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出绝命镇》的叙事结构分析

2018-11-14 21:07
电影文学 2018年1期
关键词:帮助者罗德克里斯

顾 红

(无锡太湖学院外国语学院,江苏 无锡 214000)

乔丹·皮尔自编自导的悬疑电影《逃出绝命镇》(

Get

Out

,2017)以一个具有恐怖与科幻意味的犯罪事件娱乐观众的同时,又将当代美国存在的种族问题拿捏得恰到好处,利用观众对种族主义题材电影固有的刻板印象,给观众呈现了一个精彩的逃亡故事。可以说,电影外层的叙事结构与内层的社会症结核心是《逃出绝命镇》获得上佳口碑的关键。而相对于皮尔寄托在电影中的种族主义思考,《逃出绝命镇》的叙事结构对于国内电影人而言更有考察和借鉴的意义。

一、线性与完整性

在好莱坞电影中,线性事理结构是经典叙事结构。这一叙事结构主要包括两方面:一是时间向度的单一性,即叙述时间是与事件发生的前后顺序相符的,时空的变化是统一且连贯的;二是情节设置的完整性,即整部电影有着清晰的开端、发展、高潮与结局,事件的结果、人物的结局都有较为清楚的交代,观众可以较为容易地理出电影的“纲”。而《逃出绝命镇》甚至将线性事理结构发挥到了极致,即以电影的形式回归了舞台戏剧的,以简洁支配叙事素材为特征的“三一律”。

在《逃出绝命镇》中,时间统一为26岁的黑人小伙子克里斯和刚刚交往了5个月的女朋友罗斯前去女方家的两三天中;而地点,除一开始作为引子出现的,犹如树篱迷宫的黑暗街道外,叙事的主干部分全部发生在罗斯家的绝命镇上;而事件则高度统一为一件事,即罗斯一家以罗斯为诱饵,哄骗克里斯上门并试图得到他的躯体来盛放白人的精神。因此,电影的叙事发生在限定的时空之内,叙事又集中于近乎谋杀的灵魂转移,整个叙事可谓张力十足。并且叙事完全按照时间向度进行,“从一般意义上说,时空的顺序安排,使观众看起来比较顺理成章,因而易于被观众接受”。观众和克里斯一样,成为绝命镇这一个陌生环境的外来者,能和克里斯一起敏锐地感觉所接触到的人都具有诡异、阴森的一面,并开始产生诸多猜想。最后,观众跟随着克里斯一步步接近真相,电影的悬疑性便也在这个过程中产生。电影并没有采用与主线不交叉的其他线索来干扰这种悬疑性和紧张感。

另外,《逃出绝命镇》在完整性上也是可圈可点的。电影一开始的黑人男子被打晕带走是整个叙事的引子。随后克里斯和白人女孩罗斯商量去罗斯家做客,两人开车去到绝命镇,这里是叙事的开端。在罗斯家,克里斯结识了罗斯的父母和有暴力倾向的弟弟杰瑞米,并开始察觉到罗斯的母亲在给自己催眠,还发现了罗斯家有两个奇怪的黑人仆人。更为奇怪的是,罗斯家举办了一个充满了疑点的派对。这里是叙事的发展。而克里斯从催眠中醒来,得知自己马上就要被送去做手术的真相后,开始了绝地反击,此时叙事进行到了高潮阶段。最终,克里斯摆脱了罗斯一家的追杀逃出生天,此为叙事的结局。

值得一提的是,在实现叙事完整性的同时,电影还有意设定了一个迎合观众的,具有喜剧意味的结局。皮尔原本为《逃出绝命镇》拍摄了另外一个结局,即从警车上下来的是警察,原本无辜的克里斯被绳之以法,但后来在拍摄时正值美国社会热议警察暴力问题,考虑到观众的审美偏好,便改为从警车上下来的是来解救他的好朋友罗德。这一改动使得电影在放映时获得观众的欢呼。从叙事的核心冲突,即对人肉体的利用,以获得不死生命这一点的设定来看,《逃出绝命镇》和伊恩·索芙特雷的《万能钥匙》(

