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芝诗歌《1916年复活节》赏析

2018-07-12 08:12杨瑾瑜梁庆峰昆明理工大学昆明650500
名作欣赏 2018年15期
关键词:叶芝都柏林复活节

⊙杨瑾瑜 梁庆峰[昆明理工大学, 昆明 650500]

威廉·巴特勒·叶芝(William Butler Yeats,1865—1939)是爱尔兰著名诗人、剧作家和散文家,现代主义缔造者,后期象征主义在英语国家的主要代表,1923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叶芝也是评论家、记者和政治家,“爱尔兰文艺复兴运动”的领袖。他是爱尔兰文学史上最伟大的诗人之一,也是英语诗歌史中最重要的代表人物之一,被诗人艾略特誉为“我们时代最伟大的诗人”。他最好的作品写于五十岁之后,但他早期的抒情诗如《茵纳斯弗利岛》《安格斯漫游歌》《他希冀的天国霓裳》等深受英语国家读者欢迎,《当你老了》在中国赢得了广大读者的喜爱。《1916年复活节》(“,1916”)并不为我国读者熟悉,创作于1921年。这一时期叶芝已经摆脱了唯美主义和新浪漫主义的影响而走向现代主义,诗风由先拉斐尔风格转向兰多式的社会反讽和象征主义风格,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象征体系。诗歌呈现出诗人对祖国爱尔兰独立的期待,对这次起义的必要性和造成的牺牲产生质疑。语言风格简洁有力、雅俗共赏,展示了诗人独特的诗歌魅力。

《1916年复活节》是叶芝为纪念1916年都柏林复活节起义这一历史事件而作的诗。美国诗人Ange Mlinko称之为20世纪最有感染力的政治诗歌之一。此诗表露了叶芝的浪漫主义文学民族主义立场,而非他一生挚爱毛特·冈所追求的新暴动民族主义立场。“该诗扩展了他的政治参与,是一种艺术的突破。诗的新颖之处在于叶芝保持传统技巧(即赋予诗歌力量的魔咒般的节奏、韵律、象征和类比)的同时,不加掩饰地与当时的人格、历史和政治互动交缠的能力。诗中的矛盾叠句‘a terrible beauty is born’正如莎士比亚的‘to be or not to be’一样走进英语语言。”(Ange Mlinko)

诗歌主题聚焦于失败的爱尔兰独立之战。背景是20世纪初英格兰统治下的爱尔兰现代都市都柏林。当时,爱尔兰得到英政府的许诺1914年独立。然而,由于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爆发,英格兰需要所有领地的战士参战和战略物资,于是将爱尔兰的独立推迟到大战结束。爱尔兰人对此十分不满。两年后,到1916年爱尔兰人民仍然看不到战争结束的迹象,看到的却是数十万爱尔兰士兵的战死而因此产生怨愤,坚决要求独立,不愿等到战争结束。英政府和爱尔兰人民的冲突此起彼伏。在新芬党(Sinn Fein)的领导下,爱尔兰人民于4月24日周一复活节起义。起义军占领了都柏林的主要建筑物。六天后英政府镇压了起义,300多人死于这次起义镇压,十六位新芬党成员被处死,其中包括叶芝的朋友帕特里克·皮尔斯、托马斯·麦克多纳和约翰·麦克布莱德。他的好朋友康斯坦丝·马克耶维其伯爵夫人先被判死刑,之后改为终生监禁。叶芝作《1916年复活节》一诗以纪念他们牺牲的同时表达自己对起义的态度。全诗共分五节,内容有二。一是诗节一所再现的起义前都柏林的单调的现实生活,二是在诗节二至诗节五中对比鲜明的由复活节起义而产生的强烈的情感宣泄和对起义价值的质疑。

在诗节一中现代主义特点很明显,一个现代都市呈现在眼前:日暮时分从一幢幢灰色的18世纪房舍的柜台、办公桌后走出一个个结束了一天工作去找乐子的都柏林市民们。讲述者(可能是叶芝本人)走在街上与他们打着招呼,时而停下来一会儿“礼貌而毫无意义”地客套几句,还一边想着在附近俱乐部壁炉旁要讲的讽刺故事或挖苦话,给同伴逗乐子。讲述者的漫不经心和讥讽从诗行6和8中重复同一个短语“polite meaningless words”和诗人的措辞“mocking tale”“gibe”中一览无余。这里没有诗意的社交生活,有的只是日复一日敷衍的、无聊的客套与逗乐子。诗人用“motley costumes”宫廷小丑的杂色服装转喻都市令人愉快的各种娱乐活动和傻气而无意义的生活,联想到都柏林普通人的一天。但突然一切发生了改变,彻底的改变。爱尔兰历史上一场血腥的起义——1916年复活节起义发生了,一种可怕的美丽诞生了。美丽应该是美好的,在这里却变成了恐怖的,这种与诗节前部分的那种漠不关心与讥讽的强烈心理冲突被诗人用矛盾修辞法充分渲染出来。诗人的语气在这里发生了改变,预示着四位起义者在这群娱乐而普通的都柏林市民中脱颖而出,为之后的诗节打下伏笔。从都柏林市民到革命者的形象转化以叠句“All changed,changed utterly:/A terrible beauty is born”为标志回响于全诗之中。

