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终相遇

2017-11-13 13:15王凯悦
都市 2017年6期
关键词:王姐阿城佳佳

王凯悦

十年终相遇

王凯悦

深秋已至,北方的太城秋意正浓,卫校的院子里落了一地的梧桐树叶,傍晚来临,大雨将至,一阵凉风吹过沙沙作响,也吹乱了少女的额前的碎发,而那个少女,就是我。

其实事实挺惨的,秋天的风啊实在是烈,吹得我一头长发纠缠在一起胡乱飞舞,脸颊被打得生疼,却顾不得整理,两手抓紧外套的衣领直哆嗦,实在是一点也感受不到美感。

我站在楼道门口皱眉思索,很是纠结,之后长舒一口气,从外套里掏出一盒大前门,感觉到自己有些手抖,点着一根烟放在唇边,想了想还是掐灭了烟头扔掉了,下定决心转身要往解刨室走去。

转身的一刹那,看到一个人影,吓得一震,惊呼一声,我瞪大了眼睛,借着刚好来到的闪电,看清了眼前的一幕:一身身材修长的黑衣少年横抱着刚刚被我扔进标本室的徐慧琴。

看着前方昏睡的徐慧琴,我反倒有些镇定下来,踩着高跟鞋晃晃悠悠,为了显得自己非常冷静,一步一个脚印。等雷声停止,装模作样的下巴一挑,“你是谁?”

少年轻笑:“小姑娘胆子不小。”是低沉沙哑的声音,略长的头发遮住了眼睛,看不清模样。

“那是当然。”我白眼一翻,细想一下,他这少年没叫出我的名字,大概是不认得的,得赶紧撤了,若这少年是个话多的,又得被一顿教训,教导主任实在是很麻烦。“你……认得我?”试探地问了一句,问完又觉得多余了,就算不知道这一问反而可能认出来了,转身就要走。

“不认得。”少年语气中始终带笑,听得我有些不痛快,似乎被嘲笑了。

“这小姑娘你还是带走吧,晕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对方好像有些无奈。

“好笑,我把她扔在这里自然有我的原因,你还让我把她送回去?我看着像是什么好人吗?”顺便捋了捋自己的大波浪长发。

少年只是微笑地看着我。

一股劲风刮过,暴雨来临。

不能再耽搁了,说多错多。

但是这雨也来得太突然,要不先避一避?

回头看了一眼躺在陌生男子怀中的徐慧琴,此时徐慧琴睫毛颤动,看样子是要醒来了。不禁皱眉,不再犹豫冲入雨中。

大雨哗啦啦的声音使冲入雨中的我没能听清身后少年的声音。

第二天上午的实验课上,检验班和医士班的同学都围在晋中二院的老师的身边听老师讲解刨学,解刨前都是要默哀的,我虔诚地将手心放到胸口,福尔马林呛得我直掉泪。

宣誓完我就跑到门口见佳佳了,虽然不太敢见她,但是当我看见分离皮肤的时候整人都不好了。

二选其一,我选佳佳。

“喂沈初屿,你怎么办的事儿啊,昨天晚上徐慧琴可是准时回宿舍的,据说回去以后还笑得春光满面的,你说实话,你把她带到解刨室了吗?”她此刻就是脸再臭我也觉得很是赏心悦目。

“带了呀,”我略带心虚,学着佳佳姐的模样双手环抱在胸前,盯着自己得脚尖一晃一晃的,“她当时可是吓坏了,一直哭着向我求饶呢,后来就吓晕过去了,我头也没回就走了,”眼珠子一转看向讨论得正欢的一群师生。“我估摸着是她自己醒来跑了”。

“啧,心软了?咋不给她锁上呢,你说说你,能干了个啥,王姐对象白让她给抢了?”

