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广东委员：疫苗监管必须强化企业主体责任

刘志学

2019年3月9日上午，在全国政协委员驻地北京丰大国际大酒店采访专区，本刊两会特派记者就疫苗安全、深化医改、基层医疗队伍建设等多个话题，对张广东委员作了深入采访。

儒雅的气质，坦诚的笑容，语速极快的表达辅以干脆利落的手势……在一上午的交流中，有着“学者型领导”之誉的张广东，凭着他从基层医院一路走来、至今仍坚持每周去医院查房的专业积淀，谈起本行业的问题来入骨入髓，见解独到而又犀利。尽管他担任周口市人民政府副市长已经有六七个年头了，但从这位闻名当地的心内科专家的话语内外，你几乎感受不到“官腔”。不时夹杂的一些医学专业术语让一起参加采访的媒体同道普遍认为：这不是一位副市长在说话，而是一位医学专家在和记者交流……

疫苗是国家战略性产品

3月5日上午，十三届全国人大二次会议在京开幕，国务院总理李克强作政府工作报告，他在总结过去一年工作时点名说：“加强食品药品安全监管，严厉查处长春长生公司等问题疫苗案件。”在报告中他表示，去年发生的多起公共安全事件和重大生产安全事故， 教训极其深刻。

在“2019年政府工作任务”中李克强总理承诺，药品疫苗攸关生命安全，必须强化全程监管，对违法者要严惩不贷，对失职渎职者要严肃查办，坚决守住人民群众生命健康的防线。

谈及这个话题，张广东首先表示：“在政府工作报告中点名一家药企，这是很罕见的，而且提到疫苗问题时，措辞之严厉、态度之坚决也是前所未有的。我觉得这充分说明了中央政府对疫苗安全问题的高度重视和监管决心，因为疫苗关系人民群众健康，关系公共衛生安全和国家安全，是国家战略性、公益性产品。”

张广东还介绍说，在全国政协会刚开幕时，他就向大会提交了题为《多措并举加强疫苗安全全过程监管》的大会发言。他在发言中说：“经过去年发生的长春长生疫苗事件，各地吸取教训，迅速整改，促使疫苗管理得到了进一步加强，但我在深入调研后发现，疫苗安全全过程监管仍存在一些困难问题亟待解决。”

张广东认为当前疫苗安全全过程监管存在四个方面的问题——

首先是生产环节管理不到位。一方面是监管部门责任落实不到位。由于疫苗专业性较强，如果不是疫苗监管专职检查员检查疫苗，一般很难发现问题隐患。一方面药品监管部门专职疫苗检查人员不足，另一方面是企业内部管理不规范。部分疫苗企业在质量管理机构设置、物料管理、过程控制等方面还存在一定不足，还不能完全保证疫苗的安全有效，在人员管理、条件保持等方面还存在薄弱环节，不能严格按照《药品生产质量管理规范》组织生产，企业主体责任落实不到位。

其次是配送环节冷链断节。当前我国从疫苗生产企业到接种对象的冷链配送过程中有若干节点，从生产企业到省级配送中心一般都能够保障标准的冷链运输;从省级配送中心到市县级疾控中心，疫苗冷链设备也基本能正常运转;但从县级疾控中心到各接种单位，大部分县级疾控单位存在疫苗运送冷藏车老化现象，还有个别县尚无专用冷藏车辆，这根本不能满足实际工作需要。

第三是储存环节硬件短缺。他在调研中发现，部分县级疾控中心冷库容量偏小，备用制冷机组不足，无双回路电线，不能保证不间断电源，无信息化温度监测系统等。部分接种点冷藏冰箱老化，为非医用冰箱，不能保证疫苗储存温度要求。也有出现不按冷藏条件存放疫苗、冷藏箱不插电源插座等低级错误。

最后是使用环节问题多多。张广东认为在此环节问题多发的原因有多个方面：一是农村地区留守儿童较多，而且流动性大，负责监护的老人们对接种疫苗敏感度不高，这往往造成漏种。二是工作人员培训力度不够，缺乏接种服务知识和基本服务能力，接种服务不到位。疫苗管理不规范，有的记录不真实、不规范，甚至有使用过期疫苗情况。三是问责机制不健全，基本公共卫生服务项目和疾控项目两套方案、两个标准，考核不统一，经费杠杆作用发挥不明显。

四条建议建言疫苗安全

针对上述问题，张广东在他的提案中提出了四条意见和建议。他认为——

我们首先要落实企业主体责任。要强化企业法律法规意识，加强企业道德培训，增强企业社会责任感，使企业明确主体责任意识，主动承担社会责任。在质量管理机构设置、人员管理、条件保持、过程控制、检验管理、不合格产品管理等方面，严格落实《药品生产质量管理规范》，主动作为，确保生产经营合法合规。

