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神疑鬼

2017-03-28 12:11
东方剑 2017年1期
关键词:佘山小红

◆ 昆 金

疑神疑鬼

◆ 昆 金

那辆偷来的自行车看着挺新,骑上去才知是辆不折不扣的老坦克。链条生锈,脚踏板松动,再加上乡下道路颠簸,这一路真把我累坏了。

但是我顾不得那么多,我必须尽快赶上我老婆小红,然后杀了她。

我为了避人耳目,出城后特地绕道徐家汇,出七宝,然后顺一条官路向西。这条官路是通往松江的必经之路,小红每次回娘家都走这条路。

今天说好跟小红一起回娘家,但一大早我假装临时有事,拖后了一个半小时才出发。我跟所有人都说是要走着去松江,没人知道我会骑一辆事先偷来的自行车上路。

我计算过,按照我的骑行速度,以及小红的步行快慢,不出意外我可以在途经佘山时追上小红。那地方下了官路就是佘山,树林茂密,农舍稀疏,时常有强盗出没,非常适合动手。乡间的风要比城里大好多,一阵阵扑面而来,似乎是在提醒我,让我冷静,再冷静些。

其实我现在很冷静。因为我很明白自己在做什么,我一分钟都不能等了。

当我离佘山还有差不多一里地时,就望见独自走在官路上的小红。她今天穿一件红色外套,右肩膀背着个包裹,手里提一只竹篮子。篮子里是沈大成的糕点,一罐桂花酒酿,一罐香糟下水。她走路的样子依旧很好看,跟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并无两样。

当年我们第一眼见到对方后,就喜欢上了彼此。

小红很惊诧,说你哪来的自行车。我说借的,怕你走得辛苦。她笑着就坐了上去,我推了几步就低头说哎呀轮胎没气了。这当然是我刻意安排的。

小红为难地说,那怎么办?我抬头看了看,说那边半山腰有几户人家,我们过去看看,如果他们有那种修补套鞋的工具,一样可以修补车胎。

小红自然很相信我的判断。这样我的第一步计划也就如愿。

我推着自行车到了山脚,沿一条进山的小径,慢慢朝上。佘山不大,小径也不算陡峭,但进了山林照样有些分不清东西南北,再加上小径有很多分叉口,小红根本没有注意到我正在带她朝一个偏僻角落走去。

终于在一个树荫茂密的位置上,我捡起一块石头,重重砸在小红头上。她软软地倒下了,我顺势又补了几下,直到确认她断气了。

我好像刚刚才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努力镇定,随后在小红身上找到很多钱。光大洋就有二十六个。

我当时就愤怒起来,同时更有一股无尽的羞辱涌起。我的眼前马上就浮现出一个男人的模样来。

我知道她几天前偷偷去把首饰变卖兑现。这钱一定是拿去资助她青梅竹马的表哥。

小红,你真让我难过,我们本来生活得挺好。我试过了,我是无论如何都转不出这个心坎。我不是稀罕这笔钱才杀你,实在是你这个举动,让我有理由确认另一个难以启齿的猜测。你别再把我当傻瓜了!

小红的身体软软的,就跟一只刚刚放完血的鸭子,耷拉在我跟前。她双眼紧闭,面色正在慢慢变得惨白、晦暗。她脑袋上全是血,沾了我一手。我望见她这副模样,有些发呆。

最后我继续朝前,把自行车推进一个采石留下的废弃大坑,并且捡来很多枯枝树叶扔下去,把车遮蔽得严严实实。这么深的大坑,灌木丛生,没有人会留意坑底会有什么。我现在肯定不能再推着自行车上路,以防被人留意到。我必须让所有人都确认我是步行去松江的,这一点很关键。好在整个过程也确实没人目击。

我再次回到小红身边。她的身体已经有些僵硬。我把尸体安置了一下,做成是小红遇到拦路抢劫,然后又被杀人灭口的样子。

处置小红所花费的时间,基本抵消了我骑自行车省出来的时间。这样当我赶到丈母娘家时,差不多就是从市区步行到松江所该有的速度。我比小红晚出发一个半小时,不可能追上她,自然也就不可能犯罪。

