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以来中国音乐史学中唯物史观的回顾与思考

2019-01-23 17:38程兴旺
音乐研究 2019年4期
关键词:音乐史唯物史观史学

文◎程兴旺

没有哪一种史学或理论,能在当代中国音乐史研究中留下如此深刻的影响有如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1949年至今,中国音乐史学界始终坚持唯物史观为根本指导并运用。无论是在填补学术空白中细心建构,还是在彰显阶级的政治批判中虔诚“叙事”;无论是在新潮音乐和流行音乐论争中“口诛笔伐”,还是在其“回顾与反思”中纵横捭阖;无论是在“资产阶级自由化思潮”背景下据理申论,还是在中国音乐道路问题上多维论辩;无论是在“重写音乐史”问题中“针锋相对”,还是在当代中国音乐史建构中举证力争;无论是在马思聪问题讨论中深度反思,还是在关于杨荫浏“防范心态”论域中真诚对话,关于过去、当下、未来的,一系列关乎中国音乐史学的重要乃至重大问题,都在遵循唯物史观指导思想和方法论前提下,正气俨然地展开,形成了一首唯物史观之于中国音乐史学发展的恢弘史诗。在社会巨大深刻复杂变化的当前,唯物史观应以怎样的姿态阔步前行于中国音乐史学建设的新时代,迫切需要我们的回顾与思考。

一、接受尝试:在填补空白中坚持唯物史观指导运用(1949—1977)

新中国成立初期的二十八年(1949—1977),中国近现代音乐史学科完成了最初的创建。在 “大跃进”影响下,此时期既有“双百方针”的引领与激励,更有“左”的思想主导下的深度制约。其不仅包含1955年对贺绿汀音乐思想的批判,还包含1957年对音乐界右派分子及“汪立三反党小集团”的批判、1958年对钱仁康的“拔白旗”批判,给音乐界带来了极大的思想钳制。因此,起步于该时期的中国近现代音乐史学有着明显的时代烙印。虽然也提出“要辩证地分析问题、要实事求是、要一分为二地看待事物”,但在“左”的思想影响下,音乐史学界走向唯物史观教条主义和形式主义的理解和运用,导致了音乐史学研究的机械唯物论、以论代史的偏颇和错误。张静蔚对此曾指出,“当时,北京方面提出的口号是写出一部‘真正的人民音乐史’、上海方面提出的口号则是写出一部‘我们自己的革命音乐史’。这就给刚刚起步的年轻学科,戴上了‘左’的框框,影响了几近半个世纪。”①张静蔚《中国近现代音乐史学》,《南京艺术学院学报》2004年第4期,第6页。这是中肯的评价。中国近现代音乐史学科重要开拓者汪毓和为修订著于该时期的《中国近现代音乐史》,付出了一生精力。著名史学家杨荫浏的著作《中国古代音乐史稿》(上、下册)也留下了鲜明的“阶级斗争是历史发展动力”的烙印。②郑祖襄《中国古代音乐史学概论》,人民音乐出版社1998年版,第92页。

应该承认,该时期中国音乐史学建设富有成就。没有这个时期对唯物史观的接受尝试,就难有中国音乐史学对民间音乐及其相关创作的深入研究。没有这个时期的创建之功,就更难有后来中国音乐史学科的建设发展。回顾反思该时期唯物史观之于中国音乐史学的指导运用,我们不是否定一切,更重要地是吸取其中的深刻教训。

二、谨慎前行:在拨乱反正中回归唯物史观的科学指导运用(1978—1984)

1978年,在“解放思想,实事求是”思想引领下,中国音乐史学工作者在“希望的田野”上,在文学艺术界大规模的“寻根热”中,擎着唯物史观这一根本指导,怀着对未来的理想,掬着重新认识评价过去的急切心情,开始了“拨乱反正”,经过六年真诚热情奋进的探索,展现了中国音乐史学回归唯物史观科学指导运用的历程。

