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要结婚

2017-10-12 18:21刘同喜
章回小说 2017年9期

刘同喜

一 房款从哪来

再有一个月,儿子就要结婚了,一切大事小情都要抓紧落实。比如说酒店的事,婚庆的事,烟酒的事,还有邀请宾客的座位桌次等等。夜里一闭上眼,这些事就出现在眼前,搞得老张脑子就像打了润滑油一样滑溜溜的,一点睡意也没有。而眼下最让老张着急的是,邀请宾朋的请帖还没有打印出来。

老张名叫张子善,在一家集体企业干维修工,从小张干到老张,一干就是三十多年。老张人老实,勤快,维修技术也好,每任车间主任对他都很器重。老张的妻子叫李晓玉,是服装厂的一名职工。她跟老张是经人介绍相识相恋的。李晓玉名字好听,人长得却不像玉那样让人喜爱——吊眼梢、塌鼻梁、大嘴巴,脾气也大,一点也没有女人的味道。老张之所以能跟这样的女人结婚,是因为老他太穷,没有挑选的余地,有女人能看上他这个穷光蛋就不错了。好在儿子长得不像晓玉而像老张,聪明帅气。他大学毕业在城里工作,而且还找了个漂亮的城里媳妇,这让老张那颗劳累的心多少有些舒展。

老张是个不能担事的人。对于儿子的婚礼,老张从半年前就开始计划了,可到现在也没计划好。比如请帖这事,本来这是婚礼中最不需要想的事,可到了老张这儿就有些曲折。

为了省钱,老张没有找专业的婚礼请帖打印部门打印,而是找厂里办公室的秘书小王。而小王也不是老张能找到的,这也是车间主任老刘的面子。老刘对老张说:张师傅,你也不容易,请帖打印就不用找人了,交给我吧,我让厂办的小王给你弄出来。老张说:那谢谢你呀,刘主任。老刘摆摆手说:咱俩你客气啥?

本来老刘也是一片好心,没想到小王工作太忙,没时间弄。晚上和休假日小姑娘又不愿加班干老张这点儿事,三拖两拖就拖到现在,都准备发放了还没弄好。在刘主任的一再催问下,好不容易抽空排好版准备打印了,电脑却出了故障,排好的版没存,硬盘又丢了。这些消息都是老张从老刘那儿知道的,老张急得抓耳挠腮地也没啥法子。人都找了,小王也出力了,还能提出不用?可请帖不早早发出去也不是事儿呀!别人有事一顺百顺,怎么到了我这里就这么不顺呢?

晚上躺在被窝里,老张边想边叹气,边叹气边翻身。向左翻一下,向右翻一下,翻着翻着,身上冷不丁就挨了老婆一粉拳:想死吗?翻来覆去就跟烙饼似的,你不想睡别人还想睡呢!

老婆这一粉拳没把老张打恼,反倒激起了老张的倾诉欲。他知道老婆醒了,或者像他一样根本也没睡着。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老张可以跟她说话,说说自己的心事。老张每每遇到重大的、自己又難以解决的事,都忍不住要跟老婆说。虽然每次诉说老婆多数帮不了他,还要挨一顿骂,可说出来老张就感到心里轻松了一些。这是典型的无主见男人的表现。老张在黑暗里瞪大眼睛,叹口气说:唉,晓玉,我睡不着呀!你看,儿子的婚礼马上就到了,可请帖还没打印好,这东西不早早发出去怎么行呢?

听到这话,老婆吼了一声:请帖发不下去找谁,不找你吗?当初我说什么来着?不是让你找专职打印部打印吗?你却偏要让老刘找小王。那小王是什么人?她有时间伺候厂长,还有时间伺候你吗?也不称称自己有几斤几两!

老张说:你这都说的啥,我不也是想省几个钱吗?

