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受学视角下的文化变异

2017-06-11 10:42李楠
关键词:木兰传播变异

李楠

[摘要]从19世纪后期进入西方读者视野到20世纪末通过迪斯尼公司的动画电影享誉全球,“木兰”这个东方故事里的传统女孩,在美国历经了从默默无闻到家喻户晓的过程。“木兰故事”在美国的传播有3次高潮:20世纪70年代随着著名华裔女作家汤亭亭的《女勇士》的广泛流传,“木兰”这个中国传统女孩开始为西方读者所关注;20世纪90年代,多元主义思潮席卷美国,儿童绘本中东方女英雄的传奇故事赢得了美国大众的喜爱;在世纪之交,美国迪斯尼公司两部《木兰》动画电影的推出,最终使这股“木兰旋风”席卷全球。通过梳理“木兰故事”在美国传播的路径,探究分析美国读者对“木兰故事”以及“木兰”形象的接受、误读与重新诠释,以期探索中国文化向西方传播的有效途径和方法。

[关键词]木兰故事;木兰;传播;变异;文化过滤;文化误读

[中图分类号]I20735[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16724917(2017)01010407

不同民族文化中的传统故事和典型人物形象向他国文化传播是文化全球化时代文化融合与文化构建中必不可少的一环,这些传统故事与民族形象在他国文化中的变异和重新诠释也反映了不同民族各自的文化内核与审美想象。我国南北朝乐府诗《木兰辞》中花木兰“替父从军”的故事已经流传了千余年,女扮男装征战沙场的“花木兰”在中国早已是家喻户晓。与在中国的声名赫赫不同,“木兰故事”直到19世纪末才进入大洋彼岸的美国读者视野之中。“木兰故事”在美国的传播经历了3次高潮,木兰的形象也被不断丰富和重新解讀,从忠孝贤淑的传统女孩蜕变成为独立勇敢的现代女性。通过梳理“木兰故事”在美国的传播路径,分析读者对“木兰故事”和“木兰形象”的接受过程和美国式阐释,可以探知中美两种文化结构的价值观念和审美取向,以期对当前全球化时代的文化对话策略和文化输出模式有所启示。

一、汤亭亭《女勇士》中的“木兰故事”

(一)汤亭亭《女勇士》的创作

“木兰故事”第一次出现在西方英語国家读者的视野之中是在19世纪晚期,纽约哈勃兄弟出版公司出版了美国作家马丁(W.A.P. Martin)编辑的《木兰——女英雄》一书,古老的《木兰辞》第一次被翻译成英文译本。1922年,几位哥伦比亚大学的中国留学生以传统的“木兰故事”为剧本进行戏剧表演,木兰故事第一次被搬上了美国舞台。20世纪30年代,中国抗日战争爆发,美国华裔演员、诗人、小说家H.T. Tsiang撰写了剧本《中国前进》(China Marches on)(1938年),作者在独幕剧中融入了花木兰替父从军的故事,展现了花木兰对国家忠诚、勇敢奉献的精神,期望感染美国观众,唤起美国工人对在华奋战的中国工人阶级的支持[1]93。

上述文学译本和戏剧演出,为“木兰故事”在美国读者中赢得了一点知名度,但直到著名华裔女作家汤亭亭(Maxine Hong Kingston)在1976年发表其成名作《女勇士》(The Woman Warrior: Memoirs of a Girlhood among Ghosts),“木兰故事”才迎来了它传播的第一次高潮。汤亭亭崛起于20世纪70年代的美国文坛,是华裔作家中的代表人物和中坚力量。《女勇士》一经面世,就获得了当年的美国国家图书奖并赢得了美国文坛和读者的广泛关注和赞誉,随后还入选了美国权威文学选集《诺顿美国妇女文学》《希斯美国文学选集》,并成为美国学校讲授亚裔文学的经典作品。在《女勇士》一书中,汤亭亭讲述了5个互有联系又各自独立的故事:“无名女子”“白虎山学道”“乡村医生”“西宫门外”和“羌笛野曲”。小说第二章“白虎山学道”取材于乐府诗《木兰辞》中花木兰替父从军的故事,但汤亭亭对木兰故事做了颠覆性的改编并塑造了一个独立勇敢的新女性形象[2]。

