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多说:自己拯救自己
——伊沙的《等待戈多》解读

2017-09-18 03:22大连海事大学公共管理与人文学院辽宁大连116026
名作欣赏 2017年27期
关键词:贝克特戈多伊沙

⊙厉 梅[大连海事大学公共管理与人文学院, 辽宁 大连 116026]

戈多说:自己拯救自己

——伊沙的《等待戈多》解读

⊙厉 梅[大连海事大学公共管理与人文学院, 辽宁 大连 116026]

中国当代诗人伊沙的《等待戈多》与荒诞派戏剧大师贝克特的《等待戈多》题名相同,题旨上承续、延伸了前者,深刻呈现了关于等待的当代光景。伊沙笔下的观众尽管知道戈多不会来,但是仍然像贝克特《等待戈多》中的流浪汉一样,无聊地摆着等待的姿态。在《等待戈多》的尾声,他们等来的不是上帝、幸福、希望,而是剧场看门老头的傻公子。戈多是个“傻子”,其实某种程度上是一种现实,打破了人们不切实际的幻想,暗示我们能拯救自己的只有自己。

《等待戈多》 等待 自我拯救

等待是一种人生的常态,关于等待的故事各有精彩。中国当代诗人伊沙的《等待戈多》与荒诞派戏剧大师贝克特的《等待戈多》题名相同,题旨上承续、延伸了前者,深刻呈现了关于等待的当代光景。钱钟书先生曾经说,鸡蛋好吃,但何必要认识那个下蛋的鸡呢?在关于伊沙《等待戈多》的阅读初念里,我们对此说深深信服。无须即知伊沙何许人也,只要披文入里,自可看见诗中所画众生相中有你有我。伊沙的《等待戈多》整首诗用词简朴,语言流畅,其义看似一览无余,实则精警深刻。

“实验剧团的/小剧场正在上演/《等待戈多》。”首句就给读者互文链接了贝克特的《等待戈多》。得益于当今信息爆炸的传播优势,很多人可能没有读过贝克特《等待戈多》的原著,但知道其大体情节,即两个流浪汉爱斯特拉冈(昵称戈戈)和弗拉季米尔(昵称狄狄)在等待戈多,但是戈多是谁,什么时候来,都不得而知。戈戈和狄狄一直在等,在等的过程中用各种无意义的手段,如吵架、上吊等打发时间。等待是这部作品的核心主题。观众可以为被等待的“戈多”赋予各种意义,或者是积极的,如拯救一切的上帝,或者是消极的,如无望实现的希望等。在伊沙的《等待戈多》里,观众也在等,“左等右等/戈多不来”。观众的等待是否如原著中那两个流浪汉一样?伊沙下句告诉了我们答案,“知道他不在/没人真在等”。观众被提前剧透,所以他们知道戈多是不会出现的,从而也不会对剧情、结局心存期待,于是“有人开始犯困”。

其实我们的生活很多时候是一种二手生活,尤其是今天的媒介文化,对我们生活的各种可能性进行了全方位的塑造、引领,哪怕是我们对日常沉闷生活的叛逃其实也都是它所设计的套路。难道我们就缴械投降,做了自己的局外人?选择之一可以是通过生活中苦乐相参的体验去保持自己清醒的判断,去承担自我选择的责任,而不是浑浑噩噩、敷衍了事。梁启超在谈到小说取代诗歌以发挥新民、启蒙作用的时候,认为小说可以通过熏、浸、刺、提的方式影响接受者,认清自己周围的现实,以展开自己的行动。贝克特《等待戈多》的荒诞派手法其实类似于梁启超所言的“小说之力”,即艺术作品通过延长受众的感知时间,增加他们的感知难度,来强化受众对作品意蕴的品味、琢磨。可惜的是,这个实验剧场的观众对此毫不热衷。当观众将舞台表演中的流浪汉戈戈和狄狄的等待快进的时候,意味着他们拒绝了审美启蒙,贝克特的《等待戈多》这一审美文本就与观众无任何交集了,所以他们只能是“开始犯困”。