“锁了呀,可能是没锁好,”我盯着佳佳姐不停翻着的烈焰红唇,“姐你这口红哪买的,挺好看呐。”说着伸出手。

佳佳翻了个白眼,照着我的手啪的一声,“一边去,跟你说正事儿呢”委屈得揉揉我发红了的小手。

“行了,这事儿就算过去了,我得重新想个招儿,整整那个狐狸精,得把钥匙给我吧。”

“哦好,钥匙。”我伸手摸兜,摸了半天也没把个钥匙拿出来。

心里一慌,偷偷瞅了一眼佳佳,赶忙低下头换一个兜找。

“是在找这个吗?”哗啦啦,钥匙清脆的碰撞声,和着好听的少年的嗓音。

我抬头,顺着钥匙看向来人,怔住。

是昨晚在门口遇到的男生,这么清晰地再次出现在面前,长得很是好看,不禁有些看呆了,只听佳佳装模作样的咳嗽两声,回过神来,赶忙去拿钥匙。

“还给我。”手一摊。

纤长手指把钥匙轻轻的放在我的手中。

我赶忙把储存室的钥匙拆扔给站在对面靠着门框有些懵的佳佳姐。

“素云找我有事,那我先走了啊,晚上咱们出去吃担担面,别忘了啊。”佳佳挥挥手,就这么走了,留下我和不认识的少年面面相觑。

我向来不善与人交谈,而陌生的少年始终微笑地看着我。

“你是医士班的?”我看了一眼还围在解刨的尸体旁的一群学生,有些尴尬。

“啊?……啊对”转过头来对上少年的视线,少年笑得甚是友好。

“刚刚我们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当然。”

“……”

“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不过小琴不坏,你们不要再欺负她了。”

“要你管”我不太想交谈下去了,有点好奇昨天我走后发生了是什么,小琴,哼。

我走向同学们,手腕却被扣住。

“晚上请我吃饭吧。”

“凭啥,我又不认识你。”

“我可是拯救了差点犯错的少女啊。”

“呵呵呵,你是拯救了差点被标本吓死的专业挖墙脚少女。”

“……”

少年一直看着我笑,实在是看得我发毛,总觉得被抓住了什么把柄,于是假装认真听课不再理会他的目光,看着暴露的内脏忍着胃里的翻腾瑟瑟发抖。

下课后去小卖部买了几瓶啤酒,塞给跟在身侧的少年,走向学校门口担担面摊上等待的一群小姐妹,撵走坐在那里吃面的无辜学生,坐下,拿过一瓶用牙齿启开,咕嘟咕嘟就往下灌。

刚喝了两口,顿了顿,全吐了。

一节解剖学带来的心里阴影。

现在想想多亏了那节课了,前一天因为淋雨有些感冒,还喝了药,感冒药配啤酒会要命的。

“你……”对面吃面的许小霞看得瞪大了眼睛。

我把啤酒瓶往她面前推,“给你给你,我不喝了。”

“咦……”一脸嫌弃地又给我推回来了。

至于吗真是。

“来来来,坐坐坐不要客气”一个女生热情地拉着少年的胳膊就往下按。

“可以呀小屿,什么时候找来这么嫩个小跟班?”女生挑起少年的下巴,仔细打量,忒长的睫毛扇子似的煽风。

“啧,素云,放开你的咸猪手”对面和吴小霞碰杯的大姐朝佳佳鄙夷的瞥了一眼。

突然有人拍了拍少年的手臂,从对面推来一碗担担面“吃吧,我请客,屿的人就是我们的人”一个长得很圆润,一头卷毛的短发女生。

“你旁边那个女流氓叫素云,这是我们佳佳姐,以后有事你说话,保证在学校没人敢欺负你”说着拍拍胸脯。

少年友好的点头笑了笑。

“所以你叫什么名字啊?”我问。

少年有些不知所措,看了一眼小摊车旁贴的海报,“郭……郭富城”

“扑哧……”全场寂静。

素云一本正经的伸手,“你好,重新认识一下,我叫翁美玲”

我拉过她的手握了握,“好巧,我是张曼玉,幸会幸会”

“哈哈哈哈哈”对面两个女生笑得前仰后合。

“姐妹们,王姐说了,今晚就把那个小贱货给办了”佳佳姐认真起来。

“怎么办?”素云兴致勃勃。

“强拆!”佳佳拍桌子。

“好,简单粗暴,这才适合我们!”吴小霞把脸从碗里拔出来。

“不拆散他们誓不罢休!”素云激动了。

“怎么样啊?”三双眼睛和善地看向我。

“……我随意”

