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干金朝宫廷（制造册宝所）玉项饰的考证与鉴赏

林振山 林嘉木

（1.南京师范大学地理科学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7；2.厦门大学化学化工学院，福建 厦门 361005）

《玉器鉴定》一文中指出：“金代用玉较之辽代更为辉煌，为了加工制作精美的玉器，金代的内廷设立了专门的玉作坊和制造册宝所，以满足朝廷对玉的需求。”[1]然而，由于金代仅百年左右，且战乱不断，而玉器又不像瓷器那样可以留有纪年款，故至今未见报道确认为金代宫廷玉作坊和制造册宝所制作的玉器（故宫传世品除外）。《玉器鉴定》中列出十余件辽金玉器[1]，显然没有一件是金代宫廷的，足见金代宫廷玉饰的极度稀缺（绝大多数的省级博物馆均为空白）。正如《玉器鉴定》所云“碾工粗犷，光工不足”，绝不会是宫廷玉饰。机缘巧合，作者有幸从民间家族（已传承三代了）“元瓷金玉专业博物馆”拍得三组十二件最高级别的银鎏金掐丝锤揲烧蓝嵌宝玉项饰。以下将从“宫廷器物的考证”“这批玉项饰是金朝器物”以及“制造册宝所的组织功能”等多方面来综合考证这批十二件玉项饰为金代宫廷（制造册宝所）玉饰。同时，也与广大读者一起来欣赏这批令人叹为观止、美轮美奂的绝世珍品。

1 宫廷器物的考证

众所周知，民间玉项饰与宫廷玉项饰的区别主要在于材质和工艺。图1～图12中的十二件玉项饰的玉材均为上乘和田羊脂玉，无论是密度、油（脂）度（温润）、纯度和净度都是首屈一指的。其中图3、图4、图8、图9和图10中的五件玉项饰的白度、油度、净度和细腻度堪称极品中的上上品。这十二件玉项饰不仅玉材上乘，还镶嵌了大量种类繁多的鸽血红宝石、六星线玫瑰红红宝石、蓝宝石、碧玺、绿松石、阿卡红珊瑚等。其中，图2项链所嵌的宝石是直径为10毫米的六射线星线玫瑰红红宝石，图3项链所嵌的宝石（碧玺）的直径则超过15毫米，图11和图12玉项饰所镶嵌的宝石是极品鸽血红宝石。仅凭这四粒顶级宝石，就足以证明这批玉项饰为宫廷宝物。此外，金代烧蓝所用的宝石蓝等釉料价格远远高于黄金，民间难以承受，且都为宫廷进口垄断的，金代民间绝无银鎏金烧蓝工艺。

这十二件玉项饰的工艺涉及银鎏金、累丝、金工编织、錾刻、锤揲、掐丝烧蓝、嵌宝、镶玉等最高级别的手工艺，而银鎏金、累丝、金工编织、玉器的掐丝烧蓝有史以来均为宫廷所特有。不仅如此，这批玉项饰所用累丝、金工编织、玉器的掐丝烧蓝工艺之精、之美、之大器、之繁复均堪称时代绝品，非宫廷各类工匠大师们群策群力而不可为、不能为。尤其以银鎏金掐丝烧蓝为最难，科技含量最高。由于烧蓝图案周边的掐丝也是银鎏金的，很细的银丝熔点远远低于宝石蓝等料釉的熔点，既要保证高温下烧蓝不熔底贯穿，又要保障周边掐丝不熔化“决堤”，非宫廷巧工能匠所不能。

此外，这些玉器中的不少题材为宫廷文化，如掐丝烧蓝的龙、凤、象的图案，图11、图12的立体金丝（银鎏金）龙，图8的龟游荷叶图案[1]，图9、图10的双凤呈祥图案等都客观地证明了这些玉项饰是宫廷物件。