两天前有个叫俞临的男子来巡捕房报警,说他太太回娘家时走丢了,遍寻不着,非常担心。而今天巡捕房就接到消息,佘山那边发现一具女尸,外貌特征跟俞临太太很类似。那个俞临去那边一辨认,发现真是他太太。

这个案子发生在佘山,按理可以不麻烦法租界巡捕房。而由于俞临在认出自己太太后,当即把尸体带回了上海,因此佘山那边顺势撂担子,撒手不管了。

但因为俞临到巡捕房报警在先,且当时并没料到尸体会在佘山发现,因此巡捕房已经办了受理手续。周凤岐为此汇报了法籍总探长。那个爱发脾气的大胡子总探长听罢,意外地一脸同情,连着画了两遍十字,感叹说上帝怜悯每一个人,密斯脱周,我们应该给这位可怜的女士一个交代。

对此周凤岐有些感动。这个法国佬一向藐视中国人,这次却对一个中国的被害女人这么同情,也算他良知未泯。

就这样周凤岐接下了这个案件。初步调查他也觉得很像是拦路抢劫,随后杀人灭口。这种事佘山那边时常有发生。

小红的尸体还在巡捕房尸检。死者是遭受重物击打导致死亡,除此暂无其他疑点。至此周凤岐想到要去看看死者丈夫,并把初步结论跟他沟通一下。

小红家里设了个简易灵堂。她丈夫俞临披着重孝,搂着面黄肌瘦的女儿坐在客堂里,很多亲戚在场。

“那天我临时有事,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这才让她先走一步。哎,要是我们一起走,也就不会出意外了。”俞临说到这里,又是一阵悲伤。

说这话时,他四五岁的女儿也开始哭泣,哭声中夹杂着很厉害的咳嗽和气喘。

“这是个意外,谁都没法预料。”周凤岐安慰,“你女儿好像病了。”

“她有哮喘,很严重,家里的钱都拿来给她治病了,怎么治都效果不大。”俞临擦泪。

真是个可怜的家庭,祸不单行。

“俞临,你太太很可能就是遇到了拦路抢劫。光今年那边就发生过好几起类似案件。”

“这帮混账。周探长,你一定要帮我抓到凶手。”俞临紧抱住女儿,悲痛。

看着父女俩相依为命的模样,周凤岐突然感同身受,有些感伤起来。他自己从小没有父亲,是和母亲相依为命长大的。

但是要想抓住罪犯,可真有难度。这种案件大都是流窜作案,现场是座野山,没发现任何有用的痕迹,又缺乏目击者,唯一的希望恐怕就是等罪犯再次作案。可是周凤岐觉得这种结局又不足以告慰死者。想到这些他不免惆怅。

这个时候有个男子走到灵台跟前,跪地淌泪,嘴里喊着表妹表妹,悲伤至极。周凤岐站在一边,安静地望着对方,目光流转之时,无意间看到俞临低着脑袋,暗中却注视着那个男子,神色之中,竟然透着一股无尽的愤然和冰冷。周凤岐有些吃惊,刚想细看,俞临转而又别过脑袋,把女儿紧抱在怀里。

有好多人进来凭吊,周凤岐不便久留,退出灵堂准备回去。有个自称俞临同事的人过来打听案情进展,随即又感叹了一句,令周凤岐有些在意。

“哎,其实那天俞临没必要留在办公室……”

“哦?这是怎么回事?”周凤岐觉得诧异。

“那天我们都知道他要带老婆去松江,所以他那份活我们早就安排妥了。可那天早上他突然又过来,说是放心不下,然后指导我们这么弄那样弄。他说的那些的确重要,可是我们都了解,他肯定也知道我们了解这些。可他还这么放心不下,结果就耽搁了一个半小时……”

听到这个消息,周凤岐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看待。刚才俞临也跟自己说了,是因为有要紧事耽搁了一个半小时。可按照他同事的说法,他完全可以不用这么做。

而且周凤岐也打听过了,去松江的官路途经佘山那边经常出事,这个事传播很广,上海城里人也都在传。作为经常去松江老婆娘家的俞临,应该有所耳闻,可他还是放任老婆独自上了路。

