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赋

2017-10-24 23:15龚紫歌
福建文学 2017年10期

龚紫歌

1

这世界有阴阳之分,男女之别。女人就是装点打扮大千世界的花儿、朵儿,没有她们的万般美丽和绰约风情,哪个男人会有好心情在这混沌无趣的世界上奔走?所以,再粗枝大叶的女人也有细微的虚荣:在一片姹紫嫣红中,不强求出众,但是也不能太黯淡啊。

一年一度又春天。三月了,春风和煦,杨柳吐绿,莺歌燕舞。晴朗的好天气持续了很久,空气干燥,人也不免烦躁。玲珑希望来一场春风春雨,浩浩荡荡地吹拂山山岭岭,滋润花草万物,让内心随着大地的湿润也回到久违的宁静。

清晨醒来的时候,听见下雨了。玲珑莫名地喜悦起来。她从衣柜里拿出一件浅紫色的薄羊绒穿上,另配上一条雪白的披肩,镜中的少妇,飘逸而又妩媚。

出了门,开着心爱的红色奥迪Q3直奔湖滨宾馆而去。宾馆三面环水,宽阔的湖面上蜿蜒着亭台楼阁,在蒙蒙的秋雨里,别有一种超脱红尘的况味。顺着长长的甬道,玲珑走到大厅门口,就有娉娉婷婷的服务小姐走过来,彬彬有礼地问她是不是参加表彰会的,然后告诉她到三楼去,又加了一句:会议大概开始了。

哦。玲珑应了一声,心想,难道在家里磨磨蹭蹭地迟到了?

从窗外望进去,会场内已是济济一堂,正前方的墙上,挂着一条横幅,上面用红字写着:热烈祝贺“庆三八暨巾帼建功”表彰会举行!里面几乎全是女同胞,声音嘈杂,有人正在发言,掌声不时地响起。瞄准了有一个空位,她小心地推开门直接奔那个空位而去。人们的眼光投过来,有一刹那的躁动。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和她打招呼,她一边猫着身子坐下,一边低声回应着。

她们围坐着的,是一个椭圆形的红木会议桌,上面摆放了两长溜时令花卉,鲜花热烈地开放着。承办方热情大方,糖果、干果、水果、饮料摆满了桌子,每人面前都堆得小山一样。打扮时尚的女人们除了正在发言的,其他的都肆无忌惮地剥着、吃着、嗑着、喝着,面前的桌上一片狼藉。

玲珑有些脸红。虽然会议气氛很热烈,大家都很放松,但是,这种率性而为毕竟好像有点素质欠缺。这样想着时,眼光就无意地向会议桌的上首扫去。

一双微笑的眼也正向她递了过来。这是她见到周修平的第一眼。他大约四十出头,脸庞轮廓分明,脸色看上去健康而阳光。漆黑的头发,眼睛略长,清澈的眼神里有一股沉静的力量。

他听到了她的名字,在人们和她打招呼的过程中。他远远地坐在她的对面,隔着椭圆形的红木会议桌。虽然来到万城才短短的两年,但他早已经听说了这个传说中的女子,一个倾城的女子,不仅能歌善舞,更可贵的是她竟然工于琴棋书画,在他卧室的墙上,就有一幅朋友转赠给他的书法:竹影扫街尘未动,月透潭底波不惊。在落款处,题着“万城玲珑人”。周修平没想到她这么年轻,才气就如此逼人。呵呵,想起倾城这个词,他有些想笑,她不是倾国,但的确是倾城:现在,不施粉黛,垂着双肩,大方地坐在他的面前,腹有诗书,自有一种朴素却矜持的气质。而且,虽是小家碧玉,却有一种大家闺秀的雍容与美丽,符合他从她的作品里得来的想象。

他对她想象过吗?他心里暗暗地笑了。

会议结束后,按照预定的议程,工作人员热情地邀请大家进餐。

玲珑并不善于在这种场合下出风头。一般情况下,吃了,喝了,就撤了,莺歌燕舞,要看她的心情如何。宴席正在进行中,一群人簇拥着周修平过来敬酒。团市委书记招呼大家:“周总来给大家敬酒了!”

她跟着站起来。他眼神热情,神采奕奕,气宇不凡。原来,他就是这次活动的赞助商,从浙江来到万城投资创业的嘉顺房地产公司老总周修平。

同桌的人都敬酒去了,在她正犹豫着要不要溜掉的时候,周修平向这边走了过来,在她身边坐下,笑着说:“让他们敬酒去吧,咱们聊聊。”

玲珑的脸微微地红了一下。她知道,无论在哪里,不乏有人喜欢她,美丽的女人总是容易出众一些,不是吗?

她大方地回应他的请求:“好啊,我们聊聊。”

从“万城玲珑人”的书画,到小城的新闻,从他的经历,到人生的感慨。谈笑风生。对了,他还说他以前也喜欢文学,笔名叫蓑衣人,二十多岁的时候,弃文从商。当团市委的工作人员找到他,谈论起这次表彰会的事宜,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一转眼又是二十多年,可是文学毕竟曾是心底的梦想。

玲珑一直微笑着,面前的这个人,给她的并不是浑身充满铜臭的那种感觉。不是无商不奸吗?他却是那么坦率,自然,质朴,对了,散发出一种成熟和智慧的气息。

他的感觉也有些奇怪。和一个没什么历练的年轻女子,酒不醉人人自醉,他怎么会兴致勃勃,滔滔不绝?她呢,为什么会和他兴味相投?她有什么样的故事,眉宇为什么笼着若有若无的幽怨?而当她启齿一笑的时候,一缕春风就从她的眼里飘荡出来,让他如饴甘甜。

同时,她的名字也沾染了神秘的气息,玲珑,让人幽幽地怜惜。

宴会结束的时候,他们俩已经加了微信,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2

这是一处幽静的小区。从大门进入直往前行,两边是开阔的绿地,上面栽种着各种体育器材。早晨和傍晚,小区的人们就在这里锻炼,孩子们在四周追逐、嬉戏,欢快的笑声荡漾在小区的上空。转过一幢居民楼,一条清澈的小河蜿蜒流淌,上面横跨着一条木板铺成的小桥,桥的两边用铁链拉着。感谢房地产商人卓越的创意,在这闹市里,他们竟也有福生活在小桥流水人家的意境里。

陈玉明情不自禁地抬头仰望那扇熟悉的窗户,一道柔和的光线从窗帘后面流溢出来,仿佛玲珑与生俱来的那股淡淡的恬静和温柔。他似乎看到小鸟依人的娇妻正等候着他的归来,便情不自禁地加快了步伐。

“嘀、嘀、嘀!”門铃声有力又急骤地响了起来,玲珑赶紧去开门。自从陈玉明在省城打来电话,说已经下了飞机,她就开始等待他的回来。他总是出差,总是天南地北地跑,总是一次次地让她在无数的夜晚这样守候他的归来。当他一次次在她望穿秋水的等候中归来,她就会贪婪地分享他每一次的见闻与感受,那份关注和投入,就像自己也亲历了一般。endprint

门开了。一个在门外,风尘未洗;一个在门里,情意脉脉。一路的奔波与劳碌骤然化为轻烟,他一步跨进来,就像新婚之后的小别归来一样,把她揽在怀里,抱紧她,恨不得把娇小的妻子填补进自己的身体里,分分秒秒都不再分开。

玲珑抬起头,迎上的是陈玉明热烈的眼光。她笑着说:“都老夫老妻了。”

嘴上这么说,人却蜷在他的怀里一动也不愿意动,幸福的感觉,有时候就是在遥遥的期盼后突然降临。陈玉明不在家的日子,她除了上班,就是电视电脑、写写画画打发无聊的时光。按理说,逛街对女人们来说是个很不错的消磨时光的好法子,可是玲珑天生不好动,懒得出门,偶尔要买什么,也是奔着目标去,来回用不了半个小时,将满世界的五彩缤纷抛在身后。就是上班时间,同事们扎堆闲聊的时候,她基本上也是做个很不错的听众,发言的时候少,莞尔一笑的时候多。冲着这样的天性,很难想象她有多宽的交际圈子。

这正是让陈玉明担心与心疼的地方。这样的女人,放在家里,不寂寞是谎言。所以每次在外,看到不错的工艺品、特产,他都毫不犹豫地买回来,慰藉她的孤单。

这次从杭州回来,他带了一条围巾和一个肚兜。围巾是鲜艳的中国红,桑蚕丝的,柔软轻盈。肚兜方巾大小,也是丝绸裁剪而成。光泽闪动的海蓝色面料,中间慵懒地低垂着肥厚的绿叶,衬托着几瓣鲜艳绽放的海棠。胸前两根细带子系到脖子后面,腰前两根细带子系到后背。光看到这方肚兜,一个古典的女子已经呼之欲出。

他的女人,他了解。她的心思,她的喜好,她的乐趣,他总是在无声处尽量满足,看到她眼里的惊喜与开心,他比吃了蜜还甜。

出差在外,有时候免不了出入声色场所。他并不愿意到那种地方去,有时候趁着身体里少量酒兴的作祟,他也会随着震撼的音乐疯狂扭动,让那种工作的烦冗和旅途的无奈在放纵中释放,但是他不会让这股野火蔓延,到了一定的程度,他的理智会约束他的兴致,他的激情也会戛然而止。游戏毕竟是游戏,中宵酒醒,一样是冷冷的落寞。所以,他宁愿守着一份纯洁的爱情,守着自己的清白。

结婚五年来,他们还没有孩子。让两口子绝望的是,问题竟然出在玲珑。陈玉明绝望,是因为自己所爱的女人这辈子不能享受作为母亲的快乐,将终生遗憾;玲珑绝望的是,自己作为一个女人,竟然不能给陈家生养一儿半女,传承香火。

玲珑要求离婚。她说:“我不能因为自己的自私,害了陈家。像我这样的女人,古时候就在‘七出之列。”

陈玉明开导她:“历史上很多伟人和名人都没有后代呢。邓颖超没有后代,李清照没有后代。何况现在并不是古代了,人们也没有那么封建。只要我们俩夫妻恩爱,白头偕老,没有孩子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我们现在不也过得很好吗?”

玲珑骨子里是个传统的人,没有生养,她总觉得低人一等。她提出到孤儿院里抱养一个,当亲生的孩子一样看待、抚养。陈玉明不同意,说不是自己亲生的,不如不要。

玲珑又出主意:“那这样好不好?经常看到有人借腹生子的新闻。我们也试一回吧。只要是你亲生的孩子,我什么都不介意。只要那女人年轻,人长得好,有气质,要付多少钱都行。”

陈玉明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生气了:“你就这样想要孩子?你把我当什么了?也把你自己当什么了?”

玲珑的委屈得不到理解与响应,只好缄默不语。在单位里待得久了,她似乎能看到背后那些指指点点的动作,听到那些冷冷热热的言语。这让她非常不安。看着小区里那些满地疯跑的孩子,她的眼神里总是流露出无限的爱怜与温情。可她不敢过分地流露自己的这份母爱与羡慕,也不敢太接近这些可爱的孩子,怕人家的大人认为她是个晦气的女人。

陈玉明不在家的时候,她实在闷极了,就独自去表姐伶俐家转转。

3

玲珑每次到伶俐家,几乎都不用事先约好。因为伶俐总是在家,而且都在麻将桌上酣战。

伶俐十年前就退回家庭,成为全职主妇。每天,手脚麻利的她只需要用上午一小半时间做好洗衣、买菜、做饭这三项工作,利索地打理好各项家务,剩下的时间就是她自由支配了。不看书不看报,与大多数的女人一样,麻将,成为她休闲的唯一方式。三层高的小别墅建在幽静的雁湖之滨,周边环境优美,室内自然是装修得富丽堂皇。附近的女人们三五成群地来到她家里打麻将,主妇性格开朗,热情大方,茶水大量供应,各式水果也是免费供应。时间一长,家里就成了一个小小的茶馆。这种优哉游哉的生活让不少女人们羡慕。伶俐自己也自豪不已,她相信这种日子会一直下去。

谁让她摊上一个出类拔萃的丈夫呢!