实事求是,是唯物史观的本质要求。新时期以来,在拨乱反正的形势下,中国音乐史学界首先从认识论层面进行反思回归。第一,在研讨中推进“回归”。如1981年10月在北京召开的中国近现代音乐史学术讨论会,对推进实事求是的认识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第二,在史学著作中综合“回归”。这主要体现在汪毓和的《中国近现代音乐史》(1984)和陈聆群的《中国民主革命时期音乐简史》(1981),对以往“左”的认识进行了修正。第三,在专论文章中“回归”。主要体现在汪毓和、陈聆群、戴鹏海、王德埙等学者文章中。③汪毓和《应发扬实事求是的科学学风》,《音乐研究》1982年第1期;陈聆群《中国近现代音乐史研究》,载1987年《中国音乐年鉴》,文化艺术出版社1987年版;戴鹏海《让历史作证——写在〈黄自年谱〉前面》,《音乐艺术》1982年第4期;王德埙《关于李叔同的评价问题——与联抗同志商榷》,《中央音乐学院学报》1982年第4期。

“为了谁”的问题,是唯物史观的根本性问题。该时期明确提出了文艺“为人民大众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的方针,这使文艺“为了谁”的问题有了清晰的指向。为此,在“实事求是”思想的引领下,中国音乐史学界对此进行了重新梳理,并把“为了谁”的指向具体落在时代性、民族性、群众性(以下简称“三性”)上,从而使“为了谁”问题在中国音乐史学研究中得到有效解决,尽管仍然有分歧,但终究有了更清晰的认识。对于“三性”问题的研究突出体现在1980年“上海之春”国际音乐节举办的音乐民族性与时代性学术座谈会。④言《“上海之春” 举办音乐民族性与时代性学术座谈会》,《音乐研究》1980年第3期。相关研究者主要是汪毓和⑤汪毓和《关于音乐时代性问题的几点认识》,《音乐研究》1983年第2期;《继承,创新与民族性》,《人民音乐》1982年5月号。、成于乐、陈婴、居其宏、寒溪和家浚等专家的文章中。总体看,从过去片面强调为工农兵服务,到该时期转向“二为”方针,这是合目的性、合规律性的转变,是唯物史观价值指向的本质回归。

唯物辩证法的运用问题。该时期中国音乐史专家主要在“人”的研究、事的争鸣和其他问题探索中,积极探讨了如何实现唯物辩证法的正确“回归”。如1982年在昆明召开的“聂耳学术讨论会”对聂耳的客观定位、1983年在上海召开的“贺绿汀从事音乐活动60年研讨会”对贺老的正确评价、1984年在成都召开的“王光祈学术讨论会”对王光祈误评的纠正等。其中,赵宋光关于王光祈“音乐救国论”理想的唯物辩证分析⑥赵宋光《有关王光祈评价的一些理论问题》,载黎文等编选《王光祈音乐文集》,王光祈研究学术讨论会内部资料1985年6月,第49—50页。,充分体现了唯物辩证法运用,具有一定范式性。

综上而观,从1978—1984年,中国音乐史学的反思“回归”,使唯物史观重新回到了科学指导运用的地位,焕发出了新的生机活力。当然,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左”的思想仍然或显或隐地影响着后来的中国音乐史学建设。

三、大胆创见:在思潮争鸣中掘进唯物史观的科学指导运用(1985—1991)

该时段,随着西方思想理论的传入,国内新思潮随之兴起,并很快达到高潮。面对上个阶段新潮音乐的既定现实而“史学乏声”的窘境、通俗音乐的大潮而“批评捧斥”的对立僵局、中国音乐史学遗留问题而似乎“涛声依旧”的险境,中国音乐史学界进一步解放思想,深入探究,留下了一个个可贵的脚印。

1.在大胆创见的专论中掘进。1985年后,新的话语体系活跃纷繁,它引导疗治着旧有的学术“创伤”,使唯物史观指导运用向新的方向发展。随着新思潮进一步涌入,学者们深深感到,中国音乐史研究仍旧被隐在的政治化史学观念左右,已经开放六年的中国音乐史学似乎仍在改革开放之初的状态徘徊。老问题迫切需要进一步破解。于是,陈聆群、张静蔚等率先发出了理性的“呐喊”,即要求切实解放思想、冲破一切障碍,建构真正符合唯物史观的中国音乐史学。⑦陈聆群《反思求索再事开拓——对中国近现代音乐史研究的回顾与展望》,《中国音乐学》1985年第4期;张静蔚《对我国近现代音乐史研究的两点思考》,《音乐研究》1986年第1期;张静蔚《音乐理论的历史反思》,《人民音乐》1988年第6期。或许“呐喊”的语言存在偏激之处,但其代表着一定程度上的集体呼声。

