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汉卿元杂剧中女性意识的觉醒及原因

2018-11-10 08:40吴梦
戏剧之家 2018年22期
关键词:关汉卿元杂剧女性意识

吴梦

【摘 要】关汉卿的杂剧大多以女性作为主角,这些女性风格迥异,个性鲜明。她们侠骨柔肠,或是对爱情勇敢追求,或是维护女性尊严、平等,或是对封建礼教进行反抗,这些女性的故事反映着封建宗法等级制度压迫下中国古代妇女的生死哭歌。元代相对开放的社会氛围,文人抑郁不得志的生活困境以及关汉卿尊重女性的思想观念为其创作奠定了基础,他笔下人物独特的女性意识为此后文学创作的发展带去了积极影响。

【关键词】关汉卿;元杂剧;女性意识

中图分类号:I207.4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1007-0125(2018)22-0006-03

一、关汉卿元杂剧中女性意识的独特性

元代是少数民族统治的时代,统治者对封建礼教的暂时松懈,为女性意识的觉醒提供了条件,文人墨客也以此为素材创作了大量作品。他们根据自己的生活经验、阅历为笔下的女性注入了生机,关汉卿也是其中一员。关汉卿杂剧中女性意识的独特性主要体现在不同阶层的女性与不幸的命运的顽强斗争中。

(一)女性也可以侠骨柔肠

仗义如赵盼儿,为帮助女友宋引章离开青楼这个是非之地,为女友和书生安秀实做媒,不料涉世未深的女友被纨绔子弟周舍诱骗。赵盼儿明白周舍这类人的品行,试图劝说宋引章不要听信周舍的甜言蜜语,并预言宋引章一旦嫁到周舍家后必定“多无半载周年相弃掷”,[1]宋引章不相信,宁愿嫁给“风流婿”也不要嫁穷书生。婚后周舍显出了自己本来面目,对宋引章百般虐待,求救无门之后宋引章只能写信赵盼儿。赵盼儿利用自己的智慧,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假意自愿嫁给周舍,周舍当然是来者不拒,立刻写下休书欲休宋引章,赵盼儿乘机带宋引章逃离苦海。戏到这里,一个有智有勇有义的女侠客形象跃然纸上。赵盼儿和宋引章同为风尘女子,总是受到周舍们的践踏,这样一个社会最底层的女性,能够用自己的计策战胜周舍们,“命运被人掌握的人,反过来掌握了操纵自己命运的人的命运”,[2]这种敢于抗争的勇气和精神实在是难能可贵。能够赋予一个风尘女子侠客精神,而不是关注她们的传统“美德”,这是关汉卿所独创的。

(二)女性也可以自尊自爱

关汉卿的另一部杂剧《杜蕊娘智赏金线池》中,同为风尘女子的杜蕊娘又是全然不同的姿态出现。妓女杜蕊娘听闻自己的爱人韩辅臣有了新的追求对象后觉得十分郁闷,“若还遇着个强似我的没话说”,真正让杜蕊娘觉得难堪的是如果韩辅臣找了个不如自己的“小妮子”,以后出门得多丢脸啊,“叫我怎生见人那”。这里体现出杜蕊娘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职业而贬低自己,而是平等看待韩辅臣和自己的关系,这样的自尊自信,在那个年代的女性,尤其是妓女中也是十分罕见的。在韩辅臣赶来安慰情人之后,杜蕊娘也没有立刻原谅他,心想“那厮来了也!我则推看不见。”关汉卿笔下的杜蕊娘,是具有尊严的人,她虽想离开青楼,却不愿委曲求全,宁可留下来也不愿嫁给不忠诚的丈夫,她对纯洁爱情的追求和流连风月场所的纨绔子弟形成了鲜明对比,杜蕊娘面对矛盾能够坚守自我,面对诱惑不为所动,这样的独立个体值得敬佩。关汉卿以前文人笔下的女性大多是勇于追求自己爱情的女性,但杜蕊娘像这样为了自尊而愿意放弃爱情的人物是史无前例的。

(三)女性也可以追求自己的幸福

在元杂剧中以婢女的爱情故事为主题的作品不多,主动追求爱情的婢女就更不多见了,而关汉卿在杂剧《诈妮子调风月》中塑造了一个与众不同“百伶百俐”的婢女形象。燕燕的“诈”在她戏剧的开始就格外鲜明,“半世为人,不曾教大人心困”体现出她的精明能干,她作为婢女一定是尽心尽力,恪守本分,所以才让主人十分放心,这为以后她能成功复仇做了铺垫。虽为婢女她却洞察人情世故,她坚持认为如果男性做不到安分守己,便会导致“一个抢白是非两家分。”在受到小千户的欺骗后,她拒绝原谅他的过错,让小千户吃了闭门羹“呼的关上栊门,铺的吹灭残灯”。在小千户和莺莺准备成婚时,燕燕也开始了自己的复仇计划,她大闹婚礼现场,将自己受骗经历全盘托出,最终为自己赢得了小夫人的身份。虽说这样的结局是“悲剧色彩十分强烈的一种胜利”,[3]但就她的婢女身份来说,也算是圆满的结局了。

