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你的全世界路过》的电影语言风格

夏欣琳

(安徽外国语学院，安徽 合肥 230000)

张一白的电影《从你的全世界路过》(2016)改编自张嘉佳的同名小说，电影围绕着陈末、茅十八、猪头等几位年轻人既有甜蜜，又有苦涩的爱情故事展开，让观众在观影过程中始终沉浸在一种温情的氛围之中。和原著一样，电影并无意于铺排紧张的戏剧冲突，或提供刺激的视听效果，而是致力于营造出一种散文式的电影语言风格。

一、非线性、去戏剧化的叙事

在通常情况下，从戏剧发展而来的电影在叙事艺术上强调以剧情取胜，这包括了对悬念、巧合等的编排，主人公往往拥有着一波三折、柳暗花明的命运。而在《从你的全世界路过》中，尽管电影也以人物的悲欢离合为叙事主干，但是叙事的重心却并不是情节本身上，而是在于对某种情感的抒发。观众在电影逐渐展开人物的关系时，就基本能够预料到，茅十八将和荔枝终成眷属，而陈末也最终将自己对小容的感情移到幺鸡的身上，而一直处于一种单方面付出状态的猪头则势必被燕子所抛弃。电影并不以人物情感走向的悬念来吸引观众，而是在娓娓道来之中，让人物立起来，观众逐渐代入到对人物的共情之中，是出于共情而非好奇继续关注电影。可以说，电影有着一种非情节化的散文叙事特征。

《从你的全世界路过》采用了一种非线性的叙事方式，三条感情线以段落的方式连缀起来，并在其中加以插叙、倒叙等。在电影院一开始，无声画面是由陈末的独白打破的。身为DJ的陈末将自己的声音通过电波传送到千家万户，通过接听电话聆听或讲述一个个故事。以陈末为主人公的叙事主线和两位兄弟的副线也由此被带出。而女主人公幺鸡实际上在电影一开始就已经出现，正是她对陈末关于自己撑不下去的倾诉使得陈末说出了：“有一个地方，叫作稻城，我要和我最心爱的人，一起去到那里。看蔚蓝的天空，看白色的雪山，看金黄的草地，看一场秋天的童话。我要告诉她，如果没有住在你的心里，都是客死他乡。我要告诉她，相爱这件事情，就是永远在一起。”只是观众一直误以为她只是一个普通的打进热线的听众。直到电影叙事过半，观众才与陈末一起，从那个“幺鸡面试”的U盘中得知这个跟随陈末已久，陪伴陈末去了稻城，并在积极为他和小容复合而努力的实习生正是两年前打电话来的听众幺鸡，而幺鸡也正是因为那次电话间接导致了陈末的播出事故才萌生了来电台实习的念头。但这并非是“巧合”，且陈末在看完视频之后，也并没有马上产生放弃小容而和幺鸡在一起的念头，因此这种非线性叙事依然是去戏剧化的。

另外，电影在情节中的部分情节，尽管其完全可以制造更多戏剧效果，张一白和张嘉佳也选择了对其进行省略，而直接让观众目睹某个结果。这样一来，电影就叙事空间上而言，就拥有了许多“留白”，实现了一种散文化叙事应有的虚实相生。这其中最为明显的就是在猪头这一条叙事线上，猪头恨不得将自己拥有的一切都贡献给燕子，在燕子出国时，一共给燕子寄去了20万元，又再向陈末举债20万元在重庆买房，结果换来的却是燕子提出的分手。而随着燕子的离去，猪头也离开了陈末和茅十八，电影并没有交代猪头后来的经历。只是在一次陈末看电视时，发现猪头竟在炮火纷飞的中东地区卖自己家乡的小吃。猪头为何选择了这一条路，他最终的结局是怎样，电影都没有交代，而只是提出了一个猜测，即猪头去的都是当年燕子去过的地方，他是用这样一种历险来怀念燕子。电影至此结束了猪头这一条本来可以极为精彩、波折横生的叙事线，而将叙述的焦点集中在陈末、茅十八波澜不惊的重庆生活上。