省钱?大钱都花出去了,还在乎这点小钱吗?想省钱你就别叹气。睡觉!老婆一转身,把个冷屁股送给了老张。

这话把老张定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了。是呀,大钱都花出去了,还在乎这点小钱?为了儿子,他耗干了大半生的积蓄,又欠下一屁股债。就这,老张还感到自己是幸运的,因为儿子有出息。在北方这个二线城市里,工作还可以,工资也可以,亲家那面的家庭状况也可以,房价也不比北上广要人命。当初儿子在城里买房的时候,八十多个平方,总价需要一百多万。儿子媳妇两人工作了三年,积攒下二十万。亲家那头答应出二十万。还有六十多万没着落。儿子知道老张手里没有钱,就打算这六十万全部贷款。可媳妇不同意,她说:明光,咱结婚买房子,你爸一分钱也不出吗?

媳妇这话无可厚非,谁的儿子结婚买房当父亲的能不出钱?可老张手里的确没有钱。老婆晓玉的工厂一直是半死不活的,工资有一个月没一个月的。老张的工厂尽管不是很兴隆,但也有活干,一个月两千多块钱,按现在这个小县城的经济状况来说,工资不高也不低。本来老两口勤俭节约,供儿子读书上大学,到参加工作,手里还是有节余的。可谁知儿子刚参加工作,老张感觉能松口气了,老婆又得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病,手里的那点儿节余全花出去还不够。等老婆病好了,这两年老张把欠债还上了,儿子又准备结婚了。

儿子把家里的状况跟媳妇红霞说了,红霞却根本不理解,她说:明光,你以为我家就有钱吗?都是平民百姓,谁挣钱容易?咱这一百万的房子,你爸出二十万多吗?

这话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谁叫我是他张子善的儿子呢?可要向父亲要二十万,明光总也开不了口。他知道父母这一生太不容易了,从他记事起,就没看到父亲正儿八经吃顿肉。平日买点儿好吃的,都是尽着他这个儿子吃。父亲要是有钱,还用他要吗?哪个父母辛苦一辈子,不是为子女?

其实,儿子的这份孝心老张也懂。自从儿子把媳妇领进家门的那天起,老张就在心里盘算着能出多少钱给儿子买房的事。他虽然没有多大本事,却是个好面子的人,他不能让街面上的人瞧不起自己。等到儿子在一个休假日自己一个人回来的那天,老张就问了儿子买房子的事宜。儿子吞吞吐吐地说了,却没说向老张要钱。老张也没表明要给儿子钱,只问儿子什么时候付款。儿子说这事不用你操心了,爸,我自己想办法。

老张知道儿子是不想给自己出难题,可他不能装糊涂,儿子说不用操心就不操心了?在一个有着皎好月光的晚上,老张躺在被窝里,心平气和地跟老婆商量这事。老婆说:咱现在上哪儿弄钱?你撅腚让儿子抠吗?抠出来的只是屎没有钱。

老张沉吟良久,说:这就看你愿不愿意弯腰撅腚让儿子抠了,真要愿意弯腰,就能抠出钱来。

老婆说要真能抠出钱来,别说弯腰,就是让咱磕头也干呀!你说说怎么能抠出钱来?endprint

老张说咱不是有房子吗?这房子早晚也是儿子的。

啥?你想卖房子?我可告诉你张子善,你要想卖房子就先把我卖了!老婆就差没给老张一耳光了。

老张摆摆手说:卖你?谁要?撂在大街上也没人捡。房子咱是不卖的,不过咱可以用这房子做抵押贷款呀!我都打听好了,咱这房子虽然面积不大,却是老房。政府用不了几年是要改造的,潜在的价值不小,用它做抵押,最少也能贷二十五万,这不就解决大问题了吗?

听了老张的话,老婆就不言语了。老张扭过头,紧张地看着老婆的脸,生怕听到那句不行的话。还好,过了好一会儿,老婆叹口气说:唉,也只能按你说的做了。

老张的心放下了,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说:就是嘛,咱不能只叫儿子贷款不是?说完,老张伸了伸腿,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看着窗外似水的月光,不一会儿便沉入梦乡。这也是老张从打算儿子结婚以来睡的第一个好觉。

一个月后,老张要了儿子的银行账号,一下子就打过去二十万,留下五万用作结婚经费。儿子惊问:爸,你在哪儿弄这么多钱?

