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形道具背后的生存荒原与精神呼告

2018-03-05 17:37段新强
中国铁路文艺 2018年2期
关键词:李萍泡泡糖小说

段新强

看似平静的现实生活里往往充满着无数的矛盾冲突,就像是平静的海面之下暗流涌动。那么如何通过一个恰如其分的出口让这些矛盾呈现在读者面前,则是所有文学作者面临的重要命题。

随着经济的快速发展,中国社会也发生了重大变化,以往的传统观念分崩离析,新的文化价值体系的建立面临着严峻考验。其最基本的事实是:在当前经济空前繁荣的状况下,我们虽然摆脱了物质的贫困,但却又陷入了精神的严重贫血,人们好像什么都有,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没有幸福感,没有成就感,没有充实感。人们在这种矛盾中饱受煎熬,迷失自我,寻找不到生活的目标和生存的价值。那么,面对这些社会矛盾,作家何为呢?

赵克红巧妙地选取了“彩票中奖”这一我们熟悉的事件,展开了一个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的精彩故事,为我们刻画出了一幅形态各异的社会众生相,不但揭示出了当前普遍存在的“价值迷失”这一重大社会问题,同时也展现出了现实生活中的美好部分,向我们生命生存的广阔前景发出了充满正能量的精神“呼告”。

小说主人公赵心平在无意间买彩票中了八百万奖金之后引发了一系列的后果。

首先是赵心平在妻女家人和岳父母等亲朋好友、同事面前的“地位”得到了反转和上升。妻子李萍不但开始在生活中处处顺从赵心平的意见,并且主动在夫妻房事上开始尽做妻子的义务,而且是煞费苦心地“迎合”。小说中有这样一段精彩描写:“这时,李萍在卧房里叫他,他推开卧房的门,不觉得惊呆了,卧房里灯没有开,一支红蜡烛燃烧着,烛光把卧房映照得一片通红。沐浴后的李萍穿着一袭薄如蝉翼的睡袍卧在床上……像一个新娘子羞涩地望着丈夫……那一晚,赵心平才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成功男人,李萍显得那么温柔,配合得那么天衣无缝,以至于把赵心平累得大汗淋淋。”李萍的娘家人,尤其是曾经反对赵心平和李萍谈恋爱的岳母和李萍的妹妹李红也开始对身价数百万的赵心平刮目相看,处处献媚奉承不已。赵心平周围其他的人也“都微笑着主动和他打招呼,那种热乎劲儿好像是久别重逢的老朋友”。

其次是赵心平一家人和亲友的生活轨迹发生了改变。小说中采取多种形式直接或者间接进行了交待:“有了八百万后,生活自然大变样。李萍和赵心平到市区繁华的地段,买了一套200平米的住房……把房子装修得像个宫殿,家具、家电,买的全是品牌……”赵心平的女儿也转到了寄宿的私立学校,吃的、穿的、用的都换成了名牌的。赵心平的老婆李萍则不再出去工作,待在家里当起了阔太太,“闲得无聊时,她三天两头地约妹妹或者是弟弟一家来自家打牌。”甚至,连自恃清高,一向勤于文学创作的赵心平也开始打牌,“慢慢地,赵心平也就把他的作家梦忘到了九霄云外,过起了悠闲自得的生活。”李萍的父母也用赵心平孝敬的80萬元买了一套好房子,从儿子李卫东家里搬了出去。

而这里边人物命运发生根本性逆转的是赵心平曾经热心资助过的表弟建生。到省城打工被包工头骗了的表弟建生,在赵心平的资助下并没有按照起初的打算去开一个小饭店,依靠自己的劳动来换取美好的生活,而是觊觎表哥赵心平的巨额奖金,恩将仇报,对赵心平进行恐吓敲诈。虽然建生最后的行迹败露被绳之于法,但背后隐藏的深层问题,不但令人叹嘘,更令人深思。这一情节的出现是很重要的,将不同人物价值观的冲突推向了巅峰。

小说中对几个重要人物的刻画是成功的,揭露出了人性的现实复杂性。

我们生存的世界是多元、复杂、暧昧和矛盾的,小说要对此进行言说,就要在人物和故事的刻画、叙述上遵照事物的真实发展规律来进行。好的小说都是“贴着人物”写的,也就是说不同性格的人物自有其各自的命运,作家不需要去过度地依赖文学的虚构,人物的归宿自会随着故事的发展而最终“自明”。那么反过来站在文学对现实生活的呈现和干预的立场上来看,一群个性鲜明的现实人物正是通过小说《泡泡糖》得以集中出场,为我们上演了一幕精彩的人间话剧。

小说中的主人公赵心平身上虽然具有纯洁善良、勤奋上进的良好品质,但作者在塑造这一人物形象时,显然有着更高的思想标尺和艺术企图,所以赵心平也不是一个单薄、简单的人物形象,在小说整个故事的发展中,赵心平也在随之不停变化,他身上作为“人”的弱点在一点点显现。但是同时他的这种表现又不是单一的线条,而是纠结、暧昧、对峙、互否又统一的矛盾体——“偶尔,他也会去敲些文字,也会去想静下心来写点东西。但是,当他坐在电脑前时,却怎么也寻觅不到灵感,不知从何下笔了,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一块当作家的‘材料。空虚、寂寞的心情时不时地侵蚀着他,无奈之下,他又回到了麻将桌前,垒起了‘长城。他感到自己就像是进入了一座四边没有出路的围城里边,惶惶不可终日。”

