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咸阳

2018-03-27 07:42杨红旗
荷城文艺 2018年1期
关键词:燕国荆轲秦王

杨红旗

1

黄昏的太阳打在前面的矮墙上,发出混浊的光。高渐离放下筑,行了个礼,说:“我击完一曲,请荆卿饮酒。”荆轲还了礼,说:“这盏酒我敬你。另外,请狗屠上一碟狗肉干,用来佐酒。”狗屠说:“肉干即来,请先生舞剑,以壮气势。”荆轲说:“好,我舞剑。”

于是起身,拔剑起舞,腾挪闪跃,时疾时徐,如影如风。高渐离击筑,音色苍凉浑厚。荆轲停下手,说:“筑和剑不匹配,先待我舞完,先生再击筑。”高渐离说:“好。”于是荆轲舞剑,狗屠和高渐离起身立于侧,凝神而视,全神贯注,有如木鸡。

舞完,荆轲收了剑,狗屠端上一碗酒,说:“在蓟城,先生之上没有高手了。”荆轲一笑,说:“惭愧。我习剑二十多年,虽有心得,却不敢为人上。”高渐离说:“舞剑你固然是高手,但依我看,你的剑虽舞得浑圆通透,但花俏,不经用,细看却有破绽,剑在手,剑和身本应为一体,身随剑舞,剑随身动。”荆轲说:“谢赐教。浑圆是相对的。不管在哪一行,都没有至圣的高手,我自知功力不济,但客居蓟城多年,实在也没有专心于剑,多在酒色里消磨了。惭愧得很啊。”

高渐离说:“剑舞得漂亮圆熟固然好,但剑终究不是拿来娱乐的,它有自己的使命。”荆轲说:“确实。我当专心于剑,借剑来彰显我的心性。”高渐离说:“剑虽有寒光,但剑气应是内敛的。人应该有更多内省。”荆轲说:“赐教了。”

狗屠说:“别那么多废话。喝酒吧,肉干已上来。”于是大家吃肉喝酒。

肉有点柴,但筋道,荆轲撕下一块,慢慢地嚼,味道也就悠悠然地滋生出来,但让他不宁静的是适才高渐离的话,他只是击筑,为何知我剑中的破绽?实在是有些生疏了,积日耽于酒肉,又何曾有舞剑的心志?

酒过三巡,狗屠说:“酒肉已足,但不能白吃啊,请高先生击筑,荆卿和而歌,以相娱乐。”高渐离坐定,将筑平放膝上,左手按弦一端,右手执竹尺击弦,筑音渐起,四下静寂,众皆肃然。荆轲起身,慷慨而歌:“剑在鞘中兮不见寒光,酒藏瓦器兮掩其锋芒,壮士离乡兮我心潸然……”,筑音与歌声相谐,疾徐合一,皆苍茫悲凉。

一曲终了,众眼婆娑。狗屠嗓子哑哑地说:“喝酒吃肉,少说这些无关事。”接下来,又喝了几巡,荆轲才起身告辞。高渐离带上筑,往家里去了。

2

迎着晚风,酒意渐起,荆轲晃晃悠悠地往回走,幸亏距离不远,穿过大街,转过小巷,东头偏僻处一间木房子,就是他的寓所。渐近时,突然路边闪出一人,挡住了去路。来不及抽剑,连着剑鞘,往前一挡,喝到:“何许人?”来人说:“不得动武,贤弟喝高了。”定睛一望,是老友田光。

忙引入室内,坐定。将剑解下,放在地上,上了酒对饮。酒过三巡,荆轲说:“田兄没事是不会光临寒舍的,今夜兀来,定有赐教?”

田光说:“我和贤弟素来交厚,相叙未必有事啊,不过是闲走。”

荆轲对田光一笑,说:“既如此,那我们喝酒。”于是给田光敬酒。

田光看了眼放在荆轲身边的剑,将酒轻抿一口,缓缓咽下,说:“这酒好,醇厚。贤弟,你来蓟城已经好几年了,喝着蓟城的酒,还习惯不?”

荆轲心有所疑,迅速镇定下来,说:“我是随遇而安,蓟城的酒,确实很养人啊。”

田光悠悠地说:“贤弟爱剑,剑不离身,却从未见你用过剑,冒昧地问,是用来装饰呢,还是用来杀敌防身的?”

荆轲一笑,心生惭愧,说:“老哥故意笑我了,你知道我在蓟城胡乱混口饭吃,又没招谁惹谁,我防谁啊?至于杀敌,我还做不了将军。”

田光脸露微笑,盯着荆轲说:“这么说来,你这剑是用来装饰喽!贤弟身材魁伟,宝剑一挂,确实英气逼人啊。”

荆轲脸上微热,说:“老哥高看我了,我确实只是玩玩。在蓟城街巷行走,一把剑随身带着,总觉心下安定。我当不得英雄,就叫我狗熊得啦。”

田光起身,走了几步,转向荆轲说:“话可不能这样讲,男儿身上的三尺剑,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是他的魂和胆。可惜贤弟的剑已经生锈了。”

荆轲说:“你自知我奔走无门,却拿话来笑我。”

田光再次坐定,向着荆轲说:“贤弟只流连肉铺酒肆,虽有宝剑,和生锈的铁块有何两样?”

