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时期国民政府的政治凝聚力来源浅析

2017-03-31 10:54贺海鹏
青春岁月 2017年3期
关键词:国民政府抗战时期蒋介石

【摘要】在抗战时期,国民政府作为中国名义上的合法政府,其政治凝聚力即等同于国家凝聚力。这种凝聚力可以帮助政府来化解矛盾,统一目标,聚合力量,从而达到推动国家发展、抗御外部挑战的目的。在抗战八年强敌入侵、国政危亡的情形下,国民政府能坚持对日作战,直到取得最终的胜利,也正是有赖此种凝聚力而然。考量抗战时期国民政府政治凝聚力的来源,有助于我们理解其消亡之原因,并进一步探究国民政府在战后凝聚力重构的努力。

【关键词】国民政府;抗战时期;政治凝聚力;蒋介石

国民政府通过北伐战争将其统治区域从广东一隅扩张到东南半壁,进而借由一系列的战争和政治斗争初步完成了国家统一。然国民政府却始终无法构建起中央集权的政治体系,亦无法重新确立清末以来便不复存在的中央权威。与之相反的,即使在“东北易帜”之后,军阀混战的分裂体系仍然顽强延续下来,地方上的军事实体亦不断尝试挑战中央政府,例如蒋桂战争与中原大战等,结果纵然是政府取得胜利,中央政权得以更加巩固,然而究其之所以发生,即意味着国民政府的政治凝聚力还不强,对于地方军阀亦无实际的约束力量。匪特如此,由于迟迟无法找到超越军事威压的凝聚力来源,国民政府还面临着各种挑战,比如红色苏区的竞争、统治中心区以外的地方分离主义、知识分子的疏远、一般民众的离心离德等。诚如西达。斯考切波在《国家与社会革命——对法国、俄国和中国的比较分析》一书里指出的,因为过于依赖城市基础,“国民政府只不过是在更大范围内——表面上是全国范围——重演了旧军阀的政权模式。”而这种彷徨无路的局面直到抗日战争爆发的前夜才终被打破,在这一时期,国民政府的凝聚力主要源自以下几个方面:

一、民族主义激情和爱国主义的感召

早在孙中山改组国民党时,他便认识到,要以广东一隅的小政权发展壮大,不可不对民众以反帝的民族主义来号召,发动民众的力量来消灭军阀。譬如孙中山在《关于建立反帝联合战线宣言》一文中就称:“帝国主义之英、美、法、日、意,各皆坚心毅力与中国少部分著名的封建督军、破产的官僚、投机的政客此三种人形成中国之军阀政客,买卖中国矣……起!起!速起!形成反帝国主义联合战线!”又如在《中国国民党第一次全国大表大会宣言》中论道:“吾人欲证实民族主义实为健全之反帝国主义,则当努力于赞助国内各种平民阶级之组织,以发扬国民之能力。盖惟国民党与民众深切结合之后,中国民族之真正自由与独立始有可望也。”他将统一之路上面临的敌对势力皆划入帝国主义范畴,将国民党自诩为国民的领导者和赞助者,从而完成了“反军阀即反帝”的逻辑链条,占据了民族主义的高地。故此,国共两党结成了民族统一战线,广东根据地得以迅速壮大,不仅建成了一支区别于军阀的斗志高昂的武装力量,并且在短时间内便取了巨大的军事胜利。

然而,在第一次北伐的胜利高潮结束之后,民族统一战线内部的矛盾开始尖锐对立。国民党左派和共产党希望在北伐成功之后能进一步掀起更彻底的社会革命;而国民党右派则持谨慎的反帝立场,并希望民众运动始终处于控制范围内,不致引起列强的不安,破坏他们已经获得的华中、华东地区的工商业基础。因此,1927年,四一二和七一五政变相继爆发,国民党当权派屠杀共产党人与民众运动领导人,大幅改变了孙中山时期的内外方针:极力抑制北伐期间被挑起的民众革命热情,压制游行罢工、农村暴动,依靠工商业城市中资产阶级的财政支持和对外贸易的税收入账,缓和反帝的姿态,接受西方列强的援助。这样一来,国民政府的政权虽然得以稳固,但也无法再利用民族主义来动员民众,对比民众对于南京政权与北伐军的态度好恶,实则奠都南京后的国民政府虽然具备了种种有利条件,其政治凝聚力却反似不如弱小的北伐时代。