图1 春水玉海东青攫天鹅环饰最大线度100毫米玉雕直径53毫米

图2 春水玉海东青攫天鹅环饰最大线度87毫米玉雕直径53毫米

图3 春水玉 三鹤戏莲环饰最大线度87毫米玉雕直径53毫米

图4 春水玉 三鹤戏莲环饰最大线度87毫米玉雕直径53

图5 春水-秋山玉环饰最大线度100毫米玉雕直径51毫米

图6 春水-秋山玉环饰最大线度93毫米玉雕70毫米×53毫米

图7 春水玉 海东青攫天鹅环饰最大线度100毫米玉雕72毫米×46毫米

图8 龟游荷叶环饰最大线度120毫米玉雕直径70毫米×58毫米

图9 春水玉 双凤呈祥环饰最大线度120毫米玉雕直径70毫米*58毫米

图10 春水玉 双凤呈祥环饰最大线度100毫米玉雕80毫米×58毫米

图11 春水玉 卢燕嬉戏纹环饰最大线度90毫米玉雕直径53毫米

图12 春水玉 卢燕嬉戏纹环饰最大线度90毫米玉雕直径53毫米

事实上，这批银鎏金掐丝烧蓝嵌宝玉项饰大气磅礴、气度恢弘、雍容华贵、美轮美奂，各种工艺精湛、巧夺天工、叹为观止，任何玉器藏家只要一上手就会毫不犹豫地鉴定为宫廷器物。

2 这批玉项饰是金朝器物

金代女真族是继辽代之后在东北兴起的一个强大的民族，其半游牧半渔狩的民族特性、文化图腾与农耕民族汉族执政的明朝差异甚大。鹤是汉文化的图腾之一，在明清（清朝全面继承了儒家文化）两朝里寓意长寿、祥瑞，被王公贵贾、仕绅民匠全民一致地公认为是“仙”之鹤。但满族的最高文化图腾则是凶残的海东青，古肃慎部落视海东青为“万鹰之神”“神的使者”“最接近神的存在”。这里的神指的是肃慎文化的最高神天神之母阿布卡赫赫。血淋淋的海东青攫天鹅图就是众所周知的春水玉特性，它是金朝所特有的，宋、明两朝绝无此玉饰。与春水玉齐名的就是以鹿、兔、羊为代表的狩猎图腾秋山玉。

有必要重点指出本文的三个新发现：

①图5和图6是本文首次新发现的春水-秋山玉— —既不是单纯的春水玉，也不同于秋山玉，既有春水玉的水（湖）和水禽（偏左边），也有秋山玉的山和鹿羊（偏右边），而海东青攫天鹅图则为上。

②图8是金朝特有的“龟游荷叶”玉饰，与首都博物馆一级文物、乌古伦窝论墓出土的一对“龟游荷叶”玉佩的图案[1]一致。杨伯达先生曾将其取名为“龟游”，认为此玉表现“王者德泽甚清”，为皇帝歌功颂德，属于金朝的符瑞玉器。但乌古伦窝论墓出土的“龟游荷叶”无论是在玉材料、玉雕工艺，还是环饰工艺都难以与本“龟游荷叶”玉项饰相提并论。前者是青玉，后者是极品羊脂白玉（当为籽料）；前者刀工虽也精细，但与后者的巧夺天工、无以伦比的精致根本不在一个档次；前者孤零零一片玉饰而无任何环饰，后者不仅以精致的银鎏金累丝为背景，环饰了极品阿卡红珊瑚、掐丝烧蓝，还在银鎏金上锤揲出活灵活现的、五彩烧蓝的龙头，皇家威仪一览无余。事实上乌古伦窝论家族仅为贵族，其父子都仅是驸马而已，怎能与天子玉项饰相提并论？再者在功能上，前者为腰配饰，后者为项饰，亦不在一个等级。图8的龟游荷叶与图9的双凤呈祥玉项饰显然是一对。

③图11、图12是一对掐丝烧蓝立体金丝（银鎏金）龙编织环绕一对以嬉戏卢燕为素材的春水玉。五彩缤纷却狰狞恐怖的凶龙与春意黯然、嬉戏幸福的卢燕相安无事，反映了金朝继承了宋朝汉文化的同时，坚守了渔狩民族的图腾文化。