The

Skeleton

Key

,2005)是类似的,而就主人公被一步步引入一个孤悬于世的绝境之中,陷入当地人的围剿这一情节来看,《逃出绝命镇》则与尼尔·拉布特的《异教徒》(

The

Wicker

Man

,2006)相似。但是就结局的设置而言,《万能钥匙》和《异教徒》都选择了让主人公成为阴谋的牺牲品,增强电影余音绕梁的悲剧感,而皮尔则改变了这一套路,让克里斯在叙事中实现了平安抵达小镇,又平安离开的一个完整的、前后呼应的圆。

二、冲突律的因果关系

戏剧冲突是电影叙事的推动力。而在组织安排电影的叙事情节时,主创们一般都会选择使用因果关系来作为冲突发生的基本依据,如性格因果、宿命因果、非理性因果等。在《逃出绝命镇》中,最为重要的戏剧冲突便是以克里斯为代表的黑人和觊觎黑人身躯的以罗斯一家为代表的邪恶白人之间的矛盾,克里斯需要避免自己成为罗斯一家人控制的对象。在这一冲突下,电影中有着表层因果关系、深层因果关系以及起到伏笔作用的其他小因果关系。其中表层因果关系便是克里斯的遭遇的来龙去脉:罗斯一家是一个家族犯罪团伙,父亲是做人体实验的疯狂科学家,全家人各有分工地捕猎黑人,成功地给罗斯的爷爷和奶奶实现了“续命”,并将克里斯当成了下一个目标,这正是克里斯需要“逃出绝命镇”的唯一原因。

电影叙事中的深层因果关系则是种族问题和克里斯遭遇之间的关系。在电影中,当克里斯意识到自己很快就要被实施手术,成为他人意识的一个“容器”之后,曾悲哀地问“为什么受伤的总是黑人?”而对方则回答并非如此,有的人想要力量,有的人想要速度,有的人只是想要更酷,而他想要的只是眼睛,与肤色无关。而事实上这正是在“后种族主义时代”人们进行种族歧视的一个借口。尽管电影中的白人口口声声说他们的手术“与肤色无关”,或是表现出了对黑人身体的肯定,因为他们想要一个更为健壮的躯体所以选择了黑人来做“容器”,无可辩驳的事实就是被他们选来做“容器”的全部都是黑人。黑人躯体的买方和卖方其实都有着一种在无法公开歧视黑人、公然限制黑人的人身自由的情况下依然存在的、根深蒂固的种族歧视观点:黑人的优势在于健美的躯体而非大脑,完美的世界应该由黑人的肉体和白人的聪明大脑组成。这一观点的代表人物便是罗斯的爷爷。曾经身为田径运动员,但在柏林奥运会输给黑人的爷爷对这种观点深信不疑,他选择了将自己的精神置于一个黑人强壮的身躯之中,并且每天白天砍柴,晚上练习跑步,保持身材的健美。也正是他的夜跑吓到了克里斯。电影中的白人们一边虚伪地表示自己并不歧视黑人,一边又做出猎杀黑人的极端行径。而皮尔所想表达的是,银幕之前的观众实际上在某种程度上也是这种后种族主义观点的持有者。

电影中还有大量的细节给予了观众暗示,这些伏笔也同样在叙事中体现着因果关系。以电影中的另一重要人物罗德为例,在罗斯和克里斯开车去罗斯家时,罗德还在电话中抱怨自己在单位运输安全局中给人做安检时的零碎小事,提到了他坚持搜查一个老奶奶,因为他觉得即使是老奶奶也有劫机的可能。这在电影中出现时往往被观众认为仅仅是一个笑点。然而这其实是为后来克里斯的得救做出了铺垫。罗德对犯罪的高度警惕性使得他本能地感觉到会有特别糟糕、特别荒谬的事情发生。因此,在警察都对克里斯的失踪置之不理时,是罗德主动找到了死里逃生的克里斯。

