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诒春：清华与欧美同学会的奠基者

李传玺

一、关于周诒春

周诒春，号寄梅，安徽休宁人，光绪九年十二月初一（阳历应在1884年1月）生于其父周聿修设于汉口的茶叶商铺。在接受了良好的私塾教育后，1895年，父亲毅然将他送到上海圣约翰学院学习。1904年毕业后，周诒春自费赴美国威斯康辛州立大学学习，1907年再入耶鲁大学学习，1909年获教育学硕士学位。回国后，回其母校圣约翰学院和中国公学任教。曾应清廷留学生考试，中试后被点为翰林；还曾参与其老师、著名外交家颜惠庆主编的《英汉大辞典》编写工作。辛亥革命后，周诒春曾担任孙中山英文秘书。辛亥革命爆发后，清华学堂处于风雨飘摇之中，独自主持校务的唐国安鉴于周诒春的学历和经历，于1912年4月聘请周诒春为校务长。经过唐的争取，1912年5月，外务部批准撤销游美学务处，10月，外务部批准将清华学堂更名为清华学校，唐国安为校长，周诒春为副校长。1913年初，唐国安心脏病发作，且日益严重。在唐国安的信任与支持下，周诒春开始主持校务；8月21日，唐国安病危，书面推荐此时正护送学生赴美的周诒春担任校长；22日，唐国安病逝，外务部批准周诒春担任校长。1918年1月，周诒春辞去清华学校校长。

之后一段时间，周诒春生活一直拮据，一度曾靠友人朱启钤等资助。周诒春不得不和耶鲁同学合伙开办商号，生产地毯，向旅华的外国人出售并给他们提供导游服务；同时，应同乡同学之邀，周诒春出任中孚银行北京分行经理，开始涉足教育之外的金融、工业等领域。尽管如此，周诒春仍然热心并积极投身公益事业，与蔡元培、黄炎培等人发起并赞助成立中华职业教育社；担任新成立的华洋义赈救灾总会华方司库；担任南北和谈北方代表团秘书长；担任中华文化教育基金董事会董事兼总干事，创立北京图书馆；担任北京协和医学院托事会常务委员会主席；创设京津防痨协会；短暂代理燕京大学校长；和朱启钤等人发起建立中国营造学社；担任“万国美术协会”主席兼会计，协力监督保护故宫文物。

上个世纪30年代中期，大批欧美回国学者投身国民政府官场。在这个浪潮的裹挟下，周诒春于1935年底出任国民政府实业部常务次长；1937年5月，中国茶叶股份有限公司成立，他出任董事长；抗战爆发后，他出任大后方贵州省政府委员和财政厅长，为整顿贵州经济、保障大后方经济安全作出了一定贡献；最主要的是，他仍然心系教育，一到贵州，鉴于战时教育的艰难和重要性，创设了后来声名远播的贵阳清华中学。抗战胜利后，周诒春出任国民政府农林部长，1947年4月出任国民政府委员、卫生部长。由于对中国共产党不了解，1948年5月，他出走香港。新中国成立后，随着对新政权认识的深入，他表达了想回到内地的愿望。1950年11月，由中央统战部派人将其接到北京。1956年1月，周诒春被增选为第二届全国政协委员。1958年8月在上海病逝。

投身官场的周诒春仍然保持着学者的清廉本色。一直跟随着他的徐辅治回忆说：“公私宴请，均出自私囊。是时先生之收入似薪水600元，公费400元，共1000元，远不足应付开支，常谓余账上有赤字时告彼。后不得已向北京中孚银行借款7000余元应用，以北京扁担厂25号旧居之房屋作抵押，后即以此房屋售与中孚银行。”章元善回忆：“周氏对于金钱看得很旷达，曾风趣地说：‘这个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走。他自备汽车（司机工资及汽油都由他自己开支），为各项公益事业奔走，早出晚归，习以为常”；“周氏自己入不敷出，但于公益事业又常筹借款项，尽力捐助，以玉成其事”，“清华同学有人记得这么一件事：某日周氏忽然对他说：‘明天有个约会，我的鞋似乎太不雅观，不知你的鞋合我脚否？原来他的鞋底已将断裂。周氏自奉俭约，于此可见一斑。”正是由于此，胡适先生于1934年给了周诒春一个圣贤的评价：“照我这十几年来的观察，凡受这个新世界的新文化的震撼最大的人物，他们的人格都可以上比一切时代的圣贤，不但没有愧色，往往超越前人。老辈中，如高梦旦先生，如张元济先生，如蔡元培先生，如吴稚晖先生，如张伯苓先生；朋辈中，如周诒春先生，如李四光先生，如翁文灏先生，如姜蒋佐先生。”