汤亭亭对木兰形象的重新诠释与其成长背景和华裔作家的独特诉求密不可分。作为在白人文化为主流的美国社会进行创作的少数族裔作家感到自身的边缘地位和主流文化对其创作的漠视,作为一种文化策略,他们常会在自己的创作中添加族裔元素以吸引读者的目光。正是出于这样的创作心理,汤亭亭在自己的作品中将中国神话、民间故事和主人公的故事进行了创造性地拼贴改写,这种创作模式迎合了美国所提倡的“独创性改写神话传说”[3]147,作品中的东方元素为其吸引了不少主流读者。汤亭亭在《女勇士》中融入了花木兰、岳飞、蔡文姬的故事并对它们进行了改编,她将这些中国传统故事和小说中母亲、姑姑、“我”的故事混搭起来,神话与幻想,历史和现实的杂糅与拼贴使整部小说显得新颖而独特。其次,在《女勇士》中,木兰的形象由三从四德,忠君报国的传统典范变成勇敢独立的新女性也反映了汤亭亭的女性观。汤亭亭在一个唐人街的华人家庭中长大,她的父母是来美国的第一代移民,在纽约唐人街经营着一家洗衣店,汤亭亭的父亲深受中国传统儒家思想影响,在家中重男轻女,这使年幼的汤亭亭觉得十分委屈与不公。在求学时代,汤亭亭接受了完整的美式教育,学习成绩良好,后来考入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攻读英美文学。20世纪六七十年代在美国兴起的民权运动、女权运动对汤亭亭影响巨大,使她重新思考自己的族裔身份和女性地位。《女勇士》中的“木兰”不再是出于忠孝而替父从军,她是为了反抗压迫女性的皇帝与贵族,为了个人的仇恨与荣誉感选择出征,这是汤亭亭对于封建父权制社会压迫华人女性的控诉,显示了女权主义理论中男女平等思想对汤亭亭的影响。

(二)《女勇士》在美国社会的接受和争议

1.美国“民权运动”对《女勇士》在美国社会“接受”的推动

汤亭亭的《女勇士》得到美国主流文化的接受与美国社会20世纪六七十年代风起云涌的“民权运动”密不可分。“民权运动”对于少数族裔在美国主流社会中争取平等权利起到了启蒙作用,也引发了少数族裔作家对于族裔身份的思考。“民权运动”之后,美国华裔文学的读者逐渐增多,更多的华人进入文学创作队伍,华裔作家拓宽了创作领域,重新塑造书写主题,美国华裔文学从此走上前所未有的发展阶段[4]265。美国读者被华裔作家作品中的族裔特色所吸引,在他们“万花筒”般的中国传统文化和故事展示中,想象着遥远的古老东方。

