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剧民族:杂耍化表演人格对中国人足球观念的滤导

2018-06-23 10:54路云亭
武术研究 2018年3期

路云亭

摘要:足球传入中国遇到了中国传统文化的挑战。中国曾经是百戏之国,百戏是中国的一种杂耍文化,后世中国人所理解的神话、童话以及身体的动作语汇大多以来百戏的造型技艺。足球传入中国后也面临中国人的杂耍文化的洗礼。中国人偏爱艺术足球,且认为越复杂的动作越美,还格外敬奉那种违反人类自然行为的身体语汇,这种思维来自杂耍文化。想要使足球在中国的获得长足发展,需尽快破解并排除中国式杂耍思维的影响。

关键词:足球竞技 杂耍文化 中国式思维 足球误区 本土化障碍

中图分类号:G8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1839(2018)3—0125—08

1杂耍思维对中国人足球理念的干预

欧洲大陆的体育和东亚大陆架体育形态很相似,都属于一种大体操体系的体育形态。欧洲大陆体育以瑞典和德国体操为主体,其与英国的户外体育有很大差异,而英国的户外体育又与古希腊的体育精神一脉相承。欧洲大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遗失了古希腊的体育精神,反倒造就出一种以体操为核心的体育体系。现代奥运会之父顾拜旦接受了英国的户外体育范式,并造就出当今世界的以奥运项目为代表的主流体育形态。换言之,英国户外体育是现代奥运会的绝对支柱,英国的户外体育就包括现代足球。欧洲大陆在经历了漫长的中世纪之后,体育文化一度出现萎缩迹象,古希腊的体育精神却在英国的岛国化语境内获得新的营养,并得到了茁壮成长。现代足球便是英国体育理念的产物,也是其反哺欧洲大陆体育文化的一项最为卓越的身体游戏形态。

从终极的立场上看,中国的游戏形态和欧洲大陆更为相近。中国的体育观念大体受制约于杂耍理念。杂耍包括杂技、魔术以及中国武术中的单项练习技巧,其中包括拿大顶、抛石锁、开硬功、下软腰之类。仅从外在的形态上看,中国的杂耍和西方的体操的相似度很高。欧洲的杂技和体操之类的体育项目的关系也很密切。“在最远古时代体育运动对艺术文化的影响仅局限于舞蹈的范围内,再晚些时候体育运动艺术的混合性成了杂技艺术的基础。现在体育运动和艺术文化的影响愈益广泛和多样。”在奥运会体育体系未曾引进中国之前,中国一直延续着杂耍类体育体系的范式。受到此类体育精神的影响,中国的杂技一直是世界级的,而且具有相对独立的文化界域。即便当代中国的杂技也仍然处于世界第一集团,其地位要远高于在国际赛场上的中国足球。1993年出版的《中国国情总览》记载:“中国杂技在世界各国人民中享有崇高的声望,许多节目在国际比赛中获得过首奖。”2009年出版的《当代中国杂技》则记录:“随着对外开放和中国杂技对外交流的日益增进与扩大,中国杂技在世界许多杂技赛场连连夺魁,从而确立了中国‘杂技大国的地位。”由于杂技动作涉及首创权问题,独创的杂技动作也面临法律的纠纷。“中国杂技在世界上享有很高的声誉,杂技造型具有创造性,应明确规定为著作权保护的客体。因此,全国人大常委会法律委员会建议在《著作权法》保护的作品类型中增加杂技艺术作品。这就是2001年修订后的《著作权法》在著作权法的作品种类中增列杂技艺术作品的由来。”这表明中国杂技与法律的双重进步。

由于杂耍和体操有很高的相似度,中国人大体上兼善二者。中国的许多足球教科书讲到足球大多有一些沉重的笔调,但写体操的教科书都写得很轻松。“从基本的走、跑、跳到徒手体操动作,从简单的滚翻动作到令人眼花缭乱的旋空翻动作,就其单个动作难度而言,每个动作都处于整个体操动作的大系统中的某一位置上。每个动作的难度价值,一方面具有向上以至无穷发展的趋势,另一方面它们又都有向下的简单动作作为基础,体现出动作难度渐进性的特点。”这说明中国人对体操之类的项目很认同,中国人大体上也擅长此道。