张雄才今年四十六岁。工科毕业的他,当年从市建工局毅然下海,投身于建筑行业。他充分利用各种人际关系网络和资源优势,初试牛刀就锋芒毕露,不久就成为万城建筑行业的新秀。天时,地利,人和。他继续高歌猛进,在房地产、酒店方面投资,竟然万事顺利,不禁踌躇满志。此时的他,在人们的眼中,身材魁梧,才思敏捷,谈吐洒脱,浑身散发出一股成熟男人的气息。

男人有钱就变坏。玲珑以前不是很相信这些话。但是有些传闻到了她的耳朵里,她不得不提醒一下这个浑然不知危险的表姐。可伶俐这么好的感觉,玲珑又不愿意说得更透。毕竟,很多的传言都是捕风捉影,空穴来风,不一定就是事实。

在爱情方面的敏感,女人比起猎狗来毫不逊色。刘菲的变化,玲珑看在眼里。

玲珑平时少出门,但除了表姐伶俐,她还有一个铁杆姐妹刘菲,当年的同学,闺中密友。两个人,一个清秀,一个妩媚;一个静如秋水,一个动如脱兔。截然相反的性情,却异常投缘,从不避讳什么,竟也從没红过脸。

刘菲最爱的是逛街。她爱那些五彩缤纷的颜色,爱那些风情万种的款式,爱那些衣服穿在她身上之后她那特立独行、卓然不群的感觉。薄得绰约,露得朦胧,透得大胆!刘菲骄傲地宣布:“美丽的女人,才有资本将女人的身体之美诠释。也只有我这种自信的女人,才能将这种美肆无忌惮地表达!”endprint

她取笑玲珑:“你呀,活生生一个古代深闺少妇形象!真可惜了陈玉明,娶了个木偶似的老婆!”

“不做木偶,都像你个性十足去破壞人家的家庭?”和刘菲说起话来,玲珑并无顾忌。

“说你木偶吧,你又不承认。什么叫破坏人家家庭?破坏人家家庭是不地道,不过我们这叫两情相悦,一个人痛苦总比三个人都痛苦的好,这才是充分尊重人权的表现。你说呢?何况,他把家里的工作做得天衣无缝。”刘菲不屑一顾。

“你说吧,你和我那表姐夫,真有感情的成分?”在玲珑的眼里,一个年轻美貌,风情万种,一个智慧成熟,风度翩翩,从外表上看起来,的确是很般配。

“瞧你说的!似乎我就是那贪财庸俗的市井小女人!”刘菲一脸的骄傲无与伦比。

刘菲遇到张雄才纯属偶然。那一次,玲珑正有事要去表姐家,恰好刘菲来了,两个人就一起到了张家。张家的富丽堂皇让刘菲大开眼界,还从没有见过哪个私宅建得五星级酒店一样呢。

富丽堂皇的大厅里人流穿梭,热闹非凡,清脆的麻将声音此起彼伏,让刘菲有一种身在闹市的感觉。一边是贵气逼人,一边是俗不可耐,滑稽极了。跟在玲珑的身后走着,刘菲不禁哑然失笑。

张雄才那天恰好在家里,玲珑和刘菲进屋的时候他恰好从楼上下来。他居高临下地看见两个年轻亮丽的女子走进了门,潮水一样沸腾的屋子里顿时黯淡下来。来者一个是他的妻表妹,扎着马尾,穿着一袭碎花连衣裙,恬静文雅;另一个,大概是她的朋友,染黄的头发是流行的烟花烫,上衣的袖子细细长长,蕾丝花边笼住了手腕,窄窄的腰身也太短了,肚脐大大方方地裸露着,一条笔筒一样的裤子,只到小腿肚,一双细高跟凉鞋,鞋带子绕了脚踝几圈。繁复中透露着精致,狂野里蕴藏着俏丽。这个女子眼神大胆,毫不在乎地冷眼四顾,走着走着,却突然笑了。

“这是我表姐夫张雄才,蓝宇集团有限公司的老总,万城鼎鼎大名的少壮派企业家哦。”玲珑看见张雄才在家,赶紧向刘菲介绍。然后又向张雄才介绍:“这是好友刘菲,万城广告界的大才女!”

“哦。”张雄才点点头,算是听到了,把伶俐坐的方向一指:“你表姐在那儿。”

玲珑正准备带刘菲过去,刘菲却眼光看着张雄才开了口:“张总的名字早就如雷贯耳了,今天一见,是万分荣幸。”那“万分荣幸”几个字说出来时,却拖腔拖调地拐了几个弯。

“呵呵,真的荣幸?”张雄才何等人才,见刘菲话中有话,漂亮的女子,难得如此可爱,他也逗逗她,“不会是见面不如闻名吗?”

刘菲停顿了一会儿,装作为难的样子:“有些。”

张雄才没想到她真的这么回答了,脸上有些难堪。突然记起刘菲进屋时眼里那抹一闪而过的讥笑,便问:“你刚才在笑什么?”

没想到小小的心思被他捕捉到了,刘菲心里咯噔一下有些意外,但她看对方的眼里没有恶意,只有诚恳与平和的询问。不知为什么,她突然怜悯起面前的这个男人,口气便软了:“你装饰精美的家居环境让我脑子里冒出两句诗:卢家少妇郁金堂,海燕双飞玳瑁梁。不过,诗里的女主人似乎并不在这里。”

瞬间,张雄才就听懂了。数十年精心打拼和垒筑起来的幸福与美满顷刻瓦解,他感到自己脸红得像一块烙铁。窘迫中,他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的这个女子,她从地狱里钻出来的吗?她傲然不群地站在阳光下,美丽的脸庞蒙上了光晕,眼神毫不畏惧地咄咄逼人,衣服上那些晶亮醒目的装饰品似乎就是与众不同的灵魂特质的宣言,使她看起来像个从遥远的地方应和着某种默契赶来的吉卜赛女郎。

张雄才有些艰难地笑了笑:“美女,你就不怕伤害我了吗?”

“不,你错了。我忠实于我内心的感觉。”刘菲不卑不亢。

玲珑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女人的直觉告诉她,有什么事要发生了,特别是刘菲,她发起神经来,没有人能够阻挡。

4

周末,本市书法界几个朋友约了去莫愁湖春游,湖面烟波浩渺,一行人心旷神怡。忽然来了微信,竟然是周修平的。他问:“美女,在干吗?”

小船在无边的水面上荡漾,玲珑的心突然就乱了。她似乎看到了周修平的眼睛,有些细长,有些清澈,更有些深邃,就像眼前的湖水。她回复:“泛舟莫愁湖。”

很快,周修平回了过来:“回来我为你洗尘。”

她有些意外。他不至于有这份殷勤吧?他的工作日程总是排得满满的,不外出的时候也是忙着做各种计划,开各种策划会议,何况今天周末,他还要安排下周的工作。

傍晚时分的西湖边,周修平静静地坐在湖边的石凳上,观赏着暮日熔金的美景。彩霞满天燃烧,悠悠的清风吹动着湖面上吐出嫩芽的柳枝。波光粼粼处,似有无数条红色的鲤鱼会聚在一起,争啄着看不见的美食,或者进行着它们认为快乐的游戏。他突然咧嘴笑了笑,子非鱼,焉知鱼之乐?而此刻,他知道自己是快乐的,至少是闲适的。他虽然能游刃有余地应付复杂的商场,但能暂时抽身,享受片刻的从容与闲情,何尝不是一种修身养性?

一辆红色的奥迪Q3缓缓地停在了他的面前。他记得那正是玲珑的座驾。车门轻轻地推开,她走出驾驶室,出现在他的视野,清新亲和的笑容似乎与生俱来。

眼光搜索到他的一瞬间,玲珑的脸上细微地掠过一片红晕。

陷在沙发里,她谨慎地让自己的身体往上浮了浮。音乐在屋子里淡淡地缭绕,水果切成的薄片,带着酸甜的气息。红酒打着旋,倒在了高脚杯里。屋子里的灯光是昏黄的,对面的人也镀上了一层不真实的温暖。

“玩得累吗?”周修平注视着她,问道。

不累。玲珑心里笑了笑:“哪有那么娇气?”

她的确不是那种娇滴滴的女子,语态自然,举手投足,一点也不矫揉造作。

转战商场这么多年,什么样的女子他没见过?玲珑的从容、大方、坦荡,这份都市里的返璞归真,正是他所欣赏的。

“你日理万机,我是不是打扰你了?”她坦率地说出了内心的担忧。endprint

“哪里哪里,我求之不得呢。”周修平的殷勤让玲珑的不安一扫而光。怕玲珑误认为自己太油滑,周修平进而解释道:“你想想,我孤身一人抛妻别子在外谋生,一个人的力量非常有限。社会是一个复杂的关系网,人在网中,有时候身不由己。人与人之间,关系也很微妙。”他顿了顿,“你却让我有一种安全感。在这个周末,能偷个空和你坐一坐,对我而言,也是一种放松的方式。所以,我还得感谢你肯赏光呢!”

她端起盛了红酒的高脚杯,靠近鼻子轻轻地嗅了嗅,然后抬起眼说:“我闻闻它的味道。太浓的红酒味道苦,我不习惯。”

“哦,你经常喝酒吗?喝红酒?”周修平有点惊讶了。

“酒喝得少,红酒也喝得少。但有时候还是会小酌一点。不过不是喝纯粹的红酒,而是要兑上四分之三的雪碧。这样喝起来,比饮料显得浓烈,下喉也舒适。而酒的味道,也在若有若无间,让人回味绵长。”玲珑悠悠道来。

周修平睁大了眼睛,他不太相信玲珑对酒会有一些研究。然而,他的迎合也来得自然:“看来,你还挺小资的呢。”

“呵呵,小资谈不上,就凭着自己的性情胡来而已。”她竟然把他当作多年的熟人一样,一點也不设防,换句话而言,也没有装扮出一份淑女的骄矜。

他眯着眼睛打量她:“现在很多的女人标榜自己小资。她们出入于美容院与精品店之间,在朋友面前显示自己的时尚,夸耀自己的品位,在男人的面前,不是装出不合时宜的天真,就是不分对象与场合地卖弄自己的见识与风情……”

她打断了他的话:“你为她们着迷吗?”