荆轲拱手行礼,坐定,说:“请先生赐教。”

田光说:“我适才从太子府出来,直奔贵府,太子有一事相求。”

荆轲惊异,说:“望言明。”

田光说:“太子让我去一趟秦国,但我肉老骨朽,恐怕还没有走出燕国地界,就散架为泥了,他只知我年轻时一天能行百里。蓟城人都知道我俩交往甚厚,我向他推荐了你,你就不要推辞了。”

荆轲说:“你有所不知,我舞剑不过是浪得虚名,爱好而已,况如今耽于酒色,连剑都握不稳了。”

田光加重语气说:“是要让你的剑生锈朽烂在鞘里吗?英雄义士可不能这么说话!”

荆轲说:“我若去,横竖都要丢尽燕国人的脸面,话说高手都在民间,燕国的义士多的是,老哥明察啊。”

田光说:“这个话一说出来就没有收回去的余地了,太子让我勿泄露,是怀疑我,哪能说出去再收回来呢?今秦国大兵压境,危在旦夕,燕国生死存亡,系于一身。你要争取时间,千万不得推辞,我也不喜欢别人怀疑,玷辱了节操。”说完,田光迅速拿起荆轲放在地上的剑,自刎而死。

荆轲一回神,见地上已淌了一滩鲜血,田光脸色煞白,已经气绝。荆轲抚尸痛哭,口里念到:“老兄啊,你心太黑了,你这是害我啊……”

3

事已至此,无以挽回,只得连夜将田光掩埋。第二天一早,他就去拜见太子丹。太子丹说:“田光这个人真是个义士,个性太刚烈,对他的死,我也很伤心。”

荆轲说:“我能力有限,不能完成这个任务,望殿下三思,我相信燕国一定有更強的勇士。”

太子丹说:“即使有,也不容许我到处去找,这是国家的机密,绝不能让第三个人知晓。”

荆轲说:“殿下不想让别人知晓,其实很不可能,这件事关系重大,必须做好充分的准备,一是见面礼,二是武器,三是得有几个助手吧,只是从蓟城到咸阳,毕竟隔着几千里,消息不会传得那么快。”

太子丹说:“这些都依你,你尽快准备,形势所迫,没时间拖延了。”

荆轲说:“是殿下硬要我去的,我能力低下,不能保证成功,在出发之前,请您给我送点东西吧。”

太子丹说:“国事危急,为国效命,怎么能用这个借口跟我要东西?”

荆轲说:“其他的东西就算了,至少得给我配一把好剑。”

太子丹说:“这个是必须的,但带剑不可能,带把小刀吧。天下最好的刀,是城南徐夫人所铸造的,用药淬过之后,见血封喉。我想办法搞一把。这个事,你要设计一个上佳的方案。”

荆轲说:“这个不用殿下您操心。”

太子丹说:“你不能再回家了,我给你安排个上等房子。”

荆轲说:“我的破家,我也懒得回,只是等待出发的这段时间,很难挨的。”

太子丹说:“先生既然是代表我去做事,我就不会吝惜那几两银子了,我知道你的脾气,无非就是美酒和美姬,蓟城的姑娘,会给你送来。”

于是,荆轲就住在特设的宾馆里,任意享用珍奇异宝和美酒美姬。太子丹每天都会来看他,问候准备情况。太子丹看他憔悴无神,四肢乏力,知其纵欲过度,不会收敛,就对他说:“我曾经和秦王是朋友,当年在赵国时有一些交情,后来我在秦国生活,多次见过他,知道他可不是那种懦弱书生,无缚鸡之力,你不知道,他每天很早起来,健身习武,身上很有些力气,矫健勇猛,你要好好锻炼一下,跑跑步,舞舞剑。”

荆轲说:“要离开燕国,我很舍不得,心里沉重啊,殿下您应该知道我的心情。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会全力以赴,请不要怀疑我。”

太子丹说:“那最好,燕国需要你这样的勇士。”

荆轲说:“这几天我做了些思考,如果要接近秦王,必须带两样礼物。”

太子丹说:“什么礼物?”

荆轲说:“督亢地区的地图和樊於期的头颅。”

太子丹说:“地图好说,至于樊将军的头么,就免了吧,他走投无路来投奔我,我却把他杀了,天下人如何看我?”

