铿锵之气 柔弱之美
——段若兮诗歌简论

2018-01-23 03:30
星星·散文诗 2018年32期
关键词:仇人灵魂诗歌

段若兮的诗歌既透射出硬朗阳刚、鲁莽决绝的铿锵之气,又渗透着温婉阴柔、羞怯低徊的柔弱之美,本文从作品诗写域场、内部结构、语言风格三个方面进行分析,力图揭示段若兮诗歌的特点。

一、多方位选材构建出浩瀚奇异的整体场域

段若兮的写作个性,用徐克瑜教授的话说:“有‘闺阁作男声’的写作姿态,这种写作视角的选择使其诗具有‘浩荡不羁’的男性风格与‘怪异’的审美特征。”(徐克瑜《对女性理想生活与美学形象的新建构——段若兮诗歌写作的意义》)。在这种写作个性的导引下,其诗歌场域呈现出浩瀚奇异的整体特征,囊括面极其深广。

首先,段若兮敢于触碰一些比较“宏大”的话题,比如灵魂。段若兮敢于诗写灵魂这一类“虚无缥缈”的东西,是因为她有一种化虚为实的本领:“你说灵魂缥缈/那就给她重量和肉身/你说灵魂看不见/那就给她颜色和形状/若是依然苍白稀薄/就给她红晕给她浓度/每平方厘米都充满足够的分子/你说灵魂居无定所/那就给她户籍/给她在南街安一所大房子……”(《过来,我们谈谈灵魂》)。本诗步步紧逼,见招拆招,一边设疑,一边解惑,尤其是尾句“你仍然觉得灵魂离你越来越远/你快要见不到她了/ 那就给她一个小家碧玉的名字/唤作秀芳 雅兰 或者小云/就像是你老邻居家的小女儿/你们在汲水的泉边/天天碰面”,为虚无的灵魂赋形着色,把灵魂从虚幻的意识层面搬到了生活层面,给读者以血肉丰满的实体印象,同时揭示了人的灵魂和生活的关系。

其次,段若兮的诗敢于涉笔传统文化中的言说恐惧区,比如同性恋。她居然直接写诗为同性恋唱赞歌:“她们是两根久别相逢的肋骨/一个她有胡茬的暖/一个她有乳晕的甜”(《女同性恋》)。再比如死亡:《我一定是死了》《祝愿你死在夏天》。“你就当作是死于过分甜蜜的唇/死于过分灼热的吻/死于有毒的美酒/死于挫骨扬灰的相思/死于仇深似海的缠绵/死于别后天涯的拥抱/死于粉白的肚脐/死于鼓胀的胸”,把一首诗写得缠绵而锋利,隐忍而露骨,这不仅展示了段氏的胆气,也显露了她颇有功力的写作技艺。

第三,段若兮敢于诗写那些司空见惯的老旧题材,比如茶,比如水,比如酒。敢于触碰这类人们早已大诗特诗的题材者,一般都有化腐朽为神奇的神笔和巧思,而段若兮在这方面的表现的确不俗,比如她的《与茶》:“叶尖上开出白荷花 绿荷花/叶底散开的是山腰的云雾”,这样诗意的感受与想象,愧煞了像我这样每天都要喝茶的人——我的眼里粗粗地只有茶,而人家的眼睛里却细细地升起了云雾。“饮下这水墨的月光/不听笙歌/身体里的青山醒转/胸腔打开小小的柴扉/迎流水进来”“水本是空山/是茶给了他松香 鸟鸣/给了他到此一访的白云/白云深处的人家,不问魏晋”,这些精美绝伦的句子,构成了其诗的锦绣质地。再如《写水》:“水醉了便是酒/坐到你的身边/便是你的女人/冷了 会是冰/暖了 就是桃花的脸”。只有平庸的诗人,没有平庸的题材,段若兮能于人们熟视无睹的事物之上发现诗歌的存在并且用自己的语言唤醒和展示诗意,这位陇东的诗歌女将显然有着一颗敏感而脱俗的心灵!