中国现代媒体人喜欢将乒乓球看作是中国的国球,至少在华人世界里,这一说法已逐渐获得了人们的认可。乒乓球之所以被中国人玩到极高的境界,理由较为复杂,但在文化传承的层面上看,其完全为杂技或杂耍思维所致,而杂耍或杂技则是一门极为普及的通俗性艺术形态。庄则栋曾说:“我是搞体育的,但体育是门艺术,艺术里包罗万象。受家庭影响,我从小就喜欢文学艺术,而艺术中的核心,就是要不断地创新,层出不穷。”庄则栋与其说他将乒乓球玩到了艺术的高度,不如说将其玩弄到了杂耍的高度。庄则栋的乒乓球观大体可以覆盖中国人的足球观念。足球的体积要比乒乓球大很多。国际足联要求的正规比赛用球的直径是21.96-22.04厘米,重量则要求介于420-445克之间。乒乓球的直径范围为39.5-40.5毫米,重量在2.67-2.77克之间。足球存在的意义绝不仅仅体现在那粒皮质球体的尺寸大小方面,足球的复杂性要远超过乒乓球。质言之,中国人喜爱并依恋杂技类艺术已有很长的历史。杂耍传统可以使乒乓球之类的杂耍性体育项目长盛不衰,却极有可能成为阻碍足球之类运动项目发展的元素。

如果以现代竞技体育的活力极限准则来衡量,杂耍之类的身体行为缺乏足够的活性。在中国文化的语境内,杂耍并不属于那种高大上的文化形态,因为儒家文化的背后隐藏者一种压制所有身体文化的动能,然而,在游戏的世界里,杂耍几乎就是童话甚至神话的代名词,即便在儒家文化范式内也仍有其存在的合理性。现代足球属于英式户外体育的范畴,它和欧洲大陆的体操系体育原本毫无关系,因此,当足球在全世界都产生了强大的影响力的时候,在中国却仍旧遇到阻碍。足球在英国户外体育的领域也属于极为高端化的项目,足球从一开始就淡化了英国其他户外体育的诸多贵族性特质,并以一种更为普世化的价值蔓延到全世界。现代足球由此而演化为一种高端类游戏项目。与武侠电影一样,足球称得上是一种后发而起的另类成年人的童话,因为那里寄托了人类太多的自然基因,且具有反抗日常伦理常规的倾向。

中国人对杂耍、神话、奇迹之类文化存在十分迷恋,其中既有原始思维的成分,也有中国特有的文化品格之作用。这种心思体现在中国足球观众对观赏性足球的偏爱层面。阿根廷《号角报》记者达尼埃尔·拉加莱斯队梅西的進球作出了精确的描述:“我们不得不相信梅西的魔力。人们相信梅西在比赛中有如神助,在某一个时刻定会上演魔幻之作。尽管他淹没在场上身材高大的球员中,但你就是相信这一时刻会出现。当自己的球队陷入困境时,梅西的脑海里想的是什么?他是不是也像其他人一样,觉得已经没有翻盘的希望了?他是否也能感觉到场上自己球队十分不利的事实?想要了解答案的人们,还是自己去找吧,去看看他是不是会在震耳欲聋的球场内自言自语。越是复杂困难的局面就越需要冷静的头脑。有时梅西就像一道闪电从天而降,在一瞬之间展示了自己的魔力。我们不得不相信梅西确实拥有魔力。”梅西的高超球技令人想起了诸如神话般的境遇,它揭示出人类动作语汇的高尚地位。足球是一种带有远古意义的游戏形态,其中充满了进化论的显性基因。

2沉浮于人类民族性深层的足球理念

中国人有自己的足球观,同样的原理,美国人、韩国人、日本人、巴西人也都有一种带有自己文化品质的足球观。跨文化的现象是一种不同文化交互作用的产物,其中蕴含着一种将陌生文化熟悉化的程序。人们看到一种新鲜的文化或游戏形态总会联想到自己最熟悉的东西,并以此作为一种参照系来展开想象、推理与探究,中国人看足球的动机就来自足球中有一种为中国人感到极为很熟悉的内容,换言之,那里一度有一种中国人心仪的充满神奇感的文化精神。通常而言,中国本土最成熟的体育或类体育项目是武术,而武术的前身是角抵、杂技与舞蹈。舞蹈在史前社会就已存在,杂技在战国以前就出现了,角抵在汉代已很成熟,舞蹈、杂技、角抵在汉代都属于百戏的范畴。中国的国学读本对百戏作过精确的解读:“‘百戏一词产生于汉代,是当时各种民间表演艺术的泛称。据宋代类书《事物纪原》卷九‘百戏引《汉元帝纂要》:‘百戏起于秦汉曼衍之戏,技后乃有高短、吞刀、履火、寻橦等也。这里的‘曼衍之戏指的是一种由人装扮成巨兽的舞蹈,‘高短就是走钢丝,而‘寻橦是一个人手持或头顶长竿,另有数人缘竿而上的表演。‘百戏原本涵盖广泛,包括各种乐舞、说唱、戏耍等,而宋代之后则习惯上将‘百戏仅用于称呼杂技一类的表演。”而介绍中国乐舞的书也将百戏列入其中。由此可见,原始的百戏大致属于一种综艺表演,很像中国的春节联欢晚会,属于一种大拼盘式的观赏项目,而到宋代以后则专指杂技一类项目。