2.汤亭亭《女勇士》所引起的争议

《女勇士》在美国销售近45万本,是第一本在美国社会引起巨大反响的华裔美国文学作品。汤亭亭因此受到美国读者的追捧,也得到了文学评论界的赞誉:“像中国织锦缎一样绚丽多彩”“抒情诗般优美”“具有激动人心的震撼力。”[3]153与溢美之词伴生的是对汤亭亭胡乱改写中国传统故事和拼贴东方元素的批评。罗伯特·李(Robert Lee)在其《女勇士对华裔美国历史的侵入》一书中总结道:“该书在表现华人美国历史经验方面是肤浅的。如此扭曲华裔文化赖以生存的中国传统神话和传说,结果是把华裔经历中的中国部分彻底妖魔化了,因而迎合了白人读者的东方主义偏见。”[5]汤亭亭对传统中国文化的改写也引发了与另一位著名美国华裔作家赵健秀的“赵汤之争”,这两位美国华裔男女作家都热衷在自己的作品中添加中国神话传说,他们之间的论争被评论界戏称为“‘关公大战‘花木兰”[4]272。双方论争的焦点是文本对神话与民间传说的运用,赵健秀认为对于中国传统文化的引用必须坚持原汁原味,否则就是错误的,赵攻击汤在《女勇士》中对传统的“木兰故事”的改编夸大了中国父权制社会对女性的迫害,表明了作者对中国传统文化及其华人身份的否定。汤亭亭则认为作家对传统神话等素材进行创造性地改编是一种创作策略,她在作品中移植中国神话,对经典著作和传统人物进行变形,有利于其创作意图的表达,并非是刻意歪曲迎合。

尽管汤亭亭笔下的“木兰故事”引起了一些争议,《女勇士》中的“花木兰”也化身为“复仇”的女英雄形象,但不可否認的是汤亭亭为“木兰故事”在美国社会的传播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二、美国儿童绘本中的“木兰故事”

(一)多元文化理念下儿童绘本的繁荣

20世纪六七十年代,“多元文化主义”思潮在美国萌芽,与民权运动、女权运动相伴而生、互相推动。在20世纪90年代,多元文化思潮达到高潮,在该思潮的推动下,美国中小学在课程教学设计中融入了“多元文化主义”这一理念,以期加强美国儿童对于多元文化社会的认知和包容,在这样的历史文化背景下,含有多元文化元素的儿童文学作品或绘本应运而生。这些绘本创作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在美国生活的移民第二代了解自己的母国文化,尽管已经扎根美国,美国的少数族裔仍然希望自己的第二代或第三代掌握本族母语并了解自己的族裔文化,特别是族裔文化中的神话传说、风俗习惯以及这些文化符号背后蕴藏的深层文化意义和精神内涵。美国各地的出版商们纷纷迎合这一趋势,出版了大量含有多元文化主义元素如亚洲文化、拉美文化和美国土著文化等的儿童文学绘本。这些儿童文学故事取材于不同族裔的神话或传说,大多用双语编写,配有大量插图绘画,使少数族裔儿童在学习母语和英语的同时,了解族裔文化并增强民族归属感。这些绘本本来是为移民第二代设计的,但由于带有鲜明的异域特色,同时符合美国的价值观,因此吸引了不少美国白人儿童的兴趣,从整体上来说,它们丰富了美国儿童认识世界和不同文化的途径。

中国的“木兰故事”也随着这股多元文化主义热潮进入到美国小读者的视野之中。在短短的10年间,7本关于木兰的故事出版发行:分别是蒋伟(Wei Jiang)和陈安江(Cheng An Jiang)的《木兰传奇:中国传统女英雄》(1992年);秦查理(Charlie Chin)的《中国最勇敢的女孩:花木兰传奇》(1993年);杰尼·李(Jeanne M. Lee)的《木兰歌》 (1995年); 张松南(Song Nan Zhang)的《木兰辞》 (1998年);罗伯特(Robert D. San Souci)的《花木兰:女勇士的故事》(1998年);简内特·哈代(Janet HardyGould)的《木兰》(2004年);易刚(Gang Yi)和郭晓(Xiao Guo)的《木兰故事:女儿和战士》(2007年)。这些绘本都取材于古典名篇《木兰辞》,编者又通过自己的理解,对古老的东方故事进行了再次想象,并以文字加绘画的形式呈现在美国小读者眼前,促进了 “木兰故事”在美国小读者中的传播[1]123。

