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威文物随笔

2019-04-27 03:01敬一兵
飞天 2019年4期
关键词:武威汉墓天梯

敬一兵

双耳红陶罐

钥匙插进暗锁孔一扭动,讲解员打开了陈列室。她顺手摁下电源开关,室内文物尽显眼前。恰恰是雪亮灯光,让我确信,文物更适合栖身在泥土下的黑暗中。它们散发的静谧、冷清、沉重和隐秘元素,契合了黑色的属性,也佐证了我的判断。

玻璃橱窗内,双耳红陶罐朴实憨厚,令我莞爾。

讲解员叙述双耳红陶罐,过程不到一分钟。除了新石器时代,出土于武威市古浪县外,再无下文。她没有掩饰无语的尴尬,无话可说的罅隙,尴尬也无法掩饰。历史过于久远,陶罐像断线风筝,谁也说不清它坠落前后的事情,最多从陶罐上推测,新石器时代是一个由水、泥与火做成的世界。

有种通灵的感觉,从陶罐身上传递到我身上。

陶罐是摸得到的黑夜。那是白天的背面,泥土的下面,历史的昨天,新石器时代隐遁的符号。

除了形状、体积、重量和红色外,陶罐无欢乐痛苦与憧憬希翼。即便有,也是人放进去的。轮廓残损,线条缺失,棱角模糊,色泽斑驳……种种迹象表明,陶罐入土之后,依旧难逃多舛的命运。这是它的结局,也像我的宿命。

我从西南到西北,地理环境上的差异,使得看见的房屋,室外的树木、室内的灯光、近处的篮球场和远处的山峦,都有陌生味道。更不要说文物了。

陈列室里,陌生感擦亮了我生锈的目光,我看出陶罐应该属于随葬品。古人死后,陶罐被他们的亲人紧急邀集,梦游一般进入泥土中,把古人做陶罐不是留给我们看,而是留给自己用的生活实质,变成没有说出真相的秘密,藏匿在泥土覆盖的黑暗中。

有人在打篮球。球触地和碰篮板的声音,从陈列室窗外传来。我不难判断是放学时间,之后就到下班时间,再之后,是吃晚饭的时间。在陈列室和周围的医院、学校、商店、餐馆、招待所及运动场中,生活用流动的时间,不断碰触古人凝固在陶罐身上的慢时光。

声音从罐口溜进后,再没见它溜出来。那一刻,直觉掠过我心头。陶罐是人的另外一个胃。古人把食物放进去,胃经由新陈代谢把废物排出来。民以食为天,在陶罐身上再次得到应证——无论在新石器时代还是今天的社会里,它都不会改变。

从陈列室出来,我又看见了白杨树。白杨树是有生命的文物,代替陶罐活在地上,挺拔的身躯向我诠释:陶罐是树根,更迭的年代是树干,而生活是搭在树枝间的喜鹊窝。

没有藏匿在地下的陶罐,地上生活的内容与实质,就不能凭空存在。

雷台汉墓

威武,武威。两个字颠倒一下位置,字还是同样的字,词性却有了天壤之别——前者是形容词,后者是地名的专有名词。公元前121年,汉武帝派霍去病去河西讨伐匈奴,为彰显其武功军威,将凉州改名武威。

很难想像,历史最擅长制造谜语,并将谜语铺排到特定的地域之中。就拿武威来说,即便它具备了城市的所有特征,并用这些特征,把自己来龙去脉的真相隐藏起来。然而,位于城区北关中路的雷台汉墓,还是像一个揭秘者,向我泄露出它是武威的吉光片羽,武威是甘肃大地上一个巨大文物的真相。

地上的世界在白天要比天上的世界更具体更复杂。雷台汉墓似乎是为验证这句谶语而存在的。

我对雷台汉墓早有耳闻,它是东汉晚期的大型砖石墓葬地,由墓道、墓门、甬道、墓室等组成,内藏多种文物,其中最著名的是铜奔马和铜车马仪仗俑。从马俑胸前铭文记载,雷台汉墓是“守张掖长张君”之墓,但墓主人身份至今无法确定。