他笑了笑:“你应该相信我是一个成熟的男人,一个有很多经历的男人。我欣赏的女人,也应该是成熟的,聪明的,内敛的。”

她侧过脸扫了他一眼,知道他要说什么了,不禁笑了起来。

“你不用笑,我就是欣赏你这样的女人。要说着迷,可能会为你着迷吧。”

她赶紧起身,走到房间的门口,招呼服务员拿雪碧来。也许潜意识中,是要打断他接下来可能会有的对她的奉承吧!她已经厌倦了人们对她千篇一律的奉承,即使有时候是善意的。

回身坐下,她一边兑自己面前的红酒,一边自顾自地描述起来:“你的着迷应该是这样产生的:天寒地冻的冬日,杯来盏往的应酬结束之后,一切的热烈与热闹都回复了平静与冷寂。你开着车,默默行驶在万城的某一个十字街头,天空中突然飘起了雪花,她们像一群从天而降的仙女,纷纷扬扬,无声地歇落在屋顶上,歇落在树枝上,歇落在地面上,歇落在你面前的玻璃上,洁白,轻盈,美丽,温柔……恍恍惚惚之时,天与地之间没有了空间的距离,冬与春之间没有了时间的距离,置身在如此巨大的白雪的宫殿里,你突然想起家来,家是那样温馨,却又是那样遥远,纵有万千情思,却不能马上抵达。于是,在那一个瞬间,你突然想起万城有一个我,能够不设防地慰藉你的孤独。”

周修平的心悄悄地动了一下。显然,这个聪明的女人是想通过这番描述保持和他的距离,但这番描述却生动地进入了他的内心。漂泊在外的孤独,何尝不是难以尽叙?她平静柔和的面容,从容不迫的声音,婉转悦耳的语气,特别是最后一句那一字一顿的强调,对他都构成了一种无法抵制的诱惑。

“你说的是我吗?”在目不转睛中,他情不自禁地问她。

“呵呵,当然是你呀。”玲珑举起装着雪碧红酒的杯子,“咱们干杯吧!认识你,真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干杯!”两只酒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这声音,久久地回荡在周修平的心里。

5

在世俗的眼里,谁也不能否认,张雄才的家庭是幸福的。精明的男人在外闯荡,贤惠的妻子在内操持家务,共同呵护着一个完整的家,呵护着儿子张扬的成长。

俗话说:吉人自有天相。从创业之初起,不知是由于判断准确,还是老天爷特别眷顾,就像春雨中栽下的树苗总是能成活一样,张雄才投资的项目总是能很快就收到效益,财源滚滚而至。他不是一个小富即安的人,这一点可能是他的名字给了他雄心与才能的某种暗示,这样他的事业越做越好,直到后来,建立了自己的蓝宇集团有限公司。伶俐跟着他,固然有同甘共苦的美德与精神,也没有发挥与展示的机会。

张雄才首先是一个善良的人。公司从无到有,从小到大,虽然呕心沥血,但也离不开职工的精诚合作。对待公司里的下属,他是一个极够意思的老总。过年过节了,不忘记发发红包;员工突然生病或者家里出什么事了,总是派人去看望;平时有空在公司里,他经常和大家在一起吃工作餐。天长日久,张雄才在公司里赢得了良好的口碑。其次,他是一个感恩的人。对待扶持过他公司的商界朋友、政界领导,他从不曾亏待。需要资金周转的,他毫不犹豫地开出支票,需要联络感情疏通关系的,他乐于穿针引线。用他的话说,度尽劫波兄弟在。讲感情,讲义气,才能在江湖上行得通。

当然,商界和政界的人,都多多少少有些迷信。张雄才也是这样。对伶俐,他曾经不止一次地说:“伶俐,你有旺夫运。没有你对我的帮助,这些年我们不可能这样。”这可是他掏心窝子的话。

可是刘菲的出现,无情地扫荡了他们夫妇俩表面维持的默契,伶俐浑然不觉,张雄才却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在张雄才的眼里,刘菲摇曳多姿的美貌算不了什么。作为一个企业老总,这些年,多少风浪,什么样的美女没有见过?她的智慧与犀利吸引了他,就像花园里吹来一阵狂风,蓦然惊醒了他沉睡已久的审美欲念。

处在他这样的地位,他当然知道会有女人对他有非分之想。但是他发现刘菲没有。他从她坦然的眼神里可以读出里面的内容。她对他,只有欣喜,只有怜悯,只有爱。作为一个有夫之妇,一个享受生活的女人,她不愿意破坏现有的一切,她的丈夫,她的孩子,他们都是她生命里无法割舍的依附。张雄才对她的爱,是她精神领域里一个强大的寄托。

也有一些私底下的约会,彼此依赖,彼此安慰,彼此胶着为生命里的另一半。刘菲的倾诉,让张雄才感动不已:“一个傻女人已经坠入了永劫不复的磨难,再也不会归来。事实上,我已经分为两半。一半在无奈的红尘里如履薄冰,一半化为绚烂的彩云飘游缠绵在变幻莫测的天空。守着这样的秘密一直到老,是快乐,还是苦涩,自己也未必能清醒知道。”endprint

“我答应你。我们享受着这种带有缺憾的美,但我从不觉得遗憾,因为我们总比那种一生一世都不曾有过爱的人幸福多了。这是我深深的体会,我很庆幸此生有你出现,因为我过去不曾有过真正无私的爱人。”张雄才拥紧她,“我想我会在尽可能的前提下,让你永远感觉到快乐。”

只要与张雄才在一起,刘菲的那种野蛮霸道、毫不在乎就会飞到九霄云外。当她遇见他,她的生命里就有了向上的力量与光彩,以前所有的付出与耕耘都似乎是为了与他相遇。她爱他挺拔的身影,爱那股书卷儒雅的气质,爱他脸上明朗的微笑,爱他的睿智与博大,爱他的淡定与从容,爱他有力的拥抱。用一句时髦的话来说,他就是她的药!每当看到他朝着她走过来,她就仿佛一缕飘落的魂魄找到可以依附的肉身,仿佛一支香烟找到了寂寞燃烧的理由。她从没有在意过他们俩相差了遥远的十五年,从没有觉察过他的衰老,在她的眼里,他精力旺盛,运筹帷幄,意气风发,她和他是多么般配默契的一对!她不希望得到他的承诺,她只想要得到这一份迟到的爱情!

张雄才不愧年长她许多,他长者般告诫她:“在中国,许多事要明白,不管你的感情有多么的純美,只要不符合目前的道德要求,你就不能真正享受快乐。所以你我要特别小心,才能拥有长久的相处。”

刘菲隐隐不开心,她认为张雄才是在为自己留退路:“真是危言耸听!像你这年纪的男人都会像老母鸡一样护着自己家庭的稳定,很少有人会愿意为爱情付出什么代价。这个社会不是没有约定俗成的道德标准,但道德是死的,人是活的。活的人战胜了死的道德,新的道德就产生了。在情感上我愿意一直和你相守下去,但是不愿意看到你总是拿这些道貌岸然的东西来恐吓。”

张雄才并不生气,他说:“你以为我就不是满怀激情吗?但是,我们的爱不能和生活中成千上万的情人那样只陷入情爱和性爱,我们需要的是一种能相互激励,不断进取的爱,要享受情人们的爱之外的更多快乐。我相信你对我的感情,胜过相信世上的任何人。但是,我们要保密,不要急于求成。骆驼在沙漠中走,心中装着前方的绿洲,可它不能急于奔跑,只是一步一步向前,直到走出沙漠。否则,它会因为过度的消耗而干死在沙漠里。在生活里,但愿我能带你向前行走,而不是仅仅是和世上的那些男人一样,只为得到一个女人。”

6

任张雄才再精明,也给伶俐留下了蛛丝马迹。

这一天,伶俐照样先把衣服清理一遍后放入洗衣机内。在抖开张雄才的衬衣时,她发现一样很特别的东西。不是裹着女人卷曲的头发,也不是衬衣领子上染上了口红,而是衣服的正面和袖子上有很多闪着金光的小粉粒。她随手抹了一下,可是这些黏附的东西太轻了,抹也抹不掉,抖也抖不落。

这是些什么东西?张雄才的衣服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略一思忖,伶俐心里就明白了。这些衣服上的装饰,来源于女人,而且是年轻时髦的女人。只有这类女人,才可能穿一些花枝招展、浑身缀饰琳琅满目的服装。

她进一步分析,这金粉不是轻轻地蹭在丈夫的衣服上的,而是两个人激情拥抱遗留下来的。张雄才和这个女人不是一次两次地亲近了——次数多了,他就会疏于防备她——否则他会很细心地不让她察觉这些——他一直都是那样谨慎。

伶俐认定:这个女人,至少已经让他迷恋上了,这份迷恋让他疏忽了来自妻子的戒备。

作为一个身家千万的老总的妻子,出现这样的情况她应该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去面对。然而由于平时张雄才并不好色,也没有流传过什么风流佳话,偶尔的逢场作戏也会在家里当作笑料讲给她听,她也一笑置之,不放在心上。对她的丈夫,她几乎可以说是百分之九十五的放心,剩下的百分之五,只是因为自己的男人太优秀,随时都有不测出现。

现在,那百分之五出现了。

女人的嫉妒瞬间就爆发了出来。伶俐心头升腾起万丈怒火。她用力地搓揉着那件蓝色的衬衣,那闪亮的金粉仍然顽固地黏附在上面,丝毫也不掉落,让她情不自禁地想象一个年轻妖魅的女人紧紧地缠在张雄才怀里的情景。

她理解男人在外,免不了花天酒地。但是,只要他不像其他人有钱了就离婚,或者包二奶,那些小的细节,伶俐一概能够包容。她不恨张雄才对她的背叛,她恨的是那些女人对张雄才进行危险的勾引。

想了想,她把这件衣服单独留了下来。不管发生了什么,用事实说话,用证据说话,才最有说服力。她要把丈夫心头冒出来的罂粟苗儿,毫不留情地连根拔掉。

看着洗衣机内的衣服在水花里翻卷,她似乎看到自己一颗被伤害了的心,被猝不及防地推上了排山倒海般开来的过山车,失去了平衡,失去了血。

蓝色衬衣上那些密密麻麻的金粉,正如伶俐密密麻麻的心思,在灯光下摇曳不定。

前一段时间,张雄才的情绪一直很好,淡定的笑容使他看上去更有一种从容而自信的温和。这股温和,让伶俐也有些恍惚,老天爷怎么就会如此眷顾她,赏赐给她一个能干又不花心的男人?

现在才知道,天下的男人,没有不花心的!什么糟糠之妻不下堂。只要时机成熟,男人的欲望总是会像蚂蚁,将婚姻的长堤挖成空壳,然后在突然的一天轰然决堤。

幸好发现得早!伶俐庆幸,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他们是患难夫妻,有感情基础。她准备和他好好地谈一谈,毕竟,这个家就是她的天,或者说张雄才就是她的天。这个天不能塌。即使破了,她也要女娲补天一样,用她的爱把它补圆满。

7

“那边的工作出了些问题,恰好我老婆也过生日,我回去半个月。”周修平发了个微信给玲珑。

“一路平安。”玲珑的回复竟然没有任何感情色彩。

周修平愣一愣,想了想,还是发了句:“我想见你。”

等了很久,玲珑也没有回复,他有些失落。他觉得,她是善解人意的,她应该对他的暂时离开表示惋惜,或者其他的什么。正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的时候,手机响了。也没看是谁,就接了。

“喂——”那边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清清的,低低的,略略熟悉。endprint

“哎!”他很意外,“你不回复,我正觉得没面子呢。”

“哪里,哪里。”她笑了笑,气流传到他的耳边,“这,电话不打给你了吗?”

“嗯,很好。我们找个地方坐坐。我要离开半个多月呢,不然你会想我的。”不知怎么的,他近来有些油嘴滑舌起来了。

茶屋的小雅室,空间很小,一张古色古香的长形木桌,摆放着一钵高高的绿色植物。窗帘低垂,柔和的光线让人凭空就放松了。

玲珑沉着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周修平看在眼里。小城的女人,她活在小城人的舌尖里,她冒着被人议论的风险来赴约的,不是吗?

他感激地对她笑笑,并绅士地伸出手,邀请她坐在对面。

“那边出什么事了吗?”她落座后问。

“也没太大的问题。隔一段时间我总要回去看看,有些东西不是太放心。毕竟私营和国营的不同,国营的经营不善还有国家顶着,私营企业,所有的风险只有自己承担。”他这样说的时候,服务员进来了。

“你喝些什么?爱吃什么零食?”他问她。

“随便吧。”她一边让他点饮料和零食,一边把话题转移开去,“说说你老婆吧,她是要过生日了吗?”

