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2017-11-13 20:53罗力立
火花 2017年2期
关键词:王洛宾兰州大豆

罗力立

回家

罗力立

2014年3月24日,是个令人难忘的日子。我们老两口领着儿子,乘火车由山西运城来到兰州。那是一个春寒料峭的清晨,列车缓缓驶入兰州火车站,透过车窗,我分明看到两位女青年,伫立在寒风中,注视着窗口,其中一位手捧鲜花,另一位高高地举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我的名字“罗力立”三个字。我急忙下车,迎了上去。那位长发飘飘的女士紧紧地拉着我的手说:“我是张俐,她叫马维红。我们是兰州市七里河区党史办的。您辛苦了……”

本来我是应邀来兰州参与拍摄《红色地标》的。可是我还带着老伴和智障的儿子一起来,心里很过意不去,生怕给党办添麻烦。谁料小张和小马竟然毫不介意,她们像对待久别重逢的亲人一样惊喜,热情,关怀,招待我们吃了最正宗的兰州拉面,之后便把我们全家安排在距离七里河党史办很近的“金百合宾馆”休息。我真像回到家一样,感到亲切、家常。我丝毫没有觉得自己来,是要接受谁采访的,是完成什么政治任务的。

是啊!兰州就是我的家啊!我1939年生于兰州,父亲罗云鹏的名字,在兰州,几乎家喻户晓。他是原地下党甘肃省工委副书记。母亲樊桂英是工委妇女委员。1940年6月,甘肃工委遭破坏。我们一家三口被捕入狱,当时我才八个月,是被母亲用一块蓝花布裹着抱进去的。我的父母没有享受过新婚的庆典,我也没有沐浴过降生的喜悦。一家人度过了六年极其苦难的铁窗生涯。1946年2月,我父亲罗云鹏被国民党特务活埋。而母亲宁死不承认自己是共产党员,由于敌人拿不出证据,同年8月,在清理积案时,将我们母女释放。当时我已经7岁。从此我们孤儿寡母历经磨难,活了下来。

如今,岁月已将我——大西北狱中的小萝卜头——打磨成一个78岁的退休老教师。然而,70年前那段峥嵘岁月,却深深地烙印在我记忆的深处。

我这次到兰州的第二天,七里河区党史办的张俐、马维红,作家习习,以及兰州市电视台几位同志便和我们一家一起来到华林山烈士陵园,共同献花,拜谒了我父亲罗云鹏的陵墓。就是在父亲的墓碑之前,在青松翠柏的环绕之中,在庄严肃穆的气氛之下,他们对我进行了现场采访。但此时此刻,我仍然不觉得是在接受记者采访,而是对家里人讲述以前的故事。

我讲到,我当年是如何随父母,从一个监狱转移到另一个监狱,6年转移了4次。

我讲到,我父亲如何撇下儿女之情,勇敢越狱,又如何在越狱时摔断双腿,第二次被抓捕,受尽酷刑,坚贞不屈。

我讲到,父亲在狱中教我唱“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的鲜活场景。

我在讲述父亲牺牲之前和母亲生离死别的时刻时,哽咽难言,泣不成声……

我讲道:父亲在狱中将我的名字由“罗俐丽”改为“罗力立”。“力立”的意思是有力量地站起来。这个名字给了我信仰,给了我力量,它让我们母女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勇敢地、有力量地站起来,让我们始终不忘勤勤恳恳地为人民服务。母亲后来成为有发明创造的好医生;我也成为教育战线上一个忠实的园丁,享受着桃李满天下的欣慰。

我还讲到,我的大囚友、人民音乐家王洛宾为我创作歌曲《大豆谣》的感人经过。70年前,4岁的我在狱中对王洛宾夸大豆,说那颗捡来的大豆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王洛宾听后非常心酸,他流泪了。他在《大豆谣》中写道:“……小力立有志气……长大冲出铁大门……全世界大豆属于你。”

我给他们讲完之后,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它又一次荡涤和震撼着我的灵魂……

之后,党史办让我们一家三口游览了久违的美丽的兰州城。我们首先参观了有“天下黄河第一桥”之称的中山桥。站在这座雄伟的百年老桥上,仰望晴空万里的蓝天白云,俯瞰滚滚流淌的黄河水,我心潮难平。我怎么能忘记,70多年前那个春季的一天,妈妈抱着我,正是从这座桥上经过,当时我和爸爸妈妈被装进一辆遮盖严实的马车,在黑暗中,被移送到距兰州城十多里的沙沟监狱。拉车的骡子踏着桥板,“咚咚”作响,我在妈妈怀里睡着了,全然不知,这时正在走向地狱之门。“人间正道是沧桑”,70多年后的今天,我们完全是以主人翁的姿态,观赏着这座大桥,感受着兰州古往今来的历史变迁。