荆轲说:“殿下不杀他就算了,我自有办法。请尽快将地图和徐夫人的匕首准备好。”

太子丹说:“请你放心。”

荆轲说:“顺便再准备点燕国的土特产,就便上下打点,找个说话的门路。”

太子丹说:“就你啰嗦,千里迢迢,带什么土特产?”

荆轲说:“还要多给点钱,我路上要找美女的。”

太子丹说:“你要保证完成任务,其他的都好说。”

荆轲说:“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君子上路,所言必果。”

4

第二天,太子丹来到宾馆看望荆轲,顺便送来一束肉干和一瓦罐酒。

荆轲说:“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太子丹说:“什么稀奇货?”

荆轲从角落里搬出一个小箱子,打开给太子丹看。太子丹说:“你把他杀了?你真下得狠手!”

荆轲说:“不是我杀的,是他自己动手的。我本来想,如果他不同意,我就亲自动手,练练杀功。没想到樊将军真是爽快人,二话不说,拔剑自刎,真是条汉子!”

太子丹合上箱盖,摩挲着盖板,泪眼潸然地说:“樊将军多担待了,等事情办成,我再祭你。”

荊轲说:“您给我准备的东西呢?”

太子丹说:“很快就给你送来。问题是这么远的路程带一颗人头,到咸阳时肯定已经腐烂变质了,你如何献给秦王?”

荆轲说:“殿下放心,我既然想出这条计策,就一定有办法将它完好的带到咸阳,献给秦王。”

太子丹说:“那你辛苦了,一定要做好保藏工作。”

荆轲说:“别说这些废话,多给我准备点东西,再要六个壮汉,六个美姬。”

太子丹走后,荆轲找来药物,清理樊於期的头颅。他先用郁金香草煮汤清洗,将污血和黏液弄干净,然后用黍酒消毒浸泡,两个时辰后,拿出晾干,均匀地涂抹上水银,再用绢帛反复缠裹,密不透气,最后用一块上好的红绸布包好,放进匣子里,四周用白练塞满,严严实实。然后关上盖子,扣上锁,小心地摆放在墙角。

当晚,荆轲溜出宾馆,找到狗屠和高渐离,痛快地喝了一场。他们都埋怨荆轲,十多天不见音讯,以为被人谋害了。荆轲说:“我在燕国生活多年,燕国臣民待我不薄,近日,要出一趟远门,请二位各自保重,不要找我。”

狗屠说:“哥哥要去哪里,在蓟城不好吗,蓟城有兄弟在,有酒也有肉?”

荆轲说:“我也想和你们在一起,但眼下,身负重任,不敢懈怠。”

高渐离说:“我知道哥哥此番远行的目的,你放心去吧,到时我亲自给哥哥送行。”

荆轲说:“免了吧,后会有期。”

高渐离说:“我听说秦将王翦已破了赵国,俘虏了赵王,大兵压境,太子丹必有不安。”

荆轲说:“如能解了燕国之困,这点辛劳何足挂齿。”

狗屠说:“那意思是你要很久以后才能和我们一起喝酒了?”

高渐离说:“多嘴!此行事关燕国存亡,国命所系,不要多言。”

荆轲说:“我只能尽力为之了。”

狗屠说:“你走了我会想你的。要不,我二人随同你去,路上好有个照应?”

高渐离说:“多嘴,好好杀你的狗吧。”

荆轲说:“我敬二位一樽,都不要多言。”

当晚,荆轲醉而归。

5

第二天,荆轲很晚才起来,胡乱吃了个烙饼,又和歌女温存一番,脑袋里那种昏昏沉沉的混沌感才有所消释,但身子骨却疲软懈怠,气力全无。他拔出剑,在宾馆前的院子里舞起来,冲杀腾跃,虎虎生风,才感觉气韵上下贯通,元气复苏。

傍晚,太子丹一行来到宾馆,将一个细长的匣子和一个小包裹交给荆轲。荆轲接过,行了礼。先将匣子打开,里面是督亢地图,画在绢帛上。他缓缓解开,上面督亢地区的山水城池,標得详细明晰,此处为燕国膏腴之地,物产丰富,民众甚多,也是阻挡秦兵北上的屏障。他心里紧了一下,复卷起地图,放入匣子。

荆轲再打开包裹,里面是插在鞘里的匕首。轻轻解开扣子,拔出匕首,看其刃是深青色,冷光闪闪。

荆轲说:“这是怎么回事?”

太子丹说:“这是徐夫人的代表作,淬过药,故沉郁冷酷,杀人立死。”

荆轲说:“甚好,看我回音。”

太子丹说:“其他一切财货,皆已备齐,你查点一下,明天就出发吧。”

荆轲说:“再过几天,我有点事情还没办好。”

太子丹说:“你还等什么,办事要趁早,秦兵已近,形势危急,迟慢不得?”

