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探殷人尊东北方位

◎张 远

再探殷人尊东北方位

◎张 远

（郑州大学 历史学院，郑州450001）

殷商时期的先民重视和尊崇东北方位，并将这一方位思想观念应用到其都城的规划建设之中，使其呈现出了前后相承性、地域扩展性、条理层次性和不断深化性。

殷人；尊崇；东北方位；相承性；扩展性；层次性；深化性

殷人尊东北方位这一现象最早由著名考古学家杨锡璋先生发现。杨先生根据发掘出土的殷商时期的宫殿宗庙建筑基址、墓葬、祭祀坑、车马坑及甲骨等遗迹和遗物，揭示出了殷商时代的先民们存在着尊崇东北方位的思想观念[1]。之后，朱彦民先生又根据一些新的殷商时期考古资料并结合一些历史文献、民族学材料等对杨锡璋先生提出的殷人尊东北方位的思想观念进行了补证[2]。虽然杨锡璋先生和朱彦民先生已对殷人尊东北方位的现象进行了深入和较全面地研究和探讨，但是殷人尊东北方位的现象还是有一定研究和探讨的空间的。殷人尊东北方位思想观念可能还存在着前后相承性、地域扩展性、条理层次性、不断深化性的基本特点。

一、殷人尊东北方位思想观念的前后相承性

殷人尊东北方位的思想观念是一脉相承的，可以早商时期的郑州商城、偃师商城、中商时期的洹北商城和晚商时期的小屯殷墟的规划布局来说明这一基本特点。

早商时期的郑州商城平面布局总体略呈长方形，总体方位为北偏东，其中除北城墙东端一段略呈东南至西北方向外，其余四面城墙的方向基本呈南北方向和东西方向[3]。不仅如此，在郑州商城东北部发现了大面积的夯土建筑基址。发掘者推测这些夯土建筑基址带有宫殿性质，是供商朝王公贵族居住的场所，郑州商城的东北部应是宫殿区。而且，郑州商城宫殿区大致范围为东、北两商紧邻城墙，西边至人民路，南边到商城路，面积约占商城总面积的三分之一[4]。同时，在郑州商城东北隅东西长约750米、南北宽约500米的宫殿区范围内分布着数十座夯土建筑基址，大者2000多平方米，小者100余平方米，排列不太规整，靠近东北部的较密，而偏西南部的则较稀疏[4]。另外，郑州商城内房屋建筑以其东北部的房屋建筑最为稠密，往西、往南则逐渐稀少，至商城路以南，已经颇为稀少[5]。由此,可以看出无论是郑州商城城垣平面布局的总体方向，还是宫殿区位置的规划安排，亦或是宫殿区和商城内房屋疏密的布置，都体现出殷人重视东北方位和以东北方位为尊的特点。同时，早商时期的偃师商城大城平面呈“厨刀形”，方向北偏东7度，小城平面呈长方形，方向亦是北偏东7度[5]。同时，偃师商城宫殿区中的第四号和第五号宫殿建筑基址以及偃师商城小城内第Ⅱ号建筑群中F2004中层建筑基址的方向也是北偏东[5]。偃师商城东北隅出土了一批包括铜器、陶器和与青铜冶铸有关的陶范、铜渣等在内的重要商代遗物[6]。偃师商城城垣、宫殿、房屋等建筑的规划和设计也很明显地体现出殷人重视和尊崇东北方位的思想观念。

中商时期的洹北商城发现于1999年，位于河南省安阳市北郊洹河北岸，殷墟遗址的东北部，平面略呈方形，方向北偏东13度[7]。宫城位于洹北商城的中部偏南，平面呈长方形，方向北偏东13度[7]。宫殿区位于宫城中部偏北，其中的一、二号夯土基址已被发掘和进行了复原研究[8]。一号基址平面呈封闭式四合院，方向北偏东13度，东西长约173、南北宽约85～91.5米，总面积近1.6万平方米，其性质为宫殿建筑；二号基址平面也呈封闭式四合院，方向北偏东13度，东西宽92、南北跨度61.4～68.5米，总面积5992平方米[9]。由此，可以看出洹北商城的外城城垣、宫城、宫殿基址的方向一般都为北偏东13度，也很明显地体现出殷人尊崇东北方位这一显著的特点。