燕燕的人生是不幸的,但她没有顺从命运的摆布,她想要改变,改变自己的身份地位,即使有门第的束縛又如何,即使竞争对手是自己的主人又如何,即使大闹婚礼现场丢了面子又如何,能够争取到自己的幸福什么都是值得的。如此泼辣,敢于反抗等级制度,追求平等爱情的婢女也算开创了婢女爱情故事的先河。

二、关汉卿元杂剧中女性意识的表现

关汉卿对女性问题的关注是别具一格的,他着眼于女性的利益,突破了女性在男权社会中的固有标签,他笔下的女性开始意识到社会的不公平,并开始尝试做出改变。

(一)爱情意识

《闺怨佳人拜月亭》中王瑞兰与母亲在逃难中失散后,与秀才蒋世隆邂逅,在结伴同行的过程中结为患难夫妻,不幸王瑞兰的父亲看不上世隆只是个穷书生,强行带瑞兰回了家,瑞兰痛恨自己的父亲“劣心卒性”,认为父亲“只图今生贵”,不顾及自己的心意,不顾及家庭矛盾,只考虑自己的面子与名声,封建官僚的丑恶嘴脸一览无余。戏剧的结尾处瑞兰与世隆终得团圆,虽然世隆因为考取了状元才得到瑞兰父亲的认可,但王瑞兰对父亲以及父亲所代表的封建父权社会的反抗是成功的。

关汉卿作品中的女性追求爱情的方式不尽相同,如婢女燕燕大闹婚礼现场,为了夺回属于自己的幸福,突破了门第婚姻的束缚,如果不反抗,她可能一辈子只能做个婢女,或者被嫁给和她同样地位的男性,哪会有“翻身做主人”的机会;杜蕊娘为了自己的心上人,违抗了“父母之命”,不然她可能一辈子都只能做个娼妓,在老鸨的剥削中孤独老去;谢天香拒绝从一而终只为等待真爱,否则她可能只能在有名无实的婚姻中,充当“过洗面水”“铺床叠被”“服侍罗帏”的婢女角色。这些女性始终在努力追寻自己的幸福,坚持与封建教条作斗争,即使过程充满艰难痛苦,最终都获得了美满的结局,这样的结局是关汉卿对封建社会中不幸的女性的美好祝福。

(二)平等意识

关汉卿笔下的女性,不同于封建礼教所要求的传统女性,她们才华横溢,智勇双全。

在《钱大尹智宠谢天香》中,谢天香便是一个才识过人的女子。关汉卿巧借柳永三次拜见钱大尹时的迂腐衬托谢天香的智慧。第一次拜见,柳永嘱托钱大尹照顾谢天香,钱大尹答应他会“敬重看待”,谢天香一眼看穿了钱大尹的心思,认为钱大尹是出于看好柳永的才华,期待他有朝一日能金榜题名、功成名就才会回答“敬重看待”,柳永不信谢天香的分析,一定要亲自问个明白,决心再次拜见钱大尹。第二次拜见钱大尹,柳永又和钱大尹提了“好觑谢氏”,一下子惹得钱大尹十分恼火,钱大尹暗讽柳永“种的桃花放,砍的竹竿折”,柳永把这事告诉了谢天香,谢天香听出钱大尹的言外之意,赶紧劝诫柳永,不要再“重色轻君子”。让柳永别再去找钱大尹,柳永不敢相信昔日旧友会这样对待自己,非要三谒钱大尹。钱大尹见到柳永,破口大骂“你何轻薄至此”。柳永愤愤不平,故意写词触犯钱大尹的名讳。钱大尹得知后想借故惩罚谢天香,谁知谢天香灵活应变,用自己的智慧化解了危机。连钱大尹都为谢天香的才华折服,愿意为她赎身。

在关汉卿笔下,不仅风尘女子睿智机灵,寻常人家的女子也巾帼不让须眉,《望江亭中秋切鲙》中的谭记儿面对阴险狡诈的衙内,不像丈夫那样“乞留乞良捶跌自伤悲”,她踌躇满志,让丈夫放心把事情交给自己处理,自己定会让杨衙内“满船空载明月归”。谭记儿曲意逢迎,让杨衙内出尽洋相,保全了自己丈夫的性命。在谭记儿面前,花花太岁杨衙内不值一提,就连饱读诗书的丈夫和她相比也相形见绌,这个事事精通“人间罕比”的女性形象突破了以往妇女的反抗需要借助男性力量的支持这一束缚。