“我老婆她很好的,很辛苦,不简单。男人在外做事,顾不了家里,让她受委屈了。她和我结婚这么多年,我没有给她过一次生日。真的很对不起她。”他推心置腹。

她谨慎地安慰他:“她内心里一定很委屈,但不能两全其美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有朝一日你功成名就,就是她最大的欣慰了。”

“呵呵,借你吉言了。我只有努力,不计后果。环境不是很乐观,再苦再难,我也要坚强。要么成就功名,要么悲壮而归。”他的语气竟然有些苍凉。

何至于此?万城的这个项目,又不是他的唯一!不过,在她的心目中,他的确是很敬业的。在享乐之风盛行的万城,有这样品质的男人可谓凤毛麟角。

她衷心地鼓励他:“你老说环境不好,我很担心。俗话说,开弓没有回头箭。反正箭已脱弦,你只有坚持到底了。”

“唉,远山近水皆有情!我何德何能?”他感叹片刻,目光又坚定起来,“不能计较过程,我要的是最后的结果,结果才是最重要的。我有办法的!”

他眼光一闪,记起了什么:“你想不到吧?当初来万城时,我写过一首诗。”

“真的?念念?”玲珑非常好奇。

“出身仕汉羽林郎,初随骠骑战渔阳。孰知不向万城苦,纵死犹闻侠骨香。”

他一边吟诵,玲珑看着他一边笑。念完了,玲珑伸出了大拇指:“写得挺好的。还留香呢!古文功底不错。”

周修平谦虚地摆了摆手:“化王维的诗而已。”

玲珑笑笑,附和道:“王维诗中有画,画中有诗,但是他边塞诗写得少。高适有一首《燕歌行》我很喜欢。”停顿了一下,开始吟诵,“汉家烟尘在东北,汉将辞家破残贼。男儿本自重横行,天子非常赐颜色……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少妇城南欲断肠,征人蓟北空回首……君不见沙场征战苦,至今犹忆李将军!不好意思,时间久了,记不全了。”

周修平静静地听着,等到她话音落下了,调皮地眨眨眼睛:“开元二十六年的事你都能记得,佩服,佩服!”

这下轮到玲珑吃惊了:“哇!要不是我亲眼看见,我真要怀疑你旁边是否还放着一本《唐诗三百首》,而且你翻书还翻得特别特别快!”

两人说说笑笑间,大厅里不知何时缭绕起邓丽君的《何日君再来》:“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愁堆解笑眉,泪洒相思带。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喝完了这杯,请进点小菜。人生能得几回醉,不欢更何待?来来来,喝完这杯再说吧……”

8

陈玉明的电话从西藏打来的时候,玲珑正在办公室里忙得团团转。

青藏铁路的通车,带动了西藏旅游资源的开发。高原,蓝天,冰山,纯美的景观成为都市一族放牧心灵的好场所;藏牛,藏羊,藏药,天然无污染的生灵是内地人所稀罕的物品。每到一处,陈玉明的微信频频传来。时而让她放心,车上每人都备了吸氧袋;时而是到了哪儿了,同行的人们都有些高原反应了,他虽然身体好,不碍事,但还是买了红景天;时而是拍了好多美丽景观,一一发给她看;时而是藏医为他们免费体检,推销藏药,他们只检查而不买,外国游客很老实,检查了就买下,连价也不砍……

陈玉明的运气就是这么好,平时总是出差,连到西藏旅游也有他的份。玲珑羡慕,陈玉明就有些惜香怜玉:“要是能把我这个名额让给你去就好了。不过即使能让你去,你这体质,我还真怕你有去无回,那我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笑话归笑话。陈玉明的热线联系就一直没断过,这也足以见证他对小妻子的怜爱与牵挂了。

这次,陈玉明给玲珑带回来的礼物是美容产品羊胎素,以及其他的一些牛肉干啊之类的东西。他告诉玲珑,这可都是地地道道的藏羚羊的胎盘,藏牦牛的肉。

玲瓏叹口气:“他们怎么下得了手?不知他们有没有开发骆驼产品,比如驼肉、驼骨。”

陈玉明说:“所谓的开发,也就是资源的利用。现在到处都在搞资源开发,说到底,就是打着资源开发的幌子,干着暴殄天物的勾当。不过你不用悲观,人类的文明就是这样进化的。”

“不用悲观?西藏虽然幅员辽阔,可是藏羚羊却无藏身之地。”玲珑继而又叹气,“那天看电视,隔不了多远就是一堆牦牛或者是一堆羚羊的皮,记者把那皮拎起来,竟然是完完整整的一张。那些狩猎者,不知杀死了多少野生动物,竟然连皮都剥了。那些人真狠心!”

说着说着,陈玉明悄悄地转变了话题。他说:“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就像平时人们说的‘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虾吃泥巴。就说漂亮的女人吧,有的人借助漂亮发财,有的人借助漂亮升官。只要资源合理利用,也是一种本事。”

“啥跟啥呀?”玲珑嗔了他一眼,若有所思地说,“如果有人只要快乐呢?就像刘菲。”endprint

陈玉明也知道刘菲和张雄才的事情。他笑了笑,不回答,问玲珑:“我能让你快乐吗?”

玲珑垂着眼睛忧郁一笑,心里却回了一句,如果不能呢?

刘菲昨天来过了,抱着一堆衣服来到玲珑的家里,一件一件地抖给玲珑看,逼着玲珑穿上试试效果。

玲珑不肯。

刘菲说:“你不穿我就说出你的秘密。”

玲珑被她逗笑了:“我有什么秘密啊,神经!你以为全世界的女人都有你这美丽身材,和你一样的风情万种!”

“呵,玲珑,真看不出啊,你也会撒谎了!”她拿着衣服,围着玲珑转了一圈,“你爱了,瞒不过我的眼睛!我从没有看到过,你美丽的眼神这样温柔!”

接着,她又没心没肺地抛出了一句:“可以想象你们的日子多么平淡。”

玲珑被她的突袭击晕了,呆呆地回了句:“你呢?”

“我?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人也就一辈子。敢爱敢恨,何必压抑自己?我相信,我们会天长地久地相爱。真的。”她脸上的自信和幸福,毫不掩饰。

玲珑无言了。伶俐呢?与谁天长?与谁地久?她的幸福在哪里?还有张扬,他们的那个有着自闭症的儿子。

“怎么了,又不开心了?”陈玉明发现玲珑不作声了,坐在那里发呆。

一丝内疚涌上玲珑的心头。她思想的野马脱缰了。她说:“我们喝酒,好吗?”

平淡的日子里,上帝也不给个孩子来补偿。

夜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又想起了周修平。和他在一起,享受的是一种默契。他们似乎什么都可以谈,也可以什么都不谈。而谈与不谈,他们都可以意会得到。和他在一起,她总感觉安全。他的温和、宽厚,至少和她漫步的心灵靠得相近。她害怕咄咄逼人,也害怕锋芒毕露;明白水满则溢,也明白月盈则亏。隐隐怕他驻足,不过是因了男人的寂寞,然后,以一种优雅的姿态转身而去。

9

傍晚,玲珑接到周修平的电话。他说,本想和她一起过周末,可是市里领导去他那儿视察,得去陪他们吃饭。

他也这样在意她吗?

刘菲说:“你爱了。”她的话,一语惊醒了梦中人。

玲珑知道自己似乎在期待什么,又没有明确的方向。现在,刘菲的话,让一切都明朗了起来。他是让她心动的,可也是让她可望而不可即的。他们只能是平行的两列火车,即使曾经紧紧地靠拢,也依然会越来越远地离开,没有什么可以挽回,没有什么力量可以拯救。

玲珑记起他说过酒量不行,醉了难受,胃里翻江倒海一般。一个外地人,陪万城的领导喝酒,免不了多喝。想到这里,忍不住心疼起来,就发了条微信过去:“少喝。”

过了很久,猜想大约周修平该回去了,就打他手机,无人接听。

为什么会有你的出现?你是天空一片漂泊的云彩,从不曾在意过那波心的涟漪,是怎样一圈一圈无望地忧伤……

玲珑呆呆坐着,突然想听歌,就听那首最爱的《追梦人》。当如梦如幻的音乐从雪山之巅飘下,天籁回环,愁肠九转,眼泪就爬了满脸。痴了一般,一听再听,眼泪是一流再流。心里想:我大抵是那古代的女子,在寂寞里开放沉醉的红颜。

突然电话铃声响了,周修平!眼泪再次猛地涌上了眼眶,并不去接,只听着铃声一声一声地呼唤。

终于停了。片刻,又打了过来,他说:“你在家吗?”

玲珑低低地说:“在。”

“在干什么呢?”那边笑着问。

“在,想你。”没有人在身边,说完这几个字,玲珑的脸红了。

周修平仿佛笑了。很快,他果断地说:“你等着,我去接你。”

玲珑起身去洗脸,镜子里,一个落寞里蕴藏着无限狂热的女人。

下楼去,外面的夜风很大。很久没吹过这样的风了,玲珑的心中有一种渴望,去被风簇拥,与风缠绵,在风里迷失,直到身体像棉花一样被丝丝缕缕地抽净,直到虚无。

一辆黑色的小轿车无声地驶了过来,缓缓地停在她的身边。周修平说:“上车,带你兜风。”

他慢慢地开着车,腾出右手来,握住了她的手。玲珑快速地看了他一眼。他的脸上,依然是让她全身心放松的沉静从容。他与她之间没有隔膜,没有芥蒂,没有需要很多语言来解释的东西。可是,为什么望着他的脸,她总有咫尺天涯的绝望?陈玉明对她体贴入微,呵护备至,她怎么能背叛他?她想过撤退,可是退身却步履维艰。

在无边夜色的庇护中,玲珑悠悠地敞开了自己的心扉:“这些年来,我已渐渐习惯了生活里一切沉闷与无聊,如果你不出现,平静将继续,这里的夜晚将永远静悄悄。可是现在,我的心里有了一份特别的牵挂。醉酒是什么滋味,我一清二楚。我在心里疼着,不为别人。灯红酒绿,推杯换盏,多少人醉了,多少人伤了,多少人糊里糊涂地睡去了,而我,却牵挂着一个本不应该由我来牵挂的人。我总是想起你,总是想你,可我又不能打扰你。因为,在不久的某一天,你将永远地离开万城,再也不回头。”

周修平的心被强烈地震撼了。他停下车,伸出胳膊搂过玲瓏的肩膀:“你怎么会这么悲观?在我心中,你是一个美丽、聪慧、成熟的女人。感情是可遇不可求的,既然我们现在相遇,我们就要快乐地享受,而不必过多地优柔寡断。否则,也会给我们的交往蒙上一层阴影。”

玲珑对他的话却置之不理。她说:“我常常想象,有一天,你终于要离开万城,来见我最后一面。而我,一定会含笑离去。你有没有认真想过?我,只是你路边的一株小草!而你,是阅尽春色的行人。你不会明白我的感受的。”泪水不知不觉就盈满了她的眼眶,“我真的很在意你,或者,真的爱上你了。你不会明白我的这份感情。你像一支凌厉的箭镞,向我呼啸而来,我宁愿像一只受伤的鸟,躲在自己的窝里咀嚼属于自己的欢乐与痛苦,我宁愿像向日葵一样遥望着太阳而死去。修平,懂了吗?我不会再见你了。”

夜风吹拂着玲珑单薄的衣襟,长长的头发在风中飞舞着。周修平笼住了她的头发,把她轻轻地揽在怀里:“宝贝,别说傻话!既然你这样伤感,真到了那一天,我会悄悄离开,绝不惊动你。”endprint

