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红尘的边缘人
——从文本探求三毛的内心真实形态

2018-07-12 08:12郝丽梅江南大学人文学院江苏无锡214122
名作欣赏 2018年15期
关键词:荷西三毛流浪

⊙郝丽梅 陈 畅[江南大学人文学院, 江苏 无锡 214122]

一、三毛创作中的修辞与虚构

三毛曾说:“就我而言,我比较喜欢真实的人物,如果我写假想的事物,自己就会觉得很假,很做作。”如果我们沿着三毛的创作轨迹进行梳理,其实不难发现,三毛写的是自己,她的创作的确与自己的生活轨迹相重叠:从苍白的雨季少女到一个快乐的小妇人,从失去丈夫后痛苦的独身女人到孤独旅行时的名女人。如此看来,三毛的创作比较成功地运用了写实手法。除此之外,她的作品,大多采用第一人称进行叙述,从“我”出发,由“我”展开叙述,这就让作品显得真实而亲切,同时,作品也就具有了一种亲和力。这一点在《撒哈拉的故事》中体现得尤为明显,在这部作品中,三毛以一个小妇人的口吻,轻松讲述着她在撒哈拉沙漠零散的生活细节和生活经历:荷西把粉丝当作雨来吃,两人白手起家建立沙漠上最美丽的房子,还有他们简单的婚礼。以上这些充满生活味儿的故事,都是三毛用自己的心去关怀这片大沙漠,适应沙漠中的生活所得。一个不爱沙漠的人,应该很难写出这样真情流露的文字。

三毛在讲述这些故事的时候,并没有对美过分渲染,而是以一种非常平白朴实的语调去讲,在这种叙述中,她不时用比喻、拟人等修辞手法将文章点缀得恰到好处,而这些修辞手法的运用,也并不是作者矫力所得,只是文行至此的自然流淌。这种文字在其散文中屡次出现,例如:“梦如幻又如鬼魅似的海市蜃楼,连续平滑温柔得如同女人胴体的沙丘,迎面如雨似的狂风沙,焦裂的大地,向天空伸长着手臂嘶叫的仙人掌,千万年前枯干了的河床,黑色的山峦,深蓝到冻住了的长空,满布乱石的荒野……这一切的景象使我意乱神迷,目不暇接。”在这段话中,三毛将沙丘比喻成女人的胴体,足见沙子的细腻与平滑;写仙人掌向天空伸长着手臂,彰显了沙漠植物的顽强;山峦是黑色的,静穆中透露着庄严,流露出作者对大自然伟力的折服。再如:“他这么重的话,像一个耳光似的刮过来,我涨紫了脸,说不出话来。”简单几个字,足以写出三毛被荷西言语重伤后心底的酸涩与痛楚。又如:“我习惯了看木乃伊似包裹着的女人,现在突然看见她们全裸的身体是那么胖大,实在令人触目心惊,真是浴场现形,比较之下,我好似一根长在大胖乳牛身边的细狗尾巴草,黯然失色。”这一段写她与荷西两人观浴时内心的震撼,形象之余,也不乏幽默。

三毛比喻手法的运用是很随性的,没有故意去套用某种格式,这和她所提倡的“我手写我口,我口表我心”的写作观相符合。

然而,这个具有真诚洒脱的个性、传奇浪漫的经历、热爱生命、追求完美、充满高贵情感的三毛,我们是如何感知到的呢?大部分都是通过她书中所树立的形象得来的。可不得不说的是,对于书中“我”的形象,三毛实际上爱护有加。关于三毛和荷西的爱情,很多人认为荷西对三毛的爱已经到了理想化的状态,但细读文本我们可以发现,三毛与荷西的感情其实只是普通的夫妻生活,他们有争吵,有分歧,也有包容。在三毛教荷西英语的时候,荷西曾气愤地骂三毛是个“傻女人”,极度敏感的三毛曾因为荷西的咒骂跑到浴室里把自己的长发剪了。当荷西在尼日利亚工作的时候,他也曾因为工作的疲惫对三毛的病痛置之不理。为了对书中的“我”爱护有加,三毛在进行文学创作时实际上会有意无意地抹去了生命中的苦痛,将文学加工后的生活展现给读者,但三毛偏偏又是以自我传记的方式进行创作,使得读者将这种美化后的生活当作三毛的真实生活。诚然,三毛是一个对生活充满热爱,对生命充满爱心的女人,但不可否认的是,三毛同样也是极端敏感的人。自闭七年的小姑娘陈平,走出国门后,变成了以“Echo”命名的热情开朗、对一切充满了好奇和热爱的中国女孩,这种近乎180度的转变实在让人难以理解。由此,我们是不是可以进行如此推测:女作家三毛其实并没有完全摆脱自闭的性格特征,而是学会了将这种状态深藏在心里,用另外一种更容易被社会接受的外壳进行生活。

现实中的三毛之“实”与作品中的三毛之“名”本就是有较大距离的,这点不可否认。生活中的三毛寂寞孤独,深受疾病的折磨,不似那个富有传奇色彩、生活绚烂多姿的三毛。这种“实”与“名”之间的巨大距离尤其表现在三毛成名之后。

“三毛热”在台湾形成后,尤其是三毛以名作家身份返台定居后,她开始考虑读者的期待,开始考虑自己的形象是否与读者心中的预想相吻合,于是渐渐地,她开始走向了文学的另一极——虚构。三毛自己曾说过:“就内容而言,我还是喜欢早期的两本作品,因为那时三毛还是蛮有童心的。后来,当我在写作时,我觉得要面对的,是另一个我。”在《银湖之滨——今生》中,三毛也抒发了内心的真实情感:“希望旅程便在银湖之滨做个了断,那个叫作三毛的人,从此消失吧!”这个真的三毛不愿回到那个自己被称为“大家的三毛”,处处要透支体力“扮演”的世界里去,她想过自己的生活。

