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婴与《晏子春秋》述论

2017-04-13 03:20
上饶师范学院学报 2017年4期
关键词:晏婴晏子齐国

贾 海 鹏

(周口师范学院 文学院, 河南 周口 466000)

晏婴与《晏子春秋》述论

贾 海 鹏

(周口师范学院 文学院, 河南 周口 466000)

晏氏家族成员自桓公时才开始登上齐国政坛。晏婴之祖虽然受到了桓公的重用,却未进入朝廷的核心。晏婴之父晏弱智勇双全,得到灵公青睐,在灭莱一役中立下了卓越功勋。晏婴是晏氏家族从政的巅峰,历仕灵公、庄公、景公三位君主,显名诸侯。晏婴卒后,因受个人才能和历史际遇的影响,其子孙后代逐渐走向衰落。《晏子春秋》是中国最早的独具特色的历史人物传记,初步成书于战国时期的稷下学宫,而与陈无宇有关的一些材料却可能形成于田齐以后。直至西汉刘向奉旨校理群籍,《晏子春秋》才最终成书,流传后世。

晏婴;《晏子春秋》;晏弱

晏婴(约前578-前500),氏晏,名婴,字仲,谥平,春秋末年齐国夷维(今山东高密)人,曾历仕灵公、庄公、景公三位君主,显名诸侯。他的言论事迹主要保存在《晏子春秋》一书中。本文拟对以晏婴为代表的晏氏家族及《晏子春秋》进行探讨,以求教于方家。

一、晏婴及其家族

晏婴曾自称“齐之世民”[1]388,即晏氏家族世代都是居住在齐国的平民。“平民”当属自谦,“世代”却是实话。邵先锋先生经过考证说:“晏婴家族生活于原属莱的夷维,但自太公封齐后,即被征入齐国,并由此长期生活于齐之大地。……因受齐统治者的政治感化,逐渐放弃敌意,而愿为齐之发展作贡献。”[2]26战化军先生也认为,“晏氏当是源于早就归附齐国的东部某一部族。”[3]7接下来,我们就以典籍记载为依据,梳理一下晏氏家族在齐国的从政历程。

(一)晏婴之祖*这里“祖”是祖先之意。:家族在政坛的开端

《管子·大匡》*张岱年先生认为:《管子·三匡》(包括《大匡》《中匡》和《小匡》)是研究管仲思想和齐国历史“比较可靠”的材料(参见:张岱年《中国哲学史史料学》,北京:三联书店,1982年,第47页);张固也先生也提出:“《三匡》是《左传》、《齐语》的材料来源,其基本内容大致可信”(参见:张固也《<管子>研究》,济南:齐鲁书社,2006年,第201页)。记载:

桓公使……晏子识不仕与耕者之有善者,……令晏子进贵人之子,出不仕,处不华,而友有少长,为上举,得二为次,得一为下。士处靖,敬老与贵,交不失礼,行此三者为上举,得二为次,得一为下。耕者农农用力,应于父兄,事贤多,行此三者为上举,得二为次,得一为下。……(管仲)告晏子曰:“贵人子处华,下交,好饮食,行此三者,有罪无赦。士出入无常,不敬老而营富,行此三者,有罪无赦。耕者出入不应于父兄,用力不农,不事贤,行此三者,有罪无赦。”[4]125-126

这是史料中关于晏氏家族的第一次记述,说明早在齐桓公时期,晏婴之祖就已登上齐国政坛,并发挥了比较重要的作用。此处只称“晏子”*本文除晏婴之祖内容外,其它地方提及的晏子均指晏婴。,未记其名,可见他还没有进入朝廷核心阶层。这从《管子·小匡》中的一段材料中也可以推断出:

相三月, 请论百官。公曰:“诺。”管仲曰:“升降揖让,进退闲习,辨辞之刚柔,臣不如隰朋,请立为大行。垦草入邑,辟土聚粟,多众,尽地之利,臣不如宁戚,请立为大司田。平原广牧,车不结辙,士不旋踵,鼓之而三军之士视死如归,臣不如王子城父,请立为大司马。决狱折中,不杀不辜,不诬无罪,臣不如宾胥无,请立为大司理。犯君颜色,进谏必忠,不辟死亡,不挠富贵,臣不如东郭牙,请立以为大谏之官。此五子者,夷吾一不如,然而以易夷吾,夷吾不为也。君若欲治国强兵,则五子者存矣;若欲霸王,夷吾在此。”桓公曰:“善。”[4]149-150