“他跟他老婆关系怎么样?”周凤岐不免有些谨慎起来。

“他们夫妻没听说有什么大矛盾。俞临性子比较闷,有些什么开心不开心的事,一般也很少外露。”同事摇着头。

“你们在一起做事,总能看出点什么异常来吧?”周凤岐追问。

同事听到这里,也有些不安起来:“探长,你这么问,是不是觉得俞临……”

“你觉得有这个可能吗?”周凤岐反问。这个同事,倒是挺敏感。

同事想了想摇头:“要说俞临这人,有些过于把细是真,但人可不坏。他最近总是不太开心,喊他喝酒打麻将他也不去。他以前可不是这样。”

周凤岐心里咯噔一下:“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同事摆摆手:“那还用说,都是因为他女儿。小小年纪就得了哮喘,花费大不说,病还一直没起色,放谁的身上都开心不起来。哎,也奇怪,俞临夫妻俩身体都好,生个女儿怎么就生这种病。我听说这哮喘都是带遗传的。”

周凤岐远远望着客堂里的俞临,随即离开。一种下意识的职业敏感,令他心里有了些疙瘩。

小红的尸体最后被俞临领走,并于第二天落葬。

可是周凤岐却不愿意结案。那个同事的话一直困扰着周凤岐。俞临那份活以前也委托过别人,应该不至于对同事那么不放心。这一点周凤岐越想越不安。

因为这是本次事件的关键环节。正是因为俞临的延迟出发,才导致单身的小红遭受袭击。

还有就是俞临最近的沉闷情绪,也令周凤岐有些在意。他了解到哮喘的遗传概率的确挺高,而俞临夫妇都没有哮喘,那么小女孩的病也可能是环境和个体造成。而这一点也确实会令做父亲的产生忧虑。

不过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因素导致俞临产生这种不佳的情绪吗?有些念头开始在周凤岐脑海里转悠,但他不想先入为主,得有证据。

这个时候赵勤从佘山回到上海。他之前带人去了发现尸体的位置,想着能不能发现些新线索,可是却一无所获。

“死者头部有多个致命伤口,应该是被那种不规则硬物反复敲击导致。并且伤口上还带有些泥土和草屑,可以肯定凶器就是现场随处可见的石头。这块石头最多也就两个拳头那么大。再大了罪犯抡不动,小了也很难构成那样的伤口。”周凤岐分析。

“可是我们几个转悠了一整天,根本就没法找。佘山上树林茂密,地形复杂,好多地方根本靠近不了。”赵勤犯难。

这也难怪,佘山不算大,可是要在山上寻找一块两个拳头那么大的石头,基本就跟大海捞针差不多。可是那块石头是证据链中的重要一环,没有它,所有推论都只能仅仅停留在推论层面。

“俞临家这几天有什么动静没?”

赵勤想了想:“没什么异常。兄弟们说他今天去了一次单位,然后就回家了。哎,对了,小红母亲还在上海,可能要过了头七以后才回去。”

周凤岐一听,马上赶到俞临家里,果然看到了呆坐在客堂里的小红母亲。老太太晚年丧女,这是何等的悲伤事。周凤岐表明身份,一番安慰。俞临刚刚有事出门了。

“小红这么年轻,死得那么惨,这帮强盗也太坏了。周探长,你要为她伸冤哪。”老太太老泪纵横。

周凤岐非常见不得这种情景。这让他想起自己母亲。

“老太太,你要保重身体。我想问问,小红生前和俞临关系怎么样?”

老太太拿起毛巾擦泪,想了想:“俞临这孩子,对小红挺好的。我家小红二十二岁才出嫁,总算是没跟错人。可她的命不好。”

周凤岐想了想:“在农村,小红到这种年龄才出嫁,也算是晚的了。她怎么拖到二十二岁才结婚?”

