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1”法援的路上》系列报道之二举家西行:一年行程三万里

2019-01-22 08:15李晶鑫
民主与法制 2019年3期
关键词:小春种树法律援助

李晶鑫

离开才是出发的开始。于是在黄昏来临之前,我们将车开出了青岛。走上跨海大桥的瞬间,在天海茫茫、一桥横跨的胶州湾上,看着上下翻飞的海鸥,醉渔唱晚的夕照,我们很快放松了心情。

2017年7月13日上午,本年度“1+1中国法律志愿者行动启动仪式”在庄严的北京人民大会堂隆重举行。我知道,这标志着我一年的志愿者生活正式开始了。作为此次行动中唯一一名携全家共同参与的志愿者,我在出发之前,便暗自决定:要把这一年当作两年来用!

车轮前行,我们感到,前路的广阔横亘在脚下,辽阔的、深厚的、神秘的西域在向我们招手,一种不一样的生活已经开启!我们将带着山东人民、所在单位及亲朋好友的祝愿,带着家人的嘱托,踏上这充满爱心和希望的心灵之旅。

彝族汉的悲凉

“登记咨询870人次,代书130余件,代理案件51件,成功调解纠纷17起,化解各类矛盾11件涉200余人,举办各类讲座26场,录制讲座课件八讲,创设‘伊宁·1+1中国法律援助志愿者行动律师调解室’……”

这些数据,反映着我援助一年来的成绩,然于我而言,更难忘的,是那里发生的人和事,让我关心着、牵挂着。

2018年1月6日,哈来日晗的舅舅给我打来电话:“李律师,我们在这儿实在呆不下去了,我们想见一下您,就回阿坝了。”

哈来日晗是个40岁左右的彝族汉子,家在四川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的一个偏僻山村,从2017年开始,跟着亲戚来到伊宁市打工。不承想,2018年5月25日,跟着包工头王某在一处三层民宅施工时,被塔吊击中颈背部,脸部着地摔了下来,导致六颗门牙脱落。哈来日晗的汉语讲得很差,也不会写,加上门牙缺失,沟通起来很是困难。2017年9月27日案件第一次开庭,法庭组织调解。哈来日晗说:“我已经花了好几万元,我的妈妈现在病了,给我赔四万就行了,少了不行。”对方对基本事实不认可,说出于人道主义,可以给一万。调解失败了。案件要申请伤残司法鉴定,可他又拿不出鉴定费用。我想为他申请减免鉴定费用,可哈来日晗认准了本地的鉴定机构会偏袒被告,不同意本地的鉴定机构鉴定,异地的又不好申请。10月底的一个下午,哈来日晗来找我,他的脸上有一大块淤青。原来哈来日晗的钱花完了,就去找包工头要拼命,包工头报了警,可能他出言不逊,还被打了。

见到了我,哈来日晗的舅舅说:“李律师,我们实在是没有钱了,这几天就啃了几个干馒头。我跟哈来日晗说好了,我们只能撤诉,求助相关部门了。”哈来日晗也执意要撤诉。我说:“如果仅仅因为钱的问题,鉴定费我给你们交了。你们再考虑一下,可以吗?”一番激烈的彝族语争论后,哈来日晗的舅舅说话了:“李律师,你是真心对我们好!就按你说的办吧,等我们拿上钱就把鉴定费用还给你。我们会一辈子记得你的好!”

发人深省的种树女

>>帮助当事人达成和解 作者供图

2018年4月,我到伊宁市法院办案,看到有几个女人凑了上来,说:“这不是李律师吗?”我这才想了起来,临过小年,17个种树女工找到法援中心,说她们从2016年起为姚老板种树,欠的工钱到现在都没给,有八名女工甚至连欠条都没给打。我知道,这些同男人一样在烈日和风雨之下劳作的女工,干满一天10个小时,仅挣100元工钱,多么不容易啊!于是,我带着她们回到法律援助中心,指导她们办理了法律援助手续。

约见了姚老板,我自知道怎么对付他。这些人干政府的活儿,自然怕政府断了他的财路。我说:如果案子判了,判决书都会上网。而且我们还会以法援中心的名义,给管市政绿化的政府部门发函,附上判决书。姚老板开始说好话,原来政府把钱已全部付给他了,只是被他挪到其他项目,并表示出调解的意思。我看机会来了,对他说那八个没有打条子的,也一块调解给了吧!一番讨价还价,达成了协议:5月底前一次付清,逾期承担20%的违约责任,由法院出调解书。

