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生活掘底蕴
——走进名家王安忆

2018-03-23 03:36周俊根
中学语文 2018年8期
关键词:五爷围脖王安忆

周俊根

【主题导语】

王安忆,当代作家、文学家。原籍福建省同安县,1954年3月生于江苏南京,作家茹志鹃次女,1955年随母移居上海。初中毕业后赴安徽淮北农村插队,后调地区文工团工作,1978年回上海,任 《儿童时代》编辑。

1976年发表散文处女作《向前进》。1987年调上海作家协会创作室从事专业创作。1996年发表个人代表作《长恨歌》,获得第五届茅盾文学奖。2004年《发廊情话》获第三届鲁迅文学优秀短篇小说奖。2013年获法兰西文学艺术骑士勋章。现为中国作协副主席、上海市作家协会主席,复旦大学教授。

王安忆的不少作品表现了作者对社会人生问题的深沉思考。她善于从平凡的生活中发掘其底蕴,抉微勾沉,纤毫毕现。笔墨素淡,情韵幽婉,一些作品在文坛上产生广泛的影响。

她的作品讲的是平常故事、柴米生计、可她探讨的是故事背后强大而仁慈的自然规律,这是她对人性和人的生存状态及本体世界的关怀,这使她的作品具有了超乎寻常的意义。

王安忆认为,文学创作的社会效益是最重要的,作家要心怀家国,关注现实生活和普通人的生存命运。若在个人的文学世界孤芳自赏,文学的真正魅力无从谈起。

[选文一]

文字的生命

王安忆

什么是母语?它是与生俱来,而不是后天学习的。后来学习的语言再怎么都是有隔膜的,和你的生命、血液没有直接关系。“母语”这词起得很好,不意味所有的语言,而特指那个和你特别亲密、骨肉相连的语言。

中国文字是方块字,它不像拉丁文字,音形相应,和语言关系紧密,就可保存于日常会话。中国文字却很容易遗失,一个不识字的人,完全不妨碍他说话表达,但它的象形性却又有一种结实。在马来西亚的马六甲,华人较早定居当地,并且和本土人融合。他们不会说华语,风俗也已经混淆,可是我们却可以在房屋的梁柱、门额、窗楣看到中文。它们端端正正书写下来,然后涂上鲜艳的漆色,有的还贴上金箔,很显然,是被很隆重地对待。可是写字的人并不知道字意,当然,都是一些吉祥和宝贵的字词,他们也不会念读,只是将它们当作一种装饰。

这让人感动,想象这些汉字,是经过怎样的路途和遭遇,又是寄托着怎样的祈愿和祝福,绕过海峡,也许是郑和下西洋的时候呢,然后又如何一代传一代,丢一些,留一些,散开来,拼起来,还有一些变异和改样。他们是当作族徽、祖训、家规、铭文,或者是避邪的护身符?这就是象形字的坚韧,它是神散形不散,但同时,只要形在,总能够挽回一些精神。拉丁字,是抽象的编码,有科学性,对于运用和记忆比较有效。我们的方块字却有物质感,它就像钉子似的,凿进视觉的印象。中国汉字和世界上所有的文字具有共同的特性,它对于记录是最方便保存的方式。人类历史以前是记录在石头上的,如纪念碑、庙堂、圣母院,但是一场战争、一次宗教改革、一次革命,就可以把它摧毁掉。后来有了文字和纸张,有了印刷术,历史的记录就变得坚固,能够从革命、大火、战争中得以生存,因为印刷术可以将书写无穷无尽地复制。

其实,阅读行为随时发生在日常生活中。为什么这样说呢?其实每个人都有一种潜在的爱好,就是喜欢听别人说话。对作家来说,这爱好是明显的。在任何一种组合的群体里,总有一个特别会说话的人,而其他人则很热衷听他说话。为什么会有这种说和听的爱好呢,我认为就是语言的魅力。而母语,因为有共同的认知,便产生共同的想象。从某种程度上说,阅读也是想象力的活动。

生活中的缺陷使我情愿与自己生活保持距离,我特别需要一个和我实际度过的世界不一样的空间,我不是要藏身逃避其中,而是它让我对现实的遭遇有抵抗力。书本就是这样的空间。当然它也许加剧我不喜欢现实生活的程度,因此又需要经历更多的生活,读更多的书,度过这个分裂的时期。毕竟小说家不喜欢生活,不读书,是无法写小说的。

(《人民日报》2017年10月31日,有删节)

【解 读】中国文字是坚韧的象形字,它是“神散形不散,但同时,只要形在,总能够挽回一些精神”。王安忆还认为,我们的方块字有物质感,它就像钉子似的,凿进视觉的印象。也许正因为如此,较早定居马六甲的华人,虽然他们不会说华语,风俗也已经混淆,却依旧用中文装饰房屋的梁柱、门额、窗楣。文字的生命还不止于此,文字对于记录是最方便保存的方式。正因为有了文字,我们才可以通过阅读,了解历史,走进一个和自己实际度过的世界不一样的空间。

[选文二]

阅读的要素

王安忆

阅读的第一要素,我想是信赖。相信我们所读到的东西,这常常是发生在我们少年的时候。那个年龄,心灵像一张白纸,无条件地相信任何事情。书本给我们神圣的感觉,好比人生的老师。我们总是把书本上的话抄在日记本上,还总是将书本上的话赠来赠去。这是一个非常容易受影响的时期,是精神世界最初的建设时期。假如我们幸运地读到真正的好书,那么,一生都将受益无穷。不过,很多时候的情况则是恰恰相反。但是,尽管是这样一个不安全的时期,我也以为怀疑主义是最大的不幸。这会使我们丧失阅读的最大乐趣──那种满怀情感的接受,那种对充实内心的渴望。怀疑设立的防线又会使自己孤立,久而久之,内心便将寂寞又空虚。