“哎,别提了。她以前死活要跟她表哥,我们都不同意。然后她就跟我们死硬,还偷偷跑出去,想跟她表哥到上海城里去找活。后来她表哥发病了,没法出门,小红这才不得已留在家里。但是她死了心要跟表哥结婚,谁劝都没有用。我那个侄子人不错,可就是身体不好,什么活都干不了,以后两人可怎么过日子呀……”老太太一开口,话就收不住。

“表哥?”周凤岐听到这里,马上就想起上次有个男子跪在灵堂哭喊表妹表妹的样子,他应该就是小红的表哥了。另外他也想起俞临当时偷看表哥时的那副愤恨神态。

原来小红跟他表哥苦恋多年,最终还是没有终成眷属。而俞临那种愤怒眼神又说明了什么呢?在他妻子的灵堂前,他哪来那么大的怨愤,要这样对待一个凭吊小红的男人?莫非……

“老太太,小红后来又怎么跟俞临结婚了呢?”周凤岐继续问。

“要说还是我侄子人好。他知道自己身子骨不行,根本不想拖累小红,所以就主动跟小红说断,让小红以后别来找他。小红哪里肯罢休,我侄子也不含糊,说你要是还这样,我就不喝药了,并且说到做到。小红心疼表哥,这才作罢。哎呀两个人那个难过呀,哭了一晚上。后来我们趁热打铁,托人给小红在城里找了户人家,那就是俞临。”

周凤岐恍然,觉得这事有些复杂:“老太太,小红跟她表哥的事,俞临知道吗?”

“应该知道吧。有次我侄子到上海来看病,在俞临家住过几天,小红还借了些钱给我侄子。小红说自己本来可以不提自己跟表哥的事,但是俞临好像也知道一些,主动问起,她才索性把整个事说了。”老太太说。

“俞临怎么知道这事?”

“嗨,这种事传起来,一夜百里。俞家当时也必定会多方打听小红这个未过门的媳妇,也怪不得他们,谁家都这样做。可是我听小红说起,因为她没主动提这事,俞临多少有些不开心,但是之后也就没再怎么样。后来他们有了孩子,日子一直过得挺好。”

真的没再怎么样吗?那么灵堂里那一撇怨愤的目光又作何解释?俞临是个性格沉闷内向的人,就算他有些心事,也不一定会轻易显露。他婚后对小红不错,也并不意味着他对小红之前闹得沸沸扬扬的情事毫不在意。有些男人小心眼,特别喜欢把事情往坏的一面去猜测。

见到小红的表哥唐明,是在一个小旅店里。唐明的模样比周凤岐之前在灵堂看到时更加憔悴和病态。想来是小红的死令他伤心欲绝。周凤岐跟他聊起,唐明说他还想在上海待几天。呆在上海,他总感觉自己跟小红靠得特别近,小红也不会孤单。

周凤岐听到这些,明白小红一直就没离开过唐明的心里,而这或许就是问题关键。

另外他还得知唐明在上海念过书,是个很有思想和学识的青年人。可惜身体不好,不得已中途退学。

“唐明,你还爱着小红对吗?”周凤岐慢慢把话题朝这方面转移。

唐明沉默片刻,点点头:“表妹是个好姑娘,可是我不配,我不能耽误人家。”

“我理解你的想法。你的病现在怎么样?”

“好不了了,活过一天算一天。痨病,加上哮喘……”唐明说着,似乎有些激动,因而又喘了起来。

周凤岐不由得想起小红的女儿,那个可怜的小姑娘也同样患有哮喘。不知道这是不是巧合,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导致。

“小红嫁给了俞临,你是怎么想的?”周凤岐必须这么问,尽管这么问很是唐突。

“我还能怎么想?”唐明茫然嘀咕,“表妹过得好就行。”

“小红到了俞家,其实过得挺好……”周凤岐随口一说,没想到原本坐在椅子里的唐明突然摆摆手,“俞临这个男人,心眼太小。表妹嫁给他,还是有委屈的。”

周凤岐很意外,也有些惊喜。唐明的这个回答,一直就是周凤岐希望可以构建起来的假设情景,只是他苦于无从建立起这种假设。但现在有了唐明这句话,情况就不同了。

“我跟表妹的事闹得挺大,俞临有所耳闻。所以婚后几次旁敲侧击盘问,令表妹非常不适。俞临这是在怀疑表妹的清白,这对她是一种极大羞辱。”唐明愤慨。

周凤岐听罢也有些惊讶。

“我跟表妹虽说两情相悦,可一向循规蹈矩,从未越雷池一步。后来我多次来上海看病,一直麻烦表妹照顾。每次来都看得出俞临很防备,且毫不掩饰他对我的厌烦和芥蒂。”