这是管仲为相三个月后,就当时公认的齐国贤才与桓公进行的一次大讨论。在这里,他对隰朋、宁戚、王子城父、宾胥无和东郭牙等五人进行了高度评价,并推荐他们担任齐国最重要的官职,却没有提到“晏子”。

那么有没有可能是“晏子”日后才登上齐国政坛并逐步进入朝廷核心的呢?笔者以为,这种可能性很小。因为典籍中对“晏子”的记载仅《管子·大匡》一次,假若他真的进入了齐国政治核心,那么史载必不会如此之少*当然也可能晏子日后进入了齐国的核心阶层,后来或因很快被贬,或因遽然离逝,不及发挥重要作用,故史籍不多记载,但此类情形发生的概率比较小。。从管仲向桓公提到的五大贤人不绝于史的现象,我们基本可以推测出“晏子”当时所任官职并不是十分重要。清代学者于鬯在《香草续校书》中曾曰:“《管子·大匡》篇有‘晏子’,房玄龄注但谓‘平仲之先’,不能实其人,其家室之微,亦可见矣。”[5]可作为笔者所论之佐证。虽则如此,但他毕竟已然为官,是晏氏家族从平民阶层步入仕途的第一人,具有开创性的意义,为后世贤孙在齐国政坛发挥更加重要的作用打下了基础。

(二)晏婴之父:家族在政坛的崛起

自齐桓公任用晏婴之祖以后,晏氏家族成员的名字就很长时间没有再出现于史册中了,直至晏弱从政才改变了这种情况。

晏弱,晏婴之父,谥桓,故又称晏桓子。他的第一次亮相是在《左传·宣公十四年》中:

冬,公孙归父会齐侯于谷。见晏桓子,与之言鲁乐。桓子告高宣子曰:“子家其亡乎,怀于鲁矣。怀必贪,贪必谋人。谋人,人亦谋己。一国谋之,何以不亡?”[6]835

这段文字展示了晏桓子的高洁品格与远见卓识,而另一则史料则充分体现了他在险恶的外交环境下,为了国家大义毅然出使晋国的无畏勇气和崇高精神。

齐侯使高固、晏弱、蔡朝、南郭偃会。及敛盂,高固逃归。夏,会于断道,讨贰也。盟于卷楚,辞齐人。晋人执晏弱于野王,执蔡朝于原,执南郭偃于温。苗贲皇使,见晏桓子,归,言于晋侯曰:“夫晏子何罪?昔者诸侯事吾先君,皆如不逮,举言群臣不信,诸侯皆有贰志。齐君恐不得礼,故不出,而使四子来。左右或沮之,曰:‘君不出,必执吾使。’故高子及敛盂而逃。夫三子者曰:‘若绝君好,宁归死焉。’为是犯难而来。吾若善逆彼以怀来者,吾又执之,以信齐沮,吾不既过矣乎?过而不改,而又久之,以成其悔,何利之有焉?使反者得辞,而害来者,以惧诸侯,将焉用之?”晋人缓之,逸。[6]855-856

从齐侯让晏弱等人代表自己和国家出使霸主晋国*齐侯畏祸,自己不敢访晋,但他挑选的使臣必然地位较高,才不至过于失礼。以及使团中晏弱排名仅次于世卿高固的记述中,我们可以看出此时他在齐国政坛上已然占据了比较重要的地位。

上述史料的记载为我们塑造了一个智勇双全的晏桓子形象,为他日后建立卓越功勋,进一步提高晏氏家族在齐国的地位做了很好的铺垫。

晏桓子一生最大的功绩主要体现在灭莱一役上。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齐侯使诸姜、宗妇来送葬。召莱子,莱子不会,故晏弱城东阳以偪之。”[6]1064齐灵公十七年(前567),晏桓子率军对莱国发起了进攻。