其实我跟那个王什么的学姐根本不熟,跟徐慧琴也无冤无仇,之所以把她带到解刨室就是来完成任务提高自己的威信,还有就是佳佳的要求,在“江湖”上混,得讲义气嘛。

默默祈祷不要遇到徐慧琴,祷词还没念完,巧了,远处走来一对儿依偎在一起的情侣,正是佳佳姐准备“办了”的二人。

佳佳踩着高跟鞋趾高气扬得上了。

其实我是不大喜欢惹麻烦的,但是得讲义气,也就跟在佳佳身后走上前。

“姐妹们,操家伙上!”小霞舔了一下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的木头棒子。

回头看了一眼正准备跟来的不食人间烟火的少年,我给了素云一个眼神,她点点头表示领会了。

素云转过身一把扣住少年的手腕子,对少年含情脉脉地说:“别怕郭富城,姐姐保护你。

“……”

我拿起面前没喝完的啤酒瓶子就追随这佳佳的步伐去了。

“你回来”摆脱不开素云的郭富城对着我喊。然后我就停在了原地。

并不是听他的话,实在是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身后三个人围了过来。

场面一度及其尴尬。

原是佳佳走到小情侣面前,给了男的一巴掌,拉过女的就给了一个吻。

“你,你是不是搞反了”素云小心翼翼地问。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徐慧琴暴走了。

然后呢,我拉上佳佳就跑了。

跑到一个小角落里蹲下,边喘气边笑“哈哈哈哈哈哈哈”笑得我直拍还在愣神的佳佳的大腿。

于是就遭到了来自头顶的佳佳的一拳。

“哎哟,哈哈哈哈哈”我抱住脑袋还在笑。

其实我觉得这样很好,这么一乌龙,估计也结不下梁子了,虽然我不是好人,但也实在嫌麻烦。

笑够了站起来摸摸瞪眼嘟嘴的佳佳的脑袋,“可爱啊,热血又不太聪明的我们佳佳。”

“啪——”她又拍我的手,还是同一只。

哎,这姑娘是实在不知道自己手劲有多大。

默默的把手收到外衣兜里。

“哈哈哈哈哈……”老远就听到赶来的那两个姑娘的笑声,快笑岔气了都。

我瞪她们一眼,“还笑”。

跟在她俩身后的郭富城也忍俊不禁笑了。和他对视的我被他的笑感染了,嘴角不自觉上扬。

突然被猛得抱住“呜呜呜呜没脸见人了。”“呃……没事没事。”我顺着佳佳的后背安慰着她,感觉到肩膀上慢慢潮湿。到底是个要面子的姑娘。

我想这事儿也就完的差不多了,王姐听了这事儿,握着佳佳姐的手叹了口气“哎,也是难为你了。”没再说什么。

其实有些事没有我们想得那么简单,即使我曾经想要将胆小到被吓晕的徐慧琴从解刨室解救出来,但是解救她的终究不是我。

有些事错了就是错了,因为一时的注意改变我放过了自己,但她却会记得。

之后佳佳姐依旧带着我们每天逃课抽烟喝酒吃担担面在卫校里横行霸道,还带着个长得挺俊的少年,我们唤他阿城。

少年待我极好,除了不让我逃课抽烟喝酒横行霸道。

担担面还是让吃的。

唯一一节实验课是一起上的,平时却总是跑来我们班蹭课,他记性极好,我问他他的专业课怎么办,他说全都记住了,还总教我做作业。

《妈妈再爱我一次》上映的时候佳佳她们表示懒得去,我就拉上他去了,哭得我眼睛都肿得看不清电影里的小孩儿,他还能给我擦擦眼泪。

有个小跟班也不错。

“为什么”我问他。

坐在教室窗台上认真看书的阿城头也没抬,“因为对身体不好”。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对名声也不大好”。

我支着脑袋看窗外光秃秃的梧桐树,没趣。

走向他,“我是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终于抬起头来,却只是看着我笑。

我坐过去,“是不是贪恋我的美色?”说着给他抛了个媚眼。

有些尴尬,抢过他手里的书看了一眼,居然是英文,看不懂,又给他塞回去。

他的笑意更深了。

我潜意识是不大愿意问清楚的,和他相处这么些天以来也一直没有在意,实在是今天素琴脸红扑扑地跑来给阿城塞了一个粉嫩粉嫩的信封,还在上面画了一个大红的小红心,实在是刺眼。

“张小凤,就上回找我要实验报告的那个姑娘,你可知道她是医士班的?”