中国由此而成为杂技大国,中国的身体文化逐渐以杂技为主导,即便武术中也有相对大的杂技比重,由此可见杂技文化历史积淀之深厚。迄今为止,中国人在世界上最具竞争力的文化品类就是杂技,中国许多具有品牌效应的身体或游戏文化项目中也都包含了杂技的影子,其中包括蹴鞠、昆曲、京剧、武术、书法。甚至可以说,中国文化是一种受到杂技及其理念支配的文化,杂技的意识已然积淀为中国人的一种集体意识,于是,中国人看足球首先联想到的文化对接点便是杂技,或者说自觉或不自觉地以杂技为技术或文化参数。杂技有三个特点,第一,富有奇幻感。第二,具备内向性、技巧性、柔韧性极限运动的属性。第三,具有极端的个人主义倾向。杂技中不乏多人的联合表演的项目,但杂技中突出的是极个别人独特的技艺,杂技也因此具备了其可替代的特性,但是,杂技的这三个特点恰恰和足球的整体理念有冲突。

简单来说,足球并非杂技,于是,以杂技思想对接英式足球只能带来一种错位感,杂技思想和足球很难匹配,两者的融合只能导致足球的异化。质言之,中国人的杂技思维成全了中国人极富个性的足球理念,但也由于中国人一直徘徊于力量足球和艺术足球的理念之间,杂技思维的思想则要受到胜负至上主义的遏制,这便导致中国人的足球理念时常出现混乱迹象。质言之,中国人的杂技思维是中国足球人的技术流、小快灵主义以及细腻技术至上思想产生的温床,同时也是刚猛化、粗野化、简单直接化风格的对立面。两种足球思维在中国的流行导致中国足球长期难以定型,从终极的意义上来说,类似的乱象几乎断送了中国人的足球梦。

足球是外来文化,但足球传人中国一定会接受中国既有身体文化的过滤。简而言之,中国人的足球观自成体系。中国人足球观中的首要性元素是杂技,次要性因素则是和杂技极为相似的蹴鞠,第三个因素才是中国的武术。中国人的杂技思维有显性和隐性两种模式,但都已弥漫到人们的日常生活中,成为一种不自觉的习惯。试以2015年中国本土科学家屠呦呦首获诺贝尔奖为例。2015年获得诺贝尔奖的中国医学家屠呦呦在获奖之后依然很低调,因为她至今仍是所谓的三无人员,无博士学位,无留洋背景,无中国科学院院士头衔。科普作家方舟子写了一篇文章,说屠呦呦的那个发明是集体劳动的结晶,不应该算在一个人的头上,这样的声音一边倒,屠呦呦显然处于劣势。屠呦呦在国内不能够得到大家的认同,却在国外获得认可,其中的原因很复杂,但是,从文化学的角度看,此事件则显得十分得简单,因为很多中国人一向有自己的习惯思维,人们很自然地认为,谁能够把一件事情搞得最复杂,那个人就是最聪明的,换言之,谁可以将复杂现象推演到极致,谁就应该是最后的优胜者。当年的陈景润搞得哥德巴赫猜想就看似十分复杂,因此,陈景润很容易获得中国人的赞赏。相比较而言,屠呦呦的那个发明就看似太简单了,因此无法获得中国人的广泛认可。

西方的文化和中国文化不同。西方的诺贝尔奖体系是一种奖励发明的体系,它并不看重发明过程的复杂程度,而主要看这种发明是否有用。爱迪生显然是一种美国式创造型人格的典范。爱迪生8岁上小学。“但仅仅读了三个月的书,就被老师斥为‘低能儿而撵出校门。从此以后,母亲成了他的教师,自己教儿子读书识字,并教育他要诚实,爱祖国,爱人类。母亲良好的教育方法,使他对读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由此可见,爱迪生连小学都没有毕业,但他是世界级的发明家。“在美国,爱迪生名下拥有1093项专利,而他在美国、英国、法国和德国等地的专利数累计超过1500项。爱迪生没有学历,没有系统学习过任何专业,却干出了大事业,为人类的发展作出了巨大的贡献。”爱迪生不仅是现象级人物,同时也是美国的创新制度、专利制度、創造性思想高度法制化滤导后的产物,而中国古代几乎没有任何鼓励技术或专利创新的制度。近代以来,中国的专利制度初始建立,但仍不够完善,尤其在文化风俗方面,中国人有很强的因循性。由于法系的不完备,人们尚未养成敬重发明创造的习惯,更谈不上对发明家的高度崇敬的习惯。受到文化习俗的影响,大多数职工人至今谈论的核心人物还是企业大亨、影视明星甚至各类官场轶事中的主人公,中国人很少有人敬佩发明家、科学家、学者,其中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发明家、科学家也是游戏人,而中国传统文化中所有的游戏人都受到儒家文化打压、冷遇乃至歧视,而学者大都有独立思想家的潜在身份,这样的人特立独行,其思想也便很难见溶于大众与社会。