笔者认为,读者强加给三毛的期待,增加了她后期精神上的压力,让这个以“三毛”为笔名的女作家精神状态接近崩溃边缘,这也是促使她自杀的重要原因。

二、创作历程:“流浪”与“红尘”的矛盾

三毛一生许多岁月都在“流浪”,除了撒哈拉沙漠,南斯拉夫、波兰、丹麦、捷克、德国、美国和南美的大部分国家都留下了她的足迹。其实,三毛的流浪并非我们想象的那么浪漫,她一次次地自我放逐,是有现实原因的,绝不是纯粹去游山玩水。她的流浪或是因为情感的受挫,或是由于婚姻的失意,或是现实追求的不可得,或是生活中过多的压力及压抑。其实,三毛的“流浪”是对既定现实的一种超越性期待,她的流浪是有理想和愿望的。三毛作词的歌曲《橄榄树》中这样唱道:“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为了山间清流的小溪,为了广阔的草原,还有梦中的橄榄树……”三毛的流浪,是为了一种诗意的、带有乌托邦色彩的追寻。可这种追寻,注定是孤独难挨的。一个女人,她真的愿意流浪吗?三毛曾说:“谁愿意做一个永远漂泊的旅人呢?”“我不是刻意流浪……我不愿意流浪,我希望有一天我能够在另外一种形式的生活中安定下来。”这就更证明,三毛的流浪是超越现实的,是希望找到精神的家园、灵魂的故乡。实际上,三毛一生大部分时间都是孤独的。这种孤独,或是无从倾诉的苦闷,如《闹学记》中三毛收获情书,在父母家中高声朗读却无人应答关注;或是无伴无侣的寂寞,如《背影》中的形单影只;或是成名之后的孤独,如在电影《滚滚红尘》拍摄之后与林青霞、秦汉的留影中,三毛也是一副落落寡欢的样子。

三毛生前最肯定的两段岁月,并不是“流浪岁月”,而是相对稳定的“非流浪”岁月:一段是她婚后的六年,“知足,快乐,简单,如同一个扮家家酒的小孩子”;一段是她在文化大学执教的日子。其实,当三毛情有所依、自我生命得到最好展现时,她便不再“流浪”。由此,我们不难看出生活中的三毛对“红尘”是有较多眷顾的,然而三毛这两段最快乐的日子却并不长久,此外的诸多岁月,她一直在流浪。当我们深切领会了她流浪背后的心酸后,心里更是多了几分惋惜。正是因为对理想世界的求而不得,三毛才对人生的意义感到了难以名状的迷惘,这也是她走向死亡的一个重要原因。

三、三毛的博爱精神

三毛儿时深受父母的影响,博爱的观念很早便在她的思想中扎下了根,这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她日后的创作。比如在《撒哈拉的故事》中,她关爱身边那些带着体臭的撒哈拉威人,教会他们数学和生理知识;她爱每一个在沙漠道路上顶着大太阳步履蹒跚地走路的人;她关爱住在她房子旁边慢慢死去的老人。三毛的作品在字里行间流露出对每一个人的热爱,她并没有把一个个擦肩而过的人当作陌生人,而是当作自己的朋友一样去关爱。

三毛研究学者马中欣曾重走三毛之路,采访三毛以前的好友,写成了《三毛之谜》这本书。这本书一直在努力论证三毛对于作品内容的编造,努力寻找踪迹来证明三毛塑造出的经典形象其实是虚假的,但我们依旧可以从采访稿中发现被采访者对于三毛爱心的一致肯定。马中欣在书中写道:“三毛朋友对三毛有个共同的评价:三毛很有爱心,三毛心中的爱,包括男与女之间的爱,也包括广义的爱,如博爱、关爱的那种爱,来自父母对她的爱的延续,再延续。”

三毛笔下关注的人群不是社会名流,而是那些最平凡的人,可能是邻居家的一个售货员,可能是一个很普通的军人,可能是一个哑奴等。在《撒哈拉的故事·哑奴》中,三毛展现了一个处在社会最底层奴隶的人性光辉,一个穷得连身体都不属于自己,几乎从来没有受到过别人尊重的奴隶,不仅十分有素养,而且懂得天文地理,有很高的砌墙技术。她发自内心地尊敬这样一位奴隶,把他当作真正的朋友。面对他的生活窘境,三毛不断地帮助他。她也曾指着天上的小鸟,对哑奴说:“你有本事在身,却不自由。”而哑奴却指指自己的心,再指指小鸟,做出了飞翔的动作,意思是:“我的身体虽是不自由的,但我的心是自由的。”三毛用极其简练的笔触讲出了一个奴隶的人性光辉。在基督教和《圣经》的影响下,三毛的作品显出了独特的文学特点,她透过自己的文字将这种博爱的观念传递给读者,这使得作品更加具有深意。

从三毛作品的虚构性成分到她对“红尘”的超越与眷恋再到她作品中蕴含的基督教观念,我们可以更深层次地了解那个躲在文字背后的敏感脆弱的女性作家陈平,也在一定程度上了解了这位作家创作时的真实内心形态。

“既然过去的已经过去了,那么现在来跳一支舞也是很好的。”这是三毛留给我们最后的几句话。在生命即将结束之际,三毛依旧邀请我们和她一起跳最后的一支舞,曲终人散,三毛陪伴我们的日子也到此结束了。不过无论三毛最终走向了何种结局,三毛的博爱精神、对于爱和生活的执着、自由和勇敢地追求梦想的生存方式将会继续打动更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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