在这里,小说主人公赵心平的内心出现了不同的声音,这些声音相互倾听、呼应和对抗,反映出了一个不甘堕落、有理想抱负,但同时又挣扎于精神空虚深渊不能自拔的一个鲜活的“人”那种无限复杂的真实精神原貌。但这种精神原貌无疑具有积极的一面,既是主人公赵心平的内心挣扎,也是作者赵克红的意志体现,更是这部小说所要唤醒的一种可贵的精神自觉。这种自觉来自于赵心平的出身、成长历程等的影响,也来自于人类长期以来积淀的巨大心理能量,即无形中推动社会进步的生命集体无意识。而在现实生活中,我们身边绝大多数的人似乎早已丧失了这样的自觉,就像小说中的李萍和她的兄弟姐妹那样,整天如同草木,深陷在毫无精神追求的生活漩涡中而浑浑噩噩。这恰恰折射出了当前我国很大一部分人的精神状况,“赵心平”这一名字也就具有为生命生存“命名”的重大意义。所以,从这里可以看出,赵克红的作品后面站立着有形而又无形的“人”,排列着有不同生命追求的“灵魂”,所以他的作品的艺术力量是坚实的,具有宝贵的文学精神向度。

在关注现实、抨击丑恶的文学思潮下,“中国当代文学中的人物精神普遍是萎靡的”。尤其在先锋文学和后现代主义对现实存在的正面冲击和刻意解构之下,当代的小说文本中出现了越来越多的黑暗和绝望的生活。这种写作的背后缺少一种能够“让人在破败不堪的生活中站立起来的力量”。而小说《泡泡糖》为我们呈现出了这样一种力量。endprint

小说故事中几个貌似无关紧要的人物和隐而未见的人物行为起到了“四两拨千斤”的作用,唤醒了赵心平的初心并促使他没有在生活的洪流中迷失自己,最终得以回归自我。这一故事线索在小说中并不太明显,作者也没有施以过多的笔墨,但是却支持着整个作品的脊梁,也是作者要向读者“言说”的核心内容。首先是在小说中两次短暂出现然后在结尾辞世而去的范老师。小说中对这一人物形象虽然没有太多的描写,但却是小说中最关键的人物之一。范老师一生爱“才”,微薄的工资也都接济了像赵心平这样的学生,自己退休后患了尿毒症却无钱医治,只能躺在病床上等死,其处境令人叹嘘。然而,面对学生为他治病捐的巨款,范老师却作出了令人意想不到的决定,他并未动用这些捐款,而是放弃了治疗,坦然走向死亡,表现出了与“表弟建生”之流截然不同的精神境界。次之,是赵心平一家三口回到乡下老家。在有着生命来源的普遍喻指的“老家”,赵心平见到了母亲,“他把自己中八百万元的事情告诉了母亲。母亲轻描淡写地说:是吗?有钱就好,有了钱也要省着点花。心平把接母亲到省城里生活的想法向母亲提了出来。母亲说,平娃儿,咱的根儿在这里呢。我是不会离开这个家的……”如同给予了自己宝贵的生命一样,对金钱持淡然、平静态度的母亲又成为了赵心平获取精神初元的“子宫”和“襁褓”。接着赵心平又见到老家村小学的赵校长,从赵校长的口中得知自己的初恋“蓝风”成功创业后不忘乡邻,捐资二十万盖新校舍的事情后,内心的波动进一步加剧,促使他最终说服妻子向村小学捐资五十万元。再一个是赵心平去给女儿开家长会时,“一个女教师”对于赵心平夫妇娇惯孩子,导致女儿一味追求奢侈享受的做法提出了严厉批评。这些人物身上体现出来的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和做人处事的行为标准,与以赵心平的表弟建生为代表的另外一部分人的思想行为形成了鲜明对比。通过阅读这篇《泡泡糖》,我们也会进一步肯定,正是小说中的范老师、母亲、“蓝风”等这样的一个群体在支撑着中国社会整个道德伦理体系中崇高的部分。

生活本身就是荒诞不经的,人在现实境遇之中不管选择怎样的方式生活,“选择本身就是一种矛盾”。閱读小说《泡泡糖》,我们都会重新经历现实生活笼罩在自己头上的种种迷雾,产生某种精神上的无限纠结感,但最后还是会在犹疑、摇摆中寻找到某种亮光,并在不自觉中坚定地走向它。这也许就是《泡泡糖》带给我们的宝贵阅读体验。小说的标题《泡泡糖》,作为一个形象、准确的言说“道具”,其扭曲变形的隐喻也使小说作品具有了超出文本本身的文学价值,其背后展现出来的生命生存情境是芜杂、斑驳的,但我们依然在作者的引导下寻找到了前进的路径。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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