大而言之,中国并非一个擅长游戏的国度。足球来自原始游戏,而所有的原始游戏都是一种本能,因此,包括足球在内的原始形态的游戏均并无太多的现代性的意义。游戏还是人类表演的一种方式。依照现代表演学和戏剧的标准看,游戏和表演、戏剧并没有必然的关联度,但是,游戏是一种对远古时代核心生活方式的一种纪念性符号,游戏始终浸透着人类先民的原始技艺,蕴含有高超的本能性的价值,游戏在仪式表演的层面上与任何一种戏剧都极为相似,它彰显出人类自然表演欲望的诸多特质。从大游戏理念的视野上看,游戏的意义体系有一种无限度扩张的能量。作为一种游戏,足球一直属于一种感性化的存在,具有很强的视觉感染力。足球就是这样,简单爽明,一目了然,是一种极为单纯的身体游戏,但足球的动作体系很复杂,其复杂性并非来自其规则的直接性,恰相反,足球的复杂性、创造性和不可知性都来自其规则的简明性。竞技体育中一向有如此的规律性现象,规则越复杂的项目,其内涵则越简单,而规则越简单的项目,其内涵反而越深邃。在现代人的心目中,人类社会中带有原始感的游戏形态一向具有超然性的文化功用。换言之,没有多少现代人会认为游戏是有用的,正因如此,操持功利主义观念的现代人仍在嘲笑整天游戏的人,游戏者在不同的文化体系中都或多或少地遭受过程度不等的歧视。

换言之,中国人的国家偶像的序列里也几乎看不到创新型人才的影子,这是中国文化中的惰性,更是中国文化的负面相貌。其实,游戏和发明创造更相似,两者都是以灵感为构建核心的,而灵感并不复杂,灵感是一种千头万绪纠结点的开释性元素,它犹如一道闪电,可以洞穿所有的疑难问题。必须说,人类无以计数的发明家的发明创造都来自瞬间的想象或思想的爆发力。灵感是戳穿暗夜的那道光亮,它极为简单,是一种超然的存世品,但从未在常态化的社会里出现过。然而,中国人不喜欢灵感,甚至仇视由此带来的一切文化附属物。因为灵感很像淫技奇巧之物,它不厚重,也无以常态化显示,还有捉摸不定的特点。在很多中国人看来,灵感缺乏稳定感、道德感和物质感,它因此也一直遭到儒家文化的抵触。不仅如此,仅仅因为灵感的简单性就难以获得中国人的喜爱。

中国人总是觉得越复杂的东西越好,其中的原因同样极为复杂,但在身体主义的世界里,其答案却并不复杂,人们仍然可以在中国人的杂技思维方面找到原因。中国是杂技昌盛之国度。杂技的特点是复杂而未必好看,但是,其中蕴藏的复杂感却是中国人极为看重的超级指标。以复杂战胜简单的典型案例并非屠呦呦在中国境内的精神失落事件,而是中国的高考制度。无论从任何角度看,中国的高考制度都称得上是个很奇怪的现象。高考的价值体系里一直潜藏着一种潜规则,或者说潜台词,那就是谁复杂谁上学,而未必是谁有用谁上学或谁优秀谁上学。许多年来,中国高考的考题就是依照这样的潜规则设计出来的。中国考研和考博的考题更是像迷宫一样。笔者于1997年拿北大考博的英语题给美国的一位具有人类学硕士专业文凭的青年讲师做,这位美国硕士不仅根本不做不出来,还告诉笔者说,那个题简直跟迷宫一样。这位富有思想的美国人一直在强调,他永远也无法知道其中的答案,也丝毫没有兴趣知道这种答案,并坚定地认为,所有的美国人不会相信中国会有这样的英文考题。中国人偏好复杂的惯性在此得到了很好的诠释,也必将受到全世界人民的高度质疑。