诗节二有浓重的现实主义风格。叶芝以挽歌哀悼其亲近的起义者,开始一一生动地向我们描绘这次复活节起义的义士。其中三位已被处死,马克耶维其伯爵夫人被终生监禁。通过对他们的刻画,整个事件对读者来说开始变得真实起来,似乎置身于其中。诗人回忆起义前朋友们的形象和性格:“那女人”指民族主义政治人物马克耶维其,一位有着“无知的美好愿望”的贵妇。年轻时美丽温柔,有着甜美的嗓音。但夜复一夜的政治争辩使她的声音变得尖利。“这男人”指的是一所男子学校的建立者皮尔斯,起义的领导者,一位骑着希腊神话中诗人之马珀加索斯(Pegasus)的诗人,将可能是一位极有成就的诗人。“他的帮助者和朋友”指诗人麦克多纳。“醉醺醺、爱虚荣的蠢人”是麦克布莱德上校,诗人的情敌、心爱之人毛特·冈的前夫。起义改变了他们,彻底地改变了他们。为了全民族的自由和幸福,他们放弃了自己在“平凡生活喜剧中(casual comedy)”的角色——放弃对个人自由和幸福、对爱和安逸的追求,放弃远离政治灾难的伤害。虽然从诗节中很难看出诗人对他们的行为是钦佩还是不赞同,也并没有把他们描绘成英雄人物。叶芝甚至严厉批评了马克耶维其尖锐刺耳的声音;认为那两位诗人做教育者和诗人可能比成为政治家和起义者更明智。如果他们没有卷入到起义中,将来可能会声誉卓著;同时把麦克布莱德描绘为令人讨厌、虚荣愚蠢的酒鬼。但诗人肯定应该写下他们、纪念他们。他承认他们具有自己所不能拥有的品质:为爱尔兰独立事业、为所信仰的政治事业而献身。

紧接着,诗人笔锋一转,由现实主义转向了神话艺术般的诗节三。我们突然发现自己似乎身处爱尔兰某个乡村的某个“流动的河水(living stream)”中,诗节中的抒情意象“summer,winter,stone,living stream,horse,bird,cloud”激起了读者久违的、传统的牧歌般的情怀:自然世界的宁静。在这片宁静中,读者觉察到了自然秩序中的运动和变化:翻滚的云霞、投射于河水中的变化的云影。从水边滑落的马蹄,空中往下冲的长脚母松鸡形成一种扰动,打破了宁静,形成一幅年复一年自然界变化的画面。似乎一切都在变化,与之对立的是屹立在常年流动的河水中的不变的石头。这石头引起了暴力,它阻碍了河水的正常流动,它已没有了灵魂和生命,如此坚定,不可动摇。正如那些革命者之心至死不变,只坚守一种信仰、一个原则、一个目标。这种坚守似乎让他们失去了灵魂,就像河中的石头。至此,读者恍然发现诗人把爱尔兰革命者之心转喻为常年流动的河流中不可撼动的石头。自然和生活可能因四季而不断变化,尽管这些起义者已不再,但他们的牺牲留下了永恒不变的东西。

诗节四和五通过三个终极而绝望的问题表达了诗人对死者的悼念和对起义的态度和疑问:“牺牲何时才是尽头?”“难道这不是不必要的牺牲?”“也许是过度的爱使他们迷乱而死?”叶芝质疑这种牺牲的价值,也许只有上天而不是我们这些凡人能知道还要流多少血才能停止战斗和杀戮。其实,英格兰也许会信守诺言,等一战结束后给予爱尔兰独立,爱尔兰人民所需要的也许就是等待。这样,这次起义就显得不那么辉煌。我们知道起义者们为信仰而牺牲的意愿,也知道他们的梦想,但他们已经死去。如果他们能更清楚地思考,是否这悲剧就不会发生?尽管不赞成、质疑这次起义,诗人还是写下了诗行来缅怀死去的起义者,不停地轻声呼唤他们的名字,就像母亲呼唤熟睡的孩子的名字。在现在和将来,在飘着爱尔兰绿色旗帜之地,人们将因为他们而彻底改变,起义者的牺牲诞生美丽。诗末的绿色对应了诗节一中小丑的杂色服:神圣对比一成不变的平凡。

作为爱尔兰人,叶芝支持爱尔兰独立,但反对暴力,对革命甚至民主都不太热衷。他更关注现状和受过良好教育的贵族。从诗歌一开始就可以看到他和参加复活节起义民众之间的距离。但随着复活节这一天的结束,诗人勉强承认这些民众是勇敢的,他们可能被永远载入爱尔兰史册。叶芝困惑自己对这次起义的真实看法:一方面,他觉得这种做法不太成熟;另一方面,他不得不承认那些死去的起义者应该比自己更勇敢。诗歌《1916年复活节》反映了诗人屈从于感情冲突的挣扎,每个诗节末重复的诗行“A terrible beauty is born”强烈地捕捉到了诗人内心的冲突——对起义者们爱国精神的钦佩和对失去他们生命的悲哀。

全诗是现代主义和古老的田园牧歌传统的完美融合。诗歌在运用魔咒般的节奏、韵律、象征和类比等传统技巧赋予诗歌力量的同时,借助矛盾修辞法、转喻、象征主义意象、叠句和语态变化等手法传递叶芝对这一历史事件的矛盾心理和诗人心路历程的变化,展现出大师对诗歌掌控游刃有余的能力。整首诗的语气从开始的随便冷漠,转换为迷惑和悲哀,到最终的接受和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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