回到公司的寓所,周修平久久不能入眠,眼前总是晃动玲珑的一笑一颦。于是,起身点燃了一支烟,又重新躺在了床上。

和她在一起,思维总有些不受大脑控制。商场上有很多的逢场作戏,都是不能当真的,当真就会伤害到人。不过也很少有人当真。而现在呢?两个人中,果真有一个人当真了呢?相比之下,他对于感情,这么多年来,南来北往,自然有过经历。而她呢?一个女人,一个本地的女人,何况是一个小城的女人。他应该为她负责,如果他为她着迷的话。

他注定是一个过客。工程竣工之后,他将离开这个城市。以前,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走钢丝的人,孤注一掷地选择了这个城市为发展目标,只是担心万城的物质生活水平不够发达,怕公司的利益受到影响。现在,他多了一层担心,怕他在离开之前,让一个女人伤心。而现在看来,这个女人已经伤心了。

可能,玲珑也不过是逢场作戏吧,你又何必自作多情呢?黑暗中,周修平烟头的火光猛烈地闪动了几下,随着一个漂亮的弧线落到地面。

10

伶俐并不是一个庸俗的女人。她很聪明,她知道如何把握火候,该爆发的时候爆发,该沉默的时候沉默。现在,除了给张雄才时间外,她还很克制地点拨自己的丈夫,向他灌输:有些东西只是游戏,并不能成为生活里的事实。

她有很多的好姐妹,但是丈夫出轨这样的事情,她又不愿意对人提起。荣华鼎盛的时候,世人争先恐后地趋附,生怕落在人后了;而当那富贵之家衰落或者有难的时候,又竞相鄙薄、谗诟。深谙世俗人情的伶俐何尝不知有多少人嫉妒她的幸福,却表面上极尽阿谀奉承之能事;何尝不知有多少人正等待着耻笑她的幸福,等待着幸灾乐祸和背后添油加醋。

伶俐不能给别人这种机会。她的内心实际上承受着巨大的压力。白天没有人可以倾诉,夜里,便是一个接一个的纷乱的梦,模糊不清的呓语。

梦见一个黑黑的胖胖的男孩,在空旷的地方跑,风一般跑过她的身旁,还朝她笑。是少年时代的张雄才吗?又梦见她和张雄才一起过河,波浪翻滚,豪雨如注,她不敢行。张雄才毫不犹豫地背起她,在泥泞中小心翼翼地摸索着……

这几夜,张雄才可以随时醒来,也似乎整夜整夜地睁着眼,守护着她的睡眠,守护着她的呓语与惊悸。

当初他们刚结婚的时候,两个不名一文的年轻人,一个年轻英俊,踌躇满志,一个娇小美丽,温柔善良,满脑子里装满了浪漫的传奇和对婚姻生活的美好憧憬。有一次,北风呼呼地刮着,大地上一片肃杀苍凉。张雄才到伶俐的单位接她下班,骑着自行车走在回家的路上时,突然下起了雪。伶俐在他的背后撒娇:“我要你背我在雪地里跑!”张雄才毫不犹豫扔下自行车,背起伶俐飞跑起来。风,在他们的耳边吹过,无数朵雪花在他们的头顶、身上飞舞,伶俐欢快的笑声在空旷的大街上飞旋、回响。

闭上眼睛,张雄才似乎仍然置身于白雪飘飘的天地间,只是当年那个任性、嗔娇的小妻子,如今已经成了四十多岁的半老徐娘。张雄才日渐雄起的事业不需要她才智的参与,她只好沦为一个普通的家庭妇女,享受女人简单又神圣的相夫教子的乐趣。现在,张雄才的出轨,让她变得沉默。她时常半天半天地发呆,不说一句话,不挪动一下身子。

看到她这样子,张雄才突然想起,张扬的自闭,或许就来自于伶俐身上的隐性基因。

和任何一个男人一样,张雄才毕竟热爱这个家庭,心疼自己的妻儿。为了伶俐的发呆,张雄才几乎放弃了公司的工作。现在,每当伶俐一个人坐着发呆的时候,张雄才就及时出现在她的身边。他对她说:“不要这样,开心一些。你不高兴,我们两个都跟着你不开心。孩子也会受到影响。”

“你记不记得?我们恋爱的时候,因为家里穷,往往缺这少那,我们的生活里总是有泪水、忧伤、哭泣。而现在,在你的努力下,你的事业让你出人头地,我也跟着你夫贵妻荣。在外人看起来,多么美满的一家。”伶俐摸着张雄才的脸庞,“在风流韵事上,男人从来不会吃亏,受害的只有女人。我不担心因为我的丈夫的出轨而被嫉妒我的人笑话,而是担心,在你的心里,还有一个魔鬼,它会时时来引诱你。凡事有了先例了,做到下不为例,很难。”

张雄才的心,被妻子的大度和宽容感动了,也被她说的“下不为例很难”震动了。

再傻的人,也知道应该表态了。张雄才说:“对不起,是我一时糊涂。你就放宽心吧,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

伶俐的话没有完,她平静地说:“其实想一想,你每天在外面的花花世界里飘荡,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不能只怪你。我也有责任,主动与你沟通得少,让你觉得我老了,土了,跟不上时代了,成了你眼里的黄脸婆。听多了莺歌燕语,看多了年轻漂亮的女人,自然而然地会对我有些遗弃。”

“别说了,伶俐。”张雄才打断了她的话,“在我的心里,你一直是一个优雅的女人。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仍然是。”

“你别打断我,我还有话。那个女人,我不管她是谁,现在你得和她有一个了断。不管采取什么样的方式,但你得对得起她。否则,我也会瞧不起你。”伶俐霸道地结束她的发言。

11

张扬离家出走的消息传到玲珑家,两口子赶紧过去看望。回家后,想起张雄才在家里忙前忙后的情景,玲珑心里感慨不已。她说:“张雄才其实是爱伶俐的,是不是?”

陈玉明很不屑:“人性的弱点!成龙都说了,那是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换了我,也会喜欢年轻漂亮的刘菲呀!但是,任何一个成熟的男人,都不可能为了一个中途出现的女人放弃他半生经营的成果。”

玲珑笑了笑:“那人家不爱江山爱美人的故事难道是编造的?”

“那也是极个别的白痴而已。男人说到底是权力的动物,权力欲望支配着他们的所有行动。而什么爱情之类的,只不过是一些花絮而已。”陈玉明侃侃而谈。

玲珑打断了他的话:“我是你的点缀吗?或者,如果你爱我的话。”

陈玉明拧了拧她的脸:“废话!我不愛你爱谁?”endprint

玲珑直视着陈玉明的眼睛:“在婚姻里,女人其实是最不堪一击的。你看到的表面是张雄才回家了。你以为在这场感情的争夺战中,是伶俐占了上风。错了,张雄才回家,不是因为伶俐,而是因为张扬。一个男人,有了儿女,就有了责任!”

陈玉明说:“是呀,人生还是责任重要。没有责任了,那谁都可以无所顾忌,为所欲为,那世界岂不是乱了套了?”

这些天发生的事太多,玲珑觉得心里乱糟糟的,就打电话约刘菲过来。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传来了高跟鞋清脆地敲击楼梯的声音。这声音既不笨重,又不凌乱,一声一声合着节拍。玲珑在屋子里笑了,这是属于刘菲的声音,自信而又张扬。

她把门打开,风风火火的刘菲正举手欲叩门。“大小姐,听这脚步声我就知道是你来了!”玲珑上下打量刘菲,青春俏丽的穿着,仍旧显示着她的时尚与不俗,衣香鬓影,绰约多姿。

也不用客气,两人进屋子躺在床上,一边吃着零食,一边聊了起来。

玲珑说起张扬这次发病的情况,伶俐的态度,以及张雄才的转变。她说:“张扬的自闭症越来越严重,估计是因为对他爸爸的所作所为有些失望。小的时候,每个人都会或多或少地有些偶像,很多人的偶像其实就是自己最亲的人。张扬本来是一个比较敏感聪明的孩子,本身的性格就有些自闭。现在,张雄才和伶俐之间的纷争刺激了张扬,让他甚至离家出走。”

玲珑有些怕刘菲脸上挂不住,哪知刘菲面无表情地听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张扬的事情她听张雄才说过。等玲珑的话结束了,她诚恳地说:“张扬的事,不能全算在我的头上,他内心里的火山时时都有喷发的可能,张雄才不过是给了他一个外因而已。要解除内心的枷锁,外人的力量很小,他的命运,得靠他个人的造化。说起感情的事,谁也不能勉强。但是,人是有感情、有良知的动物,我也不愿意让谁太苦,特别是伶俐。大家都是女人,将心比心,她内心里自然是不舒服,我也不能太嚣张,在这个约定俗成的社会里,自己毕竟是第三者。”

玲珑不相信地看着她:“刘菲,你什么时候这么伟大了,竟然还会反省自己?”

“我倒真的觉得自己很伟大,给你看看我写的诗吧。”她说着从包里拿出手机,翻出一首诗。

首先我要告诉你

我早就为你起了个名字

你听

我在你怀里撒娇

叫你小雄,小雄

窗外桃花开

床前青梅绕

你一定会笑一笑

说,小雄,孩子似的

你知不知道,在我的心里

你就是一个让我爱怜的男孩

不长大,不生白发,不衰老

矜持地说话,风一样地走

眼睛里含着笑,爱我

……

刘菲躺在床上,跷着两只二郎腿,一边晃一边对玲珑说:“你知道张雄才是怎么说的吗?他说:‘谢谢你向我坦露你的心声。我嗅到了你芳香的气息,听到了你真挚的心跳,收获了我一生中高尚的爱。你的话语让我一生死而无憾,一生终有一个红颜!人的一生有许多的欲望,但情却是永恒的。也许有的人注重原始的兴奋,有的人却更看重精神的慰藉。我更看重的是精神与志趣的相投。为什么我喜欢你,而不是别人?因为你的优秀是从骨髓里迸发出来的。”

刘菲的眼里散发着陶醉的神采,她摇着玲珑的胳膊:“一生终有一个红颜!你不觉得相逢相知是多么难得吗?我们遇到了,而且没有失之交臂!”

12

车子渐渐地驶出了医院。从车后的玻璃望过去,两排行道树正缓缓地向后退去,妻子和儿子,就被抛在后面了!

张雄才的心情一点也不好受,眼前不时地浮现伶俐痛心的表情和张扬郁郁寡欢的样子。这个孩子,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作为一个父亲,自己平时做得也差不多称职了,只是张扬似乎没有了语言,再也不愿意和他们交流。现在看来,无论自己的事业多么成功,儿子悄悄地出走,甚至企图割腕自杀,击溃了他几十年积累起来的成就感。一个让家庭动荡不宁的男人,在外面再风光,又有什么意思?

伶俐没有过多地指责张雄才什么,只是说:“张扬的病,不是突然爆发的,也是天长日久的积累了。我们做父母的,都有推脱不了的责任。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我们尽可能治疗。家里也没什么要照顾的,我就留在这里陪着他。”

她对张雄才说:“你自己也不是个小孩子了,有些事情该取该舍,你自己拿主意。感情的事情,我一个普通的家庭妇女,勉强不了你什么,唠叨多了,反倒让你生厌。但是,看在孩子的分上,我希望你能够顾全大局。如果你真要狠心撇下这个家,我一定成全你。”

她的一番话,有理有节,不卑不亢,让张雄才哑口无言。是他的不轨让张扬发病,是他的放纵让这个温馨的家一下子鸡飞狗跳,狼烟四起!