十一月,齐侯灭莱,莱恃谋也。于郑子国之来聘也,四月,晏弱城东阳,而遂围莱。甲寅,堙之环城,傅于堞。及杞桓公卒之月,乙未,王湫帅师及正舆子、棠人军齐师,齐师大败之。丁未,入莱。莱共公浮柔奔棠。正舆子、王湫奔莒,莒人杀之。四月,陈无宇献莱宗器于襄宫。晏弱围棠,十一月丙辰,而灭之。迁莱于郳。高厚、崔杼定其田。[6]1101晏弱能被齐侯任命为主将,与陈无宇、高厚、崔杼等重臣共同伐莱,说明他已进入了朝廷的核心阶层。经此一战,晏弱在齐国的地位更加稳固,甚至会得到一定程度的提升。

另外,《左传·襄公十二年》中还记载了周灵王向齐国求后,齐灵公问相关礼仪于晏桓子的事情。

灵王求后于齐。齐侯问对于晏桓子,桓子对曰:“先王之礼辞有之,天子求后于诸侯,诸侯对曰:‘夫妇所生若而人,妾妇之子若而人。’无女而有姊妹及姑姊妹,则曰:‘先守某公之遗女若而人。’”齐侯许昏,王使阴里结之。[6]1174

周王向诸侯求后,这对所求之国来说既是无上的荣耀,也是巨大的考验。齐君能就如此大事咨询晏桓子,除了说明晏弱精通礼仪,是位十分称职的大夫外,还体现了他在朝廷中的重要作用。

晏弱去世后,“晏婴粗缞斩,苴绖、带、杖,菅屦,食鬻,居倚庐,寝苫,枕草。其老曰:‘非大夫之礼也。’曰:‘唯卿为大夫。’”[6]1234晏婴是承父之官爵入仕的,故晏弱临终前应为齐国大夫。

综上所述,笔者认为晏弱在齐国政坛上的地位要高于晏婴之祖。

(三)晏婴本人:家族在政坛的巅峰

晏氏家族中对齐国影响最大的当推晏婴。他曾为国相,地位比其祖和其父要高得多。《史记·管晏列传》曰:

晏平仲婴者,莱之夷维人也。事齐灵公、庄公、景公,以节俭力行重于齐。既相齐,食不重肉,妾不衣帛。其在朝,君语及之,即危言;语不及之,即危行。国有道,即顺命;无道,即衡命。以此三世显名于诸侯。[7]2597

晏婴,亦称晏子。现存史册中没有关于晏婴出生年月的具体记载,但《史记·齐太公世家》却记录了他的去世时间,即齐景公四十八年(前500)。对此,陈瑞庚先生通过对钱穆及王更生等人观点的认真剖析和对《史记》相关记述的仔细辨别后,提出“在没有确实资料证明《史记》错误之前,我以为对《史记》称晏子卒年这条资料持保留态度比较妥当”[8]。笔者附议。

历来很多学者都根据相关史料推断晏婴的出生年份,众说纷纭,争论不已*如陈柱先生就曾提出晏婴应出生于公元前557年左右(参见:陈柱《诸子概论》,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年,第20页),王更生先生认为在前589年(参见:王更生《晏子春秋研究》,台北:文史哲出版社,1976:21),邵先锋先生考证是前595年(参见:邵先锋《晏子思想研究》,北京:当代中国出版社,2004年第9页),王绪霞教授推断为约前586年(参见:王绪霞《<晏子春秋>成书考论》,兰州:西北师范大学,2006年,第15页),而周云钊先生则认为在公元前580年之前(参见:周云钊《<晏子春秋>论稿》,曲阜:曲阜师范大学,2015年,第20页)等。。然而,在笔者看来,这些均属臆测之作,都不能作为定论。除非有可靠的新材料出现,否则晏婴的出生年月可能永远都是个谜。故此,本文存而不论,仅梳理一下他的从政历程。