晚商时期商王朝都城所在地殷墟，位于今河南安阳市西北部，在洹北商城的西南部，洹河从其中间穿流而过，东西6公里，南北5公里，总面积30平方公里[5]。有学者认为殷墟地区时代最早的遗址在殷墟都城的东北部，殷墟都城的规划建设是从东北角开始规划建设，后逐渐向西南方向的洹水南岸小屯村一带扩建，东北早而西南晚。同时，小屯村及村北部的宫城也位于整个殷墟都城范围内的东北部。宫殿宗庙区也位于宫城的东北部位。不仅如此，小屯宫殿区的布局也以东北为先。20世纪30年代考古工作者在小屯宫殿区发掘了53座基址，石璋如先生将其分为甲、乙、丙三组。甲组为寝殿，在最东北部，始建时代最早；乙组为宫殿宗庙建筑，位于甲组的西南部，时代晚于甲组；丙组为祭坛建筑，又在乙组的西南部，时代最晚。朱彦民先生结合各家说法认为小屯宫殿区建筑的规划建设始于该区域的东北部，以后建筑均以此为准，在其西南方向分布[2]。由此，可见晚商时期的殷人仍持有东北方位为尊的思想观念。

综上可知，早商时期的郑州商城、偃师商城的平面布局、宫城或宫殿区位置、宫殿区夯土建筑基址的方向都呈现出明显的北偏东或东北向的方位特点；至中商时期的洹北商城平面规划布局、宫城、宫殿区位置及宫殿区夯土建筑基址的方向也都呈现明显的北偏东或东北方向的特点；再到晚商时期都城殷墟的宫城、宫殿区、宫殿区建筑基址位置的布局走向还是呈现明显的北偏东或东北方向。由此，可见殷人在都城规划建设和布局中存在着明显地重视和尊崇东北方位的思想观念，而且这种思想观念并不是时有时无，而是前后相继，一脉相承。殷人尊东北方位思想观念不仅在时间上存在着前后相承性，而且在空间上存在地域扩展性。

二、殷人尊东北方位思想观念的地域扩展性

殷人随着其都城的迁徙和向四方势力的扩张，其尊东北方位的都城规划建设思想也由其统治中心向周边扩展。若依邹衡先生的“郑亳说”[10]，并结合张国硕先生的郑州商城为商代早期主都和偃师商城为商代辅都的学术观点[11]，郑州商城应为商王朝早期的第一座都城或主都，偃师商城应为商人西进灭夏后在豫西地区建立起的一座带有浓厚军事防御色彩的辅都。那么殷人在由豫中地区的郑州西进至豫西地区的偃师时，将尊东北方位的都城规划思想观念也带到和应用到偃师商城的规划建设中了，因而郑州商城和偃师商城在都城平面布局、宫殿区及宫殿区建筑基址的方位走向上都明显地呈现出北偏东或东北向的特点，商代早期殷人尊东北方位的思想观念也由豫中地区的郑州商城扩展到了豫西地区的偃师商城。