中国文化的诸多问题都集中体现在这里。如果一件事既复杂也有用,有也未必是一种坏事情,如果那件东西虽复杂而无用,便是一种浪费。令人遗憾的是,在中国的电视节目力仍旧可以看到背诵诗词的比赛、猜谜语的比赛以及竞赛认字能力的比赛,这种比赛都折射出中国人的反创造的文化基因之强大动能。在很多中国人的心目中,不复杂的东西是没有价值的。中国人的这种思维充满了负面性,因为它不仅忽视略很多人的创造性,还会毁坏一种社会机制,导致高精尖人才的无效劳动,从而浪费了社会资源。但是,中国的文化所认可了这样的设计规程,中国文化中一向鼓励复杂而无用的事物。如果要探究其中的深层次的缘由,还可以追溯到科举制度的设计缺陷、宗教情怀的制度性缺失以及创造性文化贬值等因素,甚至还可以看到其中的教育理念和宗教理念的分离等问题,笔者相信在不久的将来这些问题也一定会得到解决,其中可以参照现代足球的本体价值和法系保障程序。足球是一种极简与极繁元素的融合体,但它自身是一种很纯真的游戏形态,足球之所以成为世界第一运动,就在于它折射出人类简单而充满意趣的精神品格,而绝不在于其有多么复杂。胡小明曾说:“奥林匹克性质的动作经过反复提炼,早已避开了生活和劳动中常见的单调动作,最大限度地发挥人体潜能,在速度、方向、力度等各方面都体现出人的主动色彩,表现出特殊的文化价值。”足球的游戏性可以更好地解决中国人的身体性想象力缺失的问题。

中国人和世界上任何一个民族的人一样,都热爱游戏,而区别点在于中国人对规则的理解有独特性。中国的足球传统的相对薄弱,中国人的足球理念相对落后,足球的机制更有待完善,是因为中国人对竞争思想、崇高精神、悲剧理念的理解极为贫弱,正因如此,中国足球至少在今后较长一段时间内无法成为世界足坛的主角。换言之,中国足球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在国际赛场上的成绩并不好,且与中国的其他球类项目的成绩相差较大,亦和中国的大国地位略不相称,其中的原因多种多样,但文化上的原因则一目了然。

中国的文化受到多重文化理念或文化惯性左右,这里不妨列举其三。首当其冲的便是杂耍文化,杂耍是一个很大的概念,其中包括高端化的综艺,中端化的杂技,同时也融合了低端化的各种小型游戏,如弹玻璃球、踢毽子、抖空竹、抛石锁之类。这些游戏项目从来都不进行身体的直接对抗,更谈不上极限性竞争,且都带有个体表演的性质。中国人大多喜好杂耍,主要在于杂耍在千百年来一直或缺意识形态的符号附加值,体现出一种纯然的自我化的游戏性,正因如此,杂耍在中国获得了急速发展的巨大空间。中国人的杂耍意识很强,而迷恋杂耍的人大多抗拒极限探索,鄙视赤裸格斗,这种文化倾向性在中国已经积淀为一种历史惯性,且以文化基因的方式定时定量地释放出来,它同时也构成了中国足球文化内在的短板。因为足球需要多维度、群体性和对抗性的超极限探索,而杂耍在通常的情况下仅仅展示的是一种技巧性、门道性和个体性的价值,这些因素都与现代足球的理念格格不入。其二,微观性。中国人对待微观的事情一度十分迷恋,这便影响了中国人对宏大目标的设计能力,并由此派生出一种对终极目的关怀热情锐减的现象。体现中国人微观性文化的代表可能是江南园林,还可能是一只更为微观化的鼻烟壶。而在微观性的视野上看,中国的文化就是一种鼻烟壶文化。处于这种文化氛围中的人的大局观较差,无法展示出思想的洞穿力及其外展性能量。当然,在纯微观性的角度看,中国人较诸日本人略顯不及,因为日本文化也有一种微观性,但日本人的微观意识中还兼具一种缩小意识。“韩国学者李御宁在《日本人的缩小意识》中,曾经有这样描写过日本匠人和普通人的制作奇观:世界上最小的飞机模型,长1.6cm、宽1cm;世界上最小的摩托车,长17.5cm、重1.7kg(还可以骑着它短暂行驶);在一粒米上写了600个字,一粒芝麻上写了160个字,一粒大豆上写了3000个字——此类奇技淫巧类似与中国的‘鼻烟壶文化。”非但如此,日本人还将这种缩小文化改良为一种创造力,并直接缔造出日本的经济奇迹,催生出日本在精密化工业产品方面的世界级水准。“日本人的‘缩小意识是一种普遍行为。即如日本东京大学芳贺彻教授所说:‘日本人的‘缩小意识——即从一寸法师到盆栽、庭院、茶室……俳句,始终寻求小的东西,总是要千方百计地‘缩小,这才是日本人行为的根基。这种意识转化为微型电子技术的高度发展,导致日本经济之繁荣。正因为如此,在日本这块土地上诞生了像‘随身听‘数码相机这样的精密型、微缩型的电子产品。”日本人的缩小意识充满了动态感,日本人从缩小意识中推演出了精密文化,日本的精密仪器的制作水准一直在世界上名列前茅,而中国目前尚未从微观文化中推演出任何一种有价值的文化精神,如果说有,那也只能是乒乓球,而足球竞技中首先需要宏观文化,其次才有微观化的需求,中国人所理解的足球先在宏观化的沟壑面前失去了对策,微观化的理念也便失去了着落点。其三,精致文化。中国人的精致文化可追溯至西周时期。瑞士心理学家荣格曾引述威廉的话:“鼎,一种仅为优雅精致的文明所拥有的器物,在这里暗示才能之士的自我修养,这样做对国家是有利的……这里,我们所见之文明在宗教上已达到巅峰。鼎的作用是向神奉献。神的最高旨意显现于先知、圣人。”威廉将中国的鼎看成是中国的精致文化的代表,它不仅显示出中国贵族文化的喜好,还隐含有中国人所理解的一种审美性的终极价值。按理说,中国人的所踢的足球应该更细腻,具有微观化的各种特质,但是,中国人在对待一直保持着粗犷性的态度。这种粗犷性态度使得中国人在足球竞技的领域失去了优势。