二、空灵温馨的场景营造

电影场景是影片故事发生的空间环境，它也是构成电影多重造型的语言之一。在《从你的全世界路过》中，繁荣的山城重庆和美丽的稻城亚丁就为电影的散文式语言风格提供了滋养。不同的场景不仅约束、限制着人物的行动和对话，对其的选择和运用也能够体现电影在风格上的构思。

以重庆为例，电影中对于重庆的场景塑造主要有两个倾向，一是空灵的雨景，二是温馨的夜景，并且二者有重合之处。在雨景被用以表现幺鸡对陈末情感的产生，第一次雨天场景是幺鸡生日时，撑着伞打电话给电台的陈末，一边仰望着城市的高楼，电影给了幺鸡的透明雨伞一个特写，雨水从伞上滑落，犹如幺鸡的泪水默默流下。正是在这个雨夜，两个人的命运发生了颠覆性的、难以预料的变化，雨被用来渲染人物心情的低落。第二次则是幺鸡在超市打工时，看到陈末躲雨时在墙上画下涂鸦，给幺鸡画的淋雨小女孩加上了一把伞，这次白天的，有着雨过天晴的雨见证的是幺鸡情感的萌动，雨代表了一种浪漫与希望。第三次便是幺鸡出走后，失望的陈末号召全城司机为他打开双闪，希望能找到幺鸡，而幺鸡并不知道陈末的心意，两人就此错过，此时的雨以一种车流灯光闪烁的朦胧美增加了人物离别的凄清。

而夜景则在电影中占据了极大的比例，这一则是与陈末等人的电台节目时间在晚上有关，二则是夜景使得主创能够更好地运用灯光来进行多元的表达。电影中多次用摇镜头表现了重庆五光十色、霓虹闪耀的夜景，而电台高居于江边顶楼，可以俯瞰到外面辽阔城市中的灯光。陈末、幺鸡和小容等人从事的DJ行业使他们成为以冷峻态度旁观他人，但又以真诚火热的心来温暖他人的人。其所处的封闭的播音间成为一个给人带来孤独感的空间，与外面闪耀着万家灯火的重庆市夜景形成了一种对比。除此之外，电影还通过夜间内景制造出一种温暖之感。如陈末的母亲罹患老年痴呆，晚上坐在楼梯口等自己的儿子回家吃饭，而当陈末回家时，母亲却不认得这是自己儿子，管他叫“陈大哥”，陈末则并不争辩，而是和母亲一起坐在楼梯上，拿出自己带的馄饨给母亲，看着母亲一边絮絮叨叨一边吃下。此时镜头拉远，观众可以看到楼道里给人以暖意的黄色路灯灯光覆盖了二人，让人感到母子之间浓郁的、无法割舍的亲情，同时又隐含着一种感伤的情调与情绪。与之类似的还有如陈末和幺鸡在稻城时在车上度过的一夜，陈末听到小容的节目，幺鸡知道自己无法介入这段感情，两人的脸都在车灯的映照下极为苍白等。

三、富有韵味的意象设置

苏珊·朗格曾经指出：“艺术品作为一个整体来说，就是情感的意象。对于这种意象，我们可以称之为艺术符号。”艺术的外在形式是诠释情感的载体，“把有意义的形式看作是表现出来的情感表达方式”。在电影中，意象关系着情感表达，乃至认识、理念、观念等，在外在形式上，它既可以是某种生活场景，也可以是具体的道具或标志性建筑，甚至是潜在的、传说中的事物，这些意象使得影像可以对难以言说的主观意识进行传达，但是这种传达又是晦涩的，是留待观众去体味的。

在《从你的全世界路过》中，反复出现的意象有吃饭、轻轨等。吃饭代表了生活的烟火气息，也代表了人物的深厚情意，如猪头和茅十八长期以来在陈末的家里蹭吃蹭喝，猪头在向茅十八和陈末借钱时是在饭后，荔枝来追茅十八时三人也在吃饭，燕子抛弃猪头后则是三兄弟与小容、幺鸡一起吃饭宽慰他，陈末晚上回家给自己的母亲带去馄饨，荔枝早起在上班之前给茅十八买好大饼等早餐……在人物的一场场聚餐中，他们对于生活、友情和亲情的执着与渴望，如陈末的母亲用洗衣粉给儿子做汤，结果煮出一锅泡泡等，都被传达了出来。正是有这样的热火朝天的、对自己和对他人的感情，他们才能够在这座城市中尽管不断遭遇打击也依然乐观、坚强地生活。