铜奔马和铜车马仪仗俑,已经被人悉数复制到了地面上。我打消了入墓参观的念头。我不避讳死亡,只避讳死亡制造的静谧,被我有意无意滋扰。葬在雷台汉墓里的祖先,书写过属于自己或宏阔正义、或荒诞离奇的历史。他或她已经用腐烂的代价,在静谧中凛然复归于原初了。

围着复制在地面上的铜奔马和铜车马仪仗俑,游人拍照留影,走马观花看热闹。做买卖或者从事收藏的人,对这些复制品品头论足,有的还为值多少钱争论不休。像我这种半路出家搞写作的人,更关心的是它们背后隐藏的世界。文物就是这样,对你的需要很少很少,而给你脑袋填补的东西却很多很多。

很多游人拍完照片离开了,急匆匆赶赴到他们的下一个目标。留在他们身后的铜奔马和铜车马仪仗俑,还有这些青铜器复制品背后的雷台汉墓,顿时显得孤寂冷清,像一场大戏结束后,被人丢弃在舞台上的道具。

如果与游人背道而驰的,仅仅是青铜器和雷台汉墓倒也罢了。可是问题并不那么简单,它们是游人的岸,是上岸后能够寻觅到的遗传链条。

一言蔽之,雷台汉墓,青铜器和枚不胜数的文物,是人寻根探祖的手杖。

游人少了。我开始用手机给铜奔马和铜车马仪仗俑拍照。手机取景框内,拍摄对象的轮廓和线条十分清晰,阳光下我投在地上斜长的倒影,也十分清晰。影子像黝黯的精灵,闯进取景框后无论我怎么驱赶,它就是不肯离开。

我的倒影看得见逮不到,态度执著,一边与我迂回,一边接近那些青铜器。摸得到的接近,譬如接近我单相思的女人,一辆豪车或者一桌满汉全席,那种得不到的滋味苦不堪言。摸不到的接近,像我的影子接近青铜器,却令我想入非非。

影子为虚,青铜器为实。虚实两个字毗邻而居,青铜器的炽热与影子的柔软,瞬间便构成了伸手可握引颈可吻的距离。

这应该是摊开在我面前的图像说明书——我置身雷台汉墓,相当于我生活在遗物的包围中。我先前过斑马线,在街沿上行走的过程,就是走在遗物上的过程。甚至,就连我目睹的白杨树、祁连山、沙漠和我一路上引以为豪的所见所闻,也是祖先曾经拥有过的。

祖先已经星散四野,但雷台汉墓与青铜器却留下来了。就拿奔马和车马仪仗俑青铜器来说,它们从东汉晚期一直走到今天,身上披满绿色的铜锈和无法剔除的污迹,足以证明人的生命时间是熬不过青铜器的。它的不朽性质,来自于它象征前凉国王的灵钧台,还有凉州畜牧甲天下的历史,不暗示今天和未来,只暗示逝人的精神。

雷台汉墓不知姓名的墓主,带着被册封为将军和武威郡的郡主头衔走了,属于他的东汉灵帝历史也烟消云散。只有“马踏飞燕”气壮山河的铜奔马,威武动魄的铜车马仪仗俑,继续留在雷台汉墓,默默演绎着人在泥里,气在云端的场景。

真相终于水落石出:雷台汉墓出土的青铜器,是人精神不朽的最高抽象。

真相于武威,是历史、质地、重量、光环和不朽性质;真相于我,是遗传链条、文物不死的故事,一个置身在我身旁的谜语。

天梯山石窟

越野车在通向天梯山石窟的雪地上行驶。左侧是蜚声中外的祁连山,右边是无名无传的荒山。山峦对峙,不断变换角度和坡面走向。

我在心里提醒自己,山峦停止角度和坡面变换,意味着抵达了天梯山石窟。那是我没有去成敦煌、无奈把天梯山石窟当成敦煌石窟的替代品。

远香近臭,舍近求远,墙内开花墙外香……诸多无声的语言,像缄默卧地的白雪,可以覆盖强横坚硬的东西,但却无法覆盖我的失落。我越是失落,它们在我心里演绎葵藿倾阳、慕名而来的画面,就越是毕肖生动。