同时，商代早期殷人尊东北方位的都城规划布局思想也由其都城郑州商城向其周边方国扩展。湖北黄陂盘龙城遗址是商代早期与商王朝有着密切关系的南方某一方国的都城遗址[12]，位于湖北省武汉市盘龙湖的半岛之上，东、南、西三面环水，城垣平面略呈平行四边形，方向北偏东约20度，宫殿区位于城内的东北高地上，且宫殿区内的第一、二、三号宫殿建筑基址的取向也是北偏东或东北[5]；东下冯商代城址可能为商代晋南地区某一方国的都城遗址[11]，位于山西省夏县东北15公里的东下冯村东北的青龙河南、北岸台地上，依其残存部分推测，该城址平面近方形，以东城墙的走向为例，与正北方位呈45度夹角，即北偏东45度[13]，该城整体方位走向同样是坐东北朝西南；垣曲商城遗址可能为商代亘方方国都城遗址[11]，位于山西省古城镇南关，城垣平面呈平行四边形，且城垣平面布局走向和城内中部偏东的宫殿区夯土建筑基址的朝向均为北偏东[14]；焦作府城遗址可能为商王朝前期西北方某一方国的遗存[11]，位于河南省焦作市区西南8公里的府城村西北200米的台地上，城址平面呈方形，宫殿区位于城的北部，其中的一号宫殿建筑基址位于商城的东北部，平面呈长方形，南北长70米，东西宽约55米，由前后三进殿堂和两座庭院组成，应是一座大型的宫殿建筑的主体[15]。由此可知，无论是南方汉水流域的黄陂盘龙城商代早期遗址，还是晋南地区的东下冯商城、垣曲商城，亦或豫西北地区焦作商代府城遗址的城垣布局或宫殿建筑基址的朝向都明显地呈现出北偏东或东北向的方位特点，而这些地方方国都城城垣布局或宫殿建筑基址朝向所呈现的这些共同的方位特点又与郑州商城、偃师商城的城垣布局及宫殿建筑基址的方位特点存在着一致性，这说明这些与商王朝有着紧密联系的地方方国在进行其都城规划建设时吸收了殷人尊东北方位的都城规划建设思想，殷人尊东北方位的都城规划建设思想在地域上实现了由豫中地区郑州商城向其南方汉水流域、晋南地区和豫西北地区方国都城的传播和扩展。

另外，至商代晚期，商王盘庚又将商王朝都城迁至今天豫北的洹河一带，洹北商城和小屯殷墟就是商人来到这里先后兴建起的两座大型都城[16]。洹北商城和小屯殷墟的都城城垣、宫殿区位置及宫殿基址的方位朝向又都明显地呈现北偏东的方位特点，这说明随着商王朝都城的迁徙，殷人尊东北方位的思想观念又从最初的豫中地区的郑州商城扩展到了豫北洹河一带的殷墟。

综上可知，商代早期殷人尊东北方位的思想观念在地域上实现了由豫中地区的郑州商城向豫西、豫西北、晋南及南方汉水流域商王朝辅都或地方方国都城的传播和扩展，至商代晚期随着商王朝都城迁至豫北洹河流域，这一思想观念又传播和扩展至商代晚期都城殷墟。同时，这一思想观念又是具有条理和层次性的。

三、殷人尊东北方位思想观念的条理层次性

殷人所遵循和秉持的东北方位思想观念并非杂乱无章、无规则可循，其在实际的都城规划建设实践中的应用呈现出了一定的条理层次性。商代早期的殷人在对郑州商城进行规划建设时，在其尊东北方位观念的指引下，将郑州商城整体的方位布置为坐东北朝西南，又将宫殿区这一重要位置布置在郑州商城的东北部，而且还将宫殿区中的C8G15宫殿建筑基址的总体方位也布置为坐东北朝西南，这样由大到小，层层相扣的方位布置反映出了商代早期殷人尊崇东北方位思想观念的条理层次性[17]。商代早期的殷人在对偃师商城的规划布局中也体现出了这一特点。偃师商城无论是大城的总体布局走向，还是小城的布置方位，亦或偃师商城宫殿区中的第四号和第五号宫殿建筑基址的方向都由大到小，由外到内，有层次和条理地布置为东北走向[5]。同时，至中商时期，殷人在对洹北商城的建造时还可以凸显其尊东北方位思想观念的条理层次性。从洹北商城整体的布局走向，到其宫城的走向，乃至宫殿区夯土建筑基址的走向也都是有层次和条理地一般都布局为北偏东13度[8]。不仅如此，至晚商时期，殷人尊东北方位思想观念的层次性和条理性也在其都城的规划建设中明显地反映出来。从殷墟自东北方向的规划建设，到其将宫城设置在整个都城范围的东北部，再到其又将宫殿宗庙区布置在宫城的东北位置，还到其将最早和重要的甲组宫殿建筑基址构筑在东北方位，层层相进地体现出了殷人尊东北方位思想观念的条理层次性[2]。总之，殷人尊东北方位思想观念的条理层次性在殷人对其都城进行规划建设中有着明显地反映，而且这种方位思想观念也在殷人对其都城进行规划建设的实践过程中得到了不断的深化。

