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场景的集中和高潮

2019-04-15 08:25王薇
名作欣赏·学术版 2019年1期
关键词:高潮

王薇

摘要:国内外学者对曼斯菲尔德小说《幸福》的研究大多集中在女性主义思想和意象象征等方面,鲜少谈及其戏剧性。《幸福》运用的戏剧性元素包括内心独白、场景的集中和高潮,显示出其艺术风格与戏剧审美视角的契合。内心独自描述了女主人公空虚压抑的生活状态,场景的集中揭示了女性处于从属地位的残酷现实,高潮使小说主题得到最充分的表达。剖析《幸福》的戏剧性元素能够更全面地理解曼斯菲尔德的写作手法,提供鉴赏经典作品的新视角。

关键词:独白 场景的集中 高潮 戏剧性元素

凯瑟琳·曼斯菲尔德的短篇小说代表作《幸福》发表于1918年8月的English Review(《英文评论》——编者注),之后在《幸福及故事集》中再次印刷,这部诞生于1918年的现代派短篇小说,距今正好一百年。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国内外对曼斯菲尔德小说的研究蓬勃发展。剑桥大学学者凯思林·惠勒(Kathleen Wheeler)的《曼斯菲尔德(幸福)中的戏剧艺术》一文将《幸福》视为曼斯菲尔德将印象主义绘画技巧和戏剧创作元素融合一体的经典之作。实际上,曼斯菲尔德生前并未正式发表过任何戏剧作品,但新西兰剧作家杰瑞米·康蒙斯(JeremyCommons)在1998年至1999年对曼斯菲尔德的三部小说(《店里的女人》《已故上校的女人》《布里尔小姐》)进行了剧本改编。1999年,这三部作品以音乐剧的形式在新西兰上演,印证了曼斯菲尔德小说的戏剧化审美风格。

俄国戏剧家乌·哈里泽夫在其著作《作为文学之一种的戏剧》中指出:“戏剧性具有双重性,或者说有两个生命。它的一个生命活跃在舞台上,而另一个生命存在于文学中。”因此,戏剧性并不是戏剧作品所独有的特点,为突出紧凑集中的情节、描述一言难尽的矛盾纠葛,使小说中人物之间的冲突形成戏剧性效果,小说也会运用戏剧性元素展开故事。俄国批评家别林斯基认为:“戏剧因素理所当然地应该渗入叙事因素中去,并且会提高艺术作品的价值。”

国内外学者对曼斯菲尔德小说《幸福》的研究大多集中在作品的女权意识、女性主义思想、无情节表现手法、印象主义技巧、意象象征手法和叙事模式等方面,但鲜少有人对其作品中蕴含的戏剧性元素进行分析。本文拟从人物内心独白、场景的集中和戏剧性高潮的设计三个方面来剖析《幸福》的戏剧化元素,探索小说所蕴含的戏剧性风格,提供鉴赏经典作品的新视角。

一、代替叙述的内心独白

小谠隋节发展的第一阶段,作者通过戏剧化的手段,描写女主人公勃莎的内心独白,巧妙利用小提琴等意象铺垫文章氛围,间接表达作者对于女性幸福观的见解。

戏剧性独白是西方文学中不可分割的组成要素,对英美文学的影响深刻而广泛,成为一个重要的文学传统。为何作者会采用戏剧中的人物独白来塑造主人公勃莎?都柏林三一学院的珍妮·麦克唐纳(Jenny Mcdonnell)的《曼斯菲尔德与现代主义市场》一书将曼斯菲尔德的创作生涯(1910-1922)分为五个阶段。发表于1918年的《幸福》属于曼斯菲尔德创作生涯的第四个阶段,在此阶段女作家的创作意识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曼斯菲尔德尝试利用角色来讲述故事,并削弱自己的主观表达,以追求相对独立的创作身份。戏剧化的独白手法有三个优势:第一,独白手法既生动描绘出小说人物的内心世界,又避免了直白而单调的平铺直叙,象征着曼斯菲尔德写作技巧的日益成熟;第二,传统小说中的人物是作者的发声筒,往往带有主观色彩,而戏剧化的独白使作者的观点弱化,有助于体现作品的客观性;第三,通过小说的一般叙述,难以准确表达复杂而残酷的生活真相、微妙而压抑的人物关系,独白的手法能够凸显言外之意,表达无法为外人所道的难言之隐。

小说《幸福》中,三十岁的女主人公勃莎是中产阶级女性的代表,从表面来看,勃莎的生活可以概括为ignoranceisbliss,即无知是福。她自以为得到了真正的幸福,在丈夫的庇护下过着衣食无忧的富足生活,然而,她心目中无比幸福的一天以发现丈夫与女友的婚外情而终结。勃莎戏剧化的内心独白在小说情节发展的初始阶段共出现了两次,每次都伴随着小提琴的意象。第一次是描述勃莎在晚宴前不禁发问:“如果你必须把这种感受像一把极其稀有的提琴一样珍藏在琴盒里,为什么还给你一个身体?”小提琴象征勃莎开始觉醒的性冲动,内心充满着难以描述的对性的觉醒和渴望。小提琴装在匣子里,看起来高贵典雅,实际是禁锢在匣子里,无法尽情演奏出动人的乐章。作者以独白代替平铺直叙,让角色来讲故事,通过勃莎的内心独白形象地描述出她的生活真相,夫妻二人维持着看似完美、实则疏离的关系。