我看着他始终微笑的眉眼。

“她说他们班没有你”。

我凑近他,“你到底是哪里来的,在我们学校待了这么久,莫非找我是为了混吃混喝?”

我认真的看着他:“算你有眼光,我多少也算个小富婆,勉强能养活了你。”

“感谢沈小姐的养育之恩。”眉毛一挑。

我迅速抽出他兜里的粉色信封,“得你看书吧,一会儿太阳下山我接你去唱卡拉OK,我先去找佳佳姐了”边说边走,边走边撕。

晚上卡拉OK包厢里王姐也来了,带着她的新男友,她快毕业了,将一直以来红得夸张卷得感人的头发拉直染黑并且还剪短了,干净利落,整个人气质都端庄了。

王姐没怎么见过我,问佳佳姐我和旁边的男生是谁。

我特别诚恳地向她介绍:“我是富婆,这是我的小白脸”

王姐旁边的穿着马库尼军装的高个小伙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王姐拉过我的手,十分热情:“小妹妹真好玩儿。”

素云和小霞勾肩搭背地唱着张学友的歌晃晃悠悠,王姐牵着小男友的手坐在那不知道在聊着什么。

我和阿城忍受着鬼哭狼嚎碰杯喝可乐。

突然听到外面的声音,几个男男女女的拿着棒子冲了进来。

领头的女人一头金色卷发,眼神甚是吓人“王琪是谁?,谁是沈初屿?给我出来!”

我一哆嗦,报应来了。

“费什么话,都是一伙的,上。”

一酒瓶子照着佳佳的头砸了下来。

阿城冲过去把佳佳护住,结结实实地打在阿城的头上,酒瓶爆破,阿城一动不动。

“阿城!”我和佳佳同时惊呼,我赶紧跑过去扶住他,“阿城……你……血……”

佳佳大喝一声我靠,拿起酒瓶就冲入混战的人群中。

下一刻,看到阿城头上的伤口消失不见的我呆在原地,阿城伸手挡住朝向我身后打来的棍子,笑着说“我没事。”

“你在这儿待着,我去帮佳佳她们”说着正要被阿城按住,“我去”阿城站起来,“你去找服务生报警。”

我赶紧跑去,正好撞到赶来的服务生带着一大帮人,“快,快……报……”服务生小哥抓住我的肩膀安慰颤抖不止的我,“警察马上来,小姐冷静一下”。

我着实是个不大合格的小混混。

店里的服务生上去拉架了,我站在门口靠着墙还在不住的颤抖,腿软的厉害。

场面十分混乱,王姐的男友把她保护得很好,佳佳和我在人群中寻找阿城的身影,他身手敏捷,打到几个人,一把拉出被围住的佳佳,我看到白衬衫被染的血红的阿城落下泪来,沙发角落里的佳佳大哭。

我第一次那么喜欢医院里干净的白墙和穿白大褂的大夫,第一次觉得工作的警察叔叔无比的亲切。

等到一大堆事情解决的差不多了,警察叔叔还在教育刚刚折了一只胳膊的佳佳和挂了彩的佳佳的男友,护士小姐姐在询问阿城你真的没有受伤吗,阿城礼貌地回应。我有些恍惚,看了一眼握着我的手的阿城的手,有点凉。

我问满身是血却没有伤口的他,“你到底是谁?”

他看着我,仍是微笑,“你怕我吗?”

我愣愣地摇了摇头,怕他感受不到我的诚意,又用力摇了摇头,摇到脑袋开始犯晕。

他笑着揉了揉我的头。

“小屿!”浑厚的男高音。

得,我爹来找我了。

赶忙松开阿城的手,我爹过来就是劈头盖脸一阵骂,刚刚还严厉批评佳佳的警察叔叔赶忙小跑过来劝我爸息怒,拦都拦不住,看着就要上手了,我实在是嫌弃他丢人,干脆眼睛一闭心一横,扑通一声跪下“爸,我错了”哇哇就开始哭。