荆轲说:“知道。我有个朋友住得有点远,很快会来相会,我等他两天。”

太子丹说:“那好,言而有信。”

荆轲说:“言而有信,”然后行了礼,“别忘了将壮汉和美姬带来。”

太子丹说:“知道。告辞。”

次日无事。第三天一早,太阳才从远处的山顶上透出几丝微光,太子丹就来到宾馆外叫门。荆轲刚从温柔乡里醒来,嘟囔到:“这么早,烦死了。”他吃力地睁开惺忪的睡眼,真是四肢酸软无力,筋骨疲乏,神智昏乱,但一听是太子催促,忙穿了衣服出去迎接。

太子丹见他一脸倦容,神情呆滞,心有不快,但忍住了,拱手说:“你先去洗漱,再来相谈。”荆轲忙退出,转入后面梳洗。

待荆轲出来,太子丹已调整好情绪,他说:“荆卿啊,我是大清早专门起来给你饯行的,哪知你这么贪睡,现在可以上路了。我已备下饭食,用完后便祝你一路顺风,我等你的好消息。”

荆轲说:“殿下切莫如此急躁,这千里远行,必须做好充分的准备,仓促而行,必有纰漏,难有胜算。”

太子丹不快,说:“那先生的意思是……”

荆轲说:“再给我两天时间,我的朋友还没有到,再过两天,他要是还不来,我就自己走。”

太子丹厉声说:“你一再拖延,是不是胆怯了,想反悔?秦兵马上就到,你我的性命都系于一旦,我们耽搁不起,算我拜托您啦!”

荆轲说:“请殿下尊重我,所谓一诺千金,我怎么会食言呢。之所以等那朋友,是想有个得力的帮手,以保胜算。”

太子丹笑着说:“先生切莫生气,不就是找个助手吗,你那朋友不一定会来,但我已给你配备了一个,他叫秦舞阳,十三岁就敢杀人,心狠手辣,身骨矫健,他一定会对此次行动有大裨益。”

荆轲说:“既然殿下你等不得了,催我上路,我怎么好再延迟呢,那我就明早出发吧。请殿下您放心,古人所谓一言九鼎,如果我去了就不会来复命,那算什么人呢。”

太子丹一笑,说:“那好,我相信先生一定是燕国不可多得的勇士,明早我亲自为你饯行,并送你到易水边。”

荆轲说:“那些俗礼就免了吧。”

太子丹说:“我一定要看着你上路,燕国的前程就扛在你身上,一定不辱使命!”

荆轲说:“知道了!”

晚上,荆轲找到狗屠和高渐离一起饮酒,大醉。

天微明,太子丹就等候在门外。六个美姬,都坐在车上;六个壮汉,都站在车旁。另有五辆车都装满了土特产和燕国珍贵的财货。

荆轲来开门,看见太子丹身边站着个精瘦的青年,双目炯炯,几欲喷火。太子丹说:“这是秦舞阳,一路上听你使唤。”

秦舞阳向荆轲行了礼,见荆轲高大伟岸,仪表不俗,顿时有钦敬之情。

荆轲回过礼。太子丹请荆轲饮酒。

饮过酒,荆轲起身。太子丹将外交文牒和通关符节交给荆轲。荆轲告辞。太子丹说:“我送你几步。”

此时其他人等都在易水河边久候了,荆轲看到大家都白衣白帽来送行,心中一股悲怆涌起。他请太子丹留步。太子丹说:“我想看看你的背影。你走吧,我一定要看着你渡过易水,过了易水,你就不容易返回了。呵呵。”

荆轲说:“我入强秦,心意已绝,如有辜负重托,有何面目回燕国。”

太子丹说:“那好,我最后敬你一樽。”

荆轲说:“多谢。但请允许我的朋友击筑一曲。”

太子丹说:“好。请荆卿和而歌。”

高渐离于是击筑,荆轲跟着节拍唱到:“剑在鞘中兮不见寒光,酒藏瓦器兮掩其锋芒……今我远行兮不见故乡,不见故乡兮天地苍茫。”声音苍凉凄婉,送行的人都流泪哭泣。高渐离突然变转节奏,声如古战场的刀剑戟钺碰撞,荆轲和而歌:“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众人不由得全身颤栗,怒目圆睁,头发上指,将帽子都顶歪了,情绪深陷其中,不知回转,但筑音突然就止住,四下静寂,天地失声。

荆轲一拱手,坐上车走了,连头都不回一下。

荆轲走后,高渐离闷闷不乐,饮了几杯酒,和狗屠们返回城里。他对狗屠说:“我们不能再在蓟城生活了,得赶快逃跑。”

狗屠说:“此话怎讲?”