而轻轨则既是人物在重庆漂泊无依生活的一种注解，也是对DJ工作的一种具象化隐喻。陈末等人用自己的节目来为城市增添着生气与人情。电影中特别表现了陈末和幺鸡一起搭乘重庆的轻轨，两人在车厢里不顾他人的眼光，兴高采烈地用水壶当作麦克风玩DJ和听众之间的游戏，轻轨穿梭在重庆的高楼大厦与江面上。在这里，除了轻轨本身与其他元素一起共同完成了重庆的形象构建以外，无形的电波和有形的交通轨道之间也形成了一种呼应，二者都流淌在整个城市中，服务于他人的生活，关系着城市的脉动与活力。电影以多个镜头表现了人们在出租车、饭馆的厨房、超市甚至是偏僻的山野田间一边忙碌自己的事一边听广播，陈末等人的节目成为一种人们熟悉但也容易被忽视的声音。

而在镜头运用上，张一白对表现这些意象时往往采用中远景固定镜头，摄影机作为一个叙事者处于一种旁观式的、清醒的状态中，这一镜头距离制造出了一种若即若离感，仿佛故事和人物都是在脱离了外界干扰的情况下自然而然地发生、发展、呈现的，这是一种介于写实和写意之间的镜头语言，镜头是跳出了叙事之外的，观众犹如无意中对这座内蕴丰富的城市一瞥，就捕捉到了人物的生活状态，这进一步让观众在视觉上得到了一种真切的、自然的生活质感。

此外，人物语言也是《从你的全世界路过》中重要的电影语言之一。在电影中，声音并不仅仅意味着对陈末、幺鸡的工作的展现，也是一种对人物情绪状态，心灵世界的展现。因为《从你的全世界路过》选择了一种以情绪意蕴为中心的表达风格，人物在画外或画内的声音元素便能够让观众直接窥见，或推导、衍化人物心理，从而强化电影的抒情意味。如在电影开头，陈末说出自己的节目“从你的全世界路过”的开场白：“希望有个如你一般的人，如山间清爽的风，如古城温暖的光，只要最后是你就好。今天，你路过了谁，谁又丢失了你呢？从你的全世界路过，我是陈末。……”而在结尾时，陈末去到农村广播站后，念的还是：

“我希望有个如你一般的人，如山间清爽的风，如古城温暖的光，从清晨到夜晚，从山野到书房，一切都没有关系。只要最后是你就好。”二者在内容上大致相似，其中的意味则有着细微的区别。在开场时，陈末既是在完成工作，同时也正沉浸在对小容的爱情中，这一段话也是他以一种委婉的方式对小容吐露自己想和对方一起去稻城的心绪，声音和语调是慵懒且略带絮絮梦呓意味的。而在结尾时，陈末已经更加成熟沧桑，他已经肯定了自己对幺鸡的感情，而对于小容则并不一定完全放下。其独白的语境已经相较第一次更为含混，既有回忆，也有期盼。导演的客观视角和陈末的主观视角在独白中结合，观众进入到一种舒缓细腻的情感时空中，电影拥有了一种特别的意境。类似这样的对人物语言，乃至配乐等听觉语言的运用在《从你的全世界路过》中还有很多，在此不赘。

可以说，《从你的全世界路过》既是一部充满了生活气息的，又是一部拥有诗画般美感的电影，它在电影语言风格上可以被认为是拥有了散文艺术品格的电影，其叙事内容贴近观众的普通生活，但是在具体的视听语言等方面又富有情感意味。电影能让人感觉到，张一白与张嘉佳并不满足于讲述一组俗套的都市爱情故事，而是将精神生命以及对爱的思考贯注到了电影这一对象上，这对于一部被归类于喜剧的电影而言是难能可贵的，《从你的全世界路过》为当代都市爱情电影提供了一个新的发展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