我们还游览了兰州最大的公园——五泉山。园内树木葱茏,流水潺潺;寺庙依山而建,错落有致。我特别注意那些孩子们,嬉戏着,品尝着各种美食。这时,王洛宾《大豆谣》的旋律竟然缭绕在我耳旁,“街头叫卖糖板栗,牢房里大豆也稀奇……”

我们到甘肃省博物馆参观时,馆领导听说,罗云鹏的家人来了,立即选出最好的女讲解员,专门给我们全家详细讲解。讲到“红色甘肃”这一部分时,她指着“小萝卜头”塑像,十分动情地说:“奶奶,您看,这个小萝卜头就是您啊!每次讲到这里,都有观众会哭啊!”我禁不住泪水又一次夺眶而出。

临走时,馆里赠送给我们甘肃博物馆的全套精美资料,还有一箱兰州特产——大百合。

有一位年过六旬、名叫翟乃越的义务讲解员,当时不在馆里,听说我来了,便打电话和我联系,通话间,她竟然情不自禁地唱起了《大豆谣》这首歌。她激动地说:“我每次给观众讲解时都要唱《大豆谣》,我要唱一辈子。大姐,我可找到知音了啊……”

观赏过兰州城之后,还有一个特殊任务,就是将我母亲的骨灰葬到父亲罗云鹏身边。

3月28日上午,七里河党史办准备了花篮。党史办主任张俐亲自开车带我们去陵园,将母亲的骨灰安葬在父亲墓碑旁一棵柏树的下边。我们举行了简短的树葬仪式,以下是我的悼词:

最最亲爱的妈妈,我和铎元(老伴名字)带着您最牵挂的外孙云云,千里迢迢,从运城到这里,将您的骨灰,安放在父亲墓碑旁边。这里空气清新,松柏苍翠,景色宜人,您会满意的。

亲爱的妈妈,非常抱歉,我不能破开国家为父亲修建的雄伟的大理石墓碑,让你们完全合葬。我知道,您一定不会怪我,因为您比我更理解,父亲属于您,更属于人民。您会模范地遵守党的政策,甘心情愿住在父亲身边。其实你们离得很近,会天天见面的。

亲爱的爸爸妈妈,你们结婚八年,相聚只有两年,竟有六年是在狱中度过,咫尺天涯,不能见面。1946年2月,36岁的爸爸英勇就义后,从此,你们阴阳两隔,只能做心灵的守望。

亲爱的爸爸,您知道吗?您走之后,妈妈孑然一身,带着我,历尽坎坷,又坚强地活了多半个世纪。她是您最伟大的妻子,她是我们最伟大的母亲。

亲爱的妈妈,在这里,我要替您感谢陵园的瓮主任、马主任和几位工人同志,是他们为您营造了这样幽静的家园。我还要特别感谢您的老朋友、八旬老人、兰州市公安局的李文吉同志,他拖着病腿,徒步赶来为您烧纸,倒酒,送行。

亲爱的妈妈,您的灵魂可以安息了,您不会孤单,有陵园的同志精心地呵护着您,有陵园中1532位革命先烈和战友时时刻刻陪伴着您。愿您在天国里,和父亲朝夕相守,永不分离。

在兰州这个特殊的大家庭里,我得到了太多太多的温暖和关爱。我怀着依依不舍的心情离开了父母,离开了我魂牵梦绕的兰州市,回到了我现在的家——山西省运城市。

回来不久,七里河党史办就给我寄来了《红色地标》的光盘,我含着眼泪一遍又一遍地观看。

《红色地标》拍得很成功。它资料翔实,影像清晰,解说贴切,生动地再现了近百年甘肃地下党诞生和发展的历史画卷。除了一座座革命文物,即红色地标外,尤其着重歌颂了张一悟、罗云鹏、赵子明、王学礼、罗阳石等共产党员的光辉事迹。我又一次被他们的革命精神所感召。它使我深深懂得,今天我们的幸福生活来之不易!胜利的鲜花,是用烈士的鲜血所浇灌的啊!

《红色地标》是我们学习、继承和发扬我们党优秀革命传统的生动教材。

兰州啊,我永远的向往,我精神的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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