但随着日本侵华步伐的加速,国民政府在面临严重危机的同时,却又重获了借用民族主义来团结民众的能力。譬如九一八之后,蒋介石惊喜于国人的“团结一致”,赞许道:“日本此次出兵,占领我辽吉两省,全国同胞,立刻一致起来反抗……这种全国一致的精神,真是卫国的至宝,比什么力量都大。”在抗战前夕,他也屡次以民族主义来号召国民,譬如36年9月在作《复兴中华》的演讲时,他激励道:“我们党政军学各界同志和全国同胞,处在这个危急存亡的时候,如果不能继承总理和诸先烈的革命精神,大家不分畛域,和衷共济,一心一德精诚团结来共同奋斗,以建设国家,复兴民族;那就不但愧对总理和一般先烈,而且将来国亡种灭,我们的子子孙孙都要做人家的奴隶牛马!”而民众耳闻目睹日本的侵略暴行,对于政府的号召则是付以极大热情的回应,亦认定抗日救国正是推动国家复兴的一大契机,顾颉刚回忆:“‘九一八事变起了……激起我们的自觉心和奋斗力,使得我们这一点(起死回生的)希望能够化成事实,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如能捉住这个机会,帝国主义便真可打倒,中华民族便恢复健康了。”左双文先生在评价国民党临时代表大会的坚定抗战宣言时也认为:“这是自抗战以来,国民党最高当局面对全国人民做出的最坚决和最具积极意义的表态,不仅符合中华民族抵御外侮,保家卫国的共同愿望,而且对于坚定全国人民的抗战信心具有重大意义。”正是在民族主义的激情与爱国热情的感召下,民众方能在绝境中仍团结于政府“抗战建国”的旗帜之下,也正因如此,国民政府虽然丢掉了沿海的财税要地,却还能退到西南坚持不降。若无此种凝聚力,则真应了日本人“三月灭亡中国”的预料了。

二、中央政权的战时体制

自“九一八”事变之后,国民政府即着眼于党政军的机构调整,加强国防与军事在行政体制中的比重,尝试着推行某种程度的中央集权。但由于具体的政治环境所限,始终也未能如愿。到全面抗战爆发之后,国民政府方得以迅如转入战时体制,成立了国防最高委员会,建立了党政军一体化的政治体系,以应对危机。这一体制在最初的设計中只是权宜之计,但随着正面战场的国军的节节失利,国土日蹙,抗战陷入了长期化的态势,国民政府为集中抗战意志,统一思想,不由得不将这一体制持续下来并加以完善。以在1938年3月武汉临全大会上设立总裁制、颁布《抗战建国纲领》为标志,政府凭着中央专制集权的举措,以“抗战建国”为宗旨,转入了彻底党政军系统权力一体化、军事独裁体制的战时体制阶段。

历来学界对于抗战时期国民政府战时体制的评价臧否不一,但无论如何,大家都基本认同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战时体制诚然起到了坚定抗战意志,集中全国人力、资源以支撑抗战的作用。譬如1939年五届五中全会通过《国防最高委员会组织大纲》,从而成立了法理上的最高领导与指挥行政机构。这一委员会拥有创制权,决定国防军事之大政方针、政策实施督导权,预算权,动员权,行政三联制之实行权,命令权,对于参政人选之决定权,国民参政会决议核定权,组织权等一系列大权,成为全国事实上的最高权力机构,抗战期间一切党政军事务的总枢纽,极大的强化了中央集权和军事首脑的独断专权,使得分离的政治军事权威凝聚于中央,总握于“元首”,避免了行政与军事之間、行政内部各机构之间的隔阂周转,大大加强了中央集权的程度。蒋纬国在《国民革命战史。抗日御侮》中对于战时体制下中国统帅机关的高效有长评,称:“当时中华民国尚在中国国民党训政时期,中国国民党以中央常务委员会为最高领导机关。中国统帅部最高统帅,由中国国民党中央常务委员会公推;组织统帅部,行使三军统帅权,并统一党、政指挥,亦由中国国民党中央常务委员会授权”、“蒋委员长为战争指导机关首长,同时是统帅机关首长。所以战争指导机关之意图,亦即统帅机关之意图。蒋委员长不仅掌握战争指导,制订国家战略、大战略;更因亲率三军,也掌握野战战略指导。故委员长之意志,自最高决策,到党、政、军各阶层,皆能上下一贯,纵横配合。以是当时中国国力战力,虽皆远逊日本,但能发挥党、政、军统合力量,足以弥补国力战力之不足。”

此外,诸如战时体制下进行的行政机构调整、人员裁并、新县制与兵役制,乃至于反贪腐、工作竞赛等举措,都极大地完善了国民政府横向的党政军一体化进程和从中央到社会最底层的一体化权力运行结构,推进了国民政府自身的执政能力和政治现代化的程度。

