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计史研究:全球视野与现实观照

2018-11-24 16:00
商业会计 2018年3期
关键词:工业化历史研究

一、引言

经济学家约瑟夫·熊彼特曾言:“如果一个人不掌握历史事实,不具备适当的历史感或所谓历史经验,他就不可能指望理解任何时代 (包括当前的)经济现象……历史提供了最好的方法让我们了解经济与非经济的事实是怎样联系在一起的,以及各种社会科学应该怎样联系在一起。”然而,长期以来,我国的会计史研究似乎并未与其他学科建立起紧密联系,因而会计史具有相对局限性,自然也就难以提供足够的解释力。会计史从一个侧面反映了经济社会的发展,因此,要想使会计史生动起来,就必须心怀历史的全局,具备综合与贯通的眼光。会计是商业交往的产物,研究会计史就不能不着眼于交往的扩大,这就使会计史天然地带有全球性的“基因”;另一方面,当前的会计现象总有其历史渊源,因此,会计史研究并不缺乏现实意义。本文拟从“会计史”概念出发,对会计史研究的全球视野及其现实观照作一初步探讨。

二、理解会计史

会计史是会计发展的整个历程,通常可以从三个层面进行理解:一是过去发生的所有的会计事件,二是对会计史实的记录与描述,三是对会计史实的理解与阐释。由于人们对 “绝对”的过去只能作“相对”的认识,因此,第一种会计史永难求得,而人们对已经认识到的那部分进行记录和描述,就形成了第二种会计史,也就是我们最常见的一种会计史。这种会计史特别强调对重大事件的描述,如卢卡·帕乔利的《算术、几何、比与比例通论》于1494年出版、亨利·哈特菲尔德于1923年宣读了著名论文“簿记之历史性辩护”等,都会得到浓墨重彩的记录,并被赋予“划时代”的意义。尽管这种历史研究也涉及史实的背景,但对史实所进行的解释不够深入,因此可称其为会计的编年史。由于史实无法自动给出解释,因此,对于“事情何以如此”这一问题,这种会计史也就难以做出满意的回答,这恐怕也是世人对“会计史”多有诟病的主要原因。第三种会计史强调会计史实的背景与因果。强调背景意味着必须“知人论世”,否则,就难以理解“何以某人会在某时某地做出某事”。每一时代的会计发展,都与当时的社会、政治、经济、法律、乃至宗教等有所关联,与前后期的会计也有呼应与伏脉,一旦把会计从孕育它的时代背景中抽出来,就必然会忽略某些相当重要的方面。因此,我们可以说,会计发展的背景,探究形成某个会计事实的诸多因素、条件、环节本身也构成会计史的重要内容。这就要求我们在进行会计史研究时把握经济社会发展的大势。比如,在探究复式簿记的起源时,就不仅需要了解意大利文艺复兴及其历史背景,更需要深入整个中世纪欧洲乃至与东方的互动;而研究成本会计和管理会计的起源和发展则需要对英国工业革命和美国科学管理有足够的了解。

强调因果则意味着要研究会计的历程。会计史的一个重要目的,是告诉我们会计这个对象的成长、发育、成熟的历程。从这个意义上说,会计史不是会计史实的堆积,不是种种会计思想的介绍,不是各色会计著作的编年纪事,更不是给一些会计学家作传记,尽管这些都是会计史研究的重要的“原材料”。要实现这个目的,就必须探究每一时代的会计所面临的时代课题,梳理会计发展背后经济社会的演变,理解其所反映的时代精神,这显然不仅要从政治的背景,还要从经济的、社会的、法律的、文化的背景等多视角来进行理解。这样一种研究思路,自然使得会计史具备了跨学科的特征。实际上,一般而言,历史研究是问题导向的,这就需要研究者始终具备一种“问题意识”。会计史研究始于“问题”的提出,而终于“问题”的解决。问题的提出并非简单的面壁虚构,而是在掌握大量文献资料后,做出的 “大胆假设”;至于 “小心求证”,则由于对某一问题的认识可以从多个角度展开,因而只能利用所有可利用的方法、允许从所有可能的角度进行探索,以获得对该问题的较全面的认识。这就是吴承明先生所倡导的“史无定法”。显然,“问题导向”的研究思路必然导致“历史主义”的回归和跨学科研究的兴起。

会计史研究首先须摒弃的是 “就会计论会计”的陈旧思路。因为那样的研究方法更多地关注会计 “其然”,而很少去深究“所以然”,因而其实并没有明确的“研究问题”,也就难以促进知识的增长,更难以给人以历史的启迪。从认识论的角度来看,一个完整的认识过程是由“描述或叙述”(description,事实本身)到“说明”(explanation,事实的上下关系)再到“解释”(interpretation,事物“为什么”要那样)的知识历程,这才是增进知识的可能路径。由于当今世界已处于全球化时代,人类的交往联系空前密切、相互依赖不断加深,而“跨文化远程贸易则是联系加强的根本驱动力,政治、经济、技术、文化等各个领域的互动均以商业联系为前导”,因此,从全球视野和多学科视角展开对会计的讨论也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三、会计史研究的全球视野