第二要协调部门齐抓共管。药品监管、卫生健康委、疾控中心及市场监督管理等有关部门要各司其职，各负其责，协同配合，紧密衔接，形成工作合力。做到排查范围全覆盖、问题零容忍，纵向到底，横向到边，不留死角，不留盲区，不留空白。针对检查发现的风险隐患和突出问题，要建立问题台账、逐一逐项销号整改。

第三要加强基础设施建设。省、市、县三级财政按照分级负责的原则，保障疾控机构硬件设施建设，尤其是加强疫苗冷链建设。各级政府要加大投入力度，保障疾控机构的冷库、冷藏车、备用制冷机组和发电机等及时补充更新，供电部门负责安装双回路电线，全力保障疫苗等药品运输、储存、使用安全。各地市疾控机构硬件设施必须完善，每个接种点要配备符合要求的冰箱并保障至少1台发电机组;实现双回路线路改造，全力保障电力供应。

“最后还要规范基层单位管理。”张广东说，“要做好这方面的工作，一是要严格督查《药品管理法》及《疫苗流通和预防接种管理条例》等法律法规在基层单位的落实程度，把监督管理融入到日常工作规范中，体现在人民服务行动上，使基层接种工作有法可依、有法必依。二是加强工作人员培训力度，采用集中培训、分散自学、考核上岗相结合的能力提升形式，确保每个在职人员掌握必备的服务知识和能力，为人民群众提供更优质的服务，特别是保证让每一位适龄儿童都能及时接种，每一次接种都被预检告知，确保安全接种。三是完善绩效考核，进一步统一基本公共卫生服务项目和疾控项目，做到方案统一、标准统一、奖惩统一，充分发挥经费杠杆作用，调动医务人员工作积极性。”

基层医疗机构建设亟待全面加强

采访前记者了解到，1983年毕业于新乡医学院的张广东，当年被分配到河南省郸城县人民医院工作，先后任内科副主任、内科主任、业务院长。自2002年任郸城县公疗医院院长开始，他在心内科专业领域和基层医疗机构管理者的岗位上兼任了十几年，期间先后担任郸城县人大副主任、周口市政协副主席、周口市副市长等职。2017年6月24日，在周口市四届人大一次会议上，张广东再度当选为周口市副市长，负责科技、卫生、计划生育、食品药品安全等方面的工作。

从以上的个人履历可以看出，他不但具有基层医疗机构管理经验，还具备更为深刻的、对医药卫生体制改革自下而上的洞察力。因此，在今年的全国两会上，他分别带来了关于《进一步推动社区卫生服务中心发展》和《加强乡村医生队伍建设的建议》这两份提案，直指深化医改中“机构和人才”建设方面的问题。

在进一步推动社区卫生服务中心建设发展方面，张广东经过长期调研发现，虽然我国社区卫生事业取得了一定发展，但仍存在基础设施设备薄弱，人才严重匮乏，家庭医生签约服务工作进展缓慢，思想观念有待转变等方面的问题。对此他在提案中建议：一要加强社区卫生服务能力建设。提升门诊医疗服务能力，加强住院能力建设。结合区域医疗卫生需求，合理设置病床，开展适宜技术服务，提升住院诊疗服务能力，方便居民就医。根据分级诊疗需求，重点向社区康复方向发展，有条件的设置临终关怀、老年养护病床，为上级医院下转患者提供条件。二要加强社区卫生人才队伍建设。认真做好社区卫生技术人员培训工作，加强日常监督管理;鼓励各地积极采取请进来、走出去等多种形式的学习进修措施，不断提升专业人员技术水平。推动全科医师在社区执业注册，对取得全科医师培训合格证书并符合条件的专科医师，引导其进行全科医师注册变更或者加注全科项目，壮大全科医师队伍。三要落实签约服务和分级诊疗工作。组建卫生服务站+社区卫生服务中心+二级医院+三级医院的“1+1+1+1”四级分级诊疗体系，形成紧密型医联体，并加入城市公立医院医疗联合体，同步搭建分级诊疗及家庭医生签约服务信息平台。加快医保支付方式改革，拿出一部分资金，适当增加家庭医生签约服务费用，坚持结果导向、多劳多得，全面激发基层医务人员活力。让家庭医生相关激励政策真正达到使基层医务人员从心理上愿意签约、履约的效果。四要加大宣传力度，转变陈旧观念，引导群众树立正确健康观，养成科学的生活方式，最大限度做到“不生病、少生病”;并且加强就医观念宣传，合理引导居民群众理性选择就医地点和就医方式，促进分级诊疗局面形成，营造社区卫生服务良好氛围。

在乡村医生队伍建设方面，张广东认为，在医疗卫生体制建设中，乡村医生队伍建设关系到众多乡村医生的切身利益，关系到广大农村居民的身体健康，更关系到三级医疗卫生服务网络的稳定与牢固。