“小红有没有在你面前提到俞临跟她的状态?”周凤岐继续问。

唐明摇摇头:“她从来都不跟我提他俩的事。不过我可以感受到,她跟俞临之间是存在隔阂的。”

事情查到这个份上,某些结论已经呼之欲出。俞临跟小红之间并非如表面上那样相亲相爱。这会不会成为本次事件的一个关键点呢?

可是这也只是唐明的一面之词。他身患重病,又无缘跟小红厮守一生,内心自然怨天尤人。如果他出于私愤,故意借这件事含沙射影中伤俞临,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是如果俞临真有唐明所说的那一面,再加上其他因素,比如他无缘无故耽搁一个半小时出发,比如他跟唐明之间的那种敌视,再比如俞临女儿竟然会跟唐明身患类似的疾病……那么这里面或许隐藏着更深的渊源,这次小红之死,或许也另有原因。

而且即便没有唐明的那些主观陈述,周凤岐同样可以凭借其他线索作出这样的判断。更何况周凤岐觉得以唐明的为人和所受教育,他并不像是在说谎。

俞临很介意小红婚前跟唐明之间的这段经历,这一点基本可以肯定。

一个男人,当她对老婆有了这种心结后,他的灵魂就会被慢慢腐蚀,心智也会扭曲。然后要么爆发,做出一些极端事例。要么选择沉沦,这辈子陷入一个泥泞的深潭,痛苦不堪。而按照俞临的性格,他或许刚开始会选择隐忍,但越是隐忍,积蓄的压力怨气也便更大,一旦爆发便更不可收拾。

“我总觉得俞临是故意晚走一个半小时的。他所说的理由根本不成立。”周凤岐对赵勤说。

“他这么做的动机呢?”赵勤不解。

“他晚走一个半小时所产生的后果,你难道没看到?”周凤岐点了支烟。

“啊……你是说,俞临故意让老婆先走,实际上是在放任这个后果发生吗?”赵勤惊讶。

周凤岐注视着赵勤:“你觉得俞临能预估那天小红必遭抢劫?”

“那怎么可能?”赵勤摇头。

“那这事就不能称为放任。”周凤岐用一种启发式的目光注视着赵勤。赵勤受到鼓励,马上就开始思考。

“师傅,你的意思是说,那天所有的事,包括他延迟一个半小时出发,包括小红被害,其实都在俞临的控制之中?换句话说……小红是俞临杀害的。”赵勤声音颤抖。

“无端的猜忌和愤怒,足以把一个正常人折磨成疯子。”周凤岐轻声说。

赵勤脸色越发惊骇起来:“俞临因为怀疑小红和唐明有染,怒火中烧,就设计杀了小红?”

“他有这个动机。我们不妨先这样假设,然后沿着这个思路推断下去,看看会得到什么。”

赵勤惊讶:“师傅,可是他比小红晚出发一个半小时。当他赶到佘山那边时,小红早就遇害了。”

“是呀。他具备完美的不可能犯罪证据。但是赵勤你明白吗?越是具备显著的不可能犯罪证据,就越可能是个诡计。之前遇到的那些制造不可能犯罪假象的罪犯,都是这么干的。”

“嗯,师傅你说得极是。但是我们怎么揭开他的诡计?”