齐灵公二十六年(前556),晏桓子去世,晏婴继父为大夫,开始真正登上齐国政坛。

齐灵公二十七年(前555),晋国联合鲁、莒两诸侯攻打齐国,齐灵公颇感恐惧,晏婴批评他没有勇气,并预言灵公的抵抗坚持不了多久。

齐灵公二十八年(前554),灵公去世,庄公即位,晏婴事之。

齐庄公三年(前551),晋栾盈自楚适齐,受到庄公的礼遇,晏婴预言齐将伐晋。

齐庄公四年(前550),庄公攻卫,欲自卫伐晋。晏婴劝道:“君恃勇力以伐盟主,若不济,国之福也,不德而有功,忧必及君。”[6]1310公不听。

齐庄公六年(前548),崔杼弑庄公,晏婴立于崔氏之门,阐述“君民者,岂以陵民?社稷是主。臣君者,岂为其口实?社稷是养。故君为社稷死,则死之;为社稷亡,则亡之。若为己死,而为己亡,非其私昵,谁敢任之”[6]1347的开明君臣思想。同年,齐景公即位。

齐景公元年(前547),晏婴随景公因卫献公故如晋,通过叔向请求晋平公释归卫侯。

齐景公二年(前546),庆封利用崔杼的家庭矛盾,灭了崔氏,独揽朝政。

齐景公三年(前545),因对膳食不满,子雅、子尾迁怒执政庆封。庆封告卢蒲嫳,卢蒲嫳使析归父告晏婴,晏婴婉推,保持中立。栾、高、陈、鲍联合驱逐庆氏。事后,晏婴被分以邶殿,辞,并提出著名的“幅利论”。

齐景公四年(前544),晏婴听从吴公子季札的建议,因陈桓子以纳政与邑。

齐景公八年(前540),韩宣子如齐纳币,对子旗和子强进行了评价,众人多笑之,唯晏婴信其有据。

齐景公九年(前539),景公使晏婴请继室于晋。既成昏,与叔向私语,预言田氏代齐。景公更晏婴宅。晏婴回国后,毁之,复其旧宅,并请回邻人。

齐景公十二年(前536),齐景公伐燕,将纳燕简公,晏婴劝谏。

齐景公十六年(前532),陈、鲍氏驱逐高、栾氏,晏婴坚定地站在景公一边。事后,以自己高妙的“义利论”劝陈桓子将斗争所得尽致诸公。陈桓子召回流亡在外的公子公孙,发还给他们田邑,增其俸禄,并对百姓赈孤吊寡。穆孟姬为之请高唐,田氏始大。

齐景公二十六年(前522),景公疥遂痁,期而不瘳。他听从梁丘据与裔款之言,欲诛祝固、史嚚,晏婴谏止。同年,晏婴向景公阐释了自己的“和同观”。

齐景公三十二年(前516),齐国天空出现彗星,景公欲禳之,晏婴劝谏。同年,晏婴建议景公“以礼治国”来削弱陈氏的势力。

以上晏婴的言行均采自《左传》[6],史料可靠,值得信赖。刘向在《晏子叙录》中对晏婴的一生作了中肯的评价:

晏子博闻强记,通於古今,事齐灵公、庄公、景公,以节俭力行,尽忠极谏道齐国,君得以正行,百姓得以附亲,不用则退耕於野,用则必不诎义,不可胁以邪,白刃虽交胸,终不受崔杼之劫,谏齐君,悬而至,顺而刻。及使诸侯,莫能诎其辞,其博通如此。盖次管仲,内能亲亲,外能厚贤,居相国之位,受万钟之禄,故亲戚待其禄而衣食五百馀家,处士待而举火者亦甚众。晏子衣苴布之衣,麋鹿之裘,驾敝车疲马,尽以禄给亲戚朋友,齐人以此重之。[1]22

《孟子·公孙丑上》曾曰:“子诚齐人也,知管仲、晏子而已矣。”[9]《孔丛子·对魏王》亦云:“晏子长不过六尺,面状丑恶,齐国上下莫不宗焉。”[1]452这些都反映了晏婴在齐人心中的崇高地位。大史学家司马迁也在《史记·管晏列传》中表达了对这位前贤的无限景仰:“假令晏子而在,余虽为之执鞭,所忻慕焉。”[7]2600