立足历时社会现实,对唯物史观认识论方法论的拓展和融合运用,是大胆创新、难能可贵的创见。对此,汪毓和、戴鹏海、陈聆群、梁茂春、张静蔚、戴嘉枋、居其宏、田可文、罗艺峰和郑锦扬等在这方面作出了更多贡献。其中,史学家戴嘉枋先后发表十多篇文章,大胆融合系统论观点,建构音乐史学多元化观念;开掘马克思早期的哲学史学智慧,首创异化理论阐释“新潮音乐”;缜密梳理唯物史观发展历程,客观对其正本清源;结合中国音乐史学和音乐生活现实,为中国新音乐史进行不同的分期等,从不同角度阐释自己的观点,建构史学理论,掘进拓宽了唯物史观指导中国音乐史学研究的新内涵,把中国音乐史学理论建设推向了一个新高点。⑧戴嘉枋《继承、扬弃与发展——论音乐史学多元化观念的萌生及其合理内核》,《中国音乐学》1988年第1期;《面临挑战的反思——从音乐新潮论我国现代音乐的异化与反异化》,《音乐研究》1987年第1期;《科学总结我国当代音乐发展的历史经验——与吕骥同志等商榷》,《中国音乐学》1988年第3期等,共约16篇文章。史学家居其宏坚持唯物史观根本指导,运用唯物辩证法,结合系统论、控制论、信息论等方法,侧重从音乐美学角度切入中国当代音乐史学建设,把中国音乐美学问题涉及的人性、人心、人情、人本、人的自由意志、人的主体性等,放到中国音乐史发展历程中进行多角度观照,并结合唯物史观的基本原理给出了有理有利的见地。⑨居其宏《“新潮” 音乐 的美学来源与流向》,《文化研究》1988年第1期。这些研究展现了唯物史观在中国音乐史学中的崭新面貌,掘进和丰富了唯物史观内涵。

2.在关切现实的会议论争中掘进。问题是学术纷争的前提,研讨是增进共识的纽带。为了推进中国音乐理论界对相关问题的认识,该阶段先后十多次举办各类重要会议。1985年中国音乐史学会创建自己的学术家园。1986年更具学术争鸣氛围的辽宁兴城“中青年音乐理论家座谈会”,来自全国八十多位专家,历时七天,紧扣中国音乐紧迫问题与音乐理论家历史使命进行研讨交流,⑩居其宏《风云际会抒狂狷——“中青年音乐理论家座谈会”述评》,《中国音乐学》1986年第4期。会议推进了音乐理论界的纠“左”,丰富拓展了唯物史观科学指导运用,具有里程碑性意义。1986年、1988年、1990年中国香港分别举行三次“中国新音乐研讨会”,中国大陆学者在不同的学术空间里听到了新见。1987年江苏江阴音乐史学盛会畅所欲言,讨论了如关于历史分期、史学方法等问题。1989年中国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中国音乐史研究方法读书会”广泛深入探讨了史学新方法。1990年“全国音乐思想座谈会”,与会者主要对当时“讲话后现象、异化论、自律论、主体性、多元化”等新论进行了严厉批评,认为这是资产阶级自由化思潮对音乐界的影响,指出这些现象反映出音乐领域内存在意识形态的激烈斗争。居其宏以《马克思主义与音乐界当前实际》一文给予了有力回应,并对当时应有的批评作风提出了合理化建议。⑪阿黛《1990年中国近现代音乐史研究》,载1991年《中国音乐年鉴》,山东教育出版社1992年版,第30—31页。1991年重庆“中国现代音乐史座谈会”,对坚持历史唯物主义给予特别强调。这两次会议中真诚严厉的批评和诚挚有力的回应,形成了一个特殊的锤炼坚持唯物史观科学指导运用的反思拓展过程。