从某程度上说,抗战时期国民政府在战时体制下完成的进一步的中央集权乃是民族主义的号召力在政治上的转化,而这种作为结果的中央集权又契合了抗战所需,反过来推进了民族主义热情的持续燃烧,二者有相辅相成的关系。然而,正如陈廷湘在《论抗战时期国民党的政制建设》中指出的,基于民族主义而建立的战时体制下的中央集权化的政党政治具有暂时性,它的凝聚力会随着这一体制不能进一步破除一党专政的壁垒、扩大执政基础而逐渐式微,不具备广泛的民意基础。一旦执政者试图将暂时授权的独裁贯彻为一种制度,背离民主与法制,其对于国内各阶层、各势力的凝聚力也便不可避免的失效。

三、民族危机下国内各势力的团结

在日本全面侵华的民族危机成形以前,在国民政府与共产党政权、地方实力派、党内其他派系、民主党派之间都有着或大或小的龃龉分歧,彼此为了政权主导权、意识形态、政治利益针锋相对甚至于兵戎相向,远远不能达到一个正常的民主政体国家似的对内部各势力的兼容并包。直到东三省沦陷之后,国民政府仍与中共红军连战不休,战火从东南移向西北,极大地消耗了国家资源和人力,且问题最终也未能得到解决。

而随着民族危机的加深,国民政府和共产党、国内各势力终于意识到,同室操戈只能让敌人乘虚而入,惟有放下争端,团结对外,方有可能在强敌进犯下争取到最后的胜利。其代表性事件便是,在这种认识的支配下,原本足以掀起一场新内战的“西安事变”最终得以和平解决。国共两党化宿敌为袍泽,建立起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实现了第二次的国共合作。在共产党方面而言,非不想杀蒋而建立红色政权,实由于民族危机日益严重,阶级矛盾不得不暂且搁置,正如周恩来在西安事变中所承认的:“在中国的目前阶段,除了蒋委员长之外,别人谁也没有资格成为国家的领袖……我们不是说蒋委员长不抗日,我们只是说他在抗日的问题上态度不够明确,行动不够迅速。”事变的目的、和平解决的目的,惟是希望迫使国府坚定抗日决心而已。对于国民政府方面亦作如是观,蒋介石非不欲报复,实是情况已不允许国共之间再战一场,像黄仁宇先生分析的:“蒋介石已接受到‘西安事变之前之后的压力,除非他出面主持对日作战,他在内外领导的力量都会成为问题。”双方虽不能就此放下成见,但至少在民族危机面前,可以结成暂时的团结。

不止对共产党如此,国民政府还做了其他方面的团结努力。比如抗战爆发后,国防最高会议设有国防参议会,以吸纳各党派及各界领袖对国事之建言,以为政府之国防咨询机构,聘请各党派领袖及社会名流组成。在1937年9月9日成立后,这一参议会聘选的参议员不仅有胡适、张伯苓、傅斯年、马君武、梁漱溟这样的学界领袖,还有毛泽东、周恩来、周佛海等人,其主席则为蒋介石最大政敌之一的汪精卫——虽然国民参议会未必真能起到多大的参政议政作用,但至少这表明国民政府愿意摆出妥协谦恭的姿态,尽可能地将全国各阶层、各政治力量团结起来,而这种基于双方妥协退让的团结,亦成为国民政府在抗战期间的政治凝聚力来源之一。

综上所述,我们了解到,国民政府在抗战时期的凝聚力主要来源于民族主义与爱国主义激情、中央集权的政治体制以及国内各势力在面对外敌时的一致团结,而这三点,都是由日本入侵而催生的,本质上是对民族危机的应对,而非指向国民政府本身。国民政府在此期间虽然起到了引领抗战的作用,成功利用这些凝聚力而完成了自身的壮大,但由于它并不能完成进一步的政治现代化的改造,无法将统治基础扩大到更广泛的贫苦大众上来,故它实则并不能将这种凝聚力化为本身固有的属性。因此抗战胜利后,民族主义的激情就势必衰落下去,而与战时环境相适应的中央集权也蜕变为阻碍民主进程的绊脚石,各政治实体间的团结也悄然分崩离析——是故抗战后期到战后的一段时间里,国民政府虽然取得了军事上的极大胜利,领土面积重新恢复到中东部核心区域,但其作为中央政权的向心作用却在无可避免地冰涣瓦解中,这也便要求国民政府在战后能重构这种吸引与聚合,找到新的凝聚力来源。

【参考文献】

[1] ﹝美﹞西达·斯考切波(Theda Skocpol), 著. 何俊志, 王学东, 译. 国家与社会革命:对法国、俄国和中国的比较分析[M]. 上海: 上海人民出版社, 2007: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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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贺海鹏(1989—),男,汉族,湖南邵阳人,湖南科技大学中国近现代史专业2014级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中华民国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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