这不能怪我贪图名声好高骛远,要怪只能怪“大舌头”。

大舌头是我一个同学的绰号,起因于他说话含糊不清,定目标做事情也含糊不清。他读大三时把目标锁定在张大千身上,用他的话来说,绰号比自己大名响亮无所谓,改弦易辙半途而废仅仅是美丽的错误,成为画坛上的张大千才是最重要的。大舌头到敦煌石窟临摹,用绘画证明自己是张大千的想法,我至今难忘。

天梯山石窟别名凉州大佛窟,位于甘肃武威城南的灯山村,被国家列入文物保护名单。石窟中大佛依陡峭崖壁而坐,脚下黄羊河水碧波荡漾,山、水、佛、云浑然一体的格局巍峨壮观。

透过阳光看大佛,我看出了大佛的丰腴感与线条轮廓的层次感。要是沿循石窟的纵深方向,尤其是大佛与身旁雕塑的间隙,我还能从暗色调里,察觉到时间的厚度与历史深邃的元素。明与暗在这里相互交锋又相互融合,突出了大佛沉默的特征。沉默不是大佛无话可说,而是意味着大佛正在酝酿重要的话题。

“北凉时期,蒙逊由张掖迁都姑臧,召集凉州高僧昙曜和能工巧匠开凿天梯山石窟。石窟大佛就是他在天然洞穴基础上创凿的。”

东晋十六国时期,任凭朝野走高官的北凉历史烟云,凭藉讲解员背书朗诵似的声音,失而复得。这种失而复得的过程,不像风四下漫漶、倒影在水中徘徊,而是冲我蓄意而来的——天梯石窟,乃至所有文物,都是历史故事的結尾。讲解员只不过是用语言,从故事的结尾倒叙至故事的起点而已。

“北魏灭北凉结束河西地区140余年割据而繁荣的局面,曾经昌盛的凉州受到重创。凉州僧人纷纷外流,除迁平城外,部分向西迁往敦煌等地,推动以天梯山石窟为代表的河西石窟艺术,在敦煌迅速发展。敦煌石窟中盛唐大佛和天梯山大佛风格相似,说明天梯山石窟,是敦煌石窟的鼻祖。”说这段话的时候,讲解员的情绪控制得很好。声音温和,节奏缓慢,甚至不乏自豪得意的味道。

听到“鼻祖”二字,我像被人打了一针鸡血,心跳骤然加快。天梯山石窟竟然是我仰慕已久的敦煌石窟的鼻祖!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天梯山石窟和相距遥远的敦煌石窟,在我的感官里邂逅,彼此互为背景的情形,像是双方在寻找自己的另外一半,以便向我佐证,它们在冥冥之中,早已签下了心灵契约。

再小的角落也是世界,再遥远的距离也仅仅是世界的一个细节。世界可以美丽繁荣,如风景、城市、人的生活乃至眼花缭乱的日用品。也可以静谧肃穆,如荒野、夜晚、坟茔和出土文物。

文物里有乾坤有故事。斯言不佞,天梯山石窟就是最好的旁证。

我从讲解员那里知道,天梯山石窟大佛里有北魏灭北凉的故事,有蒙逊召集凉州人劈山开路伐木毁林的场景,有蒙逊母亲病逝后,他在窟中凿泣涕状石像表示忏悔的情节……

天梯山下黄羊河水湛蓝而又清澈,山上和河水四周的马尾松、侧柏以及其它我叫不出名字的树木,依旧郁郁葱葱。赤裸鲜明的色泽,像是被大佛目光逡巡后留下的隐语,让人不由自主地兴奋起来。

时代在发展,人审视丈量的尺度也在变化。至少发生在我身边的情形是这样的——人在追求与时俱进的同时,却在文物古迹修缮和饮食上追求传统特点,力求保证故事的完整性。我不知道这种南辕北辙的反差,在生活里意味着什么?但我知道天梯山石窟大佛是一个审判官。身边千帆过,它都有评判,它不说话,它有包容心——错了的对象被留着风景,正确的对象被当成经典。话说白了,天梯山石窟,还有所有的文物,它们的内核就是一种最好的化学反应式。

就拿我而言,我把自己投进文物场景里,我仰慕名利,倾轧妄为,好高骛远,自以为是和极端偏颇的心态,就会被文物这种催化剂推动,快速发生化学反应。最终在化学反应的产物中,看见我淳朴自然的本性虽然已经少之又少,所幸还是会在文物前呈现而出。