3.在“把人作为人”的人物研究中掘进。唯物史观,是“关于现实的人及其历史发展的科学”。⑫《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 4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 237页。人的关注,始终是唯物史观的核心。该阶段审视音乐家,呼吁应“从人的音乐活动出发考察音乐史”⑬修海林《从人的音乐活动出发考察音乐史》,《人民音乐》1992年1月。,掘进和丰富了唯物史观的内涵。第一,对聂耳和星海的评价,不再单纯是“革命的”,而且也是“音乐的”和“艺术的”;不再是历时神化认识,而是历史发展性定位,从而使唯物史观在具体指导层面的内涵得到拓展。第二,对马思聪的专题研究,纠正了极“左”思想导致的错评,重新定位其为中国近现代音乐史上杰出的演奏家、作曲家、教育家,还原了历史面貌,体现了实事求是精神。第三,在萧友梅的研究中,根据历史事实,全面质疑以往“全盘西化论”等系列的错误批评,为客观评价萧友梅打下了坚实基础。第四,对吕骥的专题研究,客观评价了他在中国音乐发展诸多领域产生的积极与消极影响,指出其在音乐理论研究方面作出了重要贡献。

总之,该阶段坚持实事求是思想路线、“双为”方针、唯物辩证法,开展研究,大胆吸收传统和西方现代哲学美学新观点、新方法,进行拓展和掘进,形成了唯物史观的新图景。当然,1989年以后,在中国音乐界开展资产阶级自由化的批判下,中国音乐史研究仍然存在与唯物史观科学精神不尽相符的认识。

四、恢复发展:在回顾反思中拓展唯物史观的科学指导运用(1992—1999)

1992年初,邓小平的“南巡讲话”精神奠定了此时期新的思想理论基础。中国音乐史学会于1992年修改章程,在“总则”中特增“本会倡导以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和方法,探索、开拓中国音乐史学研究工作,并尊重以其他方法论进行中国音乐史学研究”⑭戴嘉枋主编《中国音乐史学会30周年》,上海音乐学院出版社2016年版,第43页。条款。这使该时期唯物史观在中国音乐史学研究中的指导运用焕发出了新的活力生机。

1.在史学著述中反思拓展。该阶段约六十部中国音乐史学著作⑮陈建华、陈洁《中国音乐理论书目》,上海音乐出版社2003年版。,充分体现了中国音乐史学界坚持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科学指导运用的新成果和新拓展。从新的分期角度突破以往通史架构的,突出表现在孙继南和周柱铨合编《中国音乐通史简编》⑯山东教育出版社1993年版。,其依“朝代”为界,形成真正的“通史”⑰陈聆群、陈应时《读〈中国音乐通史简编〉》,《中国音乐》1992年第2期,第55页。。以特殊视角切入“难区”的著作是戴嘉枋《样板戏的风风雨雨——江青·样板戏及内幕》⑱知识出版社1995版。,辩证指出不能因此全盘否定“样板戏”,而应该科学分析、正确对待。郑祖襄《中国古代音乐史学概论》⑲同注②。填补了国内古代音乐史学理论空白。李焕之主编《当代中国音乐》⑳当代中国出版社1997年版。,不仅成为“当代中国音乐学科”的奠基之作,而且引起的一系列论争,推进了唯物史观指导当代音乐史学研究。

2.在史学理论研究中反思拓展。基本史学理论建设是史学发展的标志。在“南巡讲话”后,如何正确对待史观和史法,中国音乐史学者进行了一系列新探究。汪毓和连续发表论文,指出要做到正确的认识和描述历史,就必须有正确的历史观和历史方法,而这对坚持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和实事求是至关重要;㉑汪毓和《历史与历史著作,历史观与历史批评》,《中国音乐》199年第1期。对具体历史现象、历史人物、历史作品评述,必须充分认识其复杂性,立场错误与艺术成就不能简单对待,否则就会导致机械唯物论;㉒汪毓和《对中国近现代音乐史研究中几个史学观点的认识》,《中国音乐》1999年第4期。对历史现象的认识要经历从片面到比较全面、从错误到比较正确的过程。㉓汪毓和《关于史料的收集、整理和研究》,《中国音乐》1999年第3期。对此,陈聆群认为,历史研究应当首先着力于弄清历史真相,接着对历史真相作正确叙述,并在此基础上,抽取其中普遍性,总结历史规律。㉔陈聆群《关于中国近现代音乐史研究学科建设的若干建议》,《艺圃》1992年第1、2期。

