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怕（组诗）

陈延伟

与一只狗狭路相逢

它对着我

狂吠

我对着它

歇斯底里地吆喝

我分明从它裂开的嘴里

看到了锋利

它分明从我睁大的眼里

看到了怒火

我心里在想

它是一条疯狗

它心里也可能在想

他是一個坏蛋

就这样，彼此对峙着

谁也不让谁，后来

不知怎的，想到了狂犬病毒

我害怕了

正想转身拔腿就跑

它却掉过头

箭一样消失了

那一刻我想

它肯定在我身上

看到了一些

比狂犬病毒

更可怕的东西

复活

十八岁的你

是一只红蜻蜓

不幸被流言

击中

这一天

所有严肃的汉字

全都    哭瞎了    眼睛

之后

每逢变天的时候

我们都提早把门敞开

相信你会回来

乘一片风回来

乘一阵雨回来

然而，你杳无音信

许多年过去了

你留下的诗稿

被月亮拿去翻译成磷火

在空无一人的旷野上

连续发表

我们吟咏着

眼睛里斟满月光

献诗

这一天我在为早逝的父亲写诗

短短几行。我想买一块巨大的石头

在他坟前竖起来

石头是坚硬的，它记得的

我未必能。我把自己的诗歌翻来覆去地看

修改。就要选购石头了

长辈说：你娘还在，你爹一个人

是不能够的。这句话让我疼

我想到，人，还有诗歌都是速朽的

石头也会烂。多少年以后

我也会，在父亲身边

也是一堆白骨。我想到最幸福的事情

是我和父亲，和祖先能够

灵魂握着灵魂，骨头挨着骨头

敲门的人

敲门的人，一般都携带着锁或钥匙

只是在敲门的时侯，一般都深藏不露

当暗藏着锁或钥匙的人，站在门外时

站在门里的人，也都会暗藏起锁或钥匙

因而很多时候，门作为门都只是一种象征

并且还是为敲门的人，精心设置的

可不论门里门外的人，若有一方发觉或醒悟

自己就是一把锁或钥匙时，门就会突然倒塌

此后人与人之间，就再也不会有门

此后门与门之间，就再也不会有人

此后人与人之间，就有了恩怨情仇

此后门与门或人与人之间，就有了善恶是非

春运

客车过了一辆，又一辆

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繁忙的国道边，等车的人，越聚越多了

都机械地把手摇着，仿佛一面面生硬的

旗帜

终于，有一辆大巴慢慢停了下来

人群蜂拥而上，偌大的车厢

被塞得像一坛酸菜

卖票的一边收钱，一边撕票，面若桃花

司机脸上的霜雪，也在悄悄融化

“上错车了，我要下车”，不知谁大叫

了一句

客车一阵急刹，门慢慢打开

一个背着编织袋的农民工急急跑下

去了

“他已买票了”，卖票的狡黠地说

“傻帽！”司机爱理不理地蹦出了一个

词儿

大巴拉着一车客人继续向前，像一束

冷风。行进在春天即将到来的路上

住旅店

关上大门

把一天的风尘洗褪后

我便躺在床上，静静地

等待睡梦的到来

电话铃响了，像老鼠

在悄悄地啃着

这酸甜苦辣的夜

那是推销特殊服务的声音

拒绝过几次后

我索性把电话线拔掉了

可时高时低的敲门声，仿佛无孔不入

的寒冷

让人猝不及防，无奈之下

我只好把电视机打开

把音量调大，让电视剧里

李小龙的截拳道

把我今夜的苦闷

一一击碎

床单洁白

颜色是安全的

这夜晚，仿佛一列磕磕碰碰的火车

不断喘息向前

唯一让我放心不下的是

床头柜上，我那台不肯睡眠的手机

担心它在某一刻

暴露了我内心一些暧昧的不安

鸽子

电视画面里

常常见到一些鸽子

在城市的广场上

悠闲地散步

也常常见到一些鸽子

在大型集会的上空

翩翩飞舞

这时候，节目主持人总在解说

鸽子是自由、幸福、和平的象征

昨天早上我在菜市场

看见几只鸽子

被关在一个铁笼里

它们蓬头垢面，表情呆滞

在等待着被屠杀、被清蒸或红烧

那一刻我想

今后电视节目主持人在解说鸽子的象

征意义时

是不是该把这几只鸽子

排除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