他能说什么呢?他能抛弃这个家?不能。

至少,他是一个有责任感的男人。是一个好妻子的丈夫,是一个心理有病的孩子的父亲。他得继续给他们撑起头顶的蓝天。

何况,是因为自己,才直接导致了儿子的发病。

那天晚上,伶俐听到张雄才车子开回来的声音,就起身到阳台上去观望。她看见张雄才一边打开车门,一边压低声音在叮嘱着:“嗯,好的,好的,我到家了,你放心。”

伶俐当然听出来了其中的暧昧。本来就担心张雄才藕断丝连,这暧昧无疑证实了她并不是杞人忧天。

强按住心头的委屈和怒火,她直接起身下楼,笑眯眯地去迎接张雄才:“又喝多了?也不让个人送回来,这些人还真放心呢?”

“没事,没事。”张雄才并不知道伶俐的心思。

“你自己说没事,别人怎么知道你没事?别人现在正牵肠挂肚他的情郎呢!”伶俐的话像刀子一样,又快又准地掷向张雄才。

张雄才一下子反应过来了:“你胡说什么呀?成天待在家里胡思乱想!”

“瞧我不顺了,我的想法当然是胡思乱想了。有些人双双对对地在一起,即使朝思暮想也不过分!”伶俐压抑的妒火驀然爆发了。endprint

张雄才把伶俐往卧室里推推搡搡:“小声点,小声点,有话进去说,别吵着扬扬了。”

“你也怕扬扬知道?知道这是偷偷摸摸的丑事,以后就别再丢人现眼!”伶俐在前面走进卧室,一进门,“啪”的一声把门从身后关上了。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张雄才害怕张扬听到了。他向张扬的房间望去,就在此时,张扬房间里亮着的灯,在他的注视下无声地熄灭了。

张雄才尴尬地站在走廊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想了想,在客厅的沙发上躺了下来。

然后是夜半时分,张扬的房门口传出伶俐的惊呼声:“张雄才,快来,儿子出事了!”

这世界,到底怎么了?怎么突然间,风云突变?

伶俐没有错,她在捍卫她的家庭,捍卫她的婚姻。

刘菲没有错,她爱上了一个令她动情的男人。

张雄才感觉自己也没有错,对伶俐,他一如既往地尊重、依赖,这种依赖已经随着婚姻的磨合化入了他的骨髓。

对刘菲,他是有些失魂落魄了,这样年纪的人,很难得动真情了,就如他对刘菲所说的:“能有你这样聪慧的女人是上帝赐我之福。你不必怀疑我的感情。有时候我冷落你,是因为我的理智在约束我,我不能太放纵我自己。我有我的事业,我的工作,我不能整天都围着你转。但是,只要我和你在一起,我就要对你做到有情,有爱,有助,有责,有趣。有情,是心心相印;有爱,是关怀备至;有助,是能帮助你的人生;有责,是做任何事都要从责任上考虑;有趣,是能给你带来快乐,包括性生活。”

他说:“所以,你过去做到这样的女人了吗?”

刘菲回答:“因为,我过去没有遇到这样的男人。”

这样的一问一答,就像那些经典的电影台词一样,让两人都感到了无可名状的激动。

而现在,现在呢?

伶俐就像一头苏醒的母狮,充满戒备地在一旁虎视眈眈,随时准备出击。

张扬,唯一的儿子,站在一起时,快和他一样高了,却不如别的孩子那样快乐,甚至想放弃年轻的生命,怎么不让他如鲠在喉?

13

渐渐地,秋天来了。天气说凉却不凉,一天天仍然阳光普照,每天的气温总是从26度左右开始,一直上升到30度,直到傍晚时分,人们才得以享受片刻身心的凉爽。

双休日的清晨略感清凉。玲珑刚从梦中醒来,就接到了周修平的电话。他问她今天有没有活动安排,如果没有的话,他带她出去钓鱼。思忖一会儿,觉得闲着也是闲着,玲珑答应了。放下电话,眼前晃动起周修平的身影,以及他的笑容。他让她安全,让她放心,无论他带她到哪里,她都愿意。

周修平开着车一路飞驰。玲珑打开车窗,只见早晨的原野上雾气茫茫,绿色的村庄上空升起一缕缕袅袅的炊烟。清新的空气裹挟着雾气涌了进来,田野的气息沁人心脾。雾气打湿了玲珑的脸庞,她的心里也是湿漉漉的。她坚持不肯关上车窗,她喜欢自然的气息飘到里面,喜欢这大自然把她和周修平包裹在宽广的怀抱里。

休闲渔庄到了。宽阔的水面上,用木板搭成的桥浮在水面上,每隔几米远就在桥上搭建一个亭子,亭子里放着几把椅子、钓竿及各种钓具。几个人依次散开,一人占了一个亭子,开始垂钓起来。

周修平搓了一小团面饵粘在鱼钩上,高高地甩下鱼竿,红色的浮标在水面上晃了一下,马上就沉入水中。有几次,他以为鱼儿上钩了,就赶紧拉出鱼竿,结果上面空空如也,鱼钩上的面饵也被吃光了。

他再搓鱼饵,小心地把它粘在鱼钩上,远远地甩下。很快就有了感觉,他猛地一拉,一条看上去两斤多的鲤鱼正在钩上挣扎。竿甩得太长,拉上来有些吃力,想必鱼钩已深深地扎进了鱼的喉咙,鱼逃也逃不掉了。正当他小心地将鱼拉到岸边的时候,突然,鱼钩断了,一条光光的线垂在鱼竿上。

周修平回頭,对玲珑一笑:“那条鱼,即使把它拉上来了,我也会把它放掉,因为钓鱼纯粹就是一种乐趣而已。”

可是玲珑突然有些心疼,因为,那条鱼即使逃了命,受伤的嘴和喉咙卡着尖利的鱼钩,它一定生不如死!

临近中午,周修平将她带到一家大酒店用膳,说饭后就在这里休息一下。玲珑脑子里“嗡”的一声闷响。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应,也不能明确可能会发生什么。两个人都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象征性地吃了一点,搁下了碗筷。看出玲珑的迟疑,周修平努力装出自然的微笑:“我们到楼上休息一下。”

一进房间,关上门,周修平转身就搂住了她。玲珑的脸一下子通红。谁都知道,到这样的地方来,意味着什么。但是她还没有这样的准备。或许潜意识里有,只是不明朗,不充分。她只认为,跟着周修平走,无论他带着她到哪里,天涯海角,她都可以闭着眼睛放心地跟着他。

来不及思索。她已经站在了这个房间里。周修平看出她很紧张。他建议一起去冲个澡。玲珑干脆地说不。

周修平笑了,那我们随便聊聊。他躺在床头,招呼玲珑也过去。玲珑坐在他的身边,他拉着她的手,抚摩着她柔软光滑的手臂,低声说:“躺下来。”

他伸出胳膊,她轻轻地枕在了他的胳膊上。就像一颗尘埃终于飘落在大地上,她安静地蜷在了他的怀里。他用另外的一只胳膊搂住了她的肩膀。

现在,这个女人的全部都在他怀里了。

四目相望,周修平看出了玲珑心底的犹豫。

他说:“其实,每个人的一生中,都会有很多的故事。我如果告诉你,我的感情史是纯洁无瑕的,你一定不会相信。现在我们在一起,真诚地面对对方,双方开心,才是最重要的。”他狡猾地说:“你这么美丽出众,做女孩时身边一定不乏追求者。能不能把你的罗曼史讲给我听听?”

玲珑笑了。周修平的确是一个很会揣摩心思的人,几句话就让她放松了下来。有什么不可以讲的呢?她告诉周修平,她以前暗恋过同班的一个男生。

听着玲珑讲到结尾时那略带惆怅的语气,周修平笑了:“我认为,能被你偶尔爱一下的男人都是幸福的。”endprint

“那么,你幸福吗?”玲珑敏捷地转过眼睛,注视着他。

“这取决于你。”周修平狡黠地回答。

她垂下眼睛,盯着自己的双手,把爱与不爱交给一个女人来决定的男人,让她突然有些失望与灰心,唇边就蹦出几个字:“那好,我要回家。”

周修平笑了,他的手悄悄地挪到了她丰满的胸部,轻轻地摩挲着:“傻瓜,我当然幸福。有这样的美女陪在我的身边,我怎么不幸福?”

她转过头,看着他的眼睛,这个男人,让她像一个从没有恋爱过的女子,有些迷失方向。她不知道,他对她的爱,到底有几分?或者,只是因为她自己一厢情愿,而风流的男人们,对这样的艳遇从不会拒绝?

“那么,你有没有爱上我?”没有爱的游戏,该是多么荒唐、可悲!

这个女人,总是在不经意中就激发他由衷的爱怜。“如果不爱,我为什么选择和你在一起?如果不爱,我为什么在离开万城的日子里迫不及待地想见你?如果不爱,我为什么会有无穷的耐心陪伴你?为什么我会爱上你?你的忧郁打动我,它们胜过千军万马。”

他抱紧她,抚摩着,温柔地吻着她光洁的额头、微蹙的眉毛、半闭的眼睛、微张的嘴巴,有些不能自控地呵出迷离的气息,她在他的怀里渐渐地战栗起来。

周修平低低的喘息声咬着她的耳际:“我们若生个孩子,一定很漂亮。”

“不——”她喉咙里发出近乎哭泣的声音,双臂也情不自禁地抱紧了他。

这种声音和迷离的气氛更加刺激起周修平蓬勃的欲望,这个女人,这个让他魂牵梦绕的女人,让他心疼的女人,他要用尽所有的力量来蹂躏她,摧毁她,报复她。

骑手终于到了草原的尽头。周修平缓缓地低下头,俯在她的耳边低低地吻她:“我能让你快乐吗?”

她突然泪流满面,伸出双臂搂住了他的脖子:“以后怎么办?怎么办?”

14

10月28日,是玲珑三十岁的生日。陈玉明说:“男不做三,女不做四。三十岁是女人的一个重大节日,过了三十岁,女人就是真正的女人了,一定要隆重地庆祝一下。不然,要等做五十大寿,还要等二十年。”

玲珑听了非常感慨:“二十年!你说,我们还能够牵手二十年吗?风平浪静,没有波折,没有伤痛。”

“说什么傻话?你是有些担心吧?我们一定能白头偕老的,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地照顾你。”陈玉明憧憬地,“就像那首歌里唱的,‘等到老得哪儿也去不了,你依然是我手心里的宝。每天早晨,你睡你的懒觉,等你睡得实在不想睡了,我就把早点端到你的面前,先吃饱了再刷牙也行,只要你高兴。我陪你逛街,鞍前马后地为你服务,做你的忠心耿耿的保镖。陪你去旅游,只要你想去的地方,我们都一一走遍……”

玲珑笑了:“别想得不着边际了,先来点实际的吧。今天你准备怎么庆祝?”

“民以食为天。现在,咱们到夏威夷吃西餐去。”

夏威夷是一家开张不久的西餐厅,坐落在风景秀丽的雁湖之滨。朦胧的灯光下,吃着意大利比萨饼、墨西哥牛排,喝着加冰块的红酒,惬意之极。

加了冰块的红酒,让玲珑晕晕乎乎地有了些醉意。愿君惜取眼前人。的确,陈玉明,才是相伴终生的爱人,而周修平只能是渐行渐远、渐远渐浓的怀念了。当她能掂量出这种怀念的分量的时候,她决定用她的行动来表达内心对这份怀念的珍惜。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她不停地向陈玉明举起杯:“來,喝呀……”

回来的路上,玲珑执意不叫的士。好久没和陈玉明这样在一起休闲了,今天难得如此好兴致。她对陈玉明说:“我们今天就轧轧马路吧?好久没这样浪漫了。”

玲珑说什么陈玉明都赞成,只要她开心,他做什么都愿意。

玲珑依偎在陈玉明的身上,脚步有些碎,走着走着,就藤一样地缠着了。她说很多话,一边说一边笑,那么开心,全然没有了往昔的矜持。

陈玉明怜惜地摸着她的头,用力地托起她下滑的身体,心里涌上一股内疚,觉得平时陪她太少了。

回到家里,两个人依次洗漱,上床睡觉。半夜里,玲珑感觉不舒服,拉开灯起床,到卫生间去。蹲在卫生间里,捂着胸口吐着吐着,突然想起了周修平,眼泪就出来了:他知道我在难受吗?