四、殷人尊东北方位思想观念的不断深化性

随着社会历史的发展和殷人实践深度和广度的不断加深，殷人尊东北方位思想观念在实际的规划建设中呈现不断深化的特点。在早商时期，殷人利用尊东北方位的思想观念在规划建设郑州商城时，将宫殿区布置在商城内的东北部，而在规划建设偃师商城时，却将宫殿区布置在小城偏南的位置，与郑州商城宫殿区方位的布置有着较大的差异，可见在商代早期殷人在贯彻和落实其尊东北方位思想观念的程度并不深；至商代中期，殷人用这种方位思想观念在规划建设洹北商城时将其外城城垣、宫城的方位都布置为北偏东13度，且其宫城内的宫殿建筑基址方向基本一致，多为北偏东13度左右，基址之间少有打破关系，整齐划一[18]。这说明殷人在运用其尊东北方位思想规划建设洹北商城比其先前规划建设郑州商城和偃师商城贯彻和落实地更加彻底；至晚商时期，殷人用这种方位思想观念在规划布局小屯殷墟时，其应用和贯彻的程度比先前更加深刻。先前殷人在应用尊东北方位的思想观念规划布局郑州商城、偃师商城和洹北商城时，其规划的范围一般都是外城城垣、宫城或宫殿区位置、宫殿建筑。而至晚商时期，殷人除将这些方位思想观念运用到都城宫城、宫殿区位置、宫殿建筑的规划布局外，还将其应用到祭祀坑位置、墓葬朝向、墓葬排列位置和车马坑与大墓方位关系的设置当中。[1-2]可见，晚商时期的殷人运用尊东北方位的思想观念进行规划建设实践的深度和广度是超越先前的。

五、结语

殷商时代的先民在对其都城进行规划建设时，将都城城垣、宫城位置、宫殿建筑等的方位布置为北偏东或东北方向，使其在方位上呈现出一致性，反映出了殷人重视和尊崇东北方位的思想观念。而殷人这种尊崇东北方位的思想观念又呈现出了前后相承性、地域扩展性、条理层次性和不断深化性的特点。探讨殷人这种独特的方位思想观念特点对于了解和研究殷商时期先民的都城规划建设思想和殷商时期的都城制度以及判断商族或以商人为主的物质文化的性质都有着重要的意义和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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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安金槐.试论郑州商代城址的地理位置与布局[C]//安金槐.安金槐考古文集.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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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河南第二工作队.河南偃师商城东北隅发掘简报[J].考古，1998(6).

[7]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安阳工作队.河南安阳市洹北商城的勘察与试掘[J].考古，20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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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邹衡.郑州商城即汤都亳说[J].文物,1978(2).

[11]张国硕.夏商时代都城制度研究[M].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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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夏县东下冯[M].北京：文物出版社，1988.

[14]中国历史博物馆考古部.垣曲商城[M].北京：科学出版社，1996.

[15]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河南焦作府城商代早期城址[M]//1999年中国重要考古发现.北京：文物出版社，2001.

[16]张国硕.盘庚迁都来龙之去脉[J].郑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4(6).

[17]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郑州商代城内宫殿遗址第一次发掘报告[J].文物,1983(4).

[18]张国硕.试析洹北商城之城郭布局[J].考古与文物,2015(4).

K872

A

1671-9123（2017）03-0017-04

2017－08－11

张远（1988-），男，河南安阳人，郑州大学历史学院硕士研究生。

（责任编辑 卞建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