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昇的书斋和他的那些书

2019-02-17 15:31李树泽
博览群书 2019年1期
关键词:书斋老乡学问

耿昇先生匆匆离开我们已过百天,记得2018年4月9日回阜平县前手机招呼他,他手机那端传来一片风声呼呼的声音,清明前后,北京的风很大,他说在万安公墓做祭扫,话说得非常匆忙,约好等天气和暖了见见。

说完,他匆匆挂了电话。

我记得清楚,在燕郊,那是一个晴和的日子,有风但不是很大。

直到回阜平的那几天,一个人独处时仍能不时地想起耿昇老先生带着阜平老醯语气的北京话里于自己一段时期出了哪些书、组织了哪些会议、思谋着哪些学术之事的概括。实际上,很多时候言及这些,说着说着兴奋了,他便会言及阜平乡土、家乡的往事上。

记得几年前,他说过曾在阜平中学教过他的两个后来回北京住在大兴、密云的老师,谈到教过他的两位老师目前依然健康矍铄样子,他有些眉飞色舞的朴素深情,显得非常真挚,他的老师,那是给了他知识、力量、滋育的源头活水的人。

2012年,耿昇先生跟我说:遗憾得很,我们那一届同学重回阜平中学的拜师活动,因为种种原因没有成行。

他说以后应该回母校看一看,再在自己当年的教室坐一坐。

他在石景山他的书斋里说这番话时,我正惊诧于先生在如此地位、如此情形下如此的用功,先生这处书斋之地,一个普通的70平米左右的一居室当中,书在这间房子当中是非常给人震撼冲击的,走廊是书,卧室是书,围合着茶几、沙发、家具、书桌,哪哪都是书。

商务印书馆编辑杜廷广在《敦厚长者 译坛骁将》一文章中这样忆及耿昇:

每次见到先生,他的衣着总是朴素的深色,背着一个黑色双肩包,手里还拿着一个双肩包,里面满满的都是书,他每次必去涵芬楼书店,且必有收获。毕竟七十左右的人了,我们要送他,都被他坚决拒绝,转完书店,肩背手提,乘车回家。

这些文字画面,这种情形,我读着,鼻子发酸,这是耿昇先生朴实、真实的写照。

我的思绪不禁又回到了先生著作等身,甚或是超等身的那间书斋。

小李,我这辈子只做中外关系、丝路研究这一件事儿,他说。我卻说,您是阜平人,家门口就挨着五台山,您该研究研究五台山僧俗香客与阜平的前世今生。他说我顾不过来,我不做河北的研究。但你既然写敦煌,写丝绸之路,不到敦煌,你写不好!先生那一口带着阜平老醯语气的普通话,说得满是做学问的勉励,我这做得如此大学问的前辈给我开具出一串要看、要见的人名单。

2011年,也是四月初,我来到兰州,穿经河西走廊走进敦煌,见到了要见人,看到了西域丝路上壮美的风景。莫高窟前,我想到先生,想起这一行“阜平耿昇”这四个字在兰州、在敦煌、在一代敦煌学人面前所赢得的响当当的学问尊荣,真真正正地感受到学问研究于人浑然天成的人格魅力。

的确,学问和研究于人,浑然天成之下绝对会有卓越的探索发现,这在吐蕃敦煌学研究的路上,有着太多太多的印证。

然而,人们大多时候只看到了学问研究于人浑然天成的一面,只看到了他们巨大成就面前的学术尊荣,可以这么说,一份尊荣,一份成就和一份辛苦、一份孤寂用心、心血付出是绝对对等的。

我又想到耿昇先生一心学问、哪哪都是书的书斋。那些书于先生是装门面的吗?显然不是,我相信,凡是和耿昇先生打过交道、有幸进过他那处书斋的人,面对他的书是震撼的,针对他的那些书,他实际上已经得到过不少人的提醒,2011年冬天,他说他要改造改造自己的书房,把这些书都很好地整理一下,把那些超龄的书架彻底换一换。我说,您哪天换,我来给你当壮工,做您这次“倒腾”帮手。耿生先生说,老兄你还上班,我说您一句话,我请假过来,我们约定,开春等他找人依房子定制书架,我们用两天倒腾。

转眼,已经半年之后的2012年的夏天了,耿昇先生于一个周末给我打电话说,老兄方便可以过来,咱们开始倒腾,我早晨过去,新疆出版社的编辑已经忙活上了,我们俩整整倒腾了一天,第二天我们又忙了大半天,先生的这间书斋终于显得宽绰起来,其实这两天多,先生也没闲着,即便我们怎么叮咛,他仍在围着这些书转悠着,他不断地说,这些,暂时不用,可以码高一点的位置,这些用得着,得放在好找的地方,这一些你俩原样不要动。

如今,掐指算来,此时的季节,正是当年我们一起说着,聊着倒腾他那些书的日子,再想先生一个劲地说“你俩小伙今天可是出力了,咱中午好好吃顿烤鸭”非常谢忱的话,真是难以想象我们与先生真是阴阳相隔了。

耿昇先生去世后,北京大学教授王玉章感慨他的老同学耿昇于学问、学术上的夜以继日的勤苦,感喟老同学在还不是太年长的年龄猝然离开我们,他说:耿昇是累死的!仔细想,真是啊!耿昇先生那张绝对有些寒酸的书案上的那一堆写废了的碳素笔,那一排排像尖兵一样守候着他写作的诸种药瓶,最知道他一笔一画写作中的那份苦。

先生那是真写啊!一支碳素笔,一本稿纸,写完请人打印出来,在校读,一份学问,做到这样的不惜自己的真干,在与先生同辈的学者身上也是少见啊!

其实,对于先生的这种能坐下去不断写的干劲,这些年交往、接触下来也是深有感触的,先生跟我说,不得已有时候还要熬一熬夜的,我听着心里是一颤。人生走进七十,年年仍有三五部甚或更多的新作呈现世人,一生出版过近百本著作、发表过几百万字论文,这是以多大的舍己而赢得学问尊荣之心啊!

阜平同乡的聚会场上,耿生先生总要那些自己的著作,郑重签下自己的名字送给老乡,这些老乡很少是做研究,我相信他们也是很少理解先生笔下涉及“丝路”“于阗”“吐蕃”“传教士”“藏学”等很抽象的历史学术表达,但先生平易中以朴实、朴素在老乡面前从不抖专家学者牛逼光灿的姿态,用自己心血之作呈送给老乡的,应该是一份做学问就要有一股耐得住寂寞真干、实干、干出成绩的杠头精神。

耿昇先生,在当今年华七十仍算壮年的今天猝然离世,于己于人遗憾是有的,思味其怆然,感喟其真干、实干,一心学养之事,创下事业璀璨之境的卓越一生,其学术、学养、学问上的甘守寂寞、燃灯舍我的书生襟怀,当得我们敬仰。

我不禁想,先生那些充盈书斋成书山书海围合之势的那些书们,伴随先生的魂灵又将走向怎样的归宿呢?

(作者简介:李树泽,作家、编辑、新媒体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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