杰尼·李的《木兰歌》和张松南的《木兰辞》在这些绘本中最为引人注目。两本绘本都采取了中英双语形式,编者在介绍中国传统故事的同时讲解中文并介绍中国文化。杰尼·李在编著《木兰歌》时,希望尽力还原原著,他把中文《木兰辞》的原文分成几个段落,每个段落都附上中文原文、英文翻译并配有插图,在绘本的结尾页上还附有《木兰辞》的中文书法书写,旨在使美国小读者了解“书法”这一古老的中国艺术形式。《木兰辞》的编者张松南在书中明确表示,希望读者在阅读木兰故事之余也了解中国传统文化,在他编写的绘本结尾介绍了“木兰故事”发生的背景——中国“北魏时期”的历史和文化,并在书中展示了北魏时期的书法、瓷器、石刻壁画、丝织物等中国艺术形式[1]130。

(二)美国儿童绘本中“木兰故事”传播的理论背景和实践意义

1.美国儿童绘本中“木兰故事”传播的理论背景

20世纪七八十年代,又一次移民潮席卷美国,族裔之间的矛盾增多,如何调和各族裔之间的关系,增加彼此之间的了解与信任成为困扰美国社会的主要问题。多元文化主义理论在六七十年代就已经兴起,随着美国社会种族矛盾冲突加剧,它也再一次受到广泛关注。多元文化主义理论旨在社会中鼓励多样性和差异性,在族裔关系问题上鼓励保持族裔特色,尊重并理解不同族裔群体间的文化差异性。在过去几十年间,多元文化主义的内涵被不断丰富和发展,多数多元文化主义者将其视为一种教育方法,他們主张革新现有的传统课程设置模式,进行“多元文化教育”。为此,多元文化主义确定了一系列目标:(1)为了同化不同族裔群体的学生或使少数族裔更容易转化入美国的主流文化体系中,课程中必须强调教授文化上有差异的知识。(2)为了帮助来自于不同族裔文化的学生能够和睦相处,增加关于某一或某些族裔群体的历史文化知识,以此促进学生对族裔文化的了解。(3)积极推动文化多元和社会平等包容张爱民:《美国多元文化主义起源研究》,华东师范大学博士后研究工作报告,2002年。

。在这种指导方针之下,美国的大中小学都在课程设置和教学方法上融入了多元主义元素,市场上的多元儿童读本因应这股热潮大量发行。

2. 美国儿童绘本中“木兰故事”传播的实践意义

“木兰故事”受到美国读者的喜爱因为其满足了亚裔和其他族裔的阅读需求:(1)随着越来越多的亚裔移民进入美国社会,亚裔的构成越来越丰富,有土生土长的移民二代、三代,也有刚从其他国家来到美国的“新移民”,多样性和多元化的特征日益明显。移民人数增加带来了族裔意识的增强,亚裔不再为了融入美国文化掩盖自己的族裔标签,而是希望其后裔不忘自己的族裔传统,在多元社会中保持自己的族裔特色。对于华裔家长和华裔儿童来说,有着鲜明儒家色彩的“木兰故事”传递了历史知识和传统思想,中英文双语的编排满足了华裔家长们对华裔儿童掌握一定中文的语言要求,故事中包含的神话民俗、东方元素,使华裔儿童加深了对族裔文化的了解。(2)对于主流文化和其他族裔小读者来说,“木兰故事”蕴含着独特的东方异域风情,这位女扮男装、征战沙场的东方女英雄激发了他们的阅读兴趣;绘本中的中国文字仿若一种绘画艺术,有利于儿童语言能力和艺术素质的培养。

这些绘本中的“木兰故事”既不同于中国传说,也区别于迪斯尼的美国想象,通过这些多元文化绘本,“木兰”从华裔文学文本中富有隐喻的女英雄形象走向了普通美国读者,是其在美国文化传播的重要一环。

三、迪斯尼荧幕上的“木兰故事”

(一)20世纪末两部迪斯尼《木兰》电影

1926年,京剧《木兰从军》被拍成电影,这是“木兰故事”第一次被搬上银幕[6]。此后,“木兰故事”多次被改编为电影、电视剧和舞台剧。在美国,“木兰故事”则是20世纪末才登上大荧幕。