二、作为清华奠基者的周诒春

周诒春为清华的发展作出了奠基性的贡献。

一是确立了校训。1914年11月，邀请梁启超赴清华演讲，梁以《周易》两个象辞“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乾卦）和“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坤卦）激励学子，之后，清华便开始以“自强不息 厚德载物”为校训。二是规划并推动开展了大规模的校园建设。他参与主持了唐校长时的第一阶段建设，此阶段的建筑沿用了清代的工字厅、怡春院和古月堂三组传统四合院建筑，修建了具有德国古典建筑风格的清华学堂等。周诒春担任校长后，从1914年开始，成立工程处，请美国设计师墨菲主持设计，扩建了清华学堂，启动修建后来被称为“清华学校之四大建筑”的图书馆、科学馆、体育馆、大礼堂。如今，这四大建筑已被列为文化遗产；体育馆的游泳池，新中国建立后，毛泽东主席曾短暂作为主要游泳场所。三是确立了现代教育理念，即德智体并重，特别是体育，至今仍为所有回忆者称道。其一，结出了非常好的体育成果，在当时的国内外比赛中，清华校队或由清华学子参与的团队都取得了非常好的成绩；其二，培养出了清华学子团结协作、坚忍不拔的精神；其三，锻炼出了清华学子的坚强体格，当时赴美留学要过严苛的体检关，中国的留学生代表中国形象，必须要让他们有一个健康的体魄；四是倡议推动公费考选女生赴美留学；五是提出了将清华学校发展为一所独立大学的发展方向。故而，当时的清华学校就赢得了“三好”的名声，这“三好”指的是“校舍好、英文好和体育好”。1931年，清华建校20周年之际，清华大学纪念刊对他是如此评价：“周诒春任职四年余，建树极众，历任校长无出其右。”

遗憾的是，1917年，就在周诒春再次亲自护送留美学生赴美时，国内却传出了关于他的谣言，致使他回国后断然辞职。至于原因，一直与他相处甚好的章元善认为：“1917年，亲日派（指外交部）上台，高尔谦等以周氏‘妄靡巨款，营私害公等莫须有罪名提出控告，逼使周氏辞职。”清华百年有关书籍则说是因为周诒春曾担任孙中山先生秘书，深为北洋政府所忌。还有一个说法就是张道宏的回忆，“在1952年左右，李仲华先生曾告我，寄梅先生离开清华是因为一位当时财政部某司长的儿子，在清华三次不按时升班，照章被开革，这位司长就怀恨周先生，利用他的权势全力打击周先生。”校内师生得知这一消息后，纷纷挽留，美国公使Dr Reinch Jr.很赞赏周先生的作风，也想挽留他，但周诒春都断然拒絕。离校那天，全校师生列队于校门口相送。面对此景，周诒春热泪盈眶，惟有双手抱拳以示感谢。

三、作为欧美同学会奠基者的周诒春

作为欧美同学会的重要奠基者，周诒春是成立的主要动议者、发展的积极建议者、建设的实质实施者、传统的坚定维护者。

成立的主要动议者。欧美同学会成立的大致时间，现在基本认定是1913年。这个时间，周诒春执掌的清华，已经成为留美的主要摇篮。要成立欧美同学会，岂能忘了这个阵地和它的这个留美归国的掌舵者。欧美同学会成立的原初动议者是著名外交家顾维钧，他找的最早商议者就是周诒春，并获得了周的支持。以后顾维钧但凡有新想法也总是最早找周诒春商议，并总能得到支持。顾先生如此回忆：“根据我在美留学的经验，成立一个归国留学同学会很有必要。它可以定期集会，请美国或中国各界著名人士讲演，或对大家关心的问题召开讨论会。这个意见深为清华大学校长周诒春所赞许。”“同学会与图书馆成立之后，我想到第二步应和留英回国学生联合起来，他们过去也随时集会，不过没有组织起来。周诒春博士赞同这个意见，不过他把这个工作交给我，因为我住在北京市内，而他住在郊区清华园。” “我们花了一些时间，才一致认为联合起来是个好主意……然后我们着手讨论如何合并，成立另一个组织，称为‘英美同学会。”从“他把这个工作交给我”看来，在留美同学会成立后一段时间，鉴于周诒春的身份，甚至可能成了这个同学会的主心骨。

发展的积极建议者。根据顾先生的回忆，欧美同学会起步是留美同学会，第二阶段是与留英同学联合起来，成立了英美同学会。至此还不能算真正意义上的欧美同学会。此时，周诒春提出了与留欧洲其他地区同学联合起来的主张。顾先生是这样回忆的，“周诒春博士自然又想到我们应团结其他留欧回国学生，约请他们入会形成一个西方留学生大型组织。”这时是顾先生赞同周先生的主意，并再次承担游说联合的任务。“令人又惊又喜的是留欧学生已经有自己的组织……他们这个组织叫做‘留法比德会。”“我和他们谈过几次，问题比我想象的要难，因为他们的同学会是由留学三个国家的归国学生组成的，这已经很难办。”“几个月以后在法、比、德同学的特别会议上通过了联合的议案。最后一步便是举行三个同学会联合大会，采用了‘欧美同学会这个名称。采用这个名称是经过多次的讨论才通过的。”至此，欧美同学会正式定型。这一发展建议正来自周诒春较为开阔的视野。