在当前较具全球视野的会计史研究中,比较流行的研究“范式”是对世界各国的会计发展分别展开研究并汇编成册。1995年,皮特·沃顿教授编纂了《欧洲财务报告:历史》一书,该书由沃顿教授撰写序言和第一章,并包括了由其他一些欧洲学者分别就本国会计所展开的研究。2010以来,沃顿教授又和加里·J·普雷维茨、皮特·沃尼泽编纂了一套四卷本的全球会计史,可称得上是迄今为止涵盖国家数最多的一套会计史著作。在该套丛书的前言中,普雷维茨将前述沃顿的研究方式称作“沃顿范式”。不过,限于研究主题(财务报告与公共政策),该著作对于各国会计的起源和早期发展虽有提及但着墨不多;另外,该著作为不同国家的作者展开的国别研究,因此其全球史的意义难免要打一些折扣。而在中国,历史学科长期以来将“中国史”与“世界史”并列设置,受其影响,中国的“世界会计史”更多地是一种“外国会计史”,这离全球观点显然仍有一段距离。

历史研究中的全球观点出现在20世纪60年代,当时,国际交往空前频繁,全球化大势不可阻挡。在这种形势下,国外学者如费尔南·布罗代尔、杰弗里·巴勒克拉夫、威廉·麦克尼尔等倡导或践行从一个更加宏观的视角出发来看待世界史,视世界为一个整体而非部分之和,被认为是 “全球史观”的兴起。全球史(global history)又称新世界史(new world history),是西方学界一种新的史学分支;所谓“新”,是相对于过去那种以国别为单位的“纵向”的历史研究而言的,即它更加强调从横向视野来观察整个世界、注重不同地区、不同文明之间的互动和联系。全球史的学术旨趣或可概括为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摒弃以国家为单元的思维模式,将世界通史的基本叙事单位定位为相互具有依存关系的若干社会所形成的网络。

第二,在世界历史发展的任何一个阶段都不能以某个国家的发展代表全球发展的整体趋势,全球发展的整体性只体现在真正普适于所有社会的三大过程当中:即人口增长、技术的进步与传播、不同社会之间日益增长的交流。

第三,在上述三大过程当中,最重要的是 “不同社会之间日益增长的交流”,因为“人口增长”和“技术的进步与传播”都有赖于这种交流。

第四,从学术发生学的角度彻底颠覆“欧洲中心论”。

第五,在考察一个有若干社会参与其中的历史事件的原因时,要充分考虑其发生的偶然性和特定条件性。

应该说,这一新的学术潮流有力地批判了那种仅关注纵向发展的历史研究,如五种社会形态是“依次递进”的理论,此处不再赘述。国别史的缺点也受到批判。英国著名史学家巴勒克拉夫呼吁,应将历史研究的视野投放到所有地区和所有时代。他提出,最好是把“地区研究”和“区域研究”看作是通往规模较大的世界历史观念道路上的一个阶段,看作是一种把那些相互有关的研究单位中的历史知识组织起来的实际手段。

此外,由于全球史强调文明的互动,其关注重点是文明的差异及其比较,这样,比较研究也就成为最为常用的一种方法。当然,这种比较并非一般意义的比较,而是所谓的“结构比较方法”,即,对任何一个问题的回答“都必须从深入探索它们各自不同的社会结构开始”。而要将多个研究对象进行比较,须首先对它们均有相当程度的了解,从比较中可以看出其差别。显然,那种罗列式的国别会计史,尽管可以表明差异的存在,但难以说明差异的原因。而对差异尤其是差异的根源进行研究,更是有着特别重要的意义:探究根源需要容忍和鼓励从政治、经济、文化等所有可能的角度来展开讨论,不但有助于增加新知,更有助于我们了解和尊重世界各地的不同文化。比如,一段时期以来,“欧洲中心主义”已受到强烈批判,东方的地位和作用得到重估。因此,在探究西方复式簿记的起源时,也就不能仅将视野局限于欧洲,而应在东西方文明的交流碰撞中来重新认识这一问题,更要注意客观评价东方的历史贡献。