(三)抗争意识

关汉卿最著名的杂剧要数《感动天地窦娥冤》了,窦娥是封建宗法等级制度下被剥削、被迫害的妇女典型。窦娥小时候被欠了高利贷的父亲抵押给蔡婆婆当童养媳,可惜夫君早死,窦娥成为了寡妇。张驴儿想逼迫窦娥改嫁,不成,便想下毒害碍手碍脚的蔡婆婆,不料误杀了自己的父亲。在张驴儿提出“官休”“私了”的解决办法后,窦娥选择了“官休”,在此时她还有着听天由命的想法,对官府心存幻想。直到她被冤入狱,天真的幻想被无情的现实击得粉碎,她才真正开始反抗。在此之前,窦娥的形象是封建社会所要求的毫无个性可言、没有独立意识的女性,在婆婆想改嫁时她苦口婆心地劝说,面对张驴儿父亲的死亡,她相信生死有命,她的贞节观、生死观、顺从命运的个性都是封建道德教化的产物。但是,冤屈最终使她看清了官吏的真面目,她化身为复仇女神,立下三桩誓言,即使肉体死亡了也绝不会善罢甘休,她用自己的反抗证明了自我的价值,她的抗争不仅是封建社会女性的抗争,更是广大可怜的底层人民的抗争。

《包待制三勘蝴蝶梦》中淳朴善良的王老汉,在光天化日之下,被权贵葛彪活活打死,三个儿子激愤之下杀死了葛彪,王婆婆支持儿子们的做法“为亲爷雪恨当如是”,王婆婆这一表现可以被认为是她对权贵能拥有特权的不公正的社会制度的反抗。《钱大尹智勘绯衣梦》中王闰香为了能和穷书生结婚,把自己的私房钱拿去给他做聘礼。诈妮子燕燕恨“子争不裹头巾”,通过努力摆脱了身份地位的束缚,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关汉卿笔下的一个个女性不仅意识到了社会的不公,还身体力行对不公的命运进行了反抗,王婆婆的反抗是对等级制度的批判,王闰香的反抗是对婚姻制度的嘲讽,燕燕的反抗是对奴婢制度的控诉,这些反抗无一不是对统治者和封建社会无声的呐喊。[4]

三、關汉卿元杂剧中女性意识的成因

关汉卿作为一个男性作家,能够在当时男尊女卑的社会背景下,打破世俗的眼光,着眼于女性人物,用细腻的手法,书写了别样的女性人生。他为何能够产生如此与众不同的女性意识呢?

首先,这是与当时的社会大环境有关的。一方面,关汉卿生活在元代,这是中国历史上为数不多的少数民族当政的朝代,元代的统治者担心自己的政权不被汉人认可,在汉化的同时,也不断地压迫着汉族人民,他们将各民族分为不同等级,并以明确的法律形式确定了统治阶层的特权地位。少数统治阶层及贵族借着自己的特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关汉卿的作品中就有很多这样劣迹斑斑的权豪势要。而女性又是当时社会最底层的存在,关汉卿借这两种力量悬殊的的阶层的斗争,表现人民的不满与愤怒,借着女性反抗的胜利,表达了自己希望摆脱统治者压迫、剥削的美好愿望。另一方面,少数民族的统治者在思想文化上不是很开化,并不像汉族统治者那样重视儒家传统思想文化,在元代统治者心中并没有“独尊儒术”这样的意识,甚至比起儒家思想统治者更重视佛教思想。在这样的环境下,封建礼教对女性自然本性的扼制有所减轻,女性开始有了追求平等自由的意识,这为关汉卿的创作提供了素材。[5]

其次,元朝的统治者轻视科举考试,导致底层平民上升通道变窄,社会阶级固化越来越严重,通过考取功名改变命运的方式早已成为黄粱一梦。文人墨客大多抑郁寡欢,他们时常流连风月场所,想借此麻木自己从而逃离现实。关汉卿也是如此,他曾数次作词感叹“君莫痴,休争名利,幸有几盃,且不如花前醉”。关汉卿能够塑造具有自我意识的女性人物,可能与他常常与青楼女子交往有关。又由于当时社会动荡,战争频繁,这些青楼女子的出身不尽相同,可能原先是大家闺秀,也可能出自贫苦人家。这使得关汉卿更容易了解到不同阶层女性的思想观念。

最后,就关汉卿自身而言,他作品中所表现出的这些女性意识,光靠与女性的交往是远远不能形成的,还需要他自身发自内心地认同这些观点:男性和女性应当是平等的,男性女性拥有一样的权利,女性不是红颜祸水,女性可以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拯救男性,女性可以通过努力改变自己的命运。这就是所谓的只有自己真的相信,才能让别人相信你。只有这样关汉卿作品中才能体现大量极具进步意义的女性意识。

参考文献:

[1]杨月英.关汉卿杂剧散曲鉴赏辞典[M].上海辞书出版社.2014:9-150(文中索引原文均出于此书)

[2]李雪.从关汉卿杂剧探析其女性意识[D].云南大学,2010.

[3]黄克.关汉卿戏曲人物论[M].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8.

[4]马晓霞.元曲四大家学术档案[M].武汉大学出版社,2015:245-250.

[5]任梦池.试论关汉卿杂剧中的女性意识[J].洛阳学院商报,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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