内心独白的手法使女主人公宛若戏剧舞台上的演员,栩栩如生地向观众表达内心的压抑与困惑,帮助读者深入体味勃莎的心声:她多么希望自己能够与丈夫琴瑟和鸣,拥有默契的情感交流。深入地分析,独白手法有助于读者更加客观地思考小说的主题。作者并未把自己的主观态度强加于读者,而是巧借勃莎的独白来表达自己对当时英国社会女性生存状况的不满和反叛。19世纪的英国,囿于社会的局限性,女性几乎没有机会进入职场,婚前依赖父母,而婚后指望丈夫,难以独立。女性不该像小提琴那样被禁锢在琴盒里,应真正获得独立地位。独白的运用赋予读者更广阔及客观的思考空间,小提琴不仅代表勃莎,还象征着当时的女性群体,而琴盒则代表当时社会价值观对女性的禁锢。

勃莎第二次的内心独白同样伴随着小提琴的意象出现。当勃莎想要给自己的孩子小B喂饭时,保姆居然执意阻拦。她心里很苦恼,自言自语道:“这多可笑啊。如果非得把孩子放在——不是说像个稀有珍貴的提琴一样放在琴盒里——而是放在另一个女人的怀里,为什么还生个孩子呢?”此处,曼斯菲尔德采用独白的戏剧化手法是为了凸显言外之意。独白的手法可以揭示主人公内心最隐秘的情感真相,帮助读者深入理解主人公的心路历程。勃莎的独白使读者意识到她在母亲的角色上是匮乏的,无法充分释放自己的母性。孩子和母亲本应是最亲近和温暖的,但是勃莎连亲近一下孩子都会被保姆抵抗。比起直白地描述或谴责,内心独白的运用更深刻地暗示出具有讽刺意味的真相,勃莎的孩子也如同被禁锢在琴盒里的小提琴一般,沦为看似美满的中产阶级生活的装饰物。

文章的初始阶段,曼斯菲尔德巧用戏剧化的内心独白,结合意象的烘托,让女主人公自己讲故事,更加客观地描述了19世纪英国中产阶层的典型女性形象。独白中暗含的言外之意向读者透露了勃莎的难言之隐:从表面上看,勃莎住在豪宅,婚姻美满;而实质上,当剥离一切丰富的物质享受后,勃莎的内心世界几乎是一片荒芜,爱情和亲情缺失,空虚而压抑,并无真正意义上的幸福。

二、场景的集中

小说的第二阶段,作者对于《幸福》一文的空间处理也颇具戏剧的特点。当天的晚宴发生在勃莎家的餐桌上,作者运用集中的场景描写了晚宴,借用食物的意象,引发读者对于19世纪女性身份认同和社会地位的反思。

“依赖舞台表演的戏剧受到空间的限制,因此场景的集中成为戏剧最常见的艺术手段。”作者借鉴戏剧手法,将重要的场景集中化,突出情节的相对紧凑和集中,是强调小说的核心内容,而不重要的场景一带而过。晚宴的场景结合食物的意象对于揭示小说的主题起到了关键作用。其中一段描述了勃莎的丈夫哈里热衷于谈论吃喝,他尤其爱带着自己都觉得羞愧的馋劲儿谈论龙虾白肉和绿色的开心果冰淇淋的美味。这段看似作者不经意描写的场景,实则揭示了勃莎对丈夫哈里的误读。这些误读恰恰就体现在生活中这些看似不起眼的细节中。在单纯的勃莎看来,“谈论吃喝”不过是哈里的小嗜好。实质上,作者借用哈里对食物不加掩饰的狼吞虎咽,暗指他对年轻美貌的女性肉体的贪婪。此处,“龙虾的白肉”这一意象暗指发尔顿的雪白皮肤。与之前对于银白装束的发尔顿的描述相呼应,作者借此意象暗示哈里和发尔顿的婚外情。而可怜的勃莎一直把这些谈论当作哈里对自己尽职尽责调理饮食的褒扬,并从丈夫的认可中获得了认同和幸福感。集中的场景描写,结合暗藏玄机的意象运用,向读者揭示了19世纪的英国,处于从属地位的女性如同男性的盘中餐一般被动地任其享用。这不由得引发读者思索,什么才是女性的社会地位和价值?