四、会计史研究的现实观照

研究历史并不意味着放弃对现实问题的关注,实际上,对现实问题的关注反而有助于我们深入历史。法国著名历史学家马克·布洛赫认为,古今之间的关系是双向的,人们既可以由古知今,也能由今知古;他说:“为了阐明历史,史学家往往得将研究课题与现实挂钩,……只有通过现在才能窥见广阔的远景,舍此别无他途。……为了重构已消逝的景象,他就必须从已知的景象入手,由今及古地伸出掘土机的铲子。”由于历史是从研究者的立场出发,通过研究者的思考而获得意义,从而与研究者的现实观照息息相关,因此,历史必然具有当代的意义。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意大利著名史家克罗齐提出,“一切真历史都是当代史”,“当代性……是一个历史的内在特征。”历史研究无法脱离价值判断,它必然要有随研究者的个性而显示不同的特点,这实际上指明了历史的“时代感”。我国目前正面对着复杂的国际国内环境,要在一个全球化了的世界中实现现代化与民族复兴,无疑是极为艰巨的任务,这就既要吸收西方现代化的成功经验,又要发掘传统文化的优秀成果,在与各文明的和平共处中实现发展。顺着“问题导向”和比较结构方法的思路,会计史研究的范围就不能仅仅局限于会计本身,而应将视野放宽,除了纵向的研究外,更多注意不同文明之间的横向联系,其关注的内容,至少应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会计与现代化进程。美国会计史家查特菲尔德曾指出:“会计的发展是反应性的……会计主要是应一定时期的商业需要而发展的,并与经济的发展密切相关。”显然,会计可以提供一个理解经济社会变迁的视角,这样,我们可以通过会计史而进入现代化的历史,这就需要首先对各国会计史加以研究。尽管各国会计史的简单汇总并不构成全球会计史,但毫无疑问,细致、深入的国别会计史研究是该项研究的第一步。在国别史研究的基础上,会计的发展及各国会计的特性(会计发展的特殊路径)也就自然凸显出来并成为会计史关注的重点。其中,东方文明对西式簿记发展的影响、德国会计的“稳健主义传统”,英国会计的“真实与公允观念”、中式簿记的发展及被取代,等等,都将成为重要的“研究问题”,而在这些问题当中,对当代中国最有启发意义的,或许当属会计与工业化的关系了。

工业化是一种复杂而深刻的经济社会变化过程,主要表现为技术-组织结构领域的不断革新、新能源的广泛使用以及工厂的大量出现;它极大影响了全社会的分工,使得各类生产要素的生产力都提高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工业化与现代化密不可分:工业化是现代化的首要的和最本质的内容,而现代化所包括的其他内容如思想、观念和文化等,也大都是由“工业化”所引起的。当代中国仍处于现代化进程的关键时期。而英德两国分别作为最早开始工业化和最快实现工业化的经济强国,在工业化领域无疑有着丰富的经验教训供后起工业化国家借鉴。然而,在工业化研究中,一个非常重要但又常常被忽视的问题是:会计制度在工业化进程中同样也经历着创新,并在相当程度上与工业化进程相互促进。就英国和德国而言,不但在企业会计领域而且在政府会计领域都经历了重要的创新,实现了由簿记到现代会计的转变——在企业会计领域,成本会计和管理会计的发展促进了标准化制造的兴起、实现了提高核算水平和资源利用效率的目的;而政府会计领域的改革,则非常直接地划定了政府行为的边界,为市场作用的充分发挥提供了保障。现代会计作为工业化的产物,可以从器物、制度、思想等多个层面反映市场经济条件下的经济与社会变迁,因此,也可以为我国市场经济的发展提供某些借鉴。

第二,会计与全球治理。全球会计史以文明互动(经济、政治、文化等多重领域)为中心,这种互动是以商业利益为推动力的,尽管有互利共赢的美好追求,但不可否认,在特定时期内必然要存在利益的消长。由于民族国家不会在短时间内消亡,因此这种利益冲突将会长期存在。而会计作为一种损益计算和利益分配机制,在经济全球化的时代显然会具有政治经济学的涵义,欧盟会计战略的变迁即是一个有说服力的案例。在国际会计标准这一原本大大落后于美国的制度领域,欧盟面对美国的会计霸权,通过务实地、有选择地输入国际会计准则,并在国际会计准则的制定中不断施加欧洲影响,最终获得了在该领域的话语权、卓有成效地维护了欧洲利益。近些年来,随着我国经济实力的快速提升以及与世界经济的不断融合,世界格局也在发生着变化,尤其是以金砖国家为代表的新兴经济体成为推动全球治理转型的重要力量,我国完全可以通过完善金砖国家合作机制推进全球治理。金砖国家间要深化经济往来,会计合作必不可少,因此,应关注金砖国家会计的历史,通过比较各国会计特点,探究会计合作的路径与机制。另外,自2013年提出 “一带一路”倡议以来,“和平合作、开放包容、互学互鉴、互利共赢”的丝路精神、建设“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新理念已为各界广泛接受。“一带一路”倡议的落实离不开各参与国家会计的协调,这就需要对各国会计史进行研究。通过对各国历史文化传统及会计差异的深入了解,将来的会计协调或能更多一些尊重与包容。

五、结语

以上是对会计史的全球视野及其现实观照所作的初步讨论,很显然,这种会计史研究是一项极宏大的工程,需要更多有不同知识背景的学人加入,如此,才有可能将涓涓细流汇成浩浩江海。当然,学人在研究过程中所体会到的愉悦,或许是 “将研究进行到底”的最重要驱动力。最后需再次说明的是,历史不会给我们提供解决当前问题的现成答案,但它之所以不可或缺,不仅在于它能给我们以某些可能的借鉴,更因为它能给我们以历史的思维,而这种思维的意义就像我们每日的饮食不仅是为了果腹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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