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老家的前门院子
在阳光下,慢慢散发出了
太过熟悉的味道
刚刚割掉几个娃娃菜
父亲踩着菜茬儿锄地
有一锄下去,翻出了什么
咦,誰的弹珠
——父亲嚷着捡起,在裤腿上擦了又擦
丢向蹲在对面正给菠菜除草的我
兴冲冲一把接住,在空中
我摊开手掌——
几瓣粉红,镶嵌在玻璃珠子的中心
我的手颤抖了几下
——哦,儿时的玻璃弹珠
三十年了,它仍旧在这阳光下发出了新鲜的光芒
为什么这里有这么多的草
这些草怎么就不锄掉呢
为什么这里有这么多的树
这些树都是谁种下的呢
为什么这里有这么多的鱼
为什么它们都是五颜六色的
这水底下,为什么有这么多圆溜溜的石头
这些石头是哪来的又是被谁丢下去的呢
走在瓦屿山公园里,我记起了
诸如这般的可爱的疑问
那一次我带着表妹的小叔子
行进在这里,他有着没完没了的疑问
三十多岁的大男子,脸上始终挂着天真的笑
他所有的疑问都来自三十年前的一场脑膜炎
那么低矮的
它们,几乎就是一个
小小的象征
你可以在这边
但是,不允许
在那一边
遇到它们,有时候
我中规中矩
或犹犹豫豫
有时候不假思索,一抬脚
我把它们踢倒了一溜
或者一骗腿儿,跨了过去
她曾经狂吻过我的妻子
在她们中学时代的木板床上
她的双手把我妻子
箍得紧紧的,一边
暴风骤雨般狂吻
一边压抑着,歇斯底里的呼唤
——她呼唤的是一个少男的名字
在十八年后的街角,我微笑着
目睹我的妻子和那个女同学相遇
我注意到了她们的惊讶,礼貌
意味深长的表情细节
烫着时尚发型,那么
文弱娇小的她
举止秀气而优雅——
她背后带着胖墩墩的儿子
当她发动漂亮的白色轻骑
离开的刹那,儿子脖子上的红领巾
随风飘扬,而她白净的瓜子脸上
闪过了一丝少女的羞涩
没有单位,这也没什么
每次填表我就让那一格儿空着
或是笔尖一挑,画一道斜杠儿
可生活中除了填表
还要回答别人的直接提问
——有多少次,在我摇头之后
总会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出一种失望
我甚至觉得,一个没有单位而又
坐在家里的男人,差不多是可耻的了
——所以经过刚启用的市政府新大楼附近
我忽然来了劲,朝那儿一指
“爸爸到那儿上班去好不好?”
我对儿子吹嘘,儿子立刻雀跃起来
指着大楼前那广阔的一片儿
“那每天放学后,妈妈到幼儿园
把我接到这个大公园——”儿子说
“我和妈妈在那里玩,一边等你下班!”
我黯然——天不怕地不怕的猛小子
这回居然没敢说直接上我那单位里玩——
他一定是被那座巍峨的大楼,给震慑住了
作者简介:杨邪,1972年出生于浙江温岭,诗人、小说家。作品散见于国内外刊物及选本。著有诗集《非法分子》、中短篇小说集《到金茂大厦去》。曾获台湾第二十三届“时报文学奖·新诗奖”和马来西亚第四届、第六届“花踪文学奖·世界华文小说奖”等多项文学奖。部分诗歌作品先后被译介至澳大利亚、美国、加拿大、越南等国。现居家写作。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