老张说:这你就别管了,反正你老爹不偷不抢,你放心买房就是。儿子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就偷偷地问了母亲。李晓玉憋不住,叹口气说:唉,还能上哪儿弄?你爹是用咱的房子做抵押贷的款。

儿子听了心里不是个滋味,就大了声说:妈,你怎么能叫我爸贷款呢?我不是说了不用你们吗?

李晓玉也大了嗓门说:你说不用就不用了?你买房子,你爸他能跟个瞎子一样视而不见吗?不贷款,我们上哪儿弄钱给你?

儿子就不再说话,他也说不出话来了。儿子无法把这二十万再退给老爸,他只能在心里说:爸,你等着,早晚我要把这钱还给你。

老张把二十万给了儿子,房子顺利买下来了。婚期也定下来了,就定在国庆节这天,举国同庆,让自家的婚礼也多沾点喜庆气。

日子是好日子,可这个日子又把老张害苦了。老张没有想到国庆节这天结婚的这么多。儿子定下这个日子后,就让老张在县城找一家像样的酒店举办婚礼。老张想,离国庆还有五个多月的时间,找个酒店还不容易吗?也就没着急。可半个月后当儿子问起这事时,老张说还没找。儿子就急了,说:爸,国庆节结婚多,这事你得抓抓紧,可别耽误了。

老张听后就开始找酒店。这一找,还真把老张吓了一跳。县城几家有点规模的酒店这天几乎全部被婚庆订走。老张傻眼了,怎么会这样呢?这一急,老张的嘴里就起泡了。可起泡也没用,酒店还得找,总不能让儿子的婚礼在露天地里举行吧?老张平日只知道干活,交往的人也不多,眼前想托人找家像样的酒店都不知找谁。见老张嘴上无缘无故起了泡,还是车间主任老刘关心,问他怎么回事。老张就把儿子结婚找不到酒店的事说了。

老刘说,张师傅,你一共能有多少桌客?

老张说:大体算了算,连儿子的同学在内,也就十二三桌。

老刘说:好,这事你别急,我给你想想办法。

老张就很感激地看着老刘说:那就谢谢你了,主任。

老刘伸手拍拍老张的肩膀说:又来了,咱弟兄俩别说外道的话。

二 决不让步

几天后,老刘就告诉老张说酒店联系好了,是他的一个朋友开的。虽然不是太好,可也不是太差,并要老张跟他一起去订一下餐标。老张听后就跟老刘一起去了那家酒店。酒店老板拿过一个本子,向老张介绍说他们酒店的婚庆标准。按十个人一桌算,每桌有一千四百九十八元、一千五百九十八元、一千六百九十八元、一千七百九十八元四个标准,酒水另算,问老张想订哪个标准。

老张一看,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气,这么贵呀!可再贵也得订呀,到这个时候,他已没有挑选的余地了。后两个数他连想都没想,前两个数订哪个?订最低的那个,觉得面子过不去;订第二个,又覺得太贵,一桌多一百,十桌就得多花一千元。到底订哪个呢?正在犹豫,老刘在旁边说话了:张师傅,儿子结婚一辈子就这么一件大事,你也不要寻思了,太贵咱不要,太低的又对不起儿子,你就订那一千五百九十八的吧,数也好,要我久发。怎么的咱也不能弄得太不像回事了不是?

老刘这么一说,老张不再犹豫,交了订金,这事就算过去了。晚上,老婆问老张酒店订的多少钱的餐标。老张一说,老婆就瞪大眼睛说:张子善,你脑子没毛病吧?你有多少钱,订那么贵?这十几桌下来,就得两三万,你上哪儿弄钱?

老张说:别那么大声好不好?你以为我愿意订这么贵的?这也是最低标准了!

老婆说:你就不能再找家酒店?偏要一棵树上吊死?

老张说:满城的酒店都让结婚的订走了,我上哪儿找去?就这,还是刘主任帮我找的呢!

老婆说:那你怎么不早点找,什么事都没有个打算,找你这样的汉子算是瞎眼珠子了!