我爹和警察叔叔都愣了。就旁边的阿城笑出了声。

刚好赶上周末,我就跟着我爸回家了。

坐在我爸的小破车上,听他一直喷着口水教训我。

我就红着眼睛安安静静地听着,看着窗外迅速后退的灯红酒绿的街道,第一次没有怼他。

我爸发现我不出声,“闺女,你说话呀,是不是吓着了”。

我说,“爸,我想你了。”

他沉默了。

我转身看他,他老人家落泪了。

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和他对着干了,即使他老向着那个年轻的后妈说话。

下雪了。

我站在白塔前看着漫天飘舞的雪花出神,“没有好好学习的后果就是这雪这么好看居然形容不出来,哎呀惭愧呀惭愧。”“因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金城走过来,给小屿围上一条围巾。“很适合你。”不知是在说这首诗还是围巾。

“……谁写的?”

“李白。”阿城笑。

“噢……好诗啊好诗。”

“……”

我写了一封信给远方的姐姐:“姐姐,你过得还好吗太谷下雪了,我好想你和妈妈,你什么时候结婚呢?爸爸整天都在外面工作,总是见不到他,那个女人还是很讨厌但是她打不过我,好想念以前和你们一起生活的日子。替我向妈妈问好。”

最后想了想,又把“爸爸整天在外面工作,总是见不到他”删掉,改成“我在这里过得很好”,寄了出去。

几天以后收到姐姐的回信表示她很好,妈妈身体也很好,她的工作越来越好了,让我尽管放心,并且嘱咐我要好好学习,“妈妈说她也很想你,等到了暑假姐姐接你来玩,替我问候爸爸和北方的雪花。”

冬天来了,担担面是吃不上了,我们几个窝在学校门口的小卖铺里烤火,并且承受着老板娘嫌弃的眼神的巨大压力。

老板娘是个太谷本地的霸气的大妈,宁把太谷话说出了东北的味道。

有天我买了两瓶啤酒在小卖铺等我的小伙伴们,发现忘带钱了,说赊账吧,被老板娘的眼神吓到,说她们马上来,结果迟迟不来,实在是受不了老板娘的眼神了,准备回去取,路过小亭子,看见杨素琴在和一个瘦高瘦高的男生讲话,笑嘻嘻的,刚想这男生该排到7号还是8号了,等等,这身形……阿城?

我这暴脾气。

上去就给她一巴掌,样素琴捂着脸装可怜,“你要不要脸……”正准备抓着她的小辫子教训教训,却被阿城拉住了胳膊。

我生气了,蹬他“你忘了是谁让你一身血了?”

阿城看着我,“我这不是没事吗”

我气炸了,“放开我!”挣扎。

阿城皱眉,“别闹了。”

我气得都没有反应了,沉默了几秒,转身就走。

冲进小卖铺,把在记账的老板娘吓了一跳。

老板娘看着我一直喘着粗气,用牙撬开啤酒就往肚子里灌,笑了。

我瞪她,“好笑吗?”

“小姑娘呦,火气可真不小啊。”

我瞪她,你现在再问我要账我就砸了你家店

“本来不该是你的东西,丢了就丢了哇。”

我瞪她,谁说不是我家东西。

“长久不了的呀,”

我接着瞪她。

“你还是问问那个亡灵,赶紧实现了他的愿望,不然对你对他都不好。”

我愣住,王琳?

“谁是王琳?”

老板娘笑得神秘,“你不是因他才气成这个样子嘛?”

手里的啤酒落到地上,炸开了花。

想起兜里还有一些粮票,塞给大妈,逃之夭夭。

我再也没去那个小卖铺,也再也没见到阿城。

我努力让自己不去瞎想,马上就要考试了,要认真学习才对。

我连最期待的元旦联欢晚会表演都拒绝了,抱着一本“临床医学”读得认真。

就这样,努力学习的好学生我由于从来没有这么拼命,疲劳过度在上课的时候晕了过去。

醒来就在医务室躺着了,看着天花板发呆。

素云看见我没事了寒暄了几句我让她上课去了。

难得的清静,刚好偷个懒。

想要舒展一下筋骨,刚伸出胳膊伸懒腰,眼睁睁得看着阿城出现在我眼前,凭空的。

我保持了一个伸懒腰打哈欠的姿势。

阿城抿着唇,把我僵住的胳膊腿塞到被窝里:“冷。”

我从来都是个肤浅的人,十几岁的我对面前的这个美少年一见钟情,如今他说一句话就把我迷的七荤八素的。

我装模作样,侧过身支着脑袋看他,“看来你是要交代些什么了。”

他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伸出手却又犹豫了一下收回去“你可怕我?”