高渐离说:“荆卿入秦,必死无疑,失败了自然是死,成功了也逃不出秦宫,更不要说咸阳,事情终要败露,只要将同行的人一审问,必然连累你我,不久就会大兵压境,直抵蓟城。从此以后,你我远遁他乡,隐姓埋名,相忘于江湖。倘能再聚,那是三生有幸!”

于是都带着家人,逃离了蓟城。

6

渡过易水,一路迤逦前行,白天疾驰不歇,晚上住店休整。因持有外交符节,一路上并无人阻挡,但因为多个国家都在打战,免不得耽搁避乱,或绕道而行。不一日,大路平坦,四野开阔,眼前一条潺潺小河,河边水草丰美。荆轲让车停下休息,吃点干粮,让马喝水吃草。

重新启程后,荆轲对秦舞阳说:“舞阳,到我车上来,说说闲话,这一路迂回颠簸,心里烦闷。”秦舞阳笑着说:“有我在,你就不会无聊。此去咸阳,已入平川,也不用赶得那么急。”他爬上车后,将剑解下,放在身边,坐到荆轲对面,上下打量荆轲。荆轲不理这些,他看眼前这人,其貌不扬,两眼滚亮,但闪烁不安,问他:“听说你胆大心狠,十三岁上就敢杀人?”

秦舞阳说:“杀人不过如割草,有何惧哉!”

荆轲说:“杀人偿命,为何不追究你的罪责?”

秦舞阳脸上露出亮光,喜形于色:“我杀的可不是燕国人,是边境上的齐国人,谁叫他欺负我。”

荆轲说:“那你是知道我们此行的目的了?”

秦舞阳说:“太子让一切听你指挥,那我就听您的安排,请先生放心,如要杀人,就包在我的手上了。只要你一声令下,没有我不敢杀的。”

荆轲说:“杀人的事,关乎性命,不可鲁莽行事,况且此次西行,我们是去完成一个大任务,责任在身,燕国黎庶的性命,或许就在这手上了,不得有半点差池。”

秦舞阳说:“甭管是谁,手起刀落,跟切瓜一样。”

荆轲一笑:“你说得轻松,那就看你的表现喽!”

秦舞阳诡异地挤一下眼:“那将车上的美姬分一个给我?”

荆轲说:“你小子心思多,少打这些歪主意。”

秦舞阳说:“其实我早就听说过你的大名,在蓟城,如雷贯耳,今日得见,没想到却是一同西去行使使命,真是有幸得在先生左右。”

荆轲说:“惭愧,不过浪得虚名,不足信。”

秦舞阳说:“荆卿过谦了,等黄昏住店歇脚,愿得见先生舞一曲,以瞻仰你的英姿。”

荆轲说:“我无长物,世间所传,多是虚妄之语。”

秦舞阳说:“我们都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的前往秦国的,我也有幸侍奉先生,你就让我开开眼界嘛。”

荆轲说:“舞剑不是用来娱乐的,剑有自己的使命。”

秦舞阳说:“那你是不肯了?既是如此,大概坊间的流言绝非虚妄。”

荆轲一惊:“什么流言?”

秦舞阳说:“蓟城人说荆卿的剑术一般,我倒是不怎么相信,可是他们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说你曾经在榆次和聂盖论剑,聂盖生气了用眼睛瞪你,你就离开了,是因为你怕他,这些事情怎么能相信呢。哎,流言真是太多了,还说你后来到了邯郸,鲁勾践约你玩博戏,他呵斥你,你就逃走了。这种话我是不会相信的,你看上去就是个英雄。但话传得那么多,难免叫人不去相信,如果这种话是真的,那你也太胆小了。”

荆轲说:“那你相信流言吧,我确实没什么本事。”

秦舞阳说:“这么说来,你到现在还没有杀过人,却要入秦干大事?”

荆轲的手抚摸着剑鞘,若无其事地说:“就这么回事。况且我只是一个使臣,没想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我听说做大事的人不一定要先杀人,会杀人的也不一定能做什么大事。”

秦舞阳说:“那好,我看你的表现。”

7

真是山穷水复,千回百转,人疲马乏,不一日到了咸阳。进了城门,只见咸阳城街道整齐笔直,房屋众多,车马喧阗,但秩序井然,路面干净。原先听说秦王治国威严,臣民连灰尘都不敢倒在街上,今日一见,果不虚言。

荆轲给众人说:“我们千里迢迢,满面灰尘,先找个僻静的地方安顿,梳洗休息几天,再考虑其他事情。”

秦舞阳说:“我们是燕国的使臣,得找个有档次的地方,不然跌了身份,也损了燕国的声威。”

荆轲说:“别以为这里是蓟城,身处异国他乡,小心为是,管好口舌,莫惹是非。”