被赵勤这么一问,周凤岐不免迟疑。这件事他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入手。

之前他已经核实过,从俞临家步行去小红娘家,需要三个半小时。而从俞临家走到佘山脚下,基本在两个半小时左右。小红先出发一个半小时,等俞临路过佘山时,小红必定已经遇害多时。而且从俞临到达小红娘家的时间看,他刚好花了差不多三个半小时,所以整个过程他不可能拥有把小红挟持到山里然后再加害的时间。周凤岐算过,若是在官路上劫持小红,然后再把她带上山去加害,然后再返回官路,不算滞留时间,最快也要三刻钟。所以俞临并不具备作案条件和时间。

周凤岐继续扩大对俞临的跟踪调查,但一直到小红过了头七,依旧一无所获。他并不气馁,因为俞临身上的疑点显而易见。

今天周凤岐又来到俞临工作的贸易公司,遇见在俞临家见到过的同事老张。

“俞临不在这里办公吗?”周凤岐四顾,办公室里并不见俞临的影子。

“他今天出去办事了。”老张指了指一张桌子,“这就是他的座位。”

周凤岐坐到俞临的位子上,反复改变着坐姿,却不知道该问些什么。该问的事,他早就问过好几遍了。

“俞临在这干了多久?”周凤岐有意无意问。

“也就两个月。”老张想了想说。

“他以前是做什么的?”周凤岐又问。

“以前他在邮局干。后来女儿病情加重,开销变大,他想多赚点。而且邮局当班时间又长,根本没时间照顾女儿。所以经人介绍,就到这边来了。”

“他在邮局做什么的?”周凤岐继续问。

“邮递员。”

周凤岐听到邮递员这三个字,暗暗吃惊:“就是那种天天骑着自行车送报送信的邮递员?”

“没错。”老张点点头。

周凤岐随即告别老张,来到了俞临之前所在的邮局门口。这个时候恰好有好几个邮递员骑着自行车,驮着一个很大的帆布口袋从邮局大门口出来。周凤岐目送他们离开,若有所思。

刚想进门,却被一个老头拦住:“你谁呀,随随便便就往里闯。给老子滚蛋。”

周凤岐拿出证件,打量对方:“爷叔,你发那么大火干什么?”

老头仔细翻看:“原来你是包打听。对不起小阿弟,我火气大是有原因的。”

周凤岐收起证件:“是不是昨晚打麻将输了,心情不好?”

老头摆摆手:“哪里有。主要是前一阵邮局丢了一辆自行车,他们就怪我随便放生人进出。天地良心,不认识的人我从来都不会放进来,可是他们就是不听,最后扣了我工钱。你说倒霉不倒霉。”

周凤岐心里咯噔了一下:“丢了东西,你这个门卫肯定有责任。一辆自行车,又不能藏在包里带出去。”

“他们也是这么说的。可是我真没有放生人进出。哎呀,算了,跟你说也没用……”

周凤岐注视着他:“我看刚才骑车出门的那几个人,你就没有检查人家证件。”

“我在这里工作了十年,整个邮局就没有我不认识的人。我眼不花耳不聋,熟人当然放行啦。我要是不负责任,刚才早就放你进门了。”

周凤岐听到这里,若有所思。

之前他就想到过,如果想破解俞临那个时间表,戳穿他的不可能犯罪条件,只需要假设他在晚走一个半小时后依然追上了小红,并且还是在小红经过佘山之前追上,那么他照样可以实施犯罪。当然步行是不可能追上,那么开车呢?考虑到现实问题,周凤岐很快排除了开车这种可能性。

那么骑自行车呢?这种可能性是完全存在的。尽管俞临没有自行车,但是他之前做过邮递员,那就应该会骑车,这是一。第二,刚才这个老头说了,邮局前一阵刚刚丢了一辆自行车,至今没有找到。那么这会不会是俞临所为呢?

门卫老头说了,他认识邮局里所有职工,不认识的人他不可能放任进出。但是别忘了,俞临在邮局工作过很长时间,老头肯定认识。那么当俞临进出邮局时,老头肯定不会阻拦。俞临不做邮递员了,作为门卫却不一定知道这件事。更何况俞临走了才两个月,大家都还没有陌生,所以如果俞临骑了辆车出门,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邮局里如果有邮递员辞职不干了,这种事你知道吗?”周凤岐追问。

