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时代背景下西方保守主义重视传统价值的根源

李林峰

（天津师范大学政治与行政学院，天津 300387）

一、传统价值问题的提出

一般意义上的“传统”是什么意思？就西方语言来看，“‘传统’一词的拉丁语是traditum，意即从过去延传到现在的事物，也是英语中tradition一词的基本含义，即延传三代以上的、被人类赋予特殊价值和意义的事物都可以被认为是传统。”[1]这里强调了代际相传，说明了每一代人的重要性。传统是以人为载体的，不仅要由人来创造和传承，而且凝聚着许多人的经验和智慧。传统在汉语意义上有三个含义，第一是作名词使用，指“世代相传的风俗习惯、道德品质、思想信仰、文化制度、艺术风格等”；第二是作形容词使用，有“历史悠久的、代代相传的”之意；第三也是作形容词使用，指“守旧的、保守的、跟不上时代的”之意。第一个含义说明了传统所指代的内容，第一个和第二个含义共同说明了传统具有历史性，第三个含义说明了传统中的某些方面之所以被理性主义、科学主义、激进主义及其他理论批判的原因。

“保守主义的一个核心主题就是捍卫传统，维护已有的习俗和传统。”[2]亨廷顿在《作为一种意识形态的保守主义》一文中分析了保守主义的三种定义，指出其中的情境式定义是真正的保守主义定义，认为保守主义就是一种“可以用来维护任何既定社会秩序的思想体系”，“保守主义的本质是对既定制度之价值的强烈肯定。”保守主义在西方政治史上有四次主要表现，不过，大多数学者都认为，1789年大革命以及随后几年所发生的事情才真正使得保守主义意识形态得以形成，也正由于此，西方历史上保守主义思想洪流在这里出现了最大的一次爆发。然而，“大革命危及的却不仅仅是封建贵族制度而是所有现存的制度。”[3]所谓“既定社会秩序”、“现存的制度”其实就是保守主义自始至终在坚决捍卫的传统的一部分。但是这不足以说明保守主义所说的传统的内容和意义，也不能说明保守主义为何重视和尊重传统，更不能说明传统的作用与价值。那么保守主义认为的传统是什么意思？具有哪些内容？

英国保守主义政治哲学家迈克尔·奥克肖特在他的一篇论文《论保守》中做了说明，“保守就是宁要熟悉的东西而不要未知的东西，宁要试过的东西不要未试的东西，宁要事实不要神秘，宁要实际的东西不要可能的东西，宁要有限的东西不要无限的东西，宁要切近的东西不要遥远的东西，……，宁要熟悉的关系与忠诚，不要更有利的依附和诱惑。”[4]这些熟悉的、试过的、实际的、有限的、切近的东西和关系以及这些事实，就是保守主义所说的传统。传统是历史上形成并为人们继承下来的东西，可能是好的、积极的、正面的，也可能是不好的、消极的、反动的。就保守主义来说，传统是那些好的、积极的、正面的部分，保守主义者称之为智慧，传统是智慧的宝库。传统也是处理解决社会和政治难题的一个前提。就具体内容而言，正如美国保守主义社会学家爱德华·希尔斯教授所概括的，“传统——代代相传的事物，包括物质实体，包括人们对各种事物的信仰，关于人和事件的形象，也包括惯例和制度。”[5]此外，英国著名的政治理论家，公认的保守主义鼻祖埃德蒙·柏克也关心传统，但是他所关心的是英国人的自由传统，他认为英国政治的传统即是自由的传统。

保守主义对传统的意思作了解释，也对具体的内容作了说明，但这不足以让人们清楚地知道保守主义为什么如此重视传统，为什么传统会成为保守主义者极力捍卫的核心价值。在启蒙运动的思想家和理性主义者看来，在历史中积累下来的传统未经过理性与经验科学的验证，因而不具有合理性，是社会进步的绊脚石。诚然，保守主义也承认传统中存有糟粕的东西，但是对于传统的一概否定，正如希尔斯教授所批评的，“启蒙学者对待实质性传统的态度未免使之于肤浅”，所以我们必须全面地站在保守主义者的角度来认识这个问题。事实上，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其实就是保守主义对传统在社会生活和政治生活中的作用和价值问题的特殊理解，明确了保守主义对传统作用和价值的特殊理解有助于我们总体上把握保守主义的价值观念和思维方式。