三、行动位变化

俄国民间文艺学家弗拉基米尔·普洛普在总结了上百个民间故事以后,提出了31个“叙事功能项”或曰“功能单位”,并根据民间故事结构与人类集体无意识的关系将这些功能项推广到对其余文学作品的分析之中,而这31个功能项又分布在7种行动圈中,变化多端,使叙事呈现出不同的面貌。法国叙事学家格雷马斯便在普洛普的7种行动圈理论的基础上又在《结构语义学》中提出了行动位理论。即在一般情况下,叙事作品中存在6个行动位,这6个行动位彼此对应,彼此作用,并且可以相互转化。6个行动位也可以视为三组行动位,即主体与客体、发送者与接受者、反对者与帮助者。

在一条叙事主线中,主体展开对客体的追寻,客体在发送者和接受者的交流之间出现,而在整个追寻过程中,围绕主体会出现帮助者和反对者,而在民间故事结构中,人们最为乐意看到的便是主体在帮助者提供的帮助之下最终战胜了反对者,赢得追寻客体的胜利。

这一模型也可以运用在对《逃出绝命镇》叙事结构的分析中。一开始,克里斯追寻的客体是顺利的爱情和婚姻,他前往绝命镇的目的是获得罗斯家人的信任。这个时候,罗斯是克里斯的帮助者。尽管罗斯是不怀好意的,但是此时被蒙在鼓里的克里斯和观众都会将罗斯的行为视作对克里斯的维护与帮助。如当警察前来查看克里斯的身份证时,由于克里斯是坐在副驾驶的,对他身份的检查其实不是必要的,因此当克里斯欣然接受时,罗斯表现得极为不满,这让观众与克里斯都认为,罗斯抵制的是警察潜在的,但在当今社会人们心照不宣的种族歧视观念,即白人依然可以对黑人保持不信任。实际上罗斯是为了尽可能降低失踪人口被查出的线索。而随着真相的揭露,克里斯追寻的客体从婚姻和家庭变成了自由和安全。罗斯的身份以及在叙事中的行动位马上从帮助者变成了反对者。在形象上,罗斯也马上扎起了头发,由原来长发披肩的温柔可人形象变为干练、冷酷的女杀手形象。在发现克里斯打伤打死了自己的家人,并准备开车逃跑后,罗斯先是用倒地的奶奶拖住克里斯,后是让擅长奔跑的爷爷追赶克里斯,自己也端着猎枪跟随在后,随时准备打死克里斯。而爷爷则原本作为一个反对者已经扑倒了克里斯,而克里斯急中生智,用手机摄像头的闪光灯激发了爷爷躯体内黑人的意识,使得“爷爷”又临时成为克里斯的帮助者,“爷爷”举起猎枪先是一枪打中了罗斯的腹部,随即开枪自杀。

担任了帮助者行动位的角色还有罗德。并且在整个叙事的前、中、后三个阶段,罗德都保持了帮助者的位置。在罗斯的真面目还没有暴露时,罗德作为帮助者的意义体现在克里斯两人离开家时帮助他照顾宠物狗。此时观众还很难意识到他的帮助者意义;在和克里斯通过电话,发现克里斯有可能被当作“性奴”囚禁起来,并联系到了另一起黑人失踪案后,罗德马上向警察报告了克里斯失踪的情况,只是警察因觉得罗德的“性奴”说法太过可笑而没有重视他的报案;而在罗斯凭借一己之力杀死了罗斯的全部家人后,又是罗德开着机场的警车前来带克里斯离开了现场。在克里斯问罗德怎么找到他时,他说:“我可是运输安全局的人。”此时罗德这一角色就从卫星帮助者(副线中的帮助者:宠物寄养者)上升到了核心帮助者(主线中的帮助者:救命恩人)的地位。

通过对《逃出绝命镇》的叙事结构的深层次分析,我们不难发现,电影在主体叙事上采用了典型的线性叙事结构,保证了叙事的连贯有序和完整性。而在逻辑上,电影中的戏剧冲突有着充分的因果逻辑关系,并设置了大量伏笔,让情节在扑朔迷离、令观众疑惑不安的同时,又能给观众提供种种暗示。而从普洛普的叙事理论对《逃出绝命镇》进行分析,则可以看出,变动的行动位模式增强了叙事的不确定性,使得电影在出场主要角色并不多的情况下依然意外频出。一言以蔽之,乔丹·皮尔对《逃出绝命镇》叙事结构的打磨,成就了这部让观众的观影既轻松又紧张,又富有挑战的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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