“这我哪知道?邮递员进出时间不确定,也不用在门口考勤,我管不着。”老头鄙夷。

俞临早就感觉到巡捕房正在暗中调查他。

他反复思考过,整件事其实并无明显破绽,唯一不足是小红的尸体这么快就被发现。当时尸体上的泥土遮盖得挺厚,谁知道会被一条猎狗给刨了出来。天意。

好在那辆自行车没有臭味,猎狗也发现不了。以后即便发现,也没人再会把它跟小红的死联系起来。

正在联想,周凤岐却带着助手找上门来。俞临鼓起勇气,就在客堂里跟他聊了一阵,并主动询问案情进展。他暗暗惊叹自己真是个当演员的料。

“很抱歉俞临,这案子我们还没有头绪。”周凤岐注视着俞临,说。

俞临内心惊喜,神色却黯然:“哎,你们也尽力了。谢谢你们。”

“我们猜测小红是被一块石头敲击致死。所以我这次申请了上百个人,准备对佘山作彻底搜查,找到这块石头。因为石头上很可能有罪犯的指纹。”周凤岐随口说。

俞临暗惊。他并不担心石头上有自己的指纹,因为他当时戴着手套。他是在担心上百人进山搜寻,会不会发现那辆自行车。

“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开始搜山?”

“明天上午我们就赶过去。你想不想一块去?”

俞临摇摇头:“我要出差两天,乘今天傍晚的火车去南京。”

“那好,你放心出差,两天后你回来,我们或许有新发现也说不定。”

俞临听罢,心事重重。周凤岐看在眼里,带着赵勤离开俞家。

“师傅,你骗俞临干什么?哪里有什么上百人的搜索队?”半路上赵勤纳闷。

周凤岐笑笑:“我怀疑俞临是骑车过去的,这一点你也同意。那么好,你觉得俞临赶上小红,把她骗进山里加害后,会如何处置那辆自行车呢?”

“就地隐藏?”赵勤猜测。

“对。他要装作是步行去松江的,就只能这么做。越往西就越靠近小红娘家,被熟人看到的可能性就越大。”

“嗯,在山里藏辆自行车不是问题。但我们很难找得到呀。山里地势复杂,有些地方人根本下不去。就算带一百个人去,我看也难。”

周凤岐笑笑:“我们找不到,可是俞临知道藏在哪。我想让他自己把东西拿出来。”

赵勤斜眼看着周凤岐:“我懂你意思。你说你一定要找到那块石头,俞临就肯定担心那辆自行车会被发现。你这叫敲山震虎。可他也不傻,不一定会着你的道。”

“我们打个赌?十块钱怎么样?”周凤岐笑笑。

“赌就赌。”赵勤咧嘴。

傍晚时分,周凤岐和赵勤隐蔽在车站角落,片刻就看到俞临进了站台。

“师傅,俞临看上去真要上火车。你这招敲山震虎不灵了。”赵勤嘀咕。

周凤岐白了他一眼,刚要说话,那边俞临已经看到两人,主动走近,微笑招呼:“周探长,你怎么在这里?”

周凤岐凝视着他。赵勤主动说道:“我跟师傅在接人。”

俞临打量着两人,呵呵一笑:“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们是在等我。”

说完直视着周凤岐,呵呵笑着,意味深长。

周凤岐不免有些挫败感。看来自己的预估有些太乐观了,俞临真的准备出差。

汽笛响起,俞临告别,随即上了火车。周凤岐眼看着他穿过车厢过道,拿出车票,在一名服务员的指引下,坐到一个座位上,并且朝他们俩挥手微笑。片刻火车启动,出了站台。

周凤岐眼看着火车消失,掏烟。赵勤给他点火:“师傅,这没什么,人不可能每次都对。”

周凤岐白了他一眼,掏出十块钱,丢给他。赵勤假惺惺推辞几下,便嬉笑着收下。

周凤岐退出站台,走到一个巨大的列车班次栏下,抬头观看,神色凝重。

农村的夜色,空旷寂静,漆黑一片。

佘山脚下,一条黑影打开手电,钻进山林,片刻就来到一片竹林跟前。

黑影从包里拿出一把作刀,飞快砍下一根长长的毛竹,随后修光竹枝,把一个黑乎乎的弯钩绑在毛竹一端,随后继续朝前。最后来到一个大坑跟前。

黑影把手电筒咬在嘴里,对着大坑,拿起毛竹慢慢朝坑底探去。毛竹上的弯钩钻进灌木枯枝,在里面一阵捣鼓,终于钩住了一个东西。黑影奋力,吃力地把那个东西拉到坑沿,随后拿起手电筒,朝那个东西照射过去。