3.在学术争鸣中反思拓展。最具影响力的20世纪中国音乐发展道路问题争鸣,不仅有一大批“老、中、青”学者进行深入研究,而且他们从中西音乐关系、文化价值相对论、欧洲音乐中心论、后殖民主义、音乐与政治关系、人本主义等视角出发,在论证中国音乐走“现代化之路、以我为主的继承与发展之路、兼容并包之路、以人与自然的生命为原则的合规律性与合目的性统一的特色之路”中,提出许多新见,极大地丰富拓展了唯物史观内涵。同时,围绕《当代中国音乐》著作,在居其宏与赵沨、孙慎之间展开的论争,也增进了人们坚持唯物史观科学指导研究中国当代音乐史的认识,增进了历史重大事件和失误的了解。㉕居其宏《当代音乐的批评话语》,上海音乐出版社2002年版。

总之,该阶段随着中国音乐史学研究广度、深度的拓展,可观的史学成果展现出了唯物史观科学指导运用的新图景。这不仅体现在运用唯物史观对所谓“资产阶级自由化”批评的驳斥,更充分体现在“回顾与反思”大背景下诸多学术争鸣中的深度阐释、大胆建构,彰显出方法论的更深入探讨,方法运用的更广泛融合。

五、多元融合:在深化改革中丰富唯物史观的科学指导运用(2000—2011)

2000年,中国音乐史学建设,在新换届的史学会带领下,坚持以科学发展观为引领,在原有基础上,唯物史观在中国音乐史学中的指导运用获得了新发展。

1.在中国音乐史学著述研究中丰富发展。该时期出版了汪毓和、陈聆群、陈应时、居其宏、梁茂春、明言、冯长春、余峰、夏滟洲、陈秉义和余甲方等著述的多部音乐断代史和音乐类型史著作,充分反映了中国音乐史学界坚持唯物史观指导运用的良好发展趋势。断代史方面,汪毓和作为该时期“重写音乐史”争鸣中的主要对象,不仅对自身所持的唯物史观及其相应的历史研究法进行了必要的阐释澄清,更是以惊人的心灵毅力,不断纠偏其《中国近现代音乐史》以提升质量,充分体现了坚持唯物史观科学指导的求真精神。居其宏作为当代中国音乐史学科建设的主要创建者,在该时期推出了以《新中国音乐史》为主的多部著作,其建立在史料上的逻辑性和思辨性,充分展示了唯物辩证法的合理运用。陈应时与陈聆群主编的《中国音乐简史》㉖高等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陈秉义和梁茂春合编的《中国音乐通史教程》㉗中央音乐学院出版社2005年版。等,以不同角度的断代史成果丰富发展了唯物史观指导运用。李双江主编的《中国人民解放军音乐史》㉘解放军文艺出版社2004年版。填补了军队音乐史空白,体现了唯物史观指导运用于军队音乐史建设的特色内涵。