当我们逐渐成长起来之后,我们便也逐渐形成了对这个世界的看法:它不仅来自于阅读;更来自于直接的经验。假如我们依然热爱阅读,并且依然对阅读保持信赖,便会自觉地去芜存菁,选择那些真正的好书,前段时期阅读好书的经历帮助了我们,从人生中得到的真情实感也帮助了我们。阅读和阅历使我们几乎是本能地懂得哪些是好书,哪些是作者以诚实与信赖写下来的文字。我们仍然以信赖的态度读书,而这时候的阅读却是一种理性的信赖。我们和书本之间建立起一种平等的关系,书本是我们的朋友。理性的信赖还可有效地抵御怀疑主义的侵害,这时候的阅读对于拓展我们不免狭窄的个人经验大有好处。假如个人经验偏于悲观,它便提供给光明的景象;假如个人经验偏于万事无忧,它则提醒我们不幸的存在。它可使我们保持乐观、善良、开阔的精神。在一个人对世界的观念已经形成的中年阶段,阅读可为我们做出补充和修正,使之达到健康完美的境地。

晚年时的阅读信赖,我想应是建立在宽容之上。因为这时候的经验已经成熟到可与任何书本做一个比较,这是该做出结论的时期。假如前两个阶段我们保持了阅读的良性循环,这时便能够再上升一格。在持有自己的经验与结论的同时,善解并诚挚地去观看别人的人生所得,看到人类无穷多的心灵景观。这时候,我们应当如同相信自己一样去读书,书会和我们融为一体,我们其实也是在读着自己。这时候的自己,应该有一颗能够包容一切的心灵,读书就提供这样的好机会。当然,我这里指的是人类写作的最好的那类书。

(选自《成长阅读》,南京大学出版社)

【解 读】阅读的第一要素是信赖。少年时的阅读信赖与成年时的阅读信赖是不同的,少年时是无条件地相信任何事情,成年时的阅读却是一种理性的信赖。阅读和阅历使我们几乎是本能地懂得哪些是好书,哪些是作者以诚实与信赖写下来的文字。好书对我们一生受益,坏书对我们的成长有不良影响,对于成长中的我们来说,我们要学会有选择地读书,而不能一味地信赖所有的书。

[选文三]

仁义的捞渣

王安忆

耕读老师来动员捞渣上学了。捞渣七岁了,该上学了。

可是文化子已经在公社上中学了。一家供不起两个学生。他大说:要就是捞渣上,要就是文化上。

要早二年,就好办了,文化子巴不得不上学呢!可如今不同了,文化子不知咋的开了窍,一下子学进去了。从班上最后一名蹿到第一名。小鲍庄只有三名考上公社中学的,他就占了一名。他读书上劲多了。家里没得粮票给他带去吃食堂,他就每天来回跑,二十里路哩,中午带一卷煎饼,泡着茶吃。苦死了。

捞渣也想读书。庄上在学校的孩子,脖子上都有一条红围脖,这就叫他羡慕。

他虽然还不知晓这红围脖是啥意思,可他知道是叫人学好的。那天二小子的红围脖叫老师要回去了,因为他和人打仗,把人门牙敲掉了。可见,做了坏事是不能得的,反过来,就是做好事才能得红围脖了。

他大说,还是让捞渣读吧,文化子能写个信儿记个帐就算了,回来做活也算是个大半劳力。文化子不干了,又哭又闹还不吃饭,捞渣便说:“让我二哥念吧,我不念了。”

文化子这才收了眼泪,下湖去给捞渣逮了一只叫天子,小翠用秫秫秸编了个小笼子。捞渣玩了小半天,就把它给放了。“它自个儿在笼子里,太孤独了。”他说。

他大摸摸捞渣的头,叹着气:“好孩子,过年大一定叫你念。”

捞渣不念书了,成天下湖割猪菜,和着一班小孩子。小孩子都围他,欢喜和他在一起。谁走得慢,捞渣一定等他。谁割少了,不敢回家,捞渣一定把自己的匀给他。谁们打架了,捞渣一定不让打起来。跟着捞渣,大人都放心。这孩子仁义呢,大家都说。

捞渣能割猪菜了,鲍五爷却连绳头都搓不动了,成天价只能坐在墙根底下晒太阳,一直晒到中午,懒懒起来走回家烧锅。捞渣就不让他走了:“来俺家吃吧!”

鲍五爷也不推了。吃长了,他大就逗捞渣:“你老叫五爷来家吃,俺家粮食不够吃了,咋办?”

捞渣认认真真地回答:“我少吃一张煎饼,少喝一碗稀饭。可管?”

他大这才笑出来,摸摸老儿子的脑袋。

(节选自《小鲍庄》)

【解 读】透过作者质朴的语言,我们看到一个处处替他人着想的孩子。在文中,作者是通过具体细节表现捞渣仁义善良:庄上在学校的孩子,脖子上都有一条红围脖,这就叫他羡慕,但捞渣还是把机会让给了哥哥;文化子逮了一只叫天子给捞渣玩,捞渣玩了小半天,就把它给放了;和一群小孩子下湖割猪菜,他能主动照顾其他孩子;经常主动邀请年老体弱的鲍五爷到自家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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