借着手电光,可以看清这东西是一辆自行车,那个黑影就是俞临。俞临迅速把毛竹上的弯钩卸下,放进包里,然后丢下毛竹,扛起自行车,朝山下一路小跑。

俞临白天听到周凤岐的搜山计划后,惶惶不安,最终决定连夜把自行车转移走。但是他确实要出差两天,便只能利用今晚把车处理掉。

走到山脚后,俞临把自行车放在地上,准备推行。就在这时面前突然车灯大亮。俞临大惊,扭头避光,眯着眼睛打量。

从车灯光里走出一个人来。俞临见了,大吃一惊。

“俞临,谢谢你把证据替我找出来,够意思。”周凤岐笑笑。唐明安静地跟在周凤岐身后。

俞临呆了。赵勤随即带人上前,控制住了俞临。

周凤岐走到自行车跟前,仔细辨别:“嗯,看这绿色的油漆,就知道是邮局的自行车。”

说完仔细检查,上下嗅闻:“车上还有点血迹,以及糟卤和酒酿的味道和痕迹。小红那天也带着酒酿和糟卤对吧?一定是你在行凶时,瓶罐打碎,糟卤酒酿溅落到自行车上的。这又是一层证据。”

唐明闻听,潸然泪下。

俞临绝望:“你怎么知道我会来佘山?”

周凤岐感叹:“车站的戏你演得很逼真,我差点就信了。后来我看到时刻表,突然意识到火车出上海站后,下一站就是松江。你完全可以在松江火车站下车,然后直奔佘山,把证据转移。结束后再从松江火车站坐下一班火车,到南京站后神不知鬼不觉找家客栈住下。因为你单独一人出差,工作要到明天才开始,因此今晚没人知道你晚到了几个小时,更不会料到你曾经中途下车。”

俞临久久不语,最后只憋出两个字:“倒霉。”

唐明抬头盯着俞临,悲伤中夹杂着愤怒。

“你这是何必呢?俞临,小红是个好女子。”周凤岐有些伤感。

“你根本不了解真相。”俞临看了一眼唐明,愤然,“我跟小红都没有哮喘,我女儿却有,这分明就是遗传了唐明!”

唐明愤怒之极,举起拳头就要过来揍人。赵勤阻止了他。

周凤岐难过:“俞临,哮喘的确可以遗传,但也有非遗传的,这根本不能当作你怀疑小红的证据。事实上小红母亲也有哮喘,你女儿的病如果真是遗传导致,那也可能是因为她外婆的缘故。医生说这叫隔代遗传……”

“她偷偷变卖首饰兑现,这不是去资助唐明治病吗?”俞临不服。

“混账!女儿病得那么重,小红有什么理由把钱资助我?疑心真的可以摧毁一个人的正常思维。”唐明在一边愤怒咆哮,“小红变卖首饰是因为娘家一头水牛病死。春耕在即,只能先凑钱买一头。等两个月后他们家几头肉猪出栏后就会还给小红……”

“那她为什么不跟我说这事?”

“你的疑心病那么重,说了只会给大家添堵。小红也是为了息事宁人。”

俞临听罢,沉默不语。黑暗中似乎也在流泪。周凤岐挥挥手,赵勤拉住俞临,准备把他带走。

“站住。”周凤岐暗喝住赵勤。赵勤装傻:“师傅,还有什么事?”

“钱。”周凤岐朝他一瞪眼。

赵勤笑笑,掏出十块钱塞进周凤岐手里,就想走。周凤岐狠狠敲了他一下脑门:“这十块本来就是我的。还有你输的十块。”

赵勤无奈又掏了十块给周凤岐,离开。

唐明蹲在地上,凝视着沾有血迹的自行车,泪如雨下。

周凤岐在一边点了支烟,抽了一会,随后拉着唐明,上了自己的车。

发稿编辑/冉利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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