据《水经注》载:晏婴死后,葬于“故宅,后人名之曰清节里”[10]。《齐乘》亦采此说,并具体指出晏墓在“临淄古城北三里”“唐贞观中,禁十五步内不得樵採”[11],说明后世开明君主对晏婴的尊重与崇敬,欲以此勉励群臣。《齐乘》还说高密、平原也各有晏墓。晏子食邑名晏城,在齐河县西北二十五里,清代时发展成为一个较大的市镇。晏城之北建有晏祠。另外,在齐河县东门外路北还有晏公庙。

(四)晏婴后人:家族在政坛的衰落

晏婴是晏氏家族从政齐国的巅峰,其后代因个人才能和历史际遇的限制,逐渐走向衰落。

晏婴有子名圉。据《左传·哀公六年》载:“夏六月戊辰,陈乞、鲍牧及诸大夫,以甲入于公宫。昭子闻之,与惠子乘如公,战于庄,败。国人追之,国夏奔莒,遂及高张、晏圉、弦施来奔”[6]2257,杜预认为晏圉是晏婴之子。《史记·齐太公世家》亦曰:“晏圉奔鲁”,贾逵云:“圉,晏婴子也。”[7]1822从史料中只记其名,而不记其谥号*谥号是中国古代具有较高地位的人去世后,他人根据其生平事迹和品德修养给予的一种称号,寓含评判性质。,或者可能根本就没有谥号的情形看,晏圉对齐国的影响当远逊其祖晏弱,更不用说与其父晏婴相比了。再者,典籍中对他的言行记载寥寥无几,更加证实了笔者的看法。

至于《左传·襄公二十三年》中提到的“晏氂”,杨伯峻[12]、王更生[13]和竹添光鸿[14]等三位先生都认为是晏婴之子。陈瑞庚*陈瑞庚先生认为:“晏氂的事迹见于左襄二十三年(即从师以伐晋),而晏圉的事迹见于左哀六年,前后相差,达六十一年之久。尤其应该注意的是晏氂在齐庄公四年(鲁襄公二十三年)时,已是‘大夫’之职。如果我们假设晏氂时年三十,晏婴二十生子,那晏婴的生年,就得上推到齐顷公元年。而《史记·齐世家》明文称晏婴卒于齐景公四十八年,这样子算来晏婴便真的是寿享期頣的百岁老人了。所以在分析原始资料之后,我对竹添光鸿氏以晏氂也是晏婴儿子的说法深表怀疑。”参见:陈瑞庚《晏子春秋考辨》,台北:长安出社,1980年,第45-46页。和战化军*战化军先生提出:“关于晏莱的身份]……多认为是晏婴族人,如《元和姓纂》卷九载:‘晏桓子名弱,齐公族,生婴,字平仲,晏戎父、晏父氂并其族也。’晏父氂当是晏氂之误,即晏莱……据《左传》记载,晏莱被俘在鲁襄公二十三年,即公元前550年,而《史记·齐太公世家》记载,晏婴卒于齐景公四十八年,即公元前500年,中间整整隔了五十年。以晏婴享年八十岁计,在晏莱被俘时,晏婴也只有三十岁。晏莱被俘时为齐大夫,能够担任齐将,随齐庄公出征,说明他已经具有一定的阅历。从二人年龄上分析,二人之间不可能是父子关系。所以我们说,晏莱只是晏氏族人而已,并非晏婴之子。”参见:战化军《晏婴评传》,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12-13页。两位先生经过详细考证,提出了质疑。笔者赞同陈氏和战氏之说。另外,郑樵在其《通志·晏子传》中也仅说“晏子卒,有子曰圉”[1]447,并没有提及“晏氂”。可知晏婴的确仅有“晏圉”一子。宋邓名世《古今姓氏书辩证》亦载:“齐公族晏弱,为卿,谥桓子。弱生平仲婴,婴生圉。及其族晏氂、晏父戎,为齐大夫。”[15]可见,晏氂与晏父戎一样,只是晏婴的族人。王绪霞教授认为晏氂是《国语·鲁语下》“(叔孙豹)与邯郸胜击齐之左,犄止晏莱焉”中的“晏莱”,为晏婴之弟[16]13。