“木兰故事”最先被“斯特灵”娱乐集团(Sterling Entertainment Group)搬上荧幕。1998年斯特灵娱乐公司制作的《木兰的秘密》(The Secret of Mulan)在美国上映,在这部五六十分钟的动画片中,主人公“木兰”被设计成一只六脚的毛毛虫,为了维护自己的王国与敌人大战。为了使美国的小观众更好地理解影片,主人公没有以人的形态出现,而是被设定为动物角色。在影片中,为了避免父亲卷入战争,木兰卷起了她的触角,伪装成一只雄毛毛虫,参加了军队,由于她卓越的领导才能,很快从士兵晋升为将军。在决胜的关键战役中,木兰从一只伪装的毛毛虫突然变身为成年的雌性蝴蝶,赢得了最终的胜利和王国的王子—— 一只雄性蝴蝶的爱情。这部电影取材于美国儿童绘本的木兰传说,并未作太多改编,由于针对低龄观众,影片通俗易懂,十分符合其片头宣称的目标—— “讲述最勇敢的英雄的故事”[1]159。

在迪斯尼《木兰》动画电影上映的同一年,姜戈工作室(Django Studios)也推出了一部改编自中国传统文学《木兰辞》的电影《木兰传奇》(The Legend of Mulan),同时发行了DVD、音乐、游戏、屏保等周边商品。这部动画片在展示人物成长方面颇有创意,中国传统的《木兰辞》中并没有交代木兰的成长背景或离家参军之前的情节,制作方在剧本改编时增加了这样的情节作为衔接,为人物的转型奠定了合理的基础。影片中,主人公木兰决定参军之后,接受了父亲设计的系统训练,为成为一个合格的士兵进行身体和心理的准备,这些训练为其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帮助木兰从一个弱女子成长为一名英勇的战士。电影细腻地展示了木兰由少女过渡到成人的成长历程与心路变化,可谓是影片的一大亮点。尽管这部电影在情节改编上颇有创意,但质量却非常低劣,影片中的中国男性角色大多在脑后留着辫子,长着龅牙,呈现出美国主流社会对华人的刻板印象,角色的设定也比较单一,非好即坏,因此在美国社会的关注度不高[1]161。

以上两部改编电影虽然吸引了一些观众,但远没有引起美国主流社会和评论界的关注,真正引发“木兰旋风”的还是迪斯尼公司制作的两部木兰电影。第一部《木兰》(Mulan I)电影在1998年上映,影片以儿童文学作家罗伯特编写的绘本《花木兰:女勇士的故事》为蓝本进行改编创作。电影上映后大获成功,在美国国内赢得了12亿美元的票房,在全球赢得了超过3亿美元的票房。由于动画电影《木兰》第一部的巨大成功,迪斯尼公司在2005年又推出了《木兰》(Mulan II)电影第二部,迪斯尼还在电影上映同时,发行了影片DVD,开发了影片相关的玩具、游戏、服装等系列周边商品,使木兰成为迪斯尼动画制作公司的一个重要文化符号。