二、传统价值在保守主义中的重要内涵

首先，传统是自由的传统。柏克是公认的保守主义的鼻祖，但他本人是以“老辉格党人”自居，然而辉格党的传统正是自由主义传统的同义词，辉格党也在19世纪更名为“自由党”。柏克本人总是在为自由而努力，他之所以不遗余力地捍卫北美殖民地人民的利益，正是因为他认为他所捍卫的是英国的古典自由主义，包括个人自由、财产权等。“没有自由的传统就没有英国的保守主义，不保守‘自由’，保守就不能成为一种主义。”[6]所以，柏克要保守的正是英国人一贯的自由传统，保守和捍卫这种传统的英国宪法及其据此所确定的分权制度和法律制度。20世纪，新保守主义崛起，新保守主义由两种思潮组成，一种是反国家主义的自由主义，代表人物是奥地利学派的哈耶克，他们围绕的中心，或者说保守的中心也就是自由，他们是对古典自由主义的复兴；另一种是传统的保守主义，他们关注的重心不在个人而是社会整体，但是在美国，他们要保守的也是美国的自由主义大传统。尽管传统包含了信仰、制度、价值观念等内容，但是他们在保守主义者那里是自由的信仰，自由的制度，自由的价值观念，传统首先是自由主义传统，其次才被看做是保守主义的传统，“在没有自由传统的地方谈保守极容易走样。”[7]

其次，传统是为人们所熟悉的东西。保守主义认为，人天生就是喜欢熟悉的东西，爱好熟悉是人的天性。英国保守主义者塞西尔在《保守主义》一书中写道：“人们熟悉的事物仅仅因为其习以为常就比不熟悉的事物容易被接受和容忍。对未知事物的怀疑以及宁可相信经验而不相信理论的这种心理，根深蒂固地存在于几乎一切人的心中。”[8]也就是说，人们总是“宁可选择他所熟悉的、即使不完善的东西，也不选择未经测试的新的不熟悉的东西，尽管那种东西可能是很吸引人的。”对此，塞西尔举了很多生活中的例子来说明，其中一个就是服装的例子。他说如果一个妇女当众穿着印度人的服装或古罗马人的服装，人们就会认为她是闹着玩儿，要不然就认为她精神失常。意思就是人们习惯于熟悉的衣服，对于不熟悉的衣服，尽管很时髦或者穿着很舒服，总是很难被接受。与塞西尔一贯，奥克肖特也认为，保守就是宁可选择熟悉的东西而不选择陌生的东西。熟悉的东西是一个人实际享有的和已经学会如何去享有的东西，取代它的则往往是他对之没有情感的东西。也就是说，一个具有保守气质的人，不可能为了一个未知的（可能是）更好的东西而轻易放弃一个已知的善。对此，奥克肖特提出了计划与所用的手段、事情和完成事情所用的工具之间的区分，即工具的使用需要技巧，技巧和实践与熟悉密不可分。对一个厨师来说，总是习惯于自己一直在使用的勺子和食谱，如果不得已突然使用了新的工具而做出了不好的菜，新的工具就会成为他的托词。在政治方面，传统就是所谓的熟悉的东西，熟悉的传统是保守主义一贯推崇的东西。

再次，传统描述了一种成功的经验。在保守主义那里，特别是传统的保守主义者那里，“‘历史’、‘经验’与传统基本是同一序列的概念，尊重传统在一定意义上就是尊重历史与经验。”[9]事实上，传统往往是成功的经验，因为失败的经验只能叫做经历，并且也不会被人们所继承下来，而经验对于人们的社会生活和政治生活是至关重要的。在经验主义者休谟看来，“人类知识的最终依据是经验。”[10]经验也被用来解释各种政治与法律制度的基础，“政治与法律制度并非起源于人的理性设计，它们不过是在长期的实践中人们为方便有意无意创造出来的各种规则的堆积。”[11]同时，人们之所会接受并服从政治与法律制度的安排，也是因为他们通过经验认识到它们对自己有利。所以传统是作为一种成功的经验为人们所认同。对此做出论证的还有奥克肖特，他在《政治中的理性主义》一文中用在大海中航行的船只比喻政治，认为政治就像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上漂流的船只，它没有目标，也没有方向，有的只是利用传统的“暗示”使它趋于平静，使人们的生活趋于和平，这种传统的“暗示”就是指人们成功的经验，利用这些成功的经验指导人们的生活。他写到：“传统”这个词“既不是要描述政治家从事政治活动的动机，也不是要描述他们自认为成功做了什么，而是要描述参加政治活动的人实际上成功做了什么。”[12]此外，在尼斯比特那里，历史实质上就是经验，所以他对传统的强调通过历史的研究方法来体现经验的价值，他说，“用历史的方法来研究事物能最充分地了解社会现实，因为在我们知道我们曾到过哪里之前，我们不可能知道我们现在处于何处，更不可能知道我们将去向何方。”[13]这就是说，保守主义重视传统的经验，因为它给我们的日常行为指明了方向，提供了正确的指导。

