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围[组诗]

2017-06-19 19:27柳沄
诗潮 2017年6期
关键词:出家人涪江木鱼

柳沄

周 围[组诗]

柳沄

散漫的雪

散漫的雪

散漫得

格外像一场雪

整整一个下午

它们乱纷纷地飞舞着

并在飞舞的过程中

不断地拆散

自己的翎羽

大地一片洁白

当天黑下来的时候

它们紧跟着

也黑了下来

雪无声地控制了

这座喧闹的城市

雪使那些,一点

都不像牲畜的汽车

不断地从尾部喷出

跟牲畜一样难闻的气味

我待在家里

想着和做着

与这场雪无关的事情

屋外,那咯吱咯吱的踩雪声

有时会将我

带出去很远

更远的地方

一个跟我差不多的男人

于一座空寂的站台上弯颈点烟

火苗闪了那么几下

他的面孔

就熄灭了

雨后的细河

细河变粗了

一场特大的暴雨之后

细河变粗了

粗得粗暴

粗得混浊

粗得细河它

换了一副心肠

湍急的河水一闪而过

成捆的柴草、家禽的尸体

以及更多的漂浮物一闪而过

那情景,好像有一条

更加混浊更加粗暴的细河

正撵在后面

细河说变就变了

依然被称作细河的河

已不再是

从前的细河

我看得很真切

——从前的细河

在翻滚的激流里

沉浮了一会儿挣扎了一会儿

便没了踪影

只剩下名字

随那些漂浮物一起

漂浮在水面

寻常之夜

他坐在一张

两边都有扶手的椅子上

——退休之后

他常以这样一种方式

不声不响地面对着

退休以后的日子

这是一个寻常之夜

同昨晚一样,因

一辆辆跑过窗前的汽车

而一阵阵颤抖

他感到自己

就是一辆跑旧的汽车

此时正面对着一条

极为漫长的下坡路

一根香烟之后

他点燃了另一根……

他清楚:是心情

而不是别的什么

在决定着下坡路的坡度

他继续坐在

那张两边都有扶手的椅子上

其自若的样子

完全不像是坐在

一辆老旧汽车的

驾驶室内……

在台下

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那样

——很愿意坐在台下

看台上的主角和配角

在努力把假的演成真的

台下的人永远是大多数

然而,似乎只有你

——坐在那张椅子里

如一壶水坐在炉子上

有时,实在看不下去了

可还得继续看下去

尽管内心的情绪

早已成为憋不住的气体

随着剧情的不断变化

这种冲动的合理性

在不断地增加,就如同

酷夏里的阴凉在不断增加

但你不是不知道

人充其量是一株草木

所谓枝繁叶茂

也就刚好遮蔽自己

你也不是不知道

人生原本是一场戏

即使坐在台下

也是剧情的一部分

比如角色谢幕时

你得退场,当

他们同舞台的灯光一起熄灭

他也得消失在难测的夜色里

想去的地方

想去的地方

一直没有去过

因此,它一直都在

那儿等我

想去的地方

常被我忘在心里

那儿有朋友

还有樱桃

樱桃是一种

和别的水果完全不一样的水果

那么,有樱桃的地方

肯定不同于别的地方

有那么几次

我忍不住在电话里对朋友说

到时一定去你那儿尝尝

我的意思很明显

——樱桃熟了的时候

朋友也是甜的

可过了六月

樱桃就不再等了

很甜很好吃的樱桃

无法像友情那样

贮存得很久

今天晚上

朋友再次发来微信

——求你了,明年一定来

我带你去樱桃园里转转

隔了一会儿

他又在另一条微信里说

——那地方和你的书房

一点都不一样

就像朋友和樱桃

那么不一样

难以平静的日子

难以平静的日子

波澜不止的流水

我坐在家里,好比

一块石头待在水底

要是反过来讲

情形就有些不一样

我是说,待在水底的石头

远比坐在家里的我

孤单和沉稳

水底的石头当然是石头

正如一个多余的人,依然是人

区别在于,石头一直都在

没有一点多余的样子

日子始终似流水

我还真想不出,除了

那块待在水底的石头

谁能够同流但拒不合污

随波而决不逐流

如此看来

孤单是必要的

坐在家里是必要的

让自己的性格跟石头的棱角一样

没事似的翘着

是必要的

痛一痛

人需要痛一痛

有时,人真的需要

痛一痛

否则会犯困

会变得无聊跟慵懒

甚至会觉得

啥都没意思

至于痛成什么模样

痛到何种程度

我有些吃不准

但我想

——它应该相当于

一块被烧得通红的铁

猛地一下

戳进水里……

敲木鱼的出家人

观音寺的大殿里

一位年纪和我差不多的出家人

在不厌其烦地敲着一只

漆红的木鱼

三十几岁的时候

我也有过出家的念头

所以,他比菩萨

更让我着迷

天天都要这样敲吗

不但把镀金的菩萨

敲得三缄其口,还得

把自己敲得低眉顺目

那神态分明是在告诉我

——出家就是换个地方

就是在菩萨的沉默里

把木鱼敲给自己听

此前一直不清楚

出家人与菩萨是怎样的关系

现在终于知道,其实

就是菩萨与出家人的关系

是的,有什么样的菩萨

就有什么样的出家人

而有什么样的出家人就一定有

什么样的寺院

回去的路上

空洞的木鱼声于耳边响了很久

却始终比我的心跳

快了半拍

至于那位出家人

很快就被我忘了