晏圉之后,关于先秦的史籍中就再也找不到晏氏家族成员的具体姓名了,可见他们在齐国政坛上的地位每况愈下。直至田常(即田成子)为相时,“尽诛鲍、晏、监止及公族之强者”[7]2285,晏氏家族从此便彻底退出了齐国的政治舞台。

二、《晏子春秋》概论

(一)关于《晏子春秋》的命名、编排、内容和性质

《晏子春秋》,早在《史记》中即有其名。杨义先生曾说:“它的命名很怪,‘晏子’ 是子书之名,‘春秋’ 是史书之名,来了个子、史合璧的四不象。”[17]夏德靠先生认为,《左传》就在一定程度上具有记事本末的性质,具有传记特征的《晏子春秋》与《左传》一样,故“从这个意义上说,《晏子春秋》的命名自有其合理之处”[18]。战化军先生提出,战国子书“除《孟子》是以问答形式表达见解主张外,其他子书多是论文集的形式,而《晏子春秋》是晏婴言行的专辑,既记其言,也记其事,冠以‘春秋’,恐怕与这一特点有关”[3]156。

该书传世本包括2篇8卷215章。其中,内篇6卷170章,外篇2卷45章。全书具体分为《内篇·谏上》25章、《内篇·谏下》25章、《内篇·问上》30章、《内篇·问下》30章,《内篇·杂上》30章、《内篇·杂下》30章、《外篇·重而异者》27章、《外篇·不合经术者》18章。由此我们可以看出,《内篇》“谏上”“谏下”2卷均为25章,《内篇》“问上”“问下”“杂上”“杂下”4卷皆是30章,编排相当整齐。而《外篇》2卷则显得有些随意。笔者以为这是整理者(即刘向)有意为之。他将除去重复后所见到的一堆散乱的晏子材料分门别类后,把认为最重要且适合当时思潮的篇章编排在了《内篇》。同时,又不敢遗弃剩下的材料,把它们粗略分类后编排在了《外篇》。由于《内篇》的工作做得细致周到,故体例详善,整齐干净,而《外篇》则略显不如。

《晏子春秋》的内容以记言为主,但大多数章节都会略叙背景,即含简单记事。全书主要记载了晏子与景公之间的君臣对话,另有晏子与齐灵公、齐庄公、晋公、鲁公、楚王、吴王、齐国大臣百姓、叔向、孔子及其门人等的言语事迹。该书在对晏子与他人关系的叙述中从不同侧面刻画了主人公鲜活高大的形象,阐释了他开明深刻的思想。

关于《晏子春秋》的性质,历来众说纷纭,莫衷一是,笔者非常赞同刘文斌先生的意见。他在《再论<晏子春秋>的著作性质》一文中,运用统计学的方法,以详实可靠的数据分析了该书的全部章节,并以《左传》《国语》和《史记》等信史作参考,在逐一批驳前辈学者主要观点的基础上,提出《晏子春秋》是“中国最早的独具特色的历史人物传记”[19],方法得当,逻辑缜密,持论有据,令人信服。

(二)关于《晏子春秋》的作者和成书时间

罗根泽先生曾言:“离事言理之私家著作始于战国,前此无有也。”[20]此言得之。《隋书·经籍志》《旧唐书·经籍志》《新唐书·艺文志》《直斋书录解题》都认为《晏子春秋》为晏婴所撰。这种说法早在北宋的《崇文总目》中就被怀疑:“此书盖后人采婴行事为之,以为婴撰,则非也。”[1]477此结论得到了后世绝大多数学者的认同。其实,从《晏子春秋》中对景公及时人谥号的大量记载中,我们就能很容易地判断出它不是晏婴自著,更何况书中还记述了晏婴去世后的一些事情。胡家聪[21]、骈宇骞[22]、赵缊[23]24-28、邵先锋[2]25-30、于孔宝[24]和战化军[3]163等先生都认为《晏子春秋》初步成书于战国,主要是稷下学宫时期,这已渐成学界共识。但笔者不赞同吕斌[25]、赵逵夫[26]、 伏俊琏[27]和王志民[28]等先生把《晏子春秋》作者具体化的主张*吕斌、赵逵夫和伏俊琏三位先生都认为《晏子春秋》为淳于髡所作,王志民先生则考证该书是宋钘、尹文学派,特别是宋钘之徒所撰。。该书的搜集编纂应与《管子》差不多同时,或稍有先后,是稷下学者在奉命或自觉的情况下为齐国春秋时期的两位著名贤相立传*可能出于当时管晏齐名的原因。成书于战国时期的《孟子·公孙丑上》就曾把管晏并列,如“夫子当路于齐,管仲、晏子之功,可复许乎”“子诚齐人也,知管仲、晏子而已矣”“管仲以其君霸,晏子以其君显”。参见:方勇《孟子》,北京:中华书局,2010年,第45页。。当然,他们在具体的写作过程中不可避免地会掺入一些自己及本学派的思想观点*从《晏子春秋》的内容可以看出其作者应当来自包括儒家、墨家、道家、法家、阴阳家、纵横家等不同学派。。其目的或为弘扬齐国优秀文化,在鉴古为今的同时,扩大齐国的国际影响;或借本国前贤的言论事迹,提高自己及本学派在稷下学宫中的地位以期受到齐王的青睐与重用。

