,“文人相重”作为“相轻”的反面侧重于对文学价值的加强或重构。“文人相轻”现象虽肇始于汉魏,但是从魏晋文人的创作活动来看,他们只是将其作为一个值得探讨的文学现象,并没有形成一种所谓的集体认同。浪漫主义色彩、人道主义内涵以及文人间的褒扬,使得魏晋时期和谐的文人关系在本质上更有利于文学价值的构建。

总之,不论是“文人相重”还是“文人相轻”,其实都是“文人”问题中的两个方面。魏文帝“文人相轻”的论断在后世造成了不良的影响,是因为在文学刚开始独立自觉的时代,这种论调很容易让后人站在发生学的角度对文学的合理性与价值产生怀疑。只有削弱了“集体意识”影响下所形成的思维定势,综合考察“相重”与“相轻”两个方面,才能正确还原魏晋时期文人关系的原状态。

当然,也不能说“文人相重”作为一种文学现象本身不包含任何消极因素。正如《论“文人相轻”》一文中所举宋代党争的例子,党争是“文人相轻”的恶性发展,又何尝不是“文人相重”的变质,正因为在“相重”中过多掺杂了其他非文学因素,才能形成所谓的“党”。可以说,“党”就是政治化的“重”。而这种现象最早可以追溯到东汉,魏晋时期文学被世家大族垄断,文人之间的交流不能说不受门第的影响,但文学尚没有沦为工具,魏晋文人尚能在政治与学术之外保持自己独立的审美人格。宋明时期文学地位的下降则是在中央集权与程朱理学的双重高压下,文学日趋工具化、附庸化,文人关系不断恶化的结果。文人间不以审美为目的互相吹捧是“文人相重”变质的开始。 “文人相重”的性质决定了“相重”行为背后所必须具有的审美动机,没有这个动机,“相重”这种文人关系的合理性便值得商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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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葛洪.抱朴子外篇校笺[M].杨明照,校笺.北京:中华书局,1991:5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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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黄震.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七零八册:黄氏日抄[M].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286-708.

[17] 曹安.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八六七册:谰言长语[M].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44-867.

[18] 徐度.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八六三册:却扫编[M].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787-863.

[19] 王世贞.艺苑卮言[M].济南:齐鲁书社,1992:367.

[20] 吴承学.“诗能穷人”与“诗能达人”:中国古代对于诗人的集体认同[J].中国社会科学,2010(4):178-192.

[21] 杨霞.汉末魏初士人的孤独体认与文学诉说:以代言诗、赠答诗、书信文为中心[J].重庆交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4,(3):63-66.

“MutualRespect”or“MutualDisdain”:NewInterpretationonLiteratiRelationshipsDuringWeiandJinDynasties

YANG Senwang

(College of Literature, Hebei University, Baoding, Hebei 071000, China)

TakingANewAccountoftheTalesoftheWorldas data, the common reasons of “mutual respect of literati” as an existing phenomenon are found out. Some special traits given by that era were sorted out, which can restore the “original state” of Wei and Jin literati relationships. To pay high attention to some factors’ constructive value like “mutual respect of literati” phenomenon, some negative factors of “mutual disdain of literati” must be reconsidered. Only by dual function between “high attention” and “reflection” can we break “pre-understanding”, which comes from “collective identity” and do good to comprehensively elucidate “literati” problems.

mutual respect of literati; Wei and Jin Dynasties;ANewAccountoftheTalesoftheWorld; literati relation

2017-02-19;

2017-04-17

杨森旺(1991—),男 ,湖北襄阳人,河北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文艺理论。

I206.2/.4

A

1674-0297(2017)05-0104-05

(责任编辑张 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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