于是找到一家客栈,安排房间,沐浴更衣,休整人马。秦国地处西北,和东北方的燕国在风土人情上有很多不同。秦舞阳甚是兴奋,说要好好享受一下异国的风情。

荆轲说:“我们可不是来娱游消遣的,责任在身,时刻保持低调作风。

秦舞阳说:“千里万里地来,顺便消遣一下,散散心,不会对这次的使命有任何损失。“

荆轲说:“请自重,别搞坏我的计划。”

秦舞阳说:“我随便看了看,原来秦国也是有美女的,我们傻里吧唧地从蓟城带来,真是费事。咸阳临近西北胡地,有那种不一样的风味在里面,让人出神,忍不住有出手的冲动。”

荆轲说:“我们自带是为了减少和外界的接触,消除麻烦。请你稍安勿躁,等事情办成,我会重赏你的。”

秦舞陽说:“你这人真是太严肃了。离开蓟城那么远,我们可以活泼一点。”

荆轲说:“你要不想干,当初就不要来,再多嘴,割了你的舌头,我的刀子可不认人。”

秦舞阳说:“我的功夫你还没见识呢。”荆轲厉声道:“好好呆着,少给我惹事。”

一天,客栈老板前来检查侍役们的服务情况,经过荆轲的门外,荆轲趁机快叫住了他,寒暄之后,说:“我们是从东方前来出使贵国的,您们真是热情好客,不揣冒昧,敢问先生,能否搞点本地的酒水来喝,实在是辛苦厉害?”老板于是让人去准备。这群人的到来,给他的生意带来一笔可观的收入,况且看上去,他们都不缺钱。

荆轲说:“我们一路风尘,真是人困马乏,喝一杯正好解解辛苦。既在贵客栈暂住,有缘相识,我也敬先生一杯。”

老板说:“贵客远道而来,不知有何公干?”

荆轲说:“我们来自齐国临淄,出使贵国,有文书转交秦王,只是初到此地,举目无友,求之无门,不知先生可否指点一二,不胜感激?”

老板说:“我以前有个朋友,到临淄去经商,就定居那里了,听说临淄是繁华阜盛之地,仰慕已久。既是临淄客人,且为两国邦交之事,那我就尽一点绵薄之力。我有个朋友,正做中庶子,名叫蒙嘉,常得大王接近,想必可以为先生们指些路道。”

荆轲举酒道谢,然后说:“那请麻烦蒙嘉先生有空过来喝一杯。”

老板说:“蒙嘉先生喜饮而好客,大凡我的邀请,必定会到,请你们等候消息。”

荆轲说:“那拜托了。”于是荆轲送了些燕国的土特产,和其他财货,有玉石、珍珠、牙雕、皮件和北方的肉干,老板甚是高兴。

等老板走后,荆轲立即派人去打听蒙嘉的情况,得知蒙嘉为秦王的宠臣,但贪而好色。得知这一消息,荆轲喜不自胜,说:“幸亏我早有打算,带了些燕国的东西来,走遍天下,我从来就没有见过不喜欢钱财和美女的男人,只是蒙嘉尤甚而已。他既喜好,此事就好办了。”

第二天,客栈老板便引蒙嘉前来相见。荆轲让店家果品酒馔只管上来,满满的摆在席前。荆轲和秦舞阳轮流给蒙嘉敬酒,又吃了鸡鸭鱼肉,那蒙嘉喜上心来,也回敬二人。饮酒正欢,荆轲让秦舞阳到后面将两美姬召来。

荆轲说:“远途而来,非常有幸得与先生一起饮酒,没有什么可以助兴,幸好我身边有东方美姬,请让她们舞一曲,活跃一下气氛。”

蒙嘉说:“甚好。我久居关中,至微至陋,实在还没有见识过东方歌舞的神韵,我听说东方的歌舞,都堪比天上仙宫的谣曲,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

于是二姬起舞。蒙嘉真是没有见过燕国的美女,但见她们冰肌如凝脂,十指如葱根,身段婀娜如柳,两目顾盼多情,见之失魂,不知所之。一曲结束,又上前给蒙嘉献酒。蒙嘉喜色满颜,欢欣不已。

荆轲说:“我曾经听说过先生的美德,今日相见,真是豪气干云,愿结为友,不知先生以为妥当否?

蒙嘉说:“我也听说东方人性格直爽,言行有礼,幸得相识,确乎名不虚传。

荆轲说:“既已为友,我就绝不讳言,先生既是喜欢东方的歌舞,我愿将这二位美姬作为薄礼,敬献先生,请先生笑纳,千万不要推辞。”

蒙嘉说:“君子不夺人所爱,况我和二位初次相识,未曾有所效劳,岂能收此重礼,实在使不得,使不得也。”

荆轲说:“请先生不要推辞,只是我远道而来,有一事相求,你若推辞,便是不肯帮我喽。”

蒙嘉说:“既结为友,但凡有效劳处,定会奔走效命。”

荆轲说:“实不相瞒,我们是来自燕国的使臣,当下,秦兵已到燕国南境,燕王惶然胆破,不敢带兵前来抗拒,现修书一封,愿全国上下,诚服秦王,降为内臣,和其他郡县一样,每年敬献钱粮布帛,以求保住先王的宗庙。此事关乎燕国君臣黎民,望先生出手相助一臂之力,给秦王疏通一下,我得以亲自向大王当面汇报燕王的意旨,完成我的使命。”

蒙嘉说:“你带着什么凭证吗?”