建设的实质实施者。任何一个团体或组织，必须有一定的物质基础或保障才能建立和发展。欧美同学会从它建立的第一步开始就是在周诒春的主动支持下生存和发展起来的。顾先生的动议提出后，不仅获得了周先生的赞同，也得到了周先生的实质性赞助，这样留美同学会才真正组织起来。所以后来顾先生回忆说：“我和周诒春博士商量。他答应负责给找几间不花钱的房子作同学会的会址和图书馆的馆址。他通过他的一些满族朋友的关系，发现大有希望得到宫内管理机构的许可，使用一处房屋。这个地方很是漂亮，本是北京太庙的宫门入口处。大门内庭极为优美，有古松老枞，进了大门的一排房子是空的，对我们很合适。得到这个令人鼓舞的消息以后，我们立即着手准备了个呈文，递交给管理机构，不久即得到正式批准。”后来有人考证和回忆，这处院落是周诒春为他和顾先生组织的另一个团体——北京政治学会争取的。但不能排除留美同学会筹备和刚建立时也曾使用过这处地点。从现存档案得知，欧美同学会于1915年开始向国民政府申请将普胜寺即旧称石达子庙（也是今天欧美同学会所在地）划拨过来作为会所。石达子庙是喇嘛庙，由蒙藏院管辖。1916年8月4日，经袁世凯同意、蒙藏院批准，将石达子庙移交给欧美同学会。经过半年修理，1917年2月17日，新会所正式举办活动。据长期在欧美同学会任职的章元善回忆，可能这次申请与修理就是周诒春提出和主持的。“周氏考虑到当时归国留学生分别组有英美、德奥、法比瑞等同学会，但都没有各自的会所。”他开始“创议为原有的欧美同学会建立会所。这个计划决定后，欧美同学会从内务部领得今南河沿南口路西的一座废置了的名为石达子庙的喇嘛庙作为会所……历时年余，周氏把这个破庙修建成了一个金碧辉煌的豪华庭院。” “改建期间，他必日日亲临工地指挥施工；建成以后，他担任经理，对经营管理亲加指导。”担任过仁立公司董事长的孙锡三回忆说，为满足1925年10月举行关税会议招待外宾的需要，周诒春1925年初再次承担起了整修欧美同学会的重担。孙锡三说：“修整期间在周的主持下，北京中孚银行向欧美同学会捐赠了一具弹子台，以充其游艺室。”根据1925年初关于修改《欧美同学会章程》的说明，“从前会务因陋就简……现既加扩充会所成为最好之俱乐部，所有保管设备维持等，亟须妥为规定。”1925年前后，欧美同学会确实进行过一次大规模的根本性的扩充与改造。胡适在1925年3月19日的日记中也说，此次改造周诒春作出了大贡献。由此推断，1917年前后和1925年前后欧美同学会会所的确定和两次整修，周诒春都可能是主其事者或是实质实施者。

传统的坚定维护者。根据顾先生回忆，最初成立欧美同学会的目的是联络感情，研究学问或游艺交际，但随着组织的健全和成员的扩大，宗旨逐渐明晰扩大，到了1915年，即明确为“以讲学、言志、敦品、励行为宗旨”；1924年4月，欧美同学会干事会商议修改会章，以使欧美同学会组织进一步规范化，推举马德润、周诒春等5人为起草员。1925年1月11日，欧美同学会年度大会讨论并通过了新修订的《欧美同学会章程》。这个章程一直被执行了很多年，直到1947年才做较大修改。作为新章程的起草员之一，周诒春应该说为此及同学会的规范化建设作出了自己的贡献。根据规定，所有会员须重新申请入会。周诒春带头执行。新章程将宗旨修改为：“修学、游艺、敦谊、励行”。由此可以看出，虽然宗旨修改面比较大，但“励行”却保留了下来，这说明欧美同学会对个人品行的修养与坚持是相当看重的。也正是这一点，使他们在现代的历次政治运动中能够保持一分清醒，坚持一种爱国的立场，并成为一种传统。虽然袁世凯同意将石达子庙有偿拨给欧美同学会，但当同学会有人提出要上帝制请愿书时，却遭到了同学会的坚决反对。巴黎和会期间，欧美同学会多次致电中国代表团，要求代表团捍卫国家主权，并表示誓为他们的后援。五四运动期间，有关欧美同学会的这方面新闻报道共有30多篇。五卅惨案发生后，欧美同学会于6月7日开会，经过讨论，通过了《北京欧美同学会董事干事两部对于沪案之宣言》。宣言谴责了公共租界的残暴，提出只有收回租界立法权、司法权和修改不平等条约，才是以张公道的根本解决途径。此次会议共11人参加，周诒春出席并在宣言上签字。同时他还和胡适、熊希龄、蒋梦麟等55人组成北京沪案救济会，通电各省，建议通过增加盐税附加捐的方式援助工人运动，“既可持久抵抗以御外侮，又可救济工人以免失业”。

习近平总书记在欧美同学会成立100周年庆祝大会上发表了重要讲话，高度肯定了欧美同学会爱国精神与传统。作为欧美同学会的发起人，这种爱国精神与传统的确立，无疑也有着周诒春的一份倡导、堅持与贡献。

（作者为安徽省委统战部副巡视员）

责任编辑：鲍家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