2.在中国音乐史学文论研究中丰富发展。该阶段产生了一批反思性研究史学基本理论问题的论文,有力地促进了唯物史观在中国音乐史学实践中的指导运用。居其宏紧扣“史实第一性是历史研究的基本原则、基本方法和唯一依据”㉙居其宏《“史实第一性”与近现代音乐史研究》,《音乐研究》2006年第4期。,深度剖析“史实”的极端重要性,指出其是历史哲学的核心地位。胡天虹从唯物史观本质要义的阐释出发,指出无论从宏观的认识上还是从具体的研究方式,㉚胡天虹《论中国音乐史学中的唯物史观与史学研究——兼谈重写音乐史问题的提出》,《沈阳教育学院学报》2004年第3期。“实事求是”“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一分为二”和 “可实践性”的观点,都是始终要遵循的。冯长春特别指出,当代学人正逐渐消除长期以来“左”的思潮影响,不断接近历史真实与对史学人文价值的诉求,使中国近现代音乐史学呈现出了良好发展趋势。㉛冯长春《新时期中国近现代音乐史学研究观念的更新与实践》,《人民音乐》2009年6月。明言指出,应从20世纪中国音乐历史“断代史”研究入手,注意“由大而小”“由泛而专”,注重音乐艺术的本体属性和社会音乐生活的实际,不要一味跟随“大历史学”。㉜明言《百年奏鸣——20世纪中国音乐历史研究的若干问题》,《黄钟》2004年第4期。以上理论研究,无论是直接抑或间接体现唯物史观精神,也无论是为中国音乐史学发展扫清史学观念障碍,都以各自研究角度和层面丰富发展了唯物史观的运用。

3.在“三大”争鸣中丰富发展。关于“重写音乐史”的争鸣,围绕汪毓和编著的《中国近现代音乐史》展开,从1988—2011年,但在该阶段形成高潮,主要参与讨论争鸣的专家学者有汪毓和、陈聆群、戴鹏海、孙继南、黄旭东、梁茂春、张静蔚、刘再生、戴嘉枋、居其宏、洛秦、卞祖善、胡天虹、余峰、冯灿文和程兴旺等,论文近四十篇,广泛涉及中国音乐史的观念、理论、方法,以及人物、事件、现象和作品评价、史料建设等各方面问题。讨论尽管还存在不足,正如冯长春指出的:“重写音乐史”争鸣虽内容丰富,但未能深入甚或有所忽略的学术盲点,特别是在音乐史学观和音乐史料学方面的探讨。㉝冯长春《“重写音乐史”争鸣集》,文化艺术出版社2015年版,第18页。但其对推进唯物史观在中国音乐史学中的科学指导运用有重要意义。

关于“防范心态”的争鸣。冯文慈在1999年连续撰文择评杨荫浏《中国古代音乐史稿》,指出其存在“走向唯物史观路途中的迷失”等问题的同时,也指出其贯彻唯物史观的突出成就,并评价其成就总体表现在“转向唯物史观的起步”㉞相关论题详见冯文慈《崇古与饰古:杨荫浏著〈中国古代音乐史稿〉择评》,《中国音乐学》1999年第1期;《雅乐新论:转向唯物史观路途中的迷失——杨荫浏著〈中国古代音乐史稿〉择评之二》,《音乐研究》1999年第2期;《防范心态和理性思考——杨荫浏著〈中国古代音乐史稿〉择评之三》,《音乐研究》1999年第3期;《转向唯物史观的起步——略评〈中国古代音乐史稿〉的历史地位》,《中国音乐学》1999年第4期;《〈中国古代音乐史稿〉的历史性成就及其局限——纪念杨荫浏先生诞辰100周年国际学术研讨会上的发言》,《人民音乐》2000年第1期;《坚持唯物史观 坚持反思——答孔培培、闻道同志兼及向延生同志》,《音乐研究》,2001年第3期;《从事中国音乐史学的心态自述》,《南京艺术学院学报(音乐与表演版)》2003年第1期等。。针对这些观点,孔培培和闻道㉟孔培培、闻道《也谈“崇古”、“防范心态”与“唯物史观”——与冯文慈先生商榷对一代宗师杨荫浏的评价》,《音乐研究》2001年第2期。、向延生㊱向延生《〈中国古代音乐史稿〉的历史性成就及其局限——纪念杨荫浏先生诞辰100周年国际学术研讨会上的发言》,《人民音乐》2000年第1期;《也谈杨荫浏的“防范心态”》,《音乐研究》2000第2期;《再谈杨荫浏的“防范心态”》,《人民音乐》2000年第6期。、刘再生㊲刘再生《评价历史人物的求实精神》,《音乐艺术》2002年第1期。、谢秀敏㊳谢秀敏《浅谈音乐评论中主观与客观的统一—读冯文慈与孔培培评杨荫浏〈史稿〉有感》,《内蒙古艺术》2006年第1期。与冯文慈和王军(支持冯先生观点)㊴王军《坚持唯物史观 坚持反思的楷模——择评冯文慈对杨荫浏〈中国古代音乐史稿〉的择评》,《中国音乐》2007年第1期。等撰文进行了交流辨析。这次争鸣双方都本着唯物史观实事求是精神,就主要问题进行了细致的分析与论辩,相互指出了对方存在的不足或偏颇,涉及唯物史观之于史学研究多方面的问题。关于如何正确运用唯物史观来评价历史人物和优秀成果,处理历史评价主体与对象的关系、局部与整体的关系、历史环境与历史人物的关系,以及材料、研究过程和结论的关系等。就此来看,“防范心态”争鸣意义已经不仅在其本身,而更在其对中国音乐史学研究具体问题的指导运用。