忘在香火缭绕的

观音寺的大殿里

涪江

二 一六年四月五日

乘国航CA4186航班

赴邃宁参加一个诗会

邃宁是一座

坐落在群山里的城

平缓、宽阔而又清澈的涪江

穿城而过

之后的几天里

我常去江边转转

感到涪江对邃宁的依恋

远远胜过一些诗人

对诗的依恋

相反,于四川境内

举办的这次诗会

倒很像四川的火锅

除了那条不声不响的涪江

什么都可以往里放

涪江的转弯处

有两个中年男子

在那儿捕鱼

我停在一旁

很仔细地瞧着他俩

交替着,朝

流动的江水中撒网

那张撒出去的网

有时是圆的有时是椭圆的

却网网都是空的

离开之后

我忍不住又回过头去

发现几片挂在空网上的阳光

鱼鳞似的闪亮

为什么叫江

而不叫河呢

走在长长的江堤上

我特别想知道江与河

到底有着怎样的区别

缄默的涪江

继续缄默。此刻

它和我所熟知的那些河

并没有什么两样

——流淌到哪里

就把岸搁在哪里

并且一再让此岸

在彼岸的张望中

成为彼岸

无题

欲望把大家

变成了事物,把事物

变成了具体的数字

我们无法不挤在数字里

像稻子和稗子

相互触碰

今天的黄昏

黄昏临近的时候

我正坐在窗前

反复修改着一首

几年前写下的

题为《黄昏》的诗

我恍然发现

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了

今天的黄昏,与

几年前的那个黄昏

竟没有任何区别

——比起降临

它依旧像是远道赶来

其疲惫不堪的样子

依旧像是一匹

走向马厩的老马

经过我家的窗前时

它依旧那么拖沓

依旧那么缓慢

而且很快就消失在

夜色里……

蠕动的小径

河对岸,蠕动着一条

时隐时现的小径

觉得没啥意思时

到阳台上望望它

便成为一件挺有意思的事

那里常常空无一人

常常是它自己,弯曲着

钻入一片晃动的林子

当它从林子的另一端钻出来时

又弯曲了一些

极少有人走动的小径

极少有人知道它通往何处

但在我看来:既然

它和自己一样宽

那么肯定也会和自己一样长

现在是初春,不久

路边的草木就会用各自的枝叶

将它遮在浓荫里

那情景,就好比

不一样的孩子用一样的睫毛

把月亮掩在睡梦中

我对那条没有人走动的小径

渐渐地有了兴趣

比如此刻,它

好像刚刚从东边回来

又好像正朝着东边赶去

时间在它那儿

始终那么直接和简单

仅仅是一种往返

或者来回……

草和羊

头一次看见

这么好看的草

头一次看见这么多

低头吃草的羊

羊是善良的

草是善良的

善良的羊和善良的草

使没有起伏没有阻隔没有层次

甚至没有边际的草原

有了草原的模样

使那颗就要熄灭的夕阳

像刚刚亮起来的灯盏

此时,它的每一缕光线

都轻轻地柔和于

洁白的羊,和

鲜嫩的草上

一切那么美好

一切那么安详

即使羊的眼神里含有淡淡的

难以细说的忧伤

那也是一种,足以

唤起我热爱的忧伤

——走动的羊

迟早会消失在走动中

而那些被羊啃过的草

却让无根的时间

久久地停留在

羊离开的地方

我有些感动

有想把这些感动,说给

别人的欲望

忧伤还是怜爱

你赤着脚

在平坦的沙滩上

走来走去

那是一片

退潮的大海

腾给你的沙滩

一同腾给你的

还有潮湿和柔软

除了几只觅食的水鸟

此时的沙滩上空无一人

而海风像吹拂水鸟那样

吹拂着你

你赤着脚

继续在潮湿而又柔软的沙滩上

走来走去,双手

提着印满碎花的裙摆

如小心翼翼地提着

薄如轻纱的命运

你是快乐的

但退到远处的大海并不知道

一直都在端详着你的夕阳

也不知道

就像你同样不知道

它那端详的神态

是忧伤还是怜爱

吃惊

我吃惊于两道要多陡

就有多陡的峭壁

紧紧地夹着一条

想流多远就流多远的河

河,奔腾着

我吃惊于奔腾使河跟河水

于狭窄的峭壁与峭壁之间

一刻不停地扭打在一起

翻滚在一起

使满河的浪花

嫩得要命更短暂得要命

这儿的几簇刚在兴头上

那儿的一片

已经蔫了

其实,我想说的并不是这些

在这首诗被写出来之前

我吃惊于峭壁的冷漠和无动于衷

吃惊于它们那

壁立千仞的高度

与地狱的深度相等

吃惊于

它们紧紧地夹着一条

湍急的河而毫不松懈

就好像在很严肃地干着一件

很不正经的事情

去山里看梨花

早上八点多

乘坐朋友的沃尔沃轿车

去山里看梨花

路上闲聊时

我不止一次对他讲

——山里的梨花肯定只愿意

开在僻静的山里

可惜来得有点早

当地的果农告诉我们

现在,梨花还只是

即将睡醒的骨朵

但春天比我们到得更早

举目四望,山山岭岭

都已换上鲜艳的新装

如果春色真的是一件漂亮衣衫

那么,难有比骨朵

更好的纽扣

我从一棵粗壮的梨树

走向另一棵更加粗壮的梨树

边走边想象着

梨花绽放的样子

我的想象力足以使任何湖泊

成为月亮的浴盆

却也只能使绽放的梨花

像梨花那样雪白

那样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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