三、出人意料的高潮

作者在结尾处设计出人意料的高潮,结合梨树这一意象,推动女主人公的自我觉醒,揭示女性幸福观的真谛。

“高潮是叙事性文学作品中主要矛盾冲突发展到最尖锐、最紧张的阶段,是决定矛盾冲突双方命运和发展前景的关键一环。在高潮中,主要人物的性格、作品的主题思想都获得最集中、最充分的表现。”晚宴结束前,勃莎全情陶醉于自己臆想出来的幸福生活。而晚宴结束时,出乎意料的高潮揭示出生活的残酷真相:一直被勃莎视为心有灵犀的女友发尔顿与勃莎的丈夫哈里有婚外情。哈里一反之前故作冷淡的虚伪面孔,趁勃莎不在场时向发尔顿献殷勤,并相约第二天幽会。戏剧化的高潮构建出主要矛盾冲突和强烈的对比,也是推动勃莎自我觉醒的关键一环。

在高潮中,主人公勃莎的性格和小说的主题思想都获得最集中的表现。在冲突最尖锐和紧张的阶段,作者借高潮强调勃莎的自我觉醒,引发读者对女性命运和未来的思考,突出小说的主题。勃莎的自我觉醒包含两个层面,即对自我的重新认知和对女友发尔顿的真正了解。在自我认知层面,三十岁的勃莎一直从丈夫哈里那里寻求安全感和照顾,而哈里婚外情的暴露使勃莎看清自己想象中的安全感并不牢靠,更多的是自我催眠和假象。高潮部分清晰地揭示了勃莎单纯幼稚、缺乏独立思考能力的人物性格。结尾的高潮设计巧妙借用梨树这一意象,“但是那株梨树依然那么美丽,花开满树,静立如初”,满树繁花,静静挺立的梨树反衬出哈里对勃莎的不忠和欺骗性。梨树暗示着勃莎的幸福看起来繁花似锦,实则冷清凄涼。无论勃莎幸福抑或痛苦,梨花都灿烂盛放,象征二人的夫妻关系,看似恩爱和谐,实则同床异梦。戏剧性的高潮手法描写出巨大的反差,凸显勃莎性格中的悲剧色彩,看似繁华,实则孤寂落寞。此外,作者借用高潮部分的意象描写揭示了小说的主题,即女性追求安全感不应该以受男权社会的禁锢为代价。

其次,高潮部分勃莎的觉醒还包含她对女友发尔顿的思考和对女性幸福观的重新认识。单纯的勃莎一直以为发尔顿与自己的友谊是惺惺相惜、心有灵犀。此处戏剧性的高潮部分是勃莎的命运转折点,之前的勃莎囿于生活的禁锢却不自知,而此刻勃莎意识到她和发尔顿共同受制于男权社会的现实。如同花园中繁花似锦的梨树,勃莎衣食无忧的中产阶级生活以及稳定感,都令发尔顿心生向往。这层含义在两人共同观赏梨树,发尔顿发出由衷赞叹时体现出来。此时曼斯菲尔德巧妙地运用梨树的意象代表勃莎的丈夫哈里,哈里就是当时社会男权统治的缩影,他代表着主导、统治、保护和权威。高潮部分也是发尔顿处心积虑的人物性格最淋漓尽致的体现。她在晚宴中特立独行、故作神秘的外表和举止,她置身事外的态度和引人探究的疏离感成为她吸引哈里的秘密武器。仔细探究下,发尔顿看似不可一世,其实跟勃莎同为男权社会的牺牲品,她们都无力摆脱现实中男权社会的禁锢。发尔顿甚至比勃莎还要可悲,她凭借自己的年轻和美貌勾引哈里,而年轻的容颜必将随着岁月而凋零,发尔顿的未来岌岌可危。

戏剧化的高潮手法描绘出19世纪中产阶层女性自我觉醒的画面,使《幸福》的主题思想获得最集中的表现。勃莎第一次意识到,如同那株挺立在花园中的梨树——她的花园中最引以为傲的植物,哈里在她的生命中也是占据主导的绝对权威。梨树是花园中的焦点,同样地,哈里也是勃莎的生活和希望的焦点,甚至还是发尔顿对于美好未来幻想的支撑点。作者借助戏剧性的高潮手法表达自己对于女性生存地位和幸福观的思考,即女性不应满足于在家庭和社会中的从属地位,也无须被动依附于男性来获取物质和精神上的保障,应冲破自身认识的局限性,靠自己创造幸福。

四、结语

“戏剧性像一个魔力无边的‘精灵,它不仅使戏剧作品具有摄人心魄之力,而且也能使非戏剧的叙事作品(如史诗、小说等)更加吸引人。”《幸福》从问世距今已满一百年,仍能引发学者经久不衰的关注和热议,小说中戏剧化的元素所蕴含的魅力功不可没。从戏剧性元素的角度进行剖析,曼斯菲尔德在其短篇小说代表作《幸福》中巧妙地运用了戏剧中的人物内心独白,让角色来讲述故事,改小说的平铺直叙为栩栩如生的画面;将小说的场景高度浓缩,辅以食物意象的烘托,突出小说关于女性地位思考的主题;通过一段三角关系设计出人意料的高潮,推动女主人公的自我觉醒和顿悟,揭示主题中蕴含的女性独立、幸福的真谛。《幸福》所包含的戏剧性元素彰显了曼斯菲尔德作品的艺术风格与戏剧审美视角的契合,剖析其戏剧性元素能够使读者更全面地理解曼斯菲尔德的写作手法,以崭新的视角重读经典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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