种树女们自然满意。我告诉牵头的九名女工赶紧通知没有欠条的另外八名工人,明天一块来,机会难得。到了晚上,我问其中一名女工:“都通知到了没有?”那名女工说:“我都给她们打电话了,只通知到了两个,明天来不来没说。”从她吭哧吭哧的语调里,我听出她没讲实话。同时隐约猜出,她是不是觉得让没起诉的那些工友搭便车会影响到她们?或者是于她们而言不公平了?最终我发现,这九名种树女到底没通知其余八名。

案子是顺利结了,但我的心中浮现出一层悲凉。我在办案札记里写道:我们常说可怜之人,常有可恨之处。但是,我还是要为这“可恨”辩护一下:其一,在不同人的心里,同样的价值是不能等量齐观的。对这些种树女而言,老板也许就欠她几千块钱,但拿不上钱,她的家庭过年可能就会过得很凄惶。因此,哪怕是多一点儿竞争、多一点儿威胁,于她们也是难承受之重。其二,她们把握自己、把握命运的力量单薄,害怕压垮了担当。她们害怕错过本已不多的机会,怕输,更觉得输不起。其三,胸襟来自过尽千帆皆不是,她们没有扬帆破浪的机会,也许一家老小热炕头就是对整个世界的期许。其四,我们几曾给她们真正的尊重?尊重才是改变命运的力量。倘使自卑者能自爱已属不易,她们比财富丰盈者去爱人要难啊!当穷者独善其身时,我们不要去鄙夷。

“我要为小春鹃募捐”

2016年2月,年仅八岁的王春鹃的母亲突发疾病去世。2017年3月,父亲骑两轮电动车送姐妹俩上学时发生车祸,一家三口受伤,王春鹃骨盆骨折等多处伤情。而肇事的哈萨克族青年,仅投保了交强险,其在重症监护室扔下2000元后再也没有露面。更为不幸的是,春鹃在治疗过程中发现患有继发性血小板减少症,后辗转于伊犁、乌鲁木齐治疗,为此已负债20多万元。

春鹃由于疾病,身体十分虚弱,稍微有一点小伤口就会血流不止。据其父亲说,她在短短的上学路上就要休息好几次。我们一家到她家里看望,看到春鹃总喜欢蹲着,蹲的时间久了腿又会发麻,所以常躺着。春鹃的脸色十分苍白,就连嘴唇也没什么血色。她在学校上课时眼睛看黑板会重影。最近,被老师建议休学,这些天一直没去上课。父亲为了照顾她只能干一些自由的活儿,靠收废品养活她及11岁的姐姐。卖废品的行情今年不是很好,而王春鹃一个月光药钱就要2000元左右,而他们在村里租房子也要每年1500元。春鹃的家里没有一本像样的课外书。

目前,我父亲正在伊犁作为法律援助志愿者,为王春鹃免费代理此案。但由于肇事青年经济能力差,通过诉讼最终实现权益的前景渺茫。

我志愿作为为小春鹃募捐的发起人,为她募捐。希望我身边的亲朋好友、老师同学及社会上的好心人伸出手来,帮帮春鹃一家人。大家有书捐书、有钱捐钱。我们想为春鹃和她姐姐捐一个“红柳书屋”,再捐一些为她治病的钱。从善心到善举,让我们一起,给她面对生活的信心和力量。

以上是我儿子李闲驰为援助案件当事人王春鹃的募捐倡议书。

眼看援助期限将尽,小春鹃的案件迟迟不能结案。保险公司整天处理这类案子,大概已经见惯了吧,以“拦腰砍”的勇气,使劲压着春鹃的父亲调解。春鹃的父亲老实、木讷,完全没有主意,只是说:“我的孩子都成什么样子了,你们也太狠心了。”

小春鹃家庭的情况,让我一家形成了一个决议:由大儿子李闲驰作为主募捐人,全家为小春鹃募捐一个书屋。募捐期间儿子李闲驰非常投入,每天把着手机,到很晚才睡。同学们十块、二十块地捐钱,也有捐书的,他都一项一项地记下。眼看时间过半,捐的人不少,但离设定的不少于两万元钱和200本书的目标还差得远。看看儿子愁眉不展的样子,我提醒道:“想想看,周围的人,谁能给你多一点的钱?”儿子马上了悟——于是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叔叔阿姨,很快,募捐款项突破两万了!接着,他青岛的同学又以两个团支部的名义寄来了八九本书,书的质量相当好,很多书籍,要么在扉页写有鼓励春鹃的赠言,要么附上了精美的卡片。捐书的任务也超额完成。儿子拿出了自己2000多元的积蓄,给春鹃姐妹买了非常漂亮的组合书桌、书柜;我的妻子则为她们买了布娃娃和漂亮的床围子。

我们遵照承诺,将全部款项交给伊宁市慈善总会。在慈善总会的见证下,亲手把捐赠的款项交给了春鹃的爸爸。书桌书柜提前到了,大家一起把书摆了上去,换上新的床围子,摆上薰衣草的公主娃娃。小春鹃的房间真的焕然一新,书香弥漫了!