第四,在爱情言说方面,段诗超越了爱的浪漫回归到爱的现实。段若兮是一位女性诗人,所以我格外地注意她诗歌中的爱情想象: “我不小心想你了/把我的心想出了豁口/我修补不了/你要赔偿我”(《赔偿》)。写得很调皮,更调皮的是诗中次第出现的诸多“你要”:“你要去放羊/要在门前的山坡上种满大豆和高粱/还要栽种十万亩糯米团一样香甜的月光/你要去砍柴/挑到南庄的集市上去卖掉/为我买布料做衣裳/还要再翻一座山/请求那位快要盲眼的阿婆/在我的裙子上绣满芍药和海棠/……把你奶奶留下的翡翠手镯给我/把你母亲留下的玛瑙耳坠给我/你要把你的姓氏和名字抵押给我/你要把你的身体打开/把多余的骨头和心脏都扔掉/让我住进去”。这首诗简直是古老民歌“十想情郎”的现代版,充溢着古典味、田园味甚至传说味的爱情想象,尤其是一连串的“你要”,这种崭新的书写方式让人耳目一新,把女子恋爱时的那种娇嗔、贴心贴肺、痴、憨、死心眼、甚至蛮不讲理的情态刻画得入木三分,而用的却是最简单的句式和最朴素的语言,毫无技巧却写出了好诗、纯诗。

《我要做个庸俗的女人》可看作是《赔偿》的龙凤胎一样的“兄妹篇”。她对他说的“你要”,要的都是优雅的,而在后者里,她对自己说的“我要”,要的都是“庸俗”的:“让这双手也要变得粗糙/不再触摸丝绸和风/只日日洗涤碗筷和男人衣领袖口的油污/从这脾性中去除棉质成分/会打骂孩子 又抱在怀里哄他/哄睡后自己再去偷偷地哭/这嘴唇里说出的语言是干燥的/有冲撞力的/适合去菜市场讨价还价/适合和对街那个肥硕的女人/为一只鸭的模糊死亡而对骂/坐在窗帘的阴影里计算水电费/关心晚餐和菜价/从不想念初恋的人/不穿高跟鞋/不研磨咖啡/与所有涂抹口红的女人为敌/……不读任何一首情诗/不懂前戏/让我的男人/习惯我身体上的葱花味和油烟味”。徐克瑜教授是这样评价段若兮此诗的:“从表面看,诗中的‘我’要做一个生活中极度粗俗不堪的女人,现实生活中大多数女人不就是这样终其一生而生活的吗?但在骨子里‘我’却渴望做一位有精神追求的女人。这两种女人或许是生活中的两种类型,或许是一个完整女人身上存在的两种不可分割的完整属性(生活的与精神的、世俗的与理想的)。”(徐克瑜《对女性理想生活与美学形象的新建构——段若兮诗歌写作的意义》)徐教授用“表面”和“骨子里”区分了段若兮爱情诗中的多重人格,并用“生活的与精神的、世俗的与理想的”这两个层面区分了段若兮爱情诗中上述的矛盾表现。多少年来,我们“崇高”(我们因此而感觉好累),时至今日,我们“崇低”(我们就是为了活得轻松一些),在这样的忽高忽低之间,我们寻找的其实是自由、真实!《我要做个庸俗的女人》正是作为女人的段若兮对生活一种归真返朴的认识,同时也是作为诗人的段若兮从千姿百态的人生假想中对俗世女性群体生活样貌的一次还原。

此外,对古典文化的继承和对南国风物的唯美歌吟也是段诗的重要特色与标识。段若兮的诗,熏染着软糯旖旎的江南风味,同时渗透着古典文学的语言痕迹。她的《把江南许配给我》就是古典文化丰厚积累和江南韵味的集中铺陈之作,此处不再赘述。

段若兮生于陇东,但她的诗歌并不滞粘于陇东风物,也并不拘泥于当下的时势。她说:“只有与诗为伴,我的心才是安宁的。是在故乡的檐下看雨落青竹夭桃渐晕时的安宁,是在他乡的泊船里听清风暗度涟漪初绽时的安宁。”这一句句,都是南国的调子,古人的情怀。我没有见过段若兮,但是读她这样古香古色的诗句,我有时会不由自主地想象:她一定有一副温柔贤淑的“丝绸面容”。