西夏碑

我没欣赏到草原之美,但却看见了它的荒芜。坐落在武威城东南隅的武威文庙,最初给我的印象就是如此。

文庙被红墙围住,红墙内是庙宇、古树、匾牌、石碑构成的静谧与肃穆。红墙外是车水马龙,还有很多人晒太阳,或围坐一起打扑克。墙内墙外相安无事,各得其所。如是情形仿佛专门向我应证,荒芜和静谧肃穆的背后,是昌盛与美丽。美丽与昌盛的背后,是荒芜与静谧肃穆。以墙为界,声色犬马和静谧肃穆的景象分置两边,不知是文庙之幸还是我之幸?

文庙内有两块并列的石碑引起了我的注意。左为明正统四年的《凉州卫儒学记》碑,右为明成化六年的《重修凉州卫儒学记》碑。碑首呈半圆形,四周饰以线刻花纹,两面镌文。讲解员说这是西夏碑的时候,也是我发现它除了坚硬质地值得圈点外,再没有什么地方可以炫耀。

西夏碑一面为西夏文,另外一面为汉文。我不断在石碑正反两面辗转。两种文字把石碑当成双面镜,彼此相向而立照镜子的感觉,抑或背靠背站在同一碑石上,共同面对风霜雨雪和白昼黑夜的印象,就会变得越来越强烈。

两种文字粗看好似全认识,状如一根藤上结的瓜,没有太多太大的差别。问了讲解员后才知道,李元昊创建西夏国后,别出心裁,命大臣野利仁荣在汉字基础上创造了西夏文,所以西夏文和汉字有着血缘关系,同属表意体系。

碑文文字不多,内容我也不大记得了。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不可能面面俱到,也不能面面俱到。

两种文字均为楷书,笔法似风,把中锋、侧锋、顺锋和逆锋的格调特点,逐一落实在了碑石上。也把一段据实叙述的背景,包括党项族人的西夏文化、西夏国灰飞烟灭之后的历史,推到了我眼前。

平整的碑面很像历史游走的开阔天地。刻上了文字凹凸不平的地方,俨如纵横的沟谷。我的视线被沟谷切割阻挡,时而明亮,时而黯淡。看上去一切近在咫尺,我似乎伸手可及,却又永远抓不着。事实就是如此,一段历史就是一段碑文,迂回曲折,跌宕起伏,从来不是以平坦、字数和书法取胜的。

简单介绍后,讲解员的目光飘向了门外,身子也朝着对面大殿走去。大殿木门上方悬挂了很多匾牌。据说这些匾牌,是文庙最值得炫耀的地方。匾牌上的座右铭文字,每年都会吸引参加高考的人,诚惶诚恐来此顶礼膜拜。

讲解员绘声绘色讲述学子们顶礼膜拜的故事,好像当年她就是因为面对匾牌,顶礼膜拜才考上了大学,才有了今天轻轻松松说话就能挣钱的日子。她说话的时候,我脑袋里的记忆,却还停留在西夏碑所在的那间黯淡逼仄的房间里。

一边黯淡逼仄,另一边光环笼罩。西夏碑和匾牌对比,让我想起甘肃电影人王新军出道前的情形。他曾亲口对我说,生活在名人的光环里很累,压力大受不了,所以他决意演电视剧赚钱,跳出别人的光环笼罩,活出自己的一片天地。我把他与西夏碑对比,发现他虽然出名了,但却付出了惨痛代价。西夏碑虽然置身在黯淡逼仄的环境里,很少被人问津,但却保持了不变的石头性质。

我访问西夏碑的过程,始终是在风中进行的。

听当地人说,河西走廊的冬季大多开始于白杨树落叶。西北风不停吹拂,温度像脱离枝条的树叶,摇摇晃晃向下坠落。树叶落光了,西北风也把文庙送进了冬至的门槛。不知道当年刻西夏碑的人,是不是怀着冬天般的心情,把每一个文字都当成了落叶?