老张见老婆发火,知道自己有错,也不敢跟这个母夜叉多嚷嚷。想了想,便细声细气地说:晓玉,你也别上火了,我算了算,来吃酒的亲朋好友,谁不拿个三头二百的?这钱付酒店绰绰有余。反正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儿子结婚咱不能弄得太不像样不是?

呸,这样的屁你也能放出来?你吃了人家的,到时你不得吐出来?这钱早晚不得你还?

老婆这么一说,老张就没了底气,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他不敢再待在老婆身旁,索性走到阳台上,抬起头,隔着玻璃望向了天空。天空中有一片一片的浮云飘过,星星在浮云中挣扎,时隐时现,本来就微弱的光变得更加暗淡。此时,老张感到自己就跟天空上的星星一样,被浮云缠绕得喘不过气来。

酒店的事老婆再怎么发飙也更改不了,订金都交了还怎么改?何况也没地方改。接下来,就是找婚庆公司主持婚礼的事。有了订酒店的教训,老张对这事不敢怠慢,一下班就挨家婚庆公司询问。这一问不要紧,又把老张吓了一跳。不但这天的主持人难找,并且价格也不菲,最便宜的婚庆公司,主持一场最简单的婚礼也得五千元左右,这还不包括婚庆用车。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刚开张没有名声的婚庆公司,价格也略微便宜一点,三讲两讲,总算以四千五百元成交,又交了一千元订金。打电话告诉儿子,儿子说,爸,那家婚庆没有大屏幕吗?老张说什么大屏幕?儿子说就是电子荧光屏,我跟红霞拍了一组MV视频,婚礼那天要放的。endprint

老张说你怎么不早说呢?等我问问,没有就叫他们加上。说完,就又打电话给婚庆公司,问有没有大屏幕。婚庆的人说有,不过用它得再加三千元。

老张一听啊地一声,说:怎么,用那么个东西还得这么多钱?这不是坑人吗?

婚庆的人说:大叔,全城都是这个价的,我没要晃价,不信你去打听。

听了这话,老张知道这是真的了。他略一沉吟,说不能再便宜点儿吗?

这下婚庆的人很决断地说:不能!

老张知道这是他们拿把了,谁叫你一开始不讲好呢!老张感觉自己是哑巴被驴进了,喊不出,只有干挨的份儿了。可想想加这么个东西就要再花三千元的冤枉钱,于心不甘,就又打电话给儿子说:明光,这大屏幕能不能不要呀,加上这一项就得多花三千元呢!

儿子何尝不知道老爸的难处,可大屏幕是红霞要的。她说结婚就这么一件大事,婚礼怎么的也得上点档次,不能叫她的闺蜜们瞧不起她。说实在的,媳妇的这点要求也不算太过分,张明光清楚他是没法阻止的。况且两个人的浪漫视频也拍了,婚礼那天不放什么时候放?所以,老爸打电话给他的时候,他也没有犹豫,就让老爸要吧,花多少钱等他以后给。

这话让老张心里不舒服,以后给?以后什么时候给?这不就是哄小孩不哭的话吗?但他也没说啥,要吧要吧,二十万都给了,还在乎三千吗?这样一想,老张握着手机的手就慢慢地放下来。

结婚的两件大事,定酒店和婚庆主持,不管花多少钱,总算定下来了。按理说,老张那为筹备婚礼一刻不停、黑白转悠的大脑应该歇歇气了。可是不行,老张的神经还是绷得紧紧的。接下来就是准备在哪儿买烟酒糖茶。还有,自己住的这四十五平米的小房子,从自己结婚到现在已快三十年了,以前啥样还是啥样,墙壁都变成黑色的了。儿子结婚那天,媳妇是要娶进这个小房子里的,难道就能这样让它黑着?