(二)迪斯尼的全球化战略和《木蘭》系列电影引发的争议

1.迪斯尼的全球化战略

20世纪末到本世纪初,互联网的迅猛发展带来了全球化浪潮,不同国家、不同文化之间的文化交流和文化碰撞更加频繁。作为引领全球娱乐文化的迪斯尼动画公司为了长远发展,势必要推出迎合文化全球化浪潮的影视作品。相比于中国、印度等有着悠久历史的国家,美国相对年轻,历史的短暂对应着文化根基的薄弱,可以挖掘的本国历史文化素材相对较少。迪斯尼影片中的本土经典形象虽然受到欢迎,但由于被多次搬上银幕,美国观众对此出现了审美疲劳。为了保持迪斯尼在全球娱乐文化中的引领地位,吸引美国和全球观众的兴趣,迪斯尼把目光投向了有着悠久历史的欧洲和东方,以期挖掘更多的创作素材。在迪斯尼公司实施文化全球化的战略后,大量不同国家的神话传说、历史故事、经典人物被吸纳进了迪斯尼的作品。迪斯尼出品的作品不再只有代表美国主流文化的人物形象,还出现了更加多元的族裔角色,如迪斯尼最富盛名的公主系列推出了代表传统白人价值观的白雪公主、贝儿公主,也将长着阿拉伯面孔的茉莉公主,来自波利尼西亚的摩阿娜公主和代表东方文化的木兰公主纳入其中。全球化战略为迪斯尼带来更为丰厚的获利,也让迪斯尼坚定地奉行文化多元战略。

2. 《木兰》系列电影引发的争议

《木兰》系列电影是迪斯尼公司东西方“杂糅”创作策略的成功案例,故事中的中国传统故事获得了中国观众的文化认同,东方元素则激发了美国观众的异域想象,中西合璧的木兰姑娘由传统的东方女孩变成了风靡全球的文化符号。影片在获得巨大利润的同时也收获了不少质疑:电影最被诟病的就是“木兰故事”中蕴含的中国核心价值观几乎都被消解和抹去,电影中的主人公“木兰”与中国传统人物形象“花木兰”相去甚远,几乎完全美国化了。第一部《木兰》电影的编辑团队由美国华裔女剧作家Rita Hsiao领衔,但到第二部《木兰》电影时只剩下美国编剧,电影的情节和人物形象严重背离原著和中国传统价值,使观众大跌眼镜。迪斯尼对“木兰”的改编是全方位的:传统的《木兰辞》中,木兰出于忠孝之道,替父从军、征战沙场,“忠孝精神”是木兰在中国备受推崇的原因;而在迪斯尼电影中,木兰参军的动机——“忠孝”等儒家文化内核被消解了,而置换成不甘心自己的命运,为实現个人价值的西方个体独立精神。在人物形象塑造上,《木兰辞》中的木兰虽然女扮男装,但恪守儒家传统的纲常礼法,是中国传统女性的楷模;迪斯尼电影中的女战士木兰则不认同男尊女卑的封建思想,勇于追求自己的内心和爱情,展现西方女性独立自主的诉求。此外,为了符合西方观众的审美习惯,影片中很多动画形象被扭曲和脸谱化,如传统中国男性都矮小病弱、尖嘴猴腮、过于阴柔,缺乏男性气概;某些女性配角肥硕高大,粗鄙不堪,即使是主角“木兰”的形象也非传统中国女性的长相,有着狭长的眼睛、扁平的鼻梁和丰满的嘴唇,显示了西方文化对中国形象的僵化塑造[7]。

尽管迪斯尼公司对木兰故事的美国化改编让人诟病,但不可否认“洋木兰”展现了新的魅力,独立勇敢的女战士形象征服了全球观众的心,使其成为迪斯尼历史上最为出色的东方女性形象。

四、“木兰故事”在美国传播与变异的思考和启示

“木兰故事”在美国的百年传播,引发我们思考文化交流中一国文化形象进入到他国文化时,文本是如何被接受的及其所发生的变异现象。随着文化全球化的影响,不同国家之间的文化交流日益密切,各国之间打破文化壁垒,相互取材,带有各民族文化特色的传说故事或传统人物形象互相渗透。在梳理一国文化元素进入另一种文化语境的路径时,不难发现由于文化差异,接受国必然按照自身的思维方式及文化传统去解读或重新诠释另一种文化,从而产生文化误读和文化变异,对文化误读和文化变异现象进行深入分析可以使我们更好地思考全球化大潮下文化输出与文化博弈的策略和方式。