我抓住他的手,摇了摇头。

就像上次在医院一样。

他看着我,小心翼翼。

我问他“你是怎么进来的?”

他伸出另一只手,手里握着我丢失的钥匙扣。做工粗糙蓝色的小猫。

“不接触它的时候,没人能看得见我。”

想来是上一次把杨素琴锁到解刨室的时候,把钥匙丢了,是他还我钥匙的,也是那个时候遇到的他。

这么一来,确实也捋清楚了。

我松开他的手,坐起来,拿起钥匙扣。

果然他从我的眼前消失不见,我慌了,赶忙四处抓,就要从床上掉下去。

他握住了我拿钥匙扣的手,另一只手拦住了我的腰。

我惊魂未定,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我说:“钥匙扣拿好了,别丢了。”

声音弱到不知道他听见没有。

刚想再说一句,听到耳边一声轻轻的“嗯”。

从那以后到考试前,他都一直陪在我身边,依然会给我讲题,偶尔会像以前一样笑,我看着他的笑总是有些出神,他问我想什么呢,我跟他讲,你要常对着我笑。

他笑着说好。

期末考试,成绩出来了,不出意外的好,老师说我进步非常大,把我爸高兴坏了,带我到大饭店吃饭,期间差点和小后妈打起来。

放假后,我说和我回家吧阿城,他说没有关系他不怕冷,我说我怕见不到你会很想你。

他就乖乖跟我回家了。

反正家里有人的时候谁也看不到他。

除夕夜,太谷是个小县城,却也是万家灯火,吃过年夜饭后我和阿城站在房顶上看烟花。

他问我,过年不去看看你的姐姐吗。

我始终看着远处的花火“你是不是很想她。”

他沉默了。

我看着最后一个烟花炸开,世界安静了,实在是好冷,吐出白气,缩了缩脖子。

转身看着他。

“我叫沈初屿,其实原本爷爷给我起名为初雨,登记户口的时候出了叉子,我也觉得很好听就一直用着了,其实家中人都还在叫我小雨。我有一个姐姐,她在我父母离婚后随着母亲去了南方,名叫小雪,沈初雪。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看着眼前少年不变的神色,睫毛微颤,轻声询问,“或许,你一直都知道?”

我见他不语,接着说。

“姐姐给我寄过一封信,信中姐姐说他有一个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是个当兵的,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因公殉职,没能赶回去给她过生日。所以,我想,你死前最后的遗憾大概就是没有给她过生日了。我说的有差错吗,付城。

“过两天,就是我姐姐的生日了,我带你去找她。”

我转身下楼。

楼下父亲和一大堆邻居和生意伙伴打麻将,很是热闹,小后妈和她的小姐妹们抱着姑姑家的孩子看春晚,我回到自己的房间,锁上门,灯也没有开,扔掉外套坐在墙角。

我把头深深埋在臂弯里。

我写信问姐姐什么时候结婚,她说她放不下她的青梅竹马,他叫付城。

姐姐让我今年去南方过年,我没有去。

那个蓝色的小猫钥匙扣,姐姐亲手制作,拿着块小木头刻了很久,本来很好看的,只因为我喜欢,任性地染了个蓝色。爸爸妈妈离婚的时候姐姐塞给了我,妈妈带着她去了遥远的南方开始新的生活。

她比我大了整整十岁。

十年前,他与她同岁,十年后,他与我同岁。

听说,卫校有一部分尸体,是军人捐赠的。

他作为一个亡灵,飘荡了竟有十年。

1990年的除夕夜,大人们操着乡音抽烟喝酒打麻将满面红光,电视上演着陈佩斯和朱时茂的《主角与配角》,让一群浓妆艳抹的老姑娘笑出深深的鱼尾纹,善良的小朋友担心炮仗的声音吓坏了小狗捂住了它的耳朵,阖家欢乐。