历史的演替与发展,状如四季吹拂的风。这种以瓦解旧日事物为代价的发展,如果被文字驮载到宣纸、墙壁或木头上,大多难逃风化带来的覆灭厄运。只有静谧肃穆而又黯淡的环境,才不引人注目,才不会在喧嚣中丢失坦然、恬淡和自然的态度,才会坚守秉性不改初衷,才会用无形的保護壳,将一段历史故事妥帖保存。西夏碑的尊贵,就在于此。

我可以刻意情感和文字,甚至可以刻意我在武威的走向和想像,但无法刻意碑石和它驮载的历史。西夏碑有太多的秘密,那是命运、欢乐和痛苦不可言说的石质符号。对我来说,文字、碑石和历史是一回事,只是表现形式不一而已。三者结合,一个无法刻意的神秘又精致、遥远又真切的世界,才能浮现而出,成为我推测祖先生活的凭据。

木 雕

有六年多的时间,我是生活在一座四合院里的。天天看雕花木格窗上无数木格方孔对称排列,仿佛木匠用木格方孔,在木窗上反反复复唠叨。久而久之,我从这种唠叨的形式上看出,不断重复,木格方孔便有了着落。重复就是复活,就是着落。

文庙桂籍殿前廊檐下,重复的现象再次复活了。棂格隔扇、腰华板和裙板上的雕纹重复出现循环往复,屋檐下一束束斗拱纵横交错,上面鸱吻螭兽雕饰首尾相连……油漆脱落光泽褪却,颜色肯定不美丽,但肯定也不世俗。久远、厚重、沧桑、横亘、神秘乃至穿越明朝抵达今日的生命不息意味,因为不世俗,更加扣人心弦。

木雕造型生动,神志逼真。刻刀留下的痕迹,包括图案内容与细节,线条深浅与长短,相当于一部没有胶片的无声电影。我在这部电影中与明朝匠人相逢,看见他们把心中纠缠着情感的秘密,逐一凿刻在木头上。古人为美刻下木雕文物,如今它们又为岁月刻下了沧桑。这便是从木雕上走过的历史。

所有刻在木头上的作品都叫木雕,但不是所有木雕,都叫武威文庙里的明朝木雕。

武威文庙里的木雕,敢于用色,恣意用色。丹红涂抹柱子、梁架或斗拱梁枋外,还用色则鲜明的颜料在上面绘制图案。照得到阳光的地方多是朱红色。房檐下阴影处,多是蓝绿甚至黑色。色泽以复调咏叹方式叠加,雕刻图案以重复形式出现,自然能够形成反差形成悦目的对比。

反观武威冬天街上的行人,大多身着黑色或藏青色衣服,千篇一律。颜色在木雕和人身上的奔放与保守对峙,除了与环境有关,是否也与人不愿用服饰色调叠加出太多放荡不羁的情感有关呢?

从属于建筑雕刻的木雕文物,竭力采用色泽鲜明、神态逼真、轮廓丰腴,特别是反复重叠雕刻的方式,绝非心血来潮剑走偏锋。这并非我的臆断,而是来自于桂籍殿的匾牌,大成殿供奉的孔子和弟子颜回、子思、曾子等的牌位。我基于原汤化原食的说法,推测出木雕的特点,就是映衬孔子诲人不倦的意味。文化教育,只有反复灌输重复熏陶,才得以继承和发展。

刻痕复刻痕,图案连图案。循环往复的雕刻,让久远、陌生而又漂浮的历史,从此在木头上找到了落脚之处。

当地人和游人大凡有这样的认识,到过文庙之后,自以为对伴池、状元桥、尊经阁,灵星门、乡贤祠、桂籍殿匾牌、大成殿和殿宇的木雕文物了如指掌,不想再次进庙。没人会责怪他们。他们或许不知道,对文物熟视无睹,比没有看见和不想看见文物更糟糕。

由于历史原因和环境气候限制,出土的木雕文物很少,据说仅在武威南营青嘴湾唐代吐谷浑王族墓葬中,就出土了几十件木俑。大多数木雕文物,都是庙宇的木质雕塑构件,通过涂漆涂桐油保存下来的。这无疑让走在木雕上的时间显得很特别——以雕刻图案和涂漆涂桐油的重复性质,而不是风化、衰老和沙漏,让时间的叙述,借助木雕不断复述。复述没有停顿间歇,人难以听清内容,像永不停歇的风,这就是另外一种沉默。

沉默不等于藏匿声音,故意不说,见不得人。它就清清楚楚置身在我面前,大音希声,像木雕文物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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