(一)与文化思潮伴生的传播

“木兰故事”在美国百年传播的3次高潮都是与当时美国社会的历史文化思潮密切相关的。文化思潮与文学创作紧密联系,一种文化思潮的兴起往往激发大量响应该思潮而生的文学艺术作品。美国六七十年代流行的民权运动、女权运动激发了不同族裔、不同性别的独立意识、平等意识,对于边缘化地位的不满、渴求主流文化的认同激发了少数族裔作家的创作,汤亭亭笔下“木兰”的奋斗经历也喻示了华人和华裔在美国社会的抗争和求索。20世纪九十年代达到高潮的文化多元主义思潮倡导多样性,在多民族文化交织的美国极具现实意义。少数族裔不再回避自己的族裔身份,不再强调融入主流文化,而是希望实现多元共存,突出自身特色。移民后代开始寻溯祖先来美国的奋斗之路,回归族裔文化与传统,各种木兰绘本故事满足了华裔家庭的诉求和多元美国社会的构建,促成了木兰故事的第二次传播高潮。世纪之交,全球化浪潮波及社会的各个方面,文化全球化是全球化在文化领域的必然体现。古老的中国文本加上迪斯尼的美国包装策略催生了中西合璧的木兰。由此可见,“木兰故事”在美国的3次大规模传播都与其背后的文化思潮催生密切相关,文化全球化、多元化还将长期存在,拥有悠久历史和丰富文化资源的中国文化必将在这场全球文化对话中发挥更为重要的作用。

(二)文化过滤与文学误读的积极意义

文化全球化促进了各民族文化的交流、碰撞、重组和创新,丰富了民族文化内涵也促使世界文化发展更加多元。在文化交流过程中,文化接受者必将依据自身标准对传入者所传递的信息进行选择、改造、移植和渗透,这就形成了文化过滤;同时,由于不同历史文化背景的读者所具有的文化成见或预先理解,对传入文学或文化具有某种偏见,造成文化误读[8]273。文化过滤和文化误读并非是对输入国文化的歪曲,它们的存在有其积极意义。“木兰故事”在美国传播过程中出现变异的深层原因即是拥有美国文化范式的读者对中国文化产生的文化过滤和文化误读。汤亭亭在《女勇士》中将花木兰和岳飞的故事拼接起来,希望用男子的力量去增加女性的力量,展现现代女性可以和男子拥有一样的抱负,实现自己的理想。汤对木兰身上忠君孝父的传统女性精神的文化过滤和有意误读说明儒家思想推崇的三从四德的女性品格已经不适应当今社会,现代读者更加呼唤独立自主、敢爱敢恨的女性形象。迪斯尼《木兰》电影在塑造木兰父亲的形象时,增加了很多父女互动的温馨情节,一改中国传统家庭中子女对权威的父亲单向服从的模式,而是开启双向的爱的传递,这是中国古典文本中父女关系模式中非常罕见的,展现了现代家庭中平等、双向的代际互动。美国文化对木兰故事的过滤和误读有利于我们发现中国传统文化中哪些元素已经落后于时代,应该被摒弃,哪些元素是历久弥新的,可以继续保留发扬。发挥文化过滤与误读的积极作用可以使输出国文化在新的语境中获得新生,丰富其内涵,也可以使输入国文化獲得新的文化视角和文化范式,让双方达到双生共赢。[8]279