质言之,中国文化有其固有的特质,中国人便在这种杂技文化、微观文化和精致文化的氛围中生活,并逐渐演进出一整套的思维习惯,中华文明也因此获得了与之相应的身份符号。正因为有了这样的文化氛围,中国人更喜欢将足球理解为一种表演性项目而非格斗性项目,也更倾向于观看细小化、室内化、舒适化、非参与化的镜像足球,而不愿与参与到宏大化、场域化、蛮野化、感性化与性感化的现场足球。中国人偏爱坐而论球,不喜欢下场踢球。从终极意义上说,中國是一个生产杂耍类游戏并迷恋精致优雅生活方式的大国,而非擅长决斗、拓进、野蛮生活的大国,更非一个崇尚掠夺性生活方式的国度。而从表演学的角度考量,中国更近似一个表演性国家,而非竞技类国家。中国人更像是一个悠闲型民族,而非战斗型民族。中国更近似一个粗放型的戏剧国家,而非精密型的现代国家。就国土面积、人口数量与足球人口的比值而言,足球在中国仍然不能算普及,但是,如果从相反的角度看便会得出一种完全不同的结论。从足球在中国的传播过程中就可以看出,中国无法做到原封不动地将一种外来文化移植到本土。作为大国的中国可以接受一种外来文化,但也可以同化、置换、改造任何一种外来文化,足球传到中国就面临这样的格局,中国文化对来自西方的足球游戏实行了强有力的文化再造,足球由此而获得了一种反复变异的可能性。

足球是一种带有浓厚的抵近身体极限阈值的体育项目。在身体极限异化的层面看,足球更像是体操文化体系中的重要遗产,而远离了田径之类的纯身体极限性运动方式。杂技和体操有很多相似点,但体操在或了高度规范化的法系支撑后,进而转化为一种竞技体育项目,而杂技则更近似吉尼斯纪录的文化体系,带有随即性的意味,融含有更为原始的想象性能量。

3杂耍思维对中国人足球观念的制约

在现代奥运会成立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欧洲大陆一直流行德国和瑞典的体操,瑞典和德国体操对俄国及后来的苏联影响也很大。俄罗斯的卡冈认为:“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在我们今天,体育运动取得了这样的群众性,这样牢牢地进入了每个人的日常生活——作为早操、生产体操、中学和高等学校里的体育课、群众体育团体的工作的形式,最后还以在露天或电视转播节目中观看的表演的形式进入每个人的日常生活——正如狭义的技术一样。”从表面上看,足球源于英格兰,它属于与欧洲大陆体操式体育不同的体系,但是,从足球的以脚踢球又以脚运球的特征上看,足球保留了很大的杂技或体操的元素,而如此的身体语汇又是欧洲大陆体育文化的原点。毫无疑问,将脚变作攻击或防守武器本身就具有反抗进化论的奇特效果,而将头当作一种进攻或防御性武器同样是一种奇观。

英国并非体操大国,英国人将野蛮的原始足球改造成为现代足球凭借的是一种法系理念。托尼·柯林斯曾经解读过英国产生现代体育的原因。“从18世纪开始,英国最重要的一些运动的性质改变了。到17世纪50年代左右,英国最重要的的三大运动——赛马、拳击和板球——发生了根本性的质变。这些运动起源于农村,后来却有了显著变化。相较于其前身的农村运动,这些运动有了普遍适用的规则,并且能够系统性、有规律地产生收入。简而言之,这些运动成为了商品,观众付费观看、运动员收费参与、可以押注大额赌注。现代体育开始形成了。”英式足球因此而传输到世界各地,足球传输到中国却无以避免地遭受到了本土文化的强力阻滞与过滤,进而发生了更深刻的异化现象。