>>编写并捐赠《农民工维权69问》 作者供图

农民工的维权书屋

说实在的,伊犁州司法局和州律协郑重其事地为我编写的、全家共同捐赠的5000册《农民工维权69问》举办这么大场面的捐赠仪式,是出乎我所料的。

捐赠仪式在一个很有规模的施工现场举行,有很多戴着大红色、橘黄色安全帽的民工参加了捐赠仪式,从台上往下一看,明晃晃的一大片。现场“中国法律援助基金会‘1+1’法律援助志愿者李晶鑫律师《农民工维权69问》捐赠仪式”“法援律师著书答疑解惑,多方联动致力民工维权”的横幅引人注目,人社局、总工会、司法局等部门的领导都参加了,台下有几台照相机、摄像机在工作着。

经过一个多月的努力,《农民工维权69问》终于完成编写和印制,我的心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回想起一年的时间里,接待了上千名当事人,有些镜头留在记忆深处,而且随着时光的流失,意象反而会愈加鲜明——这些个镜头,最多的,就是农民工。

一个50岁上下的四川汉子,来到办公室,还未开口,突然放声号啕,大概是他也觉得男儿有泪不轻弹,赶紧双手扯起黑乎乎的T恤衫盖住脸面……

一个30多岁的陕西小伙子,在一个滴水成冰的下着大雪的午后,拄着双拐出现在门前,赤着的左脚上缠满绷带,嘴唇、眉毛上结着一层霜雪……

一个30多岁的眉目清秀的种树女工,摘下我原以为是遮挡风沙和暴晒的口罩,向我陈述案情时,我发现她满嘴白泡干裂瘆人……

……

农民工的维权问题如此突出,大大出我所料。特别在进入腊月以后,法律援助中心的那间办公室,常常同时站着好几拨人。这促发我做了两件事,一是在法律援助中心设立了“伊宁·1+1中国法律援助志愿者行动律师调解室”,化解着不少的纠纷;二是决定在援助期限将满的时候,为伊犁州的农民工朋友们编写并捐赠这本《农民工维权69问》。

《农民工维权69问》封面上下各有一幅图片,分别是“秀美的伊犁风光”和“秀美的青岛风光”。此外,援疆期间,我还通过所在的山东众成清泰律师事务所,为伊宁市职业技能教育培训中心募捐“石榴书屋”书籍2500余册,价值六万元。

全家合著《西行1+1》

我有写日记的习惯,2018年3月26日晚上,写完《种树女不肯分阴凉,李律师护短辩三分》的办案札记,我躺在床上,黑夜里忽感灵光一现,为什么不把这些东西集合起来出本书呢?主要内容就写2017年7月至2018年7月这一年的“放逐”生活,写受援当事人的悲苦和人性,写丝绸之路上的流连和复兴,写大美西域的风光与人情,写一年来心灵的启迪与感动……

于是,我一发不可收,洋洋十几万字的《西行1+1》即将由中国民主法制出版社出版,新鲜出炉:一年来的志愿者生活,引发了我对自己二十年律师生涯的回顾和自省,所谓全面依法治国,所谓全面建成小康社会,所谓以人民为中心,它的核心价值和温度到底在哪里?——不在北上广,也不在高富帅,而在平民百姓。社会底层的人是晴雨表、是一杆秤。这一年,通过大密度地接待、倾听、咨询、讲课、调解、取证、开庭、募捐,我对这晴雨表和一杆秤,似乎有了更深的认识。

一年来三万多公里的丝路行程,是足迹也是心迹。凭心苦旅,我理解了一部陆海丝绸之路的历史就是一部浓缩的世界史,中国丝绸之路的兴起、兴盛、衰落和复兴就是中华民族的兴盛、衰微和复兴历程的缩影。1995年在和田尼雅遗址出土的汉代织锦“红星出东方利中国”,会不会就是一种类似于史书上多次记载的“启示”?我们以一家四口西出阳关,沿着塔克拉玛干沙漠的边缘,沿着丝绸之路的南、北线,做着认真又微不足道的追寻。

一年来相对安宁的生活,我更加体会到幸福从来都是一种向内追求的过程。幸福了吗?这是白岩松之问,也是世纪之问。毕竟能成惊天伟业者寥若晨星。我想通过这本册子与读者分享的是,对我们普通人而言,生命的平实与朴素是幸福的基石,当平实与朴素占据了心灵,本我才会回归,步履才会淡定,岁月才会从容,生命才会更多彩。学会以心灵为中轴进行必要的置换,我们的时间、物质、精神,才会更加和谐地守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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