然而需要指出的是,关于晏子的材料产生时间前后跨度相当大。最初的材料应出于齐国史官在晏子生前对其言行的记录。晏子去世后,其门客后人也陆续追述。与此同时,关于晏子的故事还在民间广泛流传。直至稷下学宫成立,有学者对这些材料进行了专门搜集,并加以编排润色,使得《晏子春秋》初步成书。

在此之后,可能仍有关于晏子的新材料产生,如该书中涉及陈桓子的某些章节:

景公问“后世孰践有齐国者?”晏子对曰:“田无宇之后为几。”[1]149

晏子相齐,衣十升之布,食脱粟之食、五卵、苔菜而已。左右以告公,公为之封邑,使田无宇致台与无盐。[1]320

景公坐于路寝,曰:“美哉室,其将谁有此乎?”晏子对曰:“其田氏乎,田无宇为垾矣”。[1]394

我们知道,先秦时期即开避讳之风。而在这里,该书直称田桓子的姓名(即田无宇),毫无避讳之嫌。由此可见,这些材料可能形成于田齐亡国以后。笔者之所以强调“可能”,是有原因的。曹松林先生曾说:“周时的避讳并不严格。……自西周至东周灭亡的约八百余年中,见诸文字记载的讳例,寥寥无几。”[29]季必平先生亦言:“避讳制度起源于周,但直至秦,见之于经传的避讳材料并不多见,相反应讳而不讳的资料却屡屡可见,举不胜举。由此可知,当时的避讳制度非常疏陋,极不严密。自从儒家思想在汉代获得正统地位,成为汉王朝的统治思想后,避讳制度随之也趋于严密。”[30]故笔者不敢轻下决断。

不过,《杂下第十二》载,田桓子以“君赐之卿位以显其身,宠之百万以富其家,群臣之爵莫尊于子,禄莫重于子。今子衣缁布之衣、麋鹿之裘,栈轸之车,而驾驽马以朝,则是隐君之赐也”[1]308的世俗观点来看待晏子,遭到了晏子据理反驳而被景公罚酒。《杂下第十三》中,田桓子见晏子独立于墙阴,曰:“子何为独立而不忧?何不求四乡之学士可者而与坐?”晏子当即批评他:“共立似君子,出言而非也。”还嘲讽其“纵酒”,“无客而饮,谓之从酒。今若子者,昼夜守尊,谓之从酒也。”[1]311这些材料都有明显的以陈桓子的庸俗言行来反衬晏子高洁品质的倾向,应不会形成于田齐之时。

值得提出的是《杂下第十四》中记载的公元前532年,陈、鲍氏与栾、高氏内斗的事件。

栾氏、高氏欲逐田氏、鲍氏,田氏、鲍氏先知而遂攻之。高强曰:“先得君,田、鲍安往?”遂攻虎门。二家召晏子,晏子无所从也。从者曰:“何为不助田、鲍?”晏子曰:“何善焉?其助之也!”“何为不助栾、高?”曰:“庸愈于彼乎?”门开,公召而入。[1]312