我发呆了不知道多久,直到午夜钟声响起,我抬起头看万千烟火照亮夜空,劈里啪啦得都听不清一曲《难忘今宵》。

我又一次,找不到阿城了。

他不想让我看到他,只需不去接触那个诡异的蓝色小猫。

他可能在任何一个角落。

大年初一,我跟着父亲和后妈走亲访友,忙了一整天,最后我跟他说,我想去看看妈妈。他拍拍我的头,笑着同意了,说忙完这两天开车载我去。

我说我明天就想走,自己坐火车去。他有些惊讶,但是还是点了点头。

小表弟刚回家,知道我要去南方了缠着我非要和我一起去,姑姑在电话里嘱咐了半天,说明天早上让司机将小表弟送到火车站。

我哭笑不得。

当天下午我去买了火车票,我坐在沙发上看着三张车票出神。

冬天实在是太短,很快就要天黑了。

我问:“实现了你最后的愿望,你会不会消失?”

“应该会。”他出现在我面前,挡住了仅剩的微光。

我张了张嘴,看着逆光的少年,没有说话。

我想问,你可不可以不消失啊。

他坐在我的身边笑着同我聊天,我们就好像回到在了捅破真相之前。只是平时都是我在说他在听,这次他跟我说了好多我不知道的,比如他是个孤儿姐姐是如何照顾他的,比如他在军队多么的耀武扬威,比如他为了队友牺牲不后悔,比如这十年在解刨室待着多无聊,比如他可以看出哪些人命数将尽却无能为力,比如说他不会受伤但还是会疼,说到这儿想起来上回浑身是血的他心疼了一下子,然后慢慢地窝在沙发里睡着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在车站等他们两个,冻得我直跺脚,呼着热气玩,太阳升起了,我捧着咖啡着急地看表,对着空气说这小家伙怎么还没来,没有人回应。太阳当空照,我坐在花坛边看着眼前神情沉重的父亲,掉了手中刚吃了一口的太谷饼。

医院里小可爱安静地躺在白色的床上,姑姑握着他的小手心疼地落泪,我冲到正在交谈的医生和姑父面前询问情况,姑父摸摸我的头“没事,只是晕了过去,没有受伤。”

我安下心来,这世故出得太突然,急坏了一家老小。

下午小家伙才刚刚醒来,姑姑终于笑了。

给他喂了水吃了饭,确定他一切安好,将他交给了我,一家人该吃饭吃饭,该报平安报平安去了。

小家伙安安静静地坐在床头,我安慰他“是不是吓坏了?还是哪里不舒服吗?”

“姐姐我想喝奶。”

我笑笑,起身给他冲奶粉。

“司机叔叔怎么样了?”小家伙问得小心翼翼。

“叔叔受伤了,不严重。”我不想让小家伙担心。

“那……大哥哥呢?”

我愣在原地,手指被溅出的开水烫到却没有感觉。

许久,我听到自己的声音:“什么大哥哥?”

小家伙说“对面的大车撞来的时候大哥哥一直护着我呢,既然我们都没事,他应该也是没事的。”

小家伙掏掏兜,“咦?这是什么?姐姐你怎么哭了?”

我想起他说的他能看出别人的命数将尽。

1990年大年初三,一场交通事故,司机身亡,小孩没有伤到分毫。不知肇事者是个什么身份,竟能把这件事压了下来,私了。

我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哭了整整一个寒假。1990年春天,花园里的各色雏菊野蛮生长,梧桐树长出新叶。我站在树下透过树叶缝隙看着太阳,刺得眼流出眼泪。

佳佳她们在院子门口喊我去吃担担面。

我转头看着她们笑,跑了过去。

素云深深吸了一口气,“啊,雨后的空气好清新啊!”

我瞥了她一眼:“那是放线菌的味道。”

素云追着我到处跑。

佳佳在后面哼着刘德华的情歌陷入少女的心事,小霞认真地啃着手里的杏子。

素云长得好看,引来路人的目光,我回头对素云挥挥手表示投降。

手腕上的蓝色小猫晃晃悠悠。

青春,特别好。要是有你,就更好了。

2015年的秋天,我带着孩子到太谷上学。

孩子坐在车里兴奋地说,“妈妈,这里是你以前上学的地方呀,学校在哪呀?”

我指着车窗外的广场,“它原来在这里。”

手腕上的蓝色小猫好旧好旧了,越来越丑,却还是得瑟地晃晃悠悠。

他,原来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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