荆轲说:“有。我们带着秦国叛将樊於期的头、燕国督亢地区的地图和燕王的手札。”

蒙嘉说:“这就好办了,等我先和大王通了口信,得到许可,安排停当,再引你入宫。”

荆轲说:“实在感激不尽,我先代表燕国臣民向先生拜谢了。”于是拱手行礼。

蒙嘉离开时,荆轲让车马送了两位美姬、数箱土特产和半袋子钱币。荆轲望着蒙嘉离去的背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转过身来,秦舞阳关上门,凑到耳边来,低声说:“我们真是要进宫去办事?”

荆轲说:“不把事情办好了,我们就是白跑一趟,且深负太子和燕国臣民。”

秦舞阳说:“问题是现在有个新情况?”

荆轲惊奇,疑惑地看着他:“什么情况,赶快汇报?”

秦舞阳说:“只是我们二人进宫去吧?”

荊轲说:“是的,怎么了?”

秦舞阳说:“单我们两个,怎么做呢?关键是不能带武器进去!”

荆轲说:“我已经准备了一把匕首。”

秦舞阳说:“两个大男人如何共用一把短匕首?”

荆轲说:“这倒是个问题,入宫的安全检查肯定非常严格,再去准备别的也不可能。”

秦舞阳说:“那你叫我赤手空拳,如何发挥?”

荆轲说:“你不是杀过人吗?”

秦舞阳说:“那也不是用拳头打啊。”

荆轲说:“实在不行,只能就地取材。我们只有一把匕首,这样吧,等地图打开时,我夺过匕首,你按住他,一刺了之,动作要快,不考虑其他情况。”

秦舞阳说:“也只能这样了。你那点脚手,行不行,我是不放心啊?”

荆轲说:“你等着看好戏吧,只要我一出手,就知道有没有。”

秦舞阳说:“现在少吹。”

荆轲说:“也不是让你来旅游的,你有自己的使命。”

8

过了几天,蒙嘉派人前来送信,请按安排好的时间,沐浴更衣,带着东西前去拜见秦王。

那天,秦王在咸阳宫设了九宾之礼,接见荆轲。

荆轲捧着装有樊於期头颅的小箱子,迈着方步,走在前面。秦舞阳捧着地图匣走在后面,一面走,一面附和着荆轲脚步的节奏。在礼仪官的导引下,两人走向咸阳宫。宫殿前面,是宽阔的广场,两边排列着卫兵,齐整整地衣着统一,手执长戟,目不斜视,一股肃杀之气袭人。再看那宫殿,高大巍峨,飞檐斗拱,金碧辉煌。刚进殿,就有人查验樊於期头颅,然后才放他们进去。二人不敢侧视,迈着协调的步子,缓缓向前。殿下各侍从官排成两列,分列两侧,气氛庄严肃穆,秦舞阳连大气都不敢出。荆轲远远地看见秦王端坐大殿中央,虽看得不甚真切,但仍感觉器宇不凡,英气勃然。上台阶的时候,秦舞阳不小心踩空了,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吓得面如土色,四肢发抖。群臣发出一阵嘘嘘声。

荆轲故作镇定,回头看了一眼秦舞阳,转身上前给秦王行了礼,道歉说:“这小子是北方偏僻之地的蛮夷,根本没见过世面,更没有见过天子,看到大王你他就发抖,希望大王原谅他,让他把地图呈现给你。”

秦王说:“那好,拿上来我看看。”

秦舞阳跟了上来,小心翼翼地把地图匣递给荆轲。荆轲将小箱子转给秦舞阳,取过地图匣,走上前去,递给秦王,说:“这是燕国督亢地区的地图,再往北走,就到蓟城了。”

秦王接过地图,摩挲一下,对荆轲说:“你来拉着图轴,我打开看看。”于是荆轲上前用左手拉着图轴,秦王从右边展开,督亢的地图就展现在秦王的面前。那图画得细致清晰,山川河流,城镇州邑,一目了然。秦王脸上露出喜色,正看得出神,图已经快到尽头。荆轲的呼吸都加快了,但他屏着,不敢大声,却看见匕首露出来了,他右手立马抓住匕首,左手甩掉地图,去扯秦王的衣袖,将匕首往秦王身上刺。秦王大惊,地图一甩,挡了荆轲一下,再向后一闪,扯断了袖子,惶急中想拔剑来挡荆轲,但剑在鞘里,太长,不能一下子拔出来,只能拿着剑鞘回击了几下。