二、缜密的内部结构搭建起稳固的诗艺建筑

诗歌其实是最不依赖于结构的一门艺术,以段若兮《雪花的成分》为例:

白牡丹 白荷 白菊花

和白梅花的香

白裙子的皱褶

白发里的霜

情诗里的泪水

泪水中析出的盐

大米的白

白色乳汁的甜味

六角的形 白羽毛的身体

白玉石的光

葬礼上的白衣

女人肌肤上的沁凉

还有姓白的外乡人

仅仅使用了罗列与铺排这种最简单样式写成了一首诗,由最初的几种白色花朵的“香”到“姓白的外乡人”,中间存在着一种微妙的递进,以抒情的形式讲一个完整的故事。但是诗歌并非只有意象并置这一种结构,诗歌写作仍然是讲究随体赋形千姿百态的结构艺术。这要求诗人不仅要能写出以一当十的词语单兵和独当一面的战斗小组,而且要能把它们组织起来,形成一个互相呼应互为配合的强大阵列,这是对诗歌写作者谋篇布局能力的考验。

不要带剑 也不要带酒

不用刻意筹备清风明月的薄礼

不用描眉

也别穿新鞋子

就像黄昏时去菜园子

只是去看看豌豆花

开了几簇

去见见你的仇人

就像去老铺子买桂花馅的糕点

悠悠走过几条老街

拐个弯 就到了店前

看过了就自己走回来

像从菜园子里回来

像从糕点铺子回来(《去见见你的仇人》)

诗歌框架有“先”,有“再”,有“最后”,即为一个完整的结构——逻辑上完整、结构上闭合。《去见见你的仇人》在结构上具有起承转合的封闭性,这首诗有三个“珠子”:第1、2节是一个,第3节是一个,最后一节是一个。第1、2节是去见仇人之前,第3节是去见仇人,最后一节是见了仇人之后。叙述的完整决定了结构的完整。此诗同时也巧妙地回避了见面时的情形。我认为每一个视诗歌为生命、视语言为骨肉、视语言的组织为血脉的人都应该学会感受并响应这种结构的呼唤。

三、别开生面的语言体系形成诗歌鲜明的辨识度

诗歌的语言和思想应该是互为表里的,段若兮的语言密度大,有冲击力,兼有温柔、凶狠、朴素、惊艳、洒脱、缠绵、细腻、粗俗等特质,如《西北大旱》:“我借用高原断裂的脊背爱你……我借用麦芒上的黄金爱你/原谅我/因为极度干燥/我已无法用一个女人的身体 /爱你”,又如《切洋葱时你会流泪吗》“我是深夜归来的男人把一枚新鲜的女人在身下摊开碾碎”,她的另一首诗,也表现出她善于通过自己的经营把平常普通的叙述转化为诗性抒情的能力,这就是我比较看好的《热气腾腾的人间》:“就像在村口支起一口大锅/就像在大锅下燃起大火/就像用大火煮沸冷水//就像几个粗壮的汉子扑进猪圈/就像猪圈里的肥猪嘶叫着四处逃窜/就像用绳索捆绑住逃窜的肥猪……就像大火凶猛地把生肉煮成熟肉/就像一村子人端着大碗一边吃肉一边骂人/就像狗蛋媳妇的大屁股/坐到哪里 哪里就是热的”全诗用原汁原味的语言,通过对一次农村杀猪场面紧锣密鼓的叙述,展现了俗世生活的热辣浪,如农村小店里买来的烈酒,一口喝下去,呛得人直流眼泪。

诗人吴谨在对段若兮诗歌的一次跟帖中说:“这是一个怎样境界的女子?饮茶,写水,见仇人,索赔,做庸俗女人。”他的好奇,也是我的好奇——我们都在好奇地想象着段若兮诗歌中呈现出来的诗人形象,同时也对她的创作充满期待,她有深厚的古典文化修养和现代女性的冒险意识,有着卓异的诗歌想象力和出众的结构感以及奇幻不羁的抒情风格,期待段若兮在诗歌创作的路上越走越远,为诗坛带来更多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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