在这里,晏子认为田(即陈)、鲍氏与栾、高氏一样,都不是良善之辈。如此文字按理也应形成于田齐之后。然而,《左传·昭公十年》中却有着相似记述:“晏平仲端委立于虎门之外,四族召之,无所往。其徒曰:‘助陈、鲍乎?’曰:‘何善焉?’‘助栾、高乎?’曰:‘庸愈乎?’”[6]1726这就有可能是《晏子春秋》直接承袭《左传》而来,故不能作为形成于田齐之后的证据。

那么,上述材料有没有可能在姜齐之时就已形成,稷下学者看到后或进行修改,或弃而不用,战国以后又有人复原或采用了呢?笔者认为,假如这些材料真的早在春秋之时即已形成,战国稷下学者修改后很可能会销毁原来的材料以向后人展示自己著作的真实性。战国以后的学者再想复原十分困难,故此种可能性不大。另外,由于先秦时期简册的书写和流传十分不便,要保存这些材料达两百余年之久而不被损坏,其可能性微乎其微。故稷下学者将这些材料弃之不用,而秦汉时期又被编入该书的可能性也很小。总之,笔者仍然认为它们可能形成于田齐以后的秦汉。

自战国时期《晏子春秋》初步成书后,就因为书写方式、流传途径和个人兴趣等因素的影响形成了不同的版本。时间愈久,版本情况就愈加淆乱。直至西汉成帝之时,刘向奉旨校理群籍,《晏子春秋》才最终成书,流传后世。

张季平先生曾说:“这部书不是成于一人之手,也不是一个时代作品,是较长时期累积敷演而成的。上限不会早于战国,下限不会晚于西汉,是战国和秦时代作品。”[31]虽不十分准确,却也有相当合理的成分。赵缊先生则明确提出,《晏子春秋》“其大体框架的成书年代,我是倾向于稷下时期的,当然也不排除部分篇章出自汉人的增补。”[23]24-28此言得之。另外,王绪霞教授考证《重而异者·晏子再治东阿上计景公迎贺晏子辞第二十》中所涉及的“东阿”为汉代地名,故她认为本章为汉代人所撰[16]98。亦可作为笔者所论之佐证。

总之,作为春秋时期的著名贤相,晏婴的言论事迹带给了后人太多的人生启发。《晏子春秋》又命途坎坷,自成书以来一直被怀疑为伪书,直至1972年山东银雀山《晏子》竹简出土以后才真正确立了其在先秦典籍中的地位。他们作为我国传统文化中的宝贵财富,透显着深邃而巨大的精神力量,永远值得我们继承和发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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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邱忠善]

Review about Yan Ying andYanzi'sSpringandAutumnAnnals

JIA Haipeng

(College of Liberal Arts, Zhoukou Normal University,Zhoukou Henan 466000, China)

Since Duke Huan of Qi came to power, Yan family had started to climb to the politic stage. Though Yan Ying's forefather

plenty of recognition from Duke Huan, he never entered the core part of royal court. Yan Ying's father, Yan Ruo, was wise and brave, so he was appreciated a lot by Duke Ling of Qi, and performed immortal feats in the battle of conquering Lai. Yan Ying was the peak of the politic history in Yan family. He served three monarchs, namely Duke Ling of Qi, Duke Zhuang of Qi and Duke Jing of Qi, and was famous among the feudal princes. After Yan Ying died, due to the influence of their personal talents and historical circumstances, his descendants headed towards a decline gradually.Yanzi'sSpringandAutumnAnnalsis the earliest and most distinctive historic biography in China. It was not written by Yan Ying himself, and it was written primarily in the Jixia Academy of Warring States period. However, materials about Chen Wuyu might be formed after the Warring States period. Until in the West Han dynasty, Liu Xiang proofread and cleared up famous books at the Emperor's demand,Yanzi'sSpringandAutumnAnnalsfinally came out as a book, and was handed down to later generations.

Yan Ying;Yanzi'sSpring and Autumn Annals; Yan Ruo

2017-01-10

贾海鹏(1984-),男,山西高平人,讲师,博士,主要从事先秦诸子研究。E-mail: gpjiahaipeng@163.com

K204

A

1004-2237(2017)04-0073-07

10.3969/j.issn.1004-2237.2017.04.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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