关于《中国新音乐史论》的争鸣。著者刘靖之特殊的成长境遇,产生的特殊的史学成果,导致了其特别的史学结论,成为中国新音乐发展方向的否定派代表之一(宋瑾语)。大陆学者对“刘著”基本史学判断进行了广泛争鸣。除基本史料错误之外,“刘著”以新的史学视角,为我们如何坚持唯物史观科学指导运用,开展中国音乐史学研究,提供了一个全新的参照。

总之,该时期唯物史观在中国音乐史学研究中指导运用,成就了可观的史著、史论成果,同时自身也在史著、史论和争鸣中,实现了多元融合后的进一步拓展和丰富。

六、创新推进:在新时代感召下发展唯物史观的科学指导运用(2012—2019)

“十八大”以来,在习近平同志文艺座谈会和哲学社会科学座谈会精神引领下,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研究涌现出了系列新成果。唯物史观的科学指导运用,也使中国音乐史研究的史著和史论获得了新进步,特别是有专家学者立足于中国音乐史,直接从马克思主义哲学角度切进,深入研究唯物史观的指导运用,获得了更有深度的创新性理论成果。

新时代推进唯物史观之于中国音乐史学研究根本指导运用,需要更加深入的理论阐释。令人欣喜的是,居其宏自2012年以来,深度结合马克思主义文艺观,对中国近现代、当代音乐史进行理性观照,撰写了系列论文。如《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的中国化与音乐艺术对象化》《马克思主义文艺观在中国乐坛的莺声初啼》《马克思主义中国音乐对象化是当代音乐家的神圣创造使命—— 〈马克思主义文艺观与中国近现代当代音乐思潮〉结论》《苏联音乐思潮与我国近现代音乐史》《改革开放语境下的历史反思与责任担当》《中国近现代当代音乐史的研究使命》《历史本体论与中国近现代当代音乐史研究》《中国近现代当代音乐史研究的多元历史观》《中国近现代当代音乐史研究的多元史观与普适性原则》《〈文艺八条〉对音乐界异化思潮的纠偏努力》《中国近现代当代音乐史研究方法论述要》,以及关于“吕贺”之争(从历史回顾到哲学反思)的系列文章等。这批成果,不仅让学界更加清晰马克思主义文艺观的本质内涵,而且有力地推进了唯物史观之于中国音乐史学研究的新发展。

特别是《中国近现代当代音乐史研究的多元历史观》,总结了唯物史观八个方面主要内容: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人是历史运动的主体;现存的社会形态是复杂的交织的;人类社会是总体的联系的;人类社会历史是有规律的;运动变化发展的(辩证的);社会历史研究是主客体辩证统一的过程。表明了自身音乐研究坚守唯物史观的五个方面:第一,音乐艺术既受制于政治、经济等其他上层建筑,更有自身特殊的规律;第二,音乐史的研究对象是音乐艺术的发展历史,并揭示其发展规律;第三,音乐文化都存在精华与糟粕,要科学正确对待;第四,音乐史运动的主体是人,要注重音乐创作者与音乐审美者的辩证统一;第五,历史唯物主义音乐史观在不断发展变化中,吸收一切优秀的人类文化成果。可以说,该文是改革开放以来,中国音乐史学家全面阐释唯物史观的文论,富有开拓创新性。唯物史观在中国音乐史学中科学指导运用的理论探索能如此深入前行,确为史学界作出大贡献。