从玉雕的工艺来看，金朝的3～4层“透-镂空”+3～4层的高浮雕空前绝后，是时代绝响。唐宋开创两层“透-镂空”雕，粗狂的多，精致的少。明清两朝，尤其是雍正、乾隆时期，虽不乏“透-镂空”雕杰作，但绝无3～4层“透-镂空”，一般都是2层“透-镂空”+2～3层的浮雕。从累丝工艺来看，这批玉项饰累丝的圈数大都是2～2.5圈的，即直径的最多交点可以多达5个，而明清累丝的圈数大都是1.5～2圈的，即直径的最多交点只有4个。

与汉族喜欢成双成的数字对不同，金代女真族对数字崇尚单数，尤其是1、3、5。图3和图4两件春水玉都是三鹤戏莲，图5和图6两件春水-秋山玉，都是一只鹿、一只羊、三只鹤。海东青肯定是一只，龙一定是三爪的，茨菇叶一定是三片的……

图13 图2背部

图14 图3背部

此外，无论是银鎏金的成色、编织的立体三爪龙（明清是四爪或五爪），还是五彩烧蓝锤揲的龙头都是金朝特点的，而不是明清的。当然，图1、图5、图6和图11、图12的深度沁色是最能直接证明不是明清的（不包括明中早期）。

3 该组玉项饰是金朝制造册宝所组织、监督制造的

前两节已经考证了这批银鎏金烧蓝嵌宝玉项饰是金朝宫廷物件。既然是金朝宫廷玉项饰，那么就一定是制造册宝所制作的。以下将从制造册宝的功能，即统一组织、规划、设计、协调等方面来进一步考证这批玉项饰是金朝制造册宝所所制作的。

第一组的图1和图2是典型的金朝春水玉项饰，两件玉项饰不仅纹饰一模一样，都是海东青攫天鹅图，工艺一模一样，都是3层镂空+3层高浮雕，而且代表“春水”的环（寓意一汪湖水或河水、池塘水）的直径大小都是53毫米。图2背部和图3的背部（图13、图14）的镶银环饰无论是顶部的蝴蝶，还是圆周金工的十只蝙蝠的图案纹饰都是一模一样的，两件项饰背部的錾刻图案、锤揲錾花工艺、烧蓝工艺及其蝙蝠和蝴蝶的颜色都是一模一样。而第一组的图3与图4的玉雕纹饰和工艺一模一样，都是3层镂空+3层高浮雕。图5的“太平有象”与图1的“太平有象”完全就是一对，但其玉雕图案却与图6的雷同。因此，有理由推断：第一组的六件玉项饰是在制造册宝统一组织、规划、设计、协调和监督下制造的。

图7的银鎏金烧蓝的双凤与图8和图9的两个龙头刚好匹配成对；图10的双凤呈祥玉雕部分与图9的双凤呈祥完全就是一对。第二组的四件玉项饰都镶嵌了大量的极品“阿卡”红珊瑚，玉雕工艺一模一样都是3层“透-镂空”+3层高浮雕。因此，有理由推断：第二组的四件玉项饰是在制造册宝统一组织、规划、设计、协调和监督下制造的。而第二组的图7、图8、图9与第一组的图1、图5的银鎏金锤揲烧蓝工艺显然是由同一批不同工种的工匠所制作的。因此，可以推断：一、二两组的十件玉项饰是由同时代的制造册宝统一组织、规划、设计、协调和监督下制造的。

图11和图12两件玉项饰无论是玉的材质、工艺，还是累丝编织的两条活灵活现的立体龙，还是所镶嵌的极品鸽血红宝石都是高度匹配的一对。可以推断：这二件玉项饰是由同时代的制造册宝统一组织、规划、设计、协调和监督制造的。

综上所述，我们认为这批十二件银鎏金掐丝烧蓝镶宝玉项饰是同时代在制造册宝统一组织、规划、设计、协调和监督制作的。

4 金朝制造册宝所玉项饰的若干特点

通过对这批金朝制造册宝所玉项饰的考证、鉴赏，可以得出以下结论：

①银鎏金掐丝烧蓝嵌宝镶玉项饰是金朝宫廷最常见、最高级别（玉玺除外）、工艺最精湛的玉器，朝廷所用的羊脂白玉比辽宋的上乘，可与清三代的鼎盛时期比肩。即金朝宫廷的玉材不逊于清三代，这与文献[1]的记载是一致的。