对有些人来说,不管是等待未知,还是等待已知,等待的热情都用来准备拥抱结果,而不是充分把握等待过程的每分每秒,所以剧场里的观众跟舞台上的流浪汉一起无聊,做了没有意义的事情。在此,有一个有趣的对比。1953年,贝克特的《等待戈多》在巴黎巴比伦剧院首演,演出尚未结束,观众便大批地离开剧场,只有小部分人坚持了下来,而且给予该剧高度评价。后来这个作品在伦敦上演时,又引起了剧场的混乱,遭到观众的嘲笑。直到三年后在纽约百老汇的舞台上,它才获得热烈的肯定。而伊沙作品中的这个实验剧团的小剧场,可以说是彼时历史场景的再现。稍有不同的是,前者的观众没有看懂,而后者非常认同;前者不时哄笑混乱,而后者秩序井然。伊沙在此处的设计非常巧妙,当人们在戏剧中去寻找作品的隐喻时,其实隐喻的所指就在台下,台上、台下一出戏。不仅“二战”之后的西方人在无望的等待中饱受折磨、生不如死,这种风潮同样吹进了我们的土地,人们一样在等待中日日轮回、虚度时间。此处在一定程度上包含着对文学艺术作品作用的一种赤裸裸的反讽。西方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生命哲学认为,文学艺术是人的意志的暂时休歇,之后人们继续以强力意志进行全力拼杀,所以文学艺术化人之深的说法也实为神话。

“实验剧团的小剧场”暗示人们对贝克特的《等待戈多》的兴趣非常小众,在观看戏剧的过程中又有一些人开始犯困,艺术要体面扫地了。剧情突然有了很大的逆转。“可就在这时/在《等待戈多》的尾声/有人冲上了台”,“此来着不善/乃剧场看门老头的傻公子,拦都拦不住/窜至舞台中央,喊着叔叔/哭着要糖”。贝克特《等待戈多》的尾声,依然是漫长等待中的重复,情节上没有什么推进。但在伊沙这里,有人冲上了台,是一位傻公子。是偶然还是必然?“出乎了‘出乎意料’/实在令人振奋。”这一句是全诗中唯一让人产生阅读障碍的地方。“出乎了‘出乎意料’”,到底是意料之中,还是意料之外?很多年前有论者发文探讨这一问题,认为“出乎意料之外”是一种语法上的错误。确实,如需表达意外的意思,用“出人意料”就可以了,何必再加上“出乎”二字呢?但是诗语之特权之一即在于对日常语言的扭曲,此处的“出”若理解为“出现”而不是“超出”的话,语法上似乎能讲得通了。另外,这种增加感知难度的句子,似乎还有伏笔。能冲上这个舞台的人,除了傻子还会有谁呢,还有谁有这等魄力呢?“喊着叔叔/哭着要糖”,傻子还保有孩子的纯真,像那个说穿皇帝的新装的孩子一样,而世故圆滑的人谁会打破这一沉闷却令人有安全感的平衡呢?

所以当代一些先锋派诗人不遗余力地去呈现真实生活的残酷。在伊沙的其他诗歌中有很多看似污秽不堪的意象。“如那首人们耳熟能详的《车过黄河》,硬是把象征中华文明的‘黄河’和个人体内的污浊物‘小便’拷合一处,轻描淡写中就以一泡尿亵渎,拆解了民族文化的神圣与庄严,那种嬉皮士式的风格新鲜却很令一些人无语。《想起一个人》中‘性’的冲动表演,完全可视为生殖器写作……诗中抛除情感、文化和美的人的动物性本能复现,丝毫不亚于淫秽小说里的性描写,‘痞’气淋漓。”当我们把视线转移到芸芸众生之中,以上所述其实也是“现实一种”(余华同名小说),充斥在人们的私下言谈间,人们的无意识之中。但中国古代的文化传统却是不能言的,“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要得鱼忘筌,得意忘言。故而,具有反抗意识的当代先锋派诗人包括一些新写实主义作家,一直不停地言说被掩盖的真相,像伊沙那样,结结巴巴(伊沙的《结结巴巴》)也要说。

在这种语境中,戈多是个傻子似乎直指真相。当中国紧随西方的后现代主义潮流,在20世纪90年代之后的文化中把神圣拉下神坛后,众声喧哗的人间成为艺术表现的热点。既然戈多是个傻子,那我们就自己寻找生活的意义,充实好每一天,表演好每一幕。伊沙在“出乎了‘出乎意料’”这句诗中所隐藏的潜台词是,如果冲上台的不是个傻子,而是一个有暴力或危险倾向的人,底下的观众还能“全体起立热烈鼓掌”吗?所以一切都是出乎意料。生活不是谁拯救谁,生活的真实是自己拯救自己。

[1]邵明德:《出乎意料与出乎意料之外》,《新闻记者》1986年第2期,第38页。

[2]罗振亚:《“后现代”路上的孤绝探险——1990年代伊沙诗歌论》,《广东社会科学》2013年第4期,第165页。

编 辑:

曹晓花 E-mail:erbantou2008@163.com

本文系辽宁省社科规划基金项目,项目编号:L16BZ W006.

作 者:

厉 梅,大连海事大学公共管理与人文学院副教授,文学博士,研究方向:中西比较诗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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