老张能有这么套小房子也是幸运的。他结婚那时房子还是公有的,是工厂里盖的宿舍楼,小青年结婚实行打分排名分楼的方法。这套房子是李晓玉厂里的福利房。别看李晓玉人长得不咋地,可入厂时间挺早,这样在获取福利房的时候就占了很多便宜,再加上老张也能多少加点分,所以他们就获得了这个一梯三的小房子。在那时这可是让人羡慕高兴的事。这也是李晓玉这个丑女人给老张带来的最大福利,也是老张一辈子不敢在李晓玉面前动粗的主要原因。后来,商品房不断上市,福利房就退出了历史的舞台,老张的这套小房子经过房改花了一万多元变成自己的了。因为有了这套房子,老张也才有了二十五万元的贷款,这才堵住了儿媳妇的嘴。

现在,儿子要结婚了,总得把房子再装修一下,特别是儿子的房间,总要弄得像个新婚洞房的样子。说给老婆听,晓玉也赞成老张的观点。可怎么修?大修还是小修?按老张的经济实力,是不能大修的,只要把墙皮重新刷刷涂料,打点乳胶漆就行了。可老婆不同意,她说要整就得像样点儿,特别是儿子的房间,那张小床腿都断了,是老张又用两块木板固定住的。他们住的这个小区因为是老房区,没通暖气,冬天贼拉冷,是靠煤炉子取暖的。因此,儿子的这个房间一定要装个电暖炉,不然,小俩口回家过年,要把人家冻死吗?

老婆说的有理有据,老张也不能反对。意见取得统一,就开始找人动工装修了。可老张平日不好交际,要找人还得靠老刘。老张想,亏得有个热心肠的老刘帮忙,不然又得费很多周折。

前前后后用了十几天的时间,老张把这个四十五平米的房子大体装修了一下,铺了地板砖,安了电暖炉,刷了乳胶漆,连工带料,总共花了八千多元钱。这一整,小房子还真就亮堂起来,老婆那张丑脸一进门就笑眯眯的。这一笑,老张就觉得她比以前漂亮了许多。老张就感叹,钱真是好东西呀,有了钱,丑的也能变成俊的,坏的也能变成好的。比如他老张,如果有一百万把儿子的房全款买下,儿媳妇对他会是什么样?老婆对他会是什么样?就她那丑样,自己還能不找个小三?想着想着,老张就不敢想了,想多了容易犯迷糊,以后的生活恐怕就找不着北了。

老张抛开金钱的事不想,儿子的婚事还得去想。按照从大到小,先难后易的顺序排列去做,老张感觉已经完成大半了。还有什么要做的?那就是请客的事,该叫谁不叫谁的事,怎么安排座位的事。老张没想到这个事也让他头痛得很。比如说请人吧,有些人不用想叫着就行了,就像车间里的工友;可有些人叫不叫你就得掂量掂量,就像厂长。按理说,老张作为厂里的元老,技术骨干,儿子结婚,一厂之主肯定不能少的。可老张这人有些自卑,办事好瞻前顾后:咱一个小工人,厂长能赏光来吗?再说,平日从来没有请厂长吃顿饭,儿子要结婚了再请,这不明摆着是向厂长要红包吗?还有,有的工友已经离开厂里了,叫还是不叫?还有,有的工友以前结婚老张随了份子,吃了喜酒,可以后发现这人道德品质有问题,老张不想跟他交往,现在儿子要结婚了,叫还是不叫?叫,老张不情愿,不叫,又感觉吃了亏,甚至以后此人还会倒打一耙,埋怨老张的不是。还有,请的亲朋好友,谁坐一席,谁坐二席?这些不是问题的问题,倒把老张整的一宿一宿的难以合眼。好不容易在老刘的参考谋划下,这事基本算是确定了,没想到节骨眼上请帖又绊住了脚。

为这事,老张催问了老刘几次。老刘也问了小王几次。小王一直说好好好,可一直也没好出来。最后,老张不得不让老刘叫上小王,在那天晚上吃了一顿火锅,两天后,请帖终于到了老张手里。事后老张一想这请帖打印得也太贵了,找专职部门打印最多不超过一百元,可这花了二百多元不说还耽误了事;耽误了事不说还得领老刘的人情,领小王的人情。这一想,老张就把自己恨得牙根痒痒,就差不能给自己捅一刀,结果了这条屁事也办不成的贱命。