②金代在保持本民族的信仰祭祀等传统文化外，还兼收并蓄，在传承宋代玉文化的基础上大胆创新，精益求精。在纹饰图案方面，既有创新的典型的女真族民族风格，如过去常见的春水玉、秋山玉以及本文新发现的春水-秋山玉；也有典型的汉族风格，如龙、凤、象和成双成对的卢燕嬉戏。在玉雕工艺上，继承了汉、唐、宋的精工细琢，透雕和浮雕相结合的工艺，还创新了独树一帜的多层“透-镂空”雕和多层高浮雕相结合的工艺，给人以前所未有的立体美、空灵美、动态美和大自然之美。这种工艺难度之大、用工之巨、耗时之长，令明清的工匠知难而退，退而求其次，减少了“透-镂空”雕的层次一至二层。在玉雕的基本功方面，这批玉项饰的所有阴刻线细如汉玉，却入木三分而胜于汉；高浮雕如刀削斧砍，无论是在“浮”的相对高度，底子的光平，还是纹饰的干脆利落都胜于清；视觉悬空的花草茎枝、禽兽的腿嘴等薄如刀片（视觉细如钢丝）；而茎、枝、叶、腿、颈、翅的自然弯曲，曲度之大，“柔软”优雅至极；汉、唐、宋无此工艺，明清民间工匠也无此功力与素养。因此，笔者认为，在玉项饰方面的玉雕工艺，唯金朝为顶峰。

③金朝制造册宝所的玉项饰一方面是极尽奢侈，富贵堂皇，繁复精致。不仅银鎏金、累丝、编织、锤揲、錾刻、掐丝烧蓝、嵌宝“十八般武（工）艺”悉数上场，而且每种工艺、每道程序都是极尽精细完美。但另一方面，为了提高材料的利用率和工效，银鎏金、累丝、编织、锤揲、錾刻、掐丝烧蓝、嵌宝、玉雕等每一道工艺上，又分别是小批量同时进行，并按不同的工艺图案、风格和需求来进行搭配组合。这种不同工艺之间的图案和风格的搭配组合，提高工效的同时平添了许多鉴赏的乐趣与无穷的遐思和追求，也给藏家平添了许多有趣的难题。

④当前收藏界有一种观点认为，“花玉”（即透-镂空雕的玉片）是为了去掉玉材里的脏、绺、棉而因材制玉的，即花玉的材质欠佳。显然，该鉴赏观点对这批金朝宫廷的玉项饰是不成立的。因为制造册宝所或玉作坊的玉雕部分往往都是小批量雕琢的，即2～5个的玉雕图案纹饰是一模一样的，几无因材制玉的空间。另一方面，金朝不乏上品的羊脂玉，非极品的玉材是不可能进贡的，内有脏、绺、棉的玉材是不可能被宫廷玉作坊或制造册宝所选中，尤其是项饰。事实上，文献[1]也指出：“辽金使用的和田玉选材极为严格，所用者皆纯洁温润无瑕疵，材质之美，堪称典范。”所以，金朝宫廷的玉项饰是因“花”（图案）而选玉材，花在先为主，材在后为用；绝不是因材的脏绺棉而灵活地制“花”（玉）的。

⑤环饰陪衬这批最上乘和田羊脂白玉玉雕的银鎏金、累丝、锤揲、錾刻、烧蓝、编织、嵌宝等，极尽繁复而又无以伦比精湛的工艺与登峰造极的多层透-镂空+多层高浮雕玉雕工艺的环环紧扣，成就了这批我国玉项饰文化最为璀璨的绝世珍品，开创了我国辽金玉文化的新篇章。■

[1]周泉南，张文广.玉器鉴定[M].福州：福建美术出版社，2010.

[2]闫娟.由明代太监刘通墓葬出土文物论及明早期宦官政治现象[J].首都博物馆论丛，2012（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