结语:阔步前进新时代

七十年唯物史观在中国音乐史学中指导运用,从“接受尝试”中摸索建构,到“谨慎前行”中探索回归;从“大胆创见”中拓展内涵,到“恢复发展”中强化科学指导;从“多元融合”中丰富发展,到“理论研究”中创新推进,六个阶段呈现出了一条曲折而渐宽阔的道路,并具鲜明特点:一是“实事求是”精神已经成为中国音乐史学者的自觉追求和基本操守,并深深融入中国音乐史学研究中。二是坚持唯物史观的基本价值指向,能够与时俱进地理解把握内涵,并在中国音乐史学建设中自觉坚守。三是挖掘经典马克思主义著作中的智慧,并以其阐释中国音乐史上的重大事件,特别是运用马克思主义异化理论,以及把唯物史观的整体观和实践观与20世纪系统论相结合等来分析研究中国音乐发展史。四是坚持唯物史观为根本指导的多元史观的形成与实践。五是运用唯物辩证法的同时,注意吸收融合新的研究方法,如比较研究法、文化人类学、历史计量法和口述史方法等新方法。

中国音乐史学中唯物史观七十年的宏阔历程,也给我们留下了许多深刻启示。

密切关注唯物史观的现实针对性和紧贴性是前提。强烈的问题意识,是唯物史观诞生的前提基础,鲜明的现实针对性,是唯物史观充满活力的生长基础。随着全球化的展开和推进,如何科学总结中国音乐史的发展规律、发展动力、发展机制,以及如何合规律性、合目的性地阐释当代中国音乐家、音乐作品和音乐事件等,是我们需要解决的问题。马克思指出:“人的思维是否具有客观的真理性,这不是一个理论的问题,而是一个实践的问题。”㊵《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00 页。所以,唯有密切关注现实问题,才可能保证唯物史观的生机活力,确保其真理性。

笃定唯物史观的基本价值指向,是掌握唯物史观内核的根本。唯物史观的价值指向,是以“人民为中心”,是以获得“人的彻底解放和自由全面发展”为根本目的。唯物史观价值问题,是一个理论问题,需要在认识论层面始终保持清醒;它是一个历史性问题,必须深度反思厘析;它是一个现实性问题,必须看到它鲜明的时代性;它更是一个实践问题,需要付诸现实之中,以其为判断的根本标准。

遵循唯物史观与时俱进的内在本质要求,是坚持唯物史观科学指导运用的关键。唯物史观,作为马克思主义的伟大创造,所揭示的是人类社会发展的一般规律,而不是它神谕般地给出了超时空的永恒真理(实际上,人类社会不存在这样的真理)。对此,恩格斯曾指出:“整个人类历史还多么年轻,硬说我们现在的观点具有某种绝对的意义,那是多么可笑 。”㊶《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第 154 页。唯物史观的真理性和它的生命力,正在于它的生成性、发展性和开放性,而不应是教条地、机械地定于一尊,走向实用主义、教条主义、本本主义。㊷居其宏《音乐界实用本本主义思潮研究》,中央音乐学院出版社2012年版。

坚持唯物史观创新发展的生机活力,是确保唯物史观科学指导运用的机理。恩格斯曾经告诫说:“马克思的整个世界观不是教义,而是方法。它提供的不是现成的教条,而是进一步研究的出发点和供这种研究使用的方法”。㊸同注㊵,第691 页。可见,我们在坚持唯物史观的基本遵循之同时,应进一步大胆吸收融合哲学、史学等新成果,来丰富发展唯物史观内涵及其方法。

总之,唯物史观在中国音乐史学中的科学指导运用,七十年的成果激动人心,七十年的教训发人深省,七十年的经验催人奋进。为了中国音乐史学建设的新发展,我们应始终坚持历史观与价值观的统一、知识论与价值论的统一、思想性与现实性的统一、历史与逻辑的统一、理论与实践的统一,不断深入推进唯物史观在中国音乐史学中的指导运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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