最后，传统是知识的重要来源。知识是人类特有的想象，也是人类区别于自然界一般动物的根本因素。知识对于我们的社会生活作用以及社会的发展是其他任何事物（包括宗教、信仰）无法替代的。没有知识的存在和引导，人类就如同在黑夜中行走，找不到方向；没有知识自身的发展，社会的发展就会变得非常缓慢，可以说社会的发展就是人类知识的发展。诚然，理性（逻辑推理能力）可以提供知识，是知识的来源，并且理性主义者也确实是这么认为的，不过正如奥克肖特在《政治的理性主义》一文中所批评的，“理性主义者声称他自己拥有工程师的性格。”[14]就是说，奥克肖特在批评理性主义只是将社会问题看成是技术问题，相信技术可以解决一切。显然，理性是知识的来源，但并不是全部。在保守主义看来，“来自传统的知识比来自理性的知识可靠的多。”[15]知识在奥克肖特那里有两种形式，技术知识和实践知识，实践知识就是传统，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实践知识构成了传统的重要部分，传统是一种特殊的知识。它的特点是无法像技术知识那样用语言和文本的形式记载，它只能在互动中传承，这也是它的特殊性之一。传统在实践领域具有重要作用。所以，仅靠理性，人们不足以掌握丰富、全面的知识以服务于社会生活的需要。掌握知识，必须依靠传统。柏克重视精英和宗教的作用，认为绅士精神和宗教精神作两项原则之结合是所有美好的和已发现事物的原因，而绅士精神和宗教精神恰恰作为知识的守护神而出现，他说：“贵族和教士，一个确保了知识的专业性，一个则为知识提供了庇护。”[16]此外，传统是在历史岁月中积累起来的智慧，凝聚了世代先辈的智慧，就从传统智慧产生的人数来说，世代先辈的人数总比我们这一代人来的多，众人的智慧总比少数人的智慧更可靠。

三、总结：对新时代社会建设的价值

尽管目前我国社会主义建设处在蓬勃发展的新时代，但仍然处在各种政治思潮此起彼伏的复杂多变的世界政治环境中，我们需要更加审慎地认识和对待西方政治思潮。保守主义作为一种当代西方政治思潮，不仅在政治理论中占有重要地位，而且在西方政治实践中也始终发挥着重要作用。但是由于这种思潮缺乏理论上的系统性，涉及范围的广泛性，且与自由主义的无限纠葛使得它的主旨比较含糊，让人不容易把握，并且不同的学者、哲学家以及政治家都从各自带有偏见的目的出发来进行阐述，使得保守主义内部也显得纷繁复杂。此外，哲学、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等不同领域本身的差异也可能导致一个学者在不同的领域持不同的态度，比如政治上的保守主义有可能是经济上的自由主义。

不过由于保守主义者对待核心问题上的特征和态度基本是一贯的，所以我们可以从这些核心概念来认识保守主义，从宏观上来把握保守主义，这些核心概念包括传统、秩序、权威、宗教等等。通过上文对于保守主义的核心概念“传统”的分析可以得出，传统作为自由的传统、作为一种成功的经验、作为为人们所熟悉的东西、作为知识的重要来源是西方保守主义对于传统的特殊理解，也是西方保守主义为何如此重视传统的原因，对这些根源的再分析有助于我们在新时代更加清醒地认识当代西方的政治思潮，从而有助于我们正确处理中国与西方国家之间由于社会文化及政治实践差异带来的冲突。

此外，我们还需要清楚地认识到，保守主义完全不同于守旧主义，保守主义者和守旧派也是根本不同的两类人；保守主义重视传统，保守传统，但是并没有完全否定变革；保守主义虽然批判理性主义，但是也认为理性是积极作用的；保守主义反对激进主义，坚持所有的“进步”举措必须要逐步稳健的进行，绝不可以推到重来。正如亨廷顿在《作为一种意识形态的保守主义》一文中的观点，“保守主义的本质是对既定制度之价值的强烈肯定，但这并不意味着保守主义反对所有的改变，事实上，为了保护社会的基本要素，同意在次要的事情上进行改变是必要的。”[17]因此，我们需要辩证地对待这种思潮，而且我们正处在全球化和社会主义建设的新时代，对于这种在西方世界具有持续影响力的政治思潮之根源的再分析，对于我们处理国际关系之政治实践也具有重要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