陈玉明听到动静,赶紧拿了一件衣服跟出来,披到她身上。他看到玲珑脸上有泪,安慰她:“不要紧,大概吃了什么难消化的食物。吐了就好了。”

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好些了没有?还要不要吐?”

她蹲在地上没有作声,眼泪又涌了出来。何人关怀我?何人怜爱我?何人珍惜我?面前的这个男人,他说过,我要照顾你一辈子。他不食言,他正在勤勉地做着,践行着他的诺言。他永远是这样,纵容孩子一样的纵容我。以后的我,要善待我的亲人,特别是,这个将与我白头的枕边人。

她扶着陈玉明,慢慢地站了起来,站定了,望着他,温情脉脉:“我爱你。”

15

周修平从香港回来,邀请玲珑出来,玲珑不愿意。她说她有事。周修平第一次在她面前吃了闭门羹。

周修平想了想,问她:“你看过《泰坦尼克号》吗?我想给你一个惊喜。”

玲珑心里动了动,答应了。

出现在周修平面前的玲珑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楚楚动人的样子让周修平心疼不已,他责怪她:“是不是病了?怎么照料自己的?”

玲珑笑了笑:“没事。什么惊喜?我看看。”

周修平拿出一个红色的小首饰盒,说:“这串铂金项链好看吗?更漂亮的是这个铂金镶玉的心形坠子,重9.9克,寓意天长地久。我还让人在玉上刻上了‘玲珑二字。来,我帮你戴上。”

玲珑一口拒绝了。周修平也不再说,只把项链小心地放在玲珑的手心里,对她说:“送给你,是一份感情的纪念;在以后的岁月里,也是对我的一份想念。”

玲珑迟疑地望着他:“以金玉相赠吗?”endprint

“你还是不自信。”他怜爱地摸着她光滑润泽的头发。

玲珑低头欣赏着这串项链,最后把它放回到周修平的手心里。她抬起头,看着周修平一字一顿地说:“我不要。我不接受你的任何馈赠,在你心里就永远平等。要说纪念,只要我活着一天,记忆就不会消失。”

“你真倔强。”周修平无奈地说道。他明白这个女人是真诚的,但是他还想争取:“你就不能给我一个表白心迹的机会吗?”

玲珑不理他的问话,自言自语:“不要说什么表白,对你而言,不过是你行走江湖中重复的一个美丽邂逅而已。说不定你的心里就在笑:一个多傻的女人,城池轻取!”

“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他不禁有些生气,“你这样想,对自己也是一种伤害!”

“当我爱你的时候,你也爱我,这就足够了。”她脸上的神情,有伤感,有揶揄,不可捉摸,却一字一句,认认真真,“如果,是为了给爱一个结晶,给爱一份往前的力量,何乐而不为?只不过,我愿意以全部的相思来铭记你。古人说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也未免太凄惨。于我而言,还珠却真是一件令人欢乐的事情。因为,它可以见证,你的爱,到来过;而我,也骄傲过!”

“胡说。”他的心真的疼了。这个女人伤害了他的自尊,却也让他感动,“我抱抱你。”

就像一只被神秘的光明所吸引的飞蛾,玲珑艰难地呻吟了一声,低得连自己也没听到:“在离开万城之前,你不要爱上别人,好吗?”

如果,明珠相赠,是为了给终将到来的疲倦一份了结,我不会成全你这个漂亮的借口。情比金坚,情也比金脆。两手空空地回过身来,没有眼泪,一样是笑靥若花。

16

张扬出院后,张雄才不再频繁地与刘菲约会,即使在一起,不是心不在焉,就是冷漠粗暴,深深地伤了刘菲的心。渐渐地,她发微信,他再也不回;她打电话,他三言两语地挂断了。

凭刘菲的多情刚烈和聪明敏感,她当然胡思乱想。这个男人怎么了?她对他并没有过多的奢望,甚至从没有要挟过离婚。红颜未老恩先断!竹死桐枯凤不来!泪水一下子盈满了刘菲的眼睛。

爱之深,恨之切。刘菲的内心膨胀起仇恨。一半是思念,一半是仇恨。天使与恶魔开始在她的心中搏斗。她决定实施报复。他的把柄太多了,行贿和偷税就足以让他身败名裂。毫不迟疑,她整理好相关材料,寄给了有关部门。蓝宇的噩梦开始了。封账,查账,双规。拔出萝卜带出泥,蓝宇引发了万城官场和建筑行业的地震,坊间议论纷纷。

静观事态发展的刘菲,假惺惺地给张雄才发去一条微信:“发生什么事了?”她只不过想表演表演,根本就没有指望张雄才回复。

意外的是,这一次,回复很快就来了:纪委在调查,别和我联系。

刘菲思索这句话的意思,他到底是怕她被人发现了连累她呢,还是怕被人发现后面有个她了,他的问题更不好处理?她决定不理睬他的要求,反而更加情意绵绵,一条接一条地发。反正已经是鱼死网破,她要调戏他,像一只猫玩弄一只半死的老鼠。她要让他觉得在患难之际,这个红颜知己仍然如此痴情于他,这样他就会在思想上后悔,在灵魂上忏悔。

那天,听说张雄才病了,再受更大刺激的话,将危及生命。刘菲不禁动了恻隐之心,毕竟他们爱过一场。

她给张雄才发微信:“你在哪里?我要去看你。”

这一次,又是及时回复:“死神在向我招手,有人要送我进班房,家里的纷争使我不得安宁。任何人的安慰都是对我的怜悯,我不要。如果真想帮我,就把自己的日子过好,让我看到你快乐!”

她不理睬他,坚决去医院看望他,让玲珑支开了伶俐。

她终于再一次看见他了,羸弱、憔悴、苍老,这一切变故已经把他压垮。一瞬间,刘菲心里是难过的,那些风花雪月的东西,那些爱与恨的恩怨,一点都不重要了。她也不再奢望张雄才的爱情。在死神面前,什么感情啊,伤害啊,都是无足轻重的东西,她宁愿放弃那些萦绕心头的报复,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直达人生的晚年。

但另一个魔鬼般的刘菲在内心里对张雄才鄙视不已,这大概是普天下的女人当恩爱化为怨恨之后共同的冷漠吧。她内心里鄙视着他,却装出一副难过的样子,安慰他,忽悠他:“或许命中有这一劫吧,风波过后,一切都会归于平静。”

张雄才表情淡淡地应对着她,说:“你不知道内幕,有人想搞垮我。这种斗争远比女人间的争斗可怕得多,也难以想象得多。但是,不管怎么样,我一定要想法把目前的困难挺过去。现在我要做的是如何面对这个局面。”然后,把话题转到了她关注的重点上来,“我们之间過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说再多也无益了。以后我们各自好好地过日子。”

“不!”刘菲霸道地打断了他的话,“告诉我,是不是后悔了?是不是想就坡打滚?”

“没有,没有后悔。也没有就坡打滚。”他说,“我的确是真心爱你的。只是现实的束缚、家庭的变故让我不得自由;而且,我们的年龄相差太多,我不能保证能和你白头。所以,我不愿意继续下去,才故意冷落你。”说到这里,张雄才又停顿了一会儿,才接着说,“说到底,这辈子有你这个红颜知己,我也觉得很欣慰。”

刘菲的心脏被乱棍猛打了一阵似的,怔住了,眼泪山泉一样地涌了出来。张雄才的表白让她感觉天旋地转。天啦,我对这个老男人做了些什么?

然而,这只是瞬间的一念而已。从他的话里,她清楚地听出他的意思:从此萧郎是路人了!无边的绝望与痛恨交织在一起,促使她继续天使般地煽情。她深情地凝望着他:“与你相遇,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意外与幸福。可这幸福对我来说,来得太突然,太猛烈,也太短暂。一切都措手不及。你已经心如死灰。我祈祷死灰复燃,烧成燎原之火,烧成彩霞满天。我没有泪水流给你。你给我快乐,我给你的只能是微笑。亲爱的,坚强点,厄运马上就会过去!”

任是再无情的人,听到这样深情的话语都会动容。张雄才也是,他的眼睛湿润了。他沉吟了片刻,说:“有些漂亮话,你听了会高兴。但是如果做不到,倒不如不说。刘菲,说句掏心窝的话吧,以前,我觉得我是能够照顾你的。现在,你看,局面已经成这样子,我也不能照顾你什么了。你自己多保重。”endprint

一个男人,三言两语,打发了所有的前尘往事,风卷残云般,毫不留情地埋藏了她暗自挣扎的满腹相思。刘菲的眼泪噙在眼里,打着转转。

17

接连几天,玲珑老是萎靡不振,每天上班时都是病恹恹的样子。有同事关心地说:“这次是不是怀上了?”

玲珑心里一咯噔。会吗?一想又觉得不可能,摇摇头:“不会吧。”

可能是心里有一种预感,还没等到下班时间,一个人到很远的一家医院去查了个尿检,医生说呈阳性。

真怀孕了?她心里本来有一种不真切的预感,疑疑惑惑中,又暗暗地去做了B超。B超医生告诉她,都两个月了,能听到胎音。

胎音!玲珑呆住了。多少年来的朝思暮想,殷殷期盼,竟然成为现实!胎音!胎音!多么美丽的词语!玲珑情不自禁地用双手捂住了小腹,一股原始的母爱涌上心头。

她的脸上神采奕奕,多日来的乏力与低沉一扫而光。她想告诉陈玉明她怀孕了,他们要有孩子了!陈玉明听到这消息,一定会兴奋得把她抱起来举到天上去。

突然心头一抖,一团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让她无比尴尬,无地自容!这个孩子,他不属于陈玉明,而是属于周修平!周修平,正当她决定和他割袍断袖的时候,她却怀上了他的孩子!老天爷啊,你让我如何是好?

房间里的灯光熄灭了,玲珑却丝毫没有睡意。她抚摩着小腹,脑子里有一万个问号,怎么办?怎么办?纸包不住火,何况她的肚子会一天天地大起来!

在迷迷糊糊中,她似乎又做梦了。她向周修平走去,他也向她张开了双臂。他抱着她,俯下身来,温柔的眼神释放出万般柔情。再次,她踮起脚尖,仰起脸,承接他久违了的恩惠。再次,她伸出双臂,紧紧地拥抱他!

第二天一早,玲珑收拾停当,去周修平的公司找他。这是她第一次去他的公司。

走进公司一楼的大厅,她向一名员工打听,员工告诉她,周修平在二楼开会。

她顺着楼梯款款走上去,她看见了他。朝阳从打开的窗口照进会议室,他坐在温暖的晨光里,白的衬衣,黑的长裤,雕塑一样棱角分明的脸庞,漆黑的头发呈现着旺盛的、无际的诱惑。随意中透露着优雅与坚毅,浑身散发着自信、从容、豁达的气质。

玲珑默默地注视着他,眼神里不只是爱怜与温柔,更多的已是无法到达的贪婪與忧伤。她怀了他的孩子。如果她没有丈夫,如果他没有妻室,那么,她就会幸福地成为他的妻子。然后,他们一起呵护这个孩子出生、学语、学步,及至长大成人。

他看见她脸色苍白地站在门外,吃了一惊,赶紧出来:“怎么了?”