荆轲步步紧逼,秦王只好绕着巨大的柱子跑。荆轲追了上去,来不及喊秦舞阳,正回神看看这家伙在哪里,就被夏无且掷来的药袋子砸了一下,许多散碎的药片和粉尘掉落下来,他本能地往后躲,看不见秦王了。这时秦王已拔出剑,砍了过来,匕首太短,无法阻挡,左大腿上被砍了一剑,血流如注,疼痛袭来,他倒在了地上。秦王欲走近再砍,荆轲拿起匕首甩了过去,秦王一闪,匕首插在了柱子上。见荆轲没了武器,秦王冲过来砍了好几下,嘴里罵道:“燕国狗贼,想杀我,做梦去吧!我先杀了你!”荆轲笑到:“嬴政老儿,要不是老子想活捉你,你休想砍到我,算我失手了。”秦王大怒,骂道:“就凭你那跛足的伎俩,去死吧你。”荆轲含了一口血,往外一吐:“呸!”侍卫们回过神来,急忙冲上来,一面按住发傻的秦舞阳,一面将荆轲砍得稀烂。

秦舞阳被侍卫们按到,打得半死。侍卫们还在打,被秦王止住了。秦王说:“先留下活口,将情况弄个清楚。”然后指着荆轲的尸首说:“将这堆烂肉,拿到街头,剁细喂狗。”

秦舞阳被打折了手脚,又吓得面色发灰,不知道心脏是不是还在跳动。

秦王说:“让他跪起。”

侍卫们按住他,让他跪在秦王面前。

秦王说:“边鄙小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到秦国撒野,从实招来。”

秦舞阳使出浑身气力骂道:“秦为虎狼之国,残害天下百姓,人人得而诛之,嬴政不死,天下不宁。”

秦王怒叱:“掌嘴!”侍卫们便啪啪啪地打他的嘴。

郎中令建言说:“要不,一剑砍了他的脑袋,以显大王之威?”

秦王摆手说:“且慢,先让他交待此事的具体情况,若能如实交待,留他活口,若欺上瞒下,顽固到底,则处于磔刑。”

9

于是,秦舞阳被关进牢房。稍后,廷尉提审。秦舞阳被绑在审判架上,两臂平伸,脚尖刚刚触到地面,半悬浮于架上。廷尉说:“是你自己说,还是要我们亲自动手?”

秦舞阳曾经听说过秦国的法令苛刻,种类繁多,什么刖劓宫戮磔的,残酷至极,断足斩首,挖心剖肝,死则死矣,不如先交待再说,少受点折磨。于是他嗫嚅着说:“大王不知,我也是受害者啊。”

廷尉说:“请详细交待,不得隐瞒。”

秦舞阳说:“当初是太子丹找到我,说是作为荆轲的副手——他叫荆轲——出使贵国,为秦国统一大业尽绵薄之力,说事成了,可以录取为公职人员,加官进爵,也怪我一时糊涂,脑袋进水,便答应了他。我一路上也在被蒙蔽之中,他们保密工作做得好,荆轲什么都没跟我说,我也不敢多问,就被他挟持来了,谁知道他要干的是这等勾当,敢行刺大王,他真是罪该万死,死有余辜,幸亏大王身手了得,没有刺着。”

廷尉说:“交待你自己的罪行,别说这些没用的。”

秦舞阳说:“我确实是山野小儿,没读过书,被人利用,冒昧前来,罪该万死。”

廷尉说:“那你说说荆轲的情况,他和什么人密谋来着?”

秦舞阳说:“我确实不知道,是太子丹找到我的。在路上,听荆轲吹嘘,他本来不是燕国人,在卫国出生的,不知怎么就流窜到蓟城,识得几个字,翻过几本书,自己以为有学问,但又不做上得台面的事,经常和一个杀狗的人混在一起,贪饮作乐,不务正业。另外,还有一个叫高渐离的人,是个音乐发烧友,经常为他俩击筑配乐,其他方面,我知之甚少,看不出他干过些什么。”

廷尉说:“继续交待。”

秦舞阳说:“已经说完了。”

廷尉说:“那好,关进死牢。”

秦舞阳大喊:“不是说要宽大处理么,怎么又关进死牢?我是冤枉的!”

廷尉说:“先关着,秋后问斩。”

秦舞阳哭着说:“又被人利用了,呜呜呜……”

过了没几天,秦舞阳被问斩于菜市口。一同被斩的还有那几个同来的役夫。剩下的四个美姬,不知去向。

他们的头颅被割下来挂在东城门上,远眺着来路,日晒风吹,几天之后,被苍蝇剥蚀得千疮百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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