三 暂时休克

随着婚期的日益临近,老张的心也越来越缩紧了。虽然相关事宜老张基本上都想好了,也落实了,但婚礼不举行,一切就都存在着变数。这不,离婚礼还有十天的时候,媳妇红霞突然提出婚庆用车由原先准备的四辆,要变成六辆。因为四字不好听,得六六大顺。这个理由很正确,无法反对。头车得提个档次,起码要用奥迪。这样一来,费用上又要增加几百元。原打算租四辆黑中华,每辆二百元,而奥迪每辆五百元。亏得只要一辆,要是六辆都用奥迪,可就又剥去老张一层皮了。老张本想反对,可想想结婚大事,顺利为好。因此,也就答应了媳妇的要求。但老张的心里却一直窝着个疙瘩。endprint

要按老张的想法,一辆婚车也不用。因为媳妇是城里人,得提前来,先住在宾馆里,等婚礼那天直接进酒店不就得了吗?可儿子媳妇不这么想。媳妇虽然要住在宾馆里,但他们要录像,要拍外景,要制作视频录像带,要留住他们这一生中最美好的一日,不用车怎么行呢?哪怕从宾馆到婚庆会场只有二百米,也要坐着车绕个圈子,到几十里地外的海滩拍外景。这是年轻人的想法,老张改变不了,也无法改变。现在的社会,哪能像以前自己娶媳妇那阵儿,骑个自行车就把晓玉带回家了。什么事都要与时俱进,即使你还挣扎在贫困线上,在儿子的婚姻大事上,也要随潮流,打肿脸充胖子,老张想得开,想不开也得想。可每花出一笔钱,老张的心里就紧一下。三紧两紧,几个月的时间,就把老张紧掉十斤肉,原本苗条的身材更加苗条了。

还有一个星期,婚礼就到了。这天早晨老张起床一洗脸,便感觉自己的嘴巴不对劲,面部肌肉麻木,张嘴困难。他急忙把老婆喊过来,指指自己的嘴巴。晓玉一看,禁不住惊叫一声:呀,老张,你怎么嘴巴歪了呢?

老张这才感到事情的严重,跑到穿衣镜前一照,可不是嘛?嘴歪眼斜的,比晓玉还丑。怎么会这样呢?老张伸手抹脸,想把歪斜的嘴巴抹正,可怎么抹也是歪的。老张心想:完了,千想万想,怎么就没想到自己会有事呢?婚礼马上就到了,作为父亲,自己还得上台面对着上百人的亲朋好友讲话呀,这样嘴歪眼斜的,可如何是好?老张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像一尊雕像一样一动不动。

良久,李晓玉反应过来,上前一把将老张拖起来,吼道:还愣着干啥?快到医院看看怎么回事!

老张去了医院。医生看了看,说是得了面瘫,好在不是太重,建议住院治疗一段时间。

老张一听就急了,说儿子马上就要结婚了,没时间住院。

医生想了想也没坚持让老张住院,让他回去好生调养,别生气上火,别用冷水洗脸,没事经常用手按摩一下脸部神经,吃点药慢慢恢复吧。但要想恢复到以前那样正常的嘴巴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了。

老张听了,心就像掉进冰箱里一般,渐渐地冷冻下去。

儿子知道老爸得了面瘫后,心里很不是个滋味。他清楚老爸得面瘫的原因,是被自己的婚礼压的,可他又没法不让老爸不挨压。他拗不过红霞,他也不想拗。在他的心里,也渴望着自己的婚礼体面一点。他有自己的想法,就是在婚礼上花的钱,以后要想法还给老爸。可他没想到老爸还是没扛住压力,得了面瘫。婚礼马上就到了,现在,他不知道自己怎样来安慰老爸了。

无论你怎样担心,怎样上火,日子不会因为你担心上火而停滞不前。2015年国庆节到来的那天,儿子的婚礼在那家私人酒店里隆重举行。

这天,老张跟儿子说,他就不出面了,因为他的嘴巴是歪的,眼是斜的,他不想上镜头丢人。儿子不同意,说:爸,你再怎么嘴歪眼斜也是我爸,你要不出面,人家还以为我没有爸呢!一句话说得老张哑口无言。