她艰难地笑笑,却泪花盈盈:“没什么。”

他把她领到他的办公室,坐下,端上一杯水:“你先坐坐,我马上就来。”说完大步流星地出去了。

她咬着嘴唇,点了点头,几串泪珠顺着脸滑了下来。

片刻,他回来了,顺手关上了身后的门,走上前来,把她搂在怀里。

良久,她在他的脖颈间轻轻地吐出几个字:“我怀孕了。”

一个结婚五年没有生育的女人!周修平再笨,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怎么办?”她贴在他的耳边问他。周修平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但是,无论她怎么样选择,他都不会反对。在他的意识里,打胎是一了百了的选择,但如果生下来,抛开伦理的东西,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他都会奉为掌上明珠。

想到这里,他用下巴轻轻地蹭着她的额头:“宝贝,生,还是不生,取决于你。”

他的话,让玲珑的脸色更加苍白,她悲怆地一笑:“你总是把选择的权利交给我。”

“玲珑,这是我们爱的结晶,我不会有其他的意思。我让你自己作决定,是尊重你的意愿,不希望因为我的主意而让你觉得为难。”周修平轻声地为她解释,“你还记得我说过的吗?我说我们如果生个孩子一定很漂亮。在我年近半百之时,你能为我生个孩子,是我前世修来的福分,我一定会把他看成手心里的宝。别想得太多,乖。”

玲珑听明白了,或取或舍,他都不会做出明确的主张,也不会反对玲珑的决定。

而她,要把这个胎儿扼杀吗?会把他奉献给周修平吗?或者……

突然间,一股莫名的勇气自胸口腾空而起,玲珑有了主意。她如释重负地挣出了他的怀抱:“女人就如同树。有的树一生开很多次花,能结出很多果。有的树却不能。或者我是一株铁树,千年等来一次开花的机会。我要珍惜这朵花,让它结果,我要珍惜一个女人成为母亲的机会。”

玲珑的怀孕,对周修平并没有多少冲击。作为一个男人,他可以接受这个孩子,也可以接受玲珑的任何想法与决定。可听了玲珑的这番话,他突然产生了一种要失去她的预感,情急间,一腔肺腑之言脱口而出:“玲珑!你怀了我的孩子,就是我的女人了。我不会让你一个人承担,一个人受苦!我要告诉你我的决定,那就是,你别上班了,在家安心地怀着孩子,等一段时间,工程一结束,就跟我一起回浙江。”

没料到,玲珑依然简短地回绝了他:“周总,我们不要再来往了。我有我自己的家庭。”

她竟然叫他周总!她的生硬客气让周修平意外之极。不管玲珑将做出怎么样的决定,他都会一如既往地对她。他觉得,自己的这种态度应该没有错。可这个女人,她毫不在乎他的感受,竟然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

这个男人,他曾经的几次犹豫,让她敏感地认为,在关键的时候总是把决定的权力交给女人的男人,都是不想负责的男人。现在,他在她面前披露了心迹,他要她放弃万城的一切,跟着他走。跟着他走!多么悲怆的浪漫!曾经,她不是愿意跟在他的身后,无论他走到哪里,她都愿意,都安心吗?

可现在,不行了!玲珑最后看了他一眼,然后回转身,冷静从容地离去。

18

伶俐这些年跟着张雄才,过着无忧无虑的阔太太生活。张雄才让她如此依赖,她一直觉得跟张雄才会一辈子享受荣华与安乐,怎么也想不到张雄才这次竟然遭受这么大的打击。她问张雄才:冤有头,债有主,你到底是得罪了哪路神仙呢?endprint

接踵而至的这些事件,对张雄才来说不啻于连绵不绝的灾难。他来不及喘气,就被一个接一个的浪头卷进了旋涡之中,眼睁睁地看着事态不可挽回地恶化。为了免除牢狱之灾,公司补交了几百万的税款,现在还与N多的事件牵连着,他焦头烂额,心力交瘁。

伶俐的话,在他听来,似乎已是很遥远的事了。他淡淡地应道:“人的一生,哪能一帆风顺?命中注定有此一劫吧!”

但是,他内心雪亮似的明白。伶俐痛苦,张扬生病,家庭发生的种种变故,与刘菲的出现有着直接联系。出于男人的自负,或许是自私吧,他以为不再理会刘菲,刘菲根本就不会怎么样。谁知道小泥鳅翻起了大浪,她竟然写他的举报信!

真应了古人的话,红颜祸水!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没有挑穿刘菲。一是不想闹得更不可收拾;二是,再怎么说,那也是他真正爱过的女人。他选择了原谅她。刘菲不义,但,是他张雄才无情在前,他理解一个爱恨分明的女人的仇恨。所以,他原谅她,就像原谅自己不懂事的女儿。

同时,面对伶俐,他也隐瞒了刘菲的报复。如果伶俐也不放过刘菲,冤冤相报起来,岂不是天翻地覆?

手心手背都是自己深爱的女人,这地狱,他不下谁下?

此时的刘菲,承受不了良心的折磨,逃避到了神农架。爱有多深,恨便有多深。张雄才对她的无情,让她恼羞成怒,简直丧失了理智。直到冷眼旁观到张雄才在一个个旋涡中狼狈不堪地挣扎,她坚硬的内心才一点一点地软化,并深深地为自己感到了羞耻。毕竟,那也是自己爱过的人啊!

她内疚,不安,但又没有勇气去承担!她害怕张雄才狐疑、惊诧、愤怒、鄙视的任何一种回应,也不愿意破坏自己精心塑造的在困厄中也不离不弃的情痴形象。

但在万城,处处是熟悉的风景,熟悉的气息,随时都仿佛有人迎面而来指点她:“瞧,就是这个女人,翻脸无情,出卖了情人!”

她甚至不敢与玲珑联系,经历了几个煎鱼般翻来覆去的不眠之夜后,悄悄地出走疗伤。

19

又是春天了。小区里,鸟语花香,百花盛开,花香随着夜风,一阵阵地飘进窗内,迷漫在小小的卧室里,沁人心脾。

玲珑懒得动,懒得理会外界所有的一切了。她的世界,是这么小,就在自己的窝里,她的欢乐也如此秘密,就藏在她的腹中。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遗忘了周修平,一度游离的魂魄回归到了陈玉明身上。回首前尘往事,她不禁陷入深思:是谁,在我的生活里出现,悄悄地偷走了我丈夫的瑰宝?是谁,在我的人生里出现了,给我以迷乱,给我以伤痛?我,又该如何向丈夫启齿?

陈玉明要回家了。玲珑虽然已经有了主意,决定隐瞒真相生下这个孩子,可她仍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陈玉明,她无比紧张,不知所措。

迷迷糊糊中,她做夢了。梦见自己在光天化日之下不可思议地脱光了衣服,而陈玉明不知从哪儿出来的,他及时地出现在她身边,默默地帮她穿上衣服,没有半句谴责与不满。他用他的深情,遮住她的慌乱,遮住她的羞耻。

醒来之后,她摸着依然还平坦如少女的小腹,似乎能触摸到腹中的生命开始躁动。老天爷赐给了她一个孩子,这个孩子带来的欢乐将慰藉她生命里所有的孤独吗?他一定会很漂亮、聪明,或者调皮,不管这个世道将怎么改变,她一定要和陈玉明一起,用他们毕生的力量守护着孩子在尊严与快乐里成长!

窗外渐渐地明亮起来,小区里已经有了轻微的响动,新的一天,不可阻挡地来到了。

玲珑振作精神,先到菜场买菜,将家里收拾一新。然后看书,看不进去,写了几个字,也不想写了。想了想,就给刘菲打电话,没料到刘菲关机。

温馨的晚餐结束了。陈玉明要亲热,被玲珑推开。他一脸坏笑:“怎么就不解风情了?别人说小别胜新婚,十天半个月的,你就忍心……”

玲珑柔柔地望着他,轻着声,迟迟疑疑地吐出几个字:“我去医院,查了B超……”

“啊!”陈玉明有点反应不过来,“你是说……”

玲珑接着他的话:“还记得上次呕吐吗?大概,大概是有了。”

“真的?!”陈玉明激动地张开双臂,抱起她,在她脸上狠狠地亲了两下。

玲珑眼眶陡然一阵酸热,陈玉明的坦率与热烈让她百感交集,一颗担忧与不安的心,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落在了平地。又仿佛突来一阵浩荡的大风,吹散了白天黑夜捆绑着她的焦灼与耻辱,她感觉到身心从未有过的轻盈和通透,从未有过的踏实与安稳。

“太好了!太好了!”陈玉明激动地轻拍着玲珑的后背,拍了一会儿,想起了什么似的,停下来,不容辩驳地命令玲珑:“走,上街去!”

“干吗?”玲珑一颗敏感的心悬了起来。

陈玉明得意之极:“宝贝,我要送个好东西给你。”

于是二人就双双出门。他牵着她的手,就像当年准备为她挑选结婚戒指一样,走进了珠宝店。他对玲珑说:“看看吧,只要你喜欢,我给你买。”

玲珑不进去:“现在还买这些干什么?又不是没有。”

“不,我想买!”陈玉明第一次如此执着地坚持自己的意志。

玲珑想想,无声地迁就了他。现在,只要他开心,什么都不过分!

在晶莹灯光的照耀下,琳琅满目的戒指、项链、耳坠、手镯看得人眼花缭乱。陈玉明向柜台内的服务小姐认真地询问着,挑选着。那专注的神态,就像一个刚涉入爱河的人,为了讨得心爱姑娘的欢心一样。

玲珑跟着他转动着,默默配合着陈玉明,试戴着各种首饰。他要表白对她的感恩,感恩她为他怀了孩子,感恩她将要让他当上父亲!想到这些,心潮涌动,潮湿的眼眶里一次又一次地泛起泪花。

一只翡翠手镯被小心翼翼地戴在了玲珑左手上。这只玉镯色泽清雅,细腻润泽,浮着一团墨绿通透的飘花。华丽的灯光下,整只手镯清秀而典雅,恰到好处地衬托出玲珑的纤柔与灵韵。

“尘拥妆台翡翠翘,琼花开尽玉魂销。好,就是这一款!不取了!”陈玉明摩挲着玲珑戴着手镯的手,喜不自胜,赶紧就刷了卡。

二人亲亲热热走出了珠宝店。面前是五彩缤纷的街道,车水马龙的人流,身边是相亲相爱、要相依相伴至白头的爱人。还有什么比这一切更美好呢!

夜半时分,玲珑醒来,皎洁温润的月光静谧地照进了房间,照着枕边陈玉明熟睡的轮廓。他均匀的呼吸声如一波一波的泉流,酣畅,悠扬,幸福。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轻轻地抚摩他的脸庞,他的眉毛,鼻子,嘴唇。

这个男人,她的全心全意呵护她的丈夫。

20

嘉顺地产的项目终于完工了。

周修平,终于要离开万城。那个不许他在离开万城前爱上别人的女子,却离开了他。

“出身仕汉羽林郎,初随骠骑战渔阳。孰知不向万城苦,纵死犹闻侠骨香。”他的诗还在,那个与他一起谈诗论酒的女子,却隐身而去。

他不忍心加快车速,不忍心这么快离开万城,他不忍心离那个玲珑玻璃心的女子越来越遥远。

马上就要上高速了。他眯起眼睛,摸出一支烟点燃,猛地吸了口,吐出,任那烟雾袅袅绕绕,从车窗悠悠地飘散出去。

车窗外,一轮一轮的春风吹过了平原,吹老了红尘,什么都发生了,什么都没发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