受到高度发达的杂耍文化的熏陶,现代中国竞技体操的水准也很高,而现代竞技体操和中国传统的杂耍都有很强的自我表演性,但是,强烈的个体表演性和足球竞技的群体合作精神有抵牾,因此,中国人的足球理念不可能和欧美人完全相同,中国踢球人的水准常年踟躇不前便和中国人特有的思维方式有关。有的学者认为中国足球的相对滞后源于思想的匮乏。这里需要解读很多内容。中国足球人到底缺乏什么种类的思想?中国的足球文化中是否可以置入中国文化的基因而使得原来的英式足球的内涵更为丰满?中国是否需要将非中国式的文化基因从足球中剔除出去?类似的问题都需要认真回应。这里需要阐明,足球在传人巴西后也遇到桑巴化的改造,却缔造一种超然的足球风范,在出意义上考量,中国足球人也不应在杂技化思维的统摄下失去自信力。

担任2009年度上海申花主帅的克罗地亚人米罗斯拉夫·布拉泽维奇一度以欧洲人的身份深刻感受过中国球员的对足球理解的偏差。2009年12月8日布拉泽维奇抵达上海,以年薪百万欧元的价位出任上海申花队教练。在取得了一定数量的实证性材料后,布拉泽维奇明确表示:“我觉得中国球员训练的基本思路有问题,他们看不透训练最重要的本质。表面看起来,每个人都很拼命,可他们只是为了让我看到他们的脚法和技术,总在想着怎么少犯错误,怎么追求配合流畅让场面变得好看,但这些不是踢足球,这是在练杂技。足球训练要培养的,是球员深入骨髓的求胜意识,球员在球场上所做的一切,都应该是围绕着赢球这个目标。该传的威胁球,不管好看不好看都要传,哪怕有可能会出现失误;该给对手制造的麻烦一定不能放过,该防守的时候一定要回收,这也是比赛对球员最基本的要求。但现在,大家都是在表演,好看,但是缺乏实用性。”西方教练对中国人的这种非实用性的炫技性、杂耍性技术感受强烈,但是,这并不影响普通中国观众对足球的表演性、杂耍性与娱乐性理解。当然,由于足球规则的限定性原则作用,源自英格兰的现代足球中也逐渐走出了简单直白的英式足球的传统,以艺术足球为代表的流派逐渐注入了大量的杂耍性元素,但是,这种杂耍性元素并非来自英式足球的原始设定,而源于一种高度竞争后的派系分化。质言之,现代足球的杂耍性来自于其规则体系,而这种规则又会衍生出其惑魅性、观赏性以及奇异性的艺术品格。莫瑞在谈论英国足球协会的规则演变情况时曾说:“足协的主要对手来自舍菲尔德,那里的足球规则中包含有带球技巧,而且十分流行,那也是伦敦以北第一家足球俱乐部的诞生地。同哈罗和剑桥的俱乐部一样,舍菲尔德的俱乐部也禁止踢人和持球跑动,但允许有限的手球。建于1859年的森林俱乐部在艾萍森林附近踢球,主要由哈罗公学校友组成。这家俱乐部首度专门运用带球技巧。在1864年该俱乐部解散之后,改组成为足球协会早期最著名的流浪者足球俱乐部。诺茨县队也采用带球技巧。该队始建于1862年,是当今参与各大比赛的所有球队中最古老的一支。”由此可见,足球的普泛性固然和它的杂耍性有关,但同样也是这种规则大肆鼓励新技巧的结果。大而言之,高度理性化的足球规则是当今足坛充满诗意化镜像的最为伟大的生发动能。足球的非凡景象几乎就是朝着自然进化方向发展的规则意识的催化物。

不少中国人想当然地地将足球看成了一种过于复杂化的体育项目,结果导致中国人的足球观出现了异化现象,中国足球由此而游离出世界足球的主干性领域。从中国人的足球观念中可以延伸出一个问题,中国人的足球观很可能和巴西人的足球观有点相似。按照正常的规律看,中国人踢的足球理应动作细腻,充满杂技感,而事实却与此相反,中国人踢足球的方式毫无杂技感,反倒有田径感。這又是一个悖论。简单而言,中国人理应反思一下自己的足球观念,不应将足球和杂技混为一谈,但是,受到传统文化的惯性作用,现时代的这个人很难完全做到这一点。杂技并非毫无冒险的内涵,相反,杂技有很浓烈的冒险性,所不同者在于杂技的冒险少有群体性、民族性和国家至上主义的品格。中国一度是儒教国家,其人民崇尚文静的生活习气,而排斥过度激烈的对抗性生活。性格温雅的现代学者、作家梁实秋在《球赛》一文曾对美式足球作出过负面性的描述:“比赛前夕照例有激励士气的集会(pep meeting),月黑风高之夜,在旷野燃起一堆烽火,噼噼啪啪的响,球员手牵着手,围绕着熊熊烈火又唱又跳又吼,火光把每个人的脸照得狰狞可怖杀气腾腾。印第安人出战前夕举行的仪式,大概就是这个样子。翌日比赛开始,一个个像是猛虎出柙,一个人抱着球没命的跑,对方的人就没命的追,飞身抱他的大腿,然后好多好多的人赶上去横七竖八的挤成一堆。蚂蚁打仗都比这个有秩序!”这种思维移植到足球中就形成了两种足球观。中国人所理解的足球应当是文静的、带有表演性和杂技色彩的,而西方人理解的足球是激烈的、抗拒性的,充满了血腥的格调。中国人的足球观和西方人的足球观不尽相同。