这天,天气不错,晴空万里,阳光普照;主持人主持得也不错,出口成章、妙语连珠;饭菜的质量也不错,山珍海味,应有尽有。整个婚礼现场,笼罩在一片喜气之中。前台的大屏幕上,一遍遍地播放着儿子媳妇两人手拉着手,在公园里、在海滩上、在田野间那甜蜜而浪漫的身影。伴随着宾客的说笑声,赞赏声,还有年轻男主持人高亢的话语声,一步一步将婚礼推向高潮,气氛热烈而温馨。

这天,老张的歪嘴一直也没合拢,一切都是那么顺心顺意。之前,他担心的天会下雨的事没有发生,担心婚车会出事故的事没有发生,担心宾客不来的事也没有发生。除了几个临时有事跟他打了招呼外,该来的都来了。特别是厂长也来了,厂办秘书小王也来了,这让老张是颇感意外的。开始老张感到是叫不来这两个人的,但主任老刘让他叫,他就试着叫了。想不到还就答应来了,这让老张感觉脸上很有面子。理所当然的,厂长就做了儿子的证婚人。

看着这热闹的场面,老张想,该花的钱就得花,花了也没白花,他这一辈子吃的苦,受的累,还不都是为了这一天吗?为儿争光,为己争光。

唯一让人遗憾的是,老张在台子上的形象不佳,作为父亲的讲话也不好。因为紧张,也因为嘴歪,说的话断断续续,含糊不清的,也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些啥。尽管说话的水平不高,却迎来了很热烈的掌声。这让老张感到自己在别人心目中还是有一定位置的。还有,儿媳妇也没有因为自己嘴歪眼斜而不肯改口叫爸,在主持人的引导下,漂亮的儿媳面对着丑陋的老张,那爸叫得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亲切。这一刻,老张感到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不管花多少钱也值了。眼前的这个女子,是自己的儿媳妇,她要爱护儿子一辈子,她要给自己生孙子,以后每次回来,她要叫自己爸。想到这一切,老张真是高兴得不得了。他努力张大嘴巴,回应着儿媳妇的叫声。当他颤抖着手从衣兜里掏出装有一千元人民币的红包递给儿媳妇时,眼里充盈着泪花。他感到这一千元太少了,一声爸就应该给一千元,三声爸应该给三千元,这个细节他怎么就没想到呢?可就是想到了,他也办不到呀!在这一刻,老张又感到钱的重要性。没有钱,真是让人直不起腰来。

这天,老张没吃下一口饭。他一点儿也没感到饿,他的心一直激动着。特别是当主持人用带有磁性的声音向宾客介绍他时,他的心更加激动。主持人说:世界上有一种爱是无私的,他们的爱比天高,比海深,这就是父母之爱。今天我们见证了两位新人的幸福时刻,可是我们不能忘记他们的父母对子女的养育之恩。父母的一生是辛苦的一生,操劳的一生,当他们把儿女抚养成人,成家立业,头上已有了白发,脸上也爬满了皱纹,他们,才是我们今天最敬重的人。

说着,主持人率先走到老张的面前:这位就是新郎官的父亲张爸爸!全场响起掌声。老张在掌声中伸出右手,向在座宾客挥了挥,在挥手的同时,眼圈一热,眼泪差点儿掉出来。

当酒宴在主持人甜蜜的歌声中落幕时,当宾客们吃饱喝足准备离开时,老张感到天旋地转,一下子晕过去了。众人七手八脚地把老张抬到包间的沙发上躺下,并且打了120。等120的车赶过来时,老张却醒了,他看着眼前身穿白大褂的医生说:你们来干啥?客人都走了吗?我得去送送他们。说着就想站起身。

医生也不说话,把他按下去,给他做了检查后,说他没事,只是营养不良身体虚弱造成的短暂性休克,以后要注意保养。说完就走了。

儿子听着医生的話,看着坐在沙发上满脸皱纹、一下子苍老了许多的老爸,禁不住心潮起伏,颤着声喊了一声爸,便泪流满面……

责任编辑 孟 璐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