(三)“木兰故事”文化过滤与文学误读的启示

在文化过滤和文化误读中被过滤、误读或保留下来的文化元素是研究者的关注焦点,通过对这些元素的分析有利于探究文化输出和文化转换的规律和策略。木兰故事中,木兰参军的动机对于整个文本至关重要,对于这一情节的处理体现了中美两种文化的同与异。在乐府诗集《木兰辞》中,“忠”和“孝”是木兰征战沙场的动机,也是中国儒家文化的两大内核,在美国的各种改编版本中,儒家“孝”的元素虽然转化为西方式的父女亲情,但都被保留下来,亲情元素是多民族共通的情感体验,可以唤起不同文化间的共鸣。虽然各民族有其文化独特性,但一些蕴含人类普遍共性的社会经历或情感体验在文化传播中更易被继承与保留。与“亲情”类似,木兰故事中的“英雄”“战争”等人类文化共有的元素都没有被弱化和消解。与此相反,儒家思想的另一文化内核——“忠君”则被完全消解了,木兰不再为了报效國家而上战场,而更多地是证明自己的能力,实现自身的价值,各种改编版本都着重体现了木兰从参军到还乡过程中自身的奋斗和成长,这种对于人的发展和自我实现的重视正是美国精神的核心。[9]迪斯尼的《木兰》电影在全球吸引了很多年轻观众,即使是在中国,年轻人对于这种改编也非常认同,使我们意识到迪斯尼公司成功地把握了“成长”这一人类永恒的主题,它超越了东西方的文化藩篱,激发了人类,特别是年轻人共同的情感体验。了解并分析这些蕴含在文化过滤和误读背后的规律有利于我们制定有效的文化输出模式和策略,把我国拥有的丰富的文化资源转化为文化资本,以更积极的姿态融入文化交流,展示和推广中国文化。

[参考文献]

[1]Dong Lan. Mulans Legend and Legacy in China and United States.Philadelphia: Temple University Press, 2011.

[2]Kingston, Maxine Hong. The Woman Warrior: Memoirs of a Girlhood Among Gosts. New York : Random House, Inc. Vintage International Edition, April, 1989.

[3]吴冰、王立礼主编:《华裔美国作家研究》,南开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

[4][美]尹晓煌:《美国华裔文学史》,徐颖果主泽,南开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

[5]高明玉:《迂回的言说:汤亭亭〈女勇士〉对〈木兰辞〉的“误读”》,《安庆师范学院学报》2011年第2期。

[6]吴保和:《花木兰,一个中国文化符号的演进与传播——从木兰戏剧到木兰电影》,《上海大学学报》2011年第1期。

[7]郑芳:《花木兰的性别困境——〈木兰诗〉与美国动画片〈木兰Ⅰ & Ⅱ〉的比较阐释》,《长江论坛》2011年第6期。

[8]曹顺庆:《比较文学学》,四川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

[9]华静:《文化差异、文化误读与误读的创造性价值——兼析动画片〈花木兰〉与〈功夫熊猫〉的中美文化差异与误读现象》,《兰州学刊》2010年第1期。

Cultural Variatio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Reception

——A Case Study of the Story of Mulan in the United States

LI Nan

(College of Literature at Beijing Normal University, Beijing 100875, China;

College of Humanities at Beijing University of Posts and Telecommunications, Beijing 100876, China)

Abstract: Mulan, a traditional Chinese girl in an Eastern tale, did not appear in the Englishspeaking West until the end of Nineteenth Century and won worldwide fame with two Walt Disney Pictures film Mulan I & II. During a period of more than one hundred years, the story of Mulan has undergone three widespreads of works. With the mass circulation of The Woman Warrior by Maxine Hong Kingston who is one of the representative authors of contemporary Chinese American literature, the image of Mulan renovates and arouses American readers interests. In 1990s, with the movement of multiculturalism, the story of Mulan was depicted as a courageous Chinese heroine in Childrens bilingual picture books and won popularity among American readers. At the turn of the new century, Walt Disney Pictures films Mulan I & II introduced the character to a significantly broader range of viewers through its wide circulation in the international film market. By disclosing the migration of the Mulans story in the United States, the article analyzes how the story and the image of Mulan has being accepted, misread and transplanted in American culture, and explores the effective ways of the spread of Chinese culture to the West.

Key words:the story of Mulan; Mulan; spread; variation; cultural filtering; cultural misreading

(責任編辑孙俊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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