中国的百戏、杂耍以及其他表演形式在汉代以后就逐渐受到一定程度的遏制,而并逐渐分解在所谓的江湖文化体系中。中国的《水浒传》写的便是江湖,但《水浒传》同时也是中国体育人风俗画、教科书、技能与动态指南。中国人的体育评论里阐释体育时大都爱好按照江湖小说的格局来操作,因为江湖小说复杂,江湖中不仅有各种各样的暗器、背后的暗杀、夜晚的袭击、九阴白骨爪,还有各种各样的宝典,譬如《葵花宝典》,中国的江湖充满了规则和潜规则,看似极其复杂。其实足球本来就不复杂。试举一例,巴萨和切尔西打的时候,切尔西的队长打到一半时说:“等一会啊!我去看看《葵花宝典》。”果真如此,足球赛事就会陷入停顿,但是在中国,利用休战期间看看《葵花宝典》是可以的,因为东西方决斗文化的和竞技理念不一样。足球是一种世界性游戏,足球从本质上说并无所谓的江湖,但中国足球人所谈到的足球一定是一种江湖,而且这种江湖还包含了三重意义。

其一,中国足球具有独特的文化性,其与世界各国的足球不尽相同。

其二,足球仍属于竞技体育,为游戏的一种,其在中国仍旧要遭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歧视。

其三,中国足球和世界各国的足球差异不大,却在很长时间内都浸润于国内体制足球内部,受到了固有文化的强力干预,虽然现阶段的中国足球刚刚脱胎于举国体制,但仍旧保留有计划内体育的一些印记。

正因如此,中国足球带给全世界的是一种特殊的游戏表演。胡伊青加对游戏的江湖构建能量有过关注:“小团体并不追究破坏者犯规是因为他不敢进入游戏,还是因为他不被允许进入游戏——毋宁说,小团体不承认‘不被允许,而只将其称之为‘没胆量。

对团体来说,服从与良心的问题不过是害怕惩罚。破坏者破坏了魔幻世界,因而他成了胆怯者并必须被驱逐出去。在高度严肃的世界中,欺骗者与虚伪者也要比破坏者的日子好过。在这个世界中,破坏者被称作背叛者、异端者、革新者、预言者、拒服兵役者(conscieutious obiectors)等等。但有时也会发生这样的情况:破坏者转而建造一个有着自身法则的新团体。亡命徒、革命者、神秘哲学信徒(cabbabist)或秘密社团成员,一句话,一切异端者,都是高度联合的(即便不符合社会规范),在他们的所作所为中,也有某种游戏因素占着显著地位。”西方体育媒介并不质疑中国的金牌战略,但对中国金牌战略中的细节却多次抨击,其中集中在兴奋剂的层面。但是,西方媒体对中国体育的怀疑态度来自一种文化隔阂,其中蕴含着普泛意义的世界性游戏人对东方式非于游戏人族群的孤立性、独立性和游离性的担忧情结。质言之,西方媒介对中国体育人的批评源于其对中国人的体育观的顾虑。

4结语

从终极的意义上说,中国在很长一段时间都属于戏剧国家,这样的国家只需要神职人员以及类似人的人在公共空间的表演就可以很好地引导国民的信仰走向。

中国的足球也受到了此种文化的影响。在胜负主义的立场上考量,中国足球的水准仍处于待提高的状态。很多人由此而认为中国人不太擅长足球运动,但是,这种表象背后的因素则值得探究。

中国人一度仅仅迷恋有百戏发展出来杂耍。杂耍是一种表演性艺术,而中国人热爱杂耍的思维惯性则构成了一种闭锁式、内向式、个体式表演性人格。中国人的表演性人格并不属于一种自然表演形态,而是类似一种勇于遭受高压制约后的压抑性人格。杂耍文化就是这样的一种类型。质言之,中国人无法完全接受现代足球的内在精神,中国人更为擅长体操、乒乓球、蹦床、跳水、竞技武术之类的运动项目,说明杂耍类表演项目和中国固有的游戏精神十分密合。客观而言,足球在全世界的传播很少遇到阻力,但它在中国却始终无法做到畅通无阻,足球进入中国首先要遇到本土文化的强有力的阻滞、压迫和滤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