在长期调研中，张广东发现，目前乡村医生队伍建设中队伍老龄化问题突出，乡村医生队伍面临后继乏人甚至后继无人的局面，而且现有人力资源整体业务素质不高，学历普遍偏低，知识老化，很多人主要根据经验行医。三是工资待遇太低，但基本公共卫生服务工作项目多、任务重、补助少，而且村民配合程度较低，工作开展艰难。四是医疗风险保障不足。目前，由商业保险公司承保的医疗责任保险在全国有较大的覆盖范围，但更多承保的是二级及以上医疗机构，有的也延伸到了一级的乡镇卫生院，但对乡村医生执业的村医疗卫生机构却鲜有覆盖，几乎是空白。乡村医生在行医过程中，一旦出现医疗事故，不论什么原因，都得由乡村医生自己承担责任。一起医疗事故就有可能使几年的辛苦收入全部化为赔款，乡村医生医疗风险保障严重不足。

针对乡村医生面临的种种困境，张广东委员建议：一要多渠道引进专业人才，二要健全乡村医生培训制度，三要切实解决乡村医生待遇问题，四要建立乡村医生风险分担机制。从这四个方面筑牢我国医疗卫生服务体系的“网底”，更扎实地捍卫广大最基层居民的生命健康安全，确保健康中国2030规划纲要这一战略国策的全面落实。

专家型领导的“统筹兼顾术”

在采访张广东委员的一上午时间中，作为一位主管多个领域的副市长，谈起医学专业内的问题，兴致丝毫不减，一个一个的医学专业术语十分自然地从他的口中讲出来，自然而又熨帖，几乎就是一个学贯中西的心内科专家在作科普讲座。

而且，熟悉张广东的人也都知道，他是一位日理万机的副市长，也是一位研究生导师、主任医师、心血管专家、学科带头人;他不但是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的全国医德标兵，还是全国优秀科技工作者和河南省十大科技领军人物;他不但是是河南省学科带头人、省管优秀专家，还是河南省第十一届政协常委、河南省劳动模范;他不但荣獲过河南省科技成果二等奖三等奖四项，获国家发明专利五项，实用新型专利两项，还主编、副主编《内科危重症抢救》等专著十余部，在多家核心期刊发表学术论文56篇。

且不说一个地级市政府副市长的日常政务，仅张广东委员的这些与专业相关的人生收获，其背后蕴藏的丰富内涵是：在专业方面，他有着深厚的学术造诣，主持过多项课题研究，取得了诸多学术成就;在专业队伍建设方面，他培养了大批初级、中级、高级技术人员，广受拥护和爱戴;在医院管理方面，他在短短的几年内，让医院从“濒临关门”的状态挣脱出来，实现了业务收入增加20倍，固定资产增加15倍的发展规模，为当地老百姓看病就医提供了更加便利高效优质的服务。

2018年是张广东当选为全国政协委员后履职的首个年度。在采访中，回顾起履职一年来的收获，张广东同样觉得逝去的365个日子过得十分充实。去年全国两会闭幕后，他在做好本职工作之余，还先后参与中央统战部、全国政协、河南省委统战部等部门分别组织的调研活动，先后分赴甘肃、安徽及河南多地调研产业扶贫、乡村绿色发展等领域的工作，不但为其忠实履职、参政议政收集到了大量的最基层、最扎实的信息资料，还以这些调研结果为依据，向全国政协提出了诸多切实可行的意见和建议，其中在去年7月23日和8月6日，张广东分别为全国政协双周协商座谈会提供了《巩固破除以药补医改革成果，完善公立医院运行新机制》《中长期人口变动与经济社会发展》两份调研报告;同时，张广东还积极参加全国政协网络议政，在深入调研的基础上就“优化营商环境，促进民营经济高质量发展”和“推进快递行业绿色发展”提出了多项合理化建议。

令张广东颇感欣慰的是，这些意见和建议，受到了河南省政府、省政协领导和全国政协领导及委员的好评。

然而一个人的时间和精力毕竟是有限的，这么多的社会身份和职业身份，这么多的专业、职业和社会领域的工作，张广东是怎么完成的、而且还都做得这么卓越呢？问及这个话题，他说：“我其实也没什么三头六臂，我只是有效管理、协调统筹了我的个人时间而已。我认为，自制自律、管理时间，是一个想要做点事儿的人需要具备的基本素质。”

接着张广东又谦逊地说：“‘夙夜在公的说法其实只是一个成语、只是一种美好的愿望而已，就是铁人也做不到时时刻刻夙夜在公。我反而认为，会工作的前提，首先是你得会休息，有效做到张弛有度。我在有效管理一天24小时的时间的同时，可能算是较为勤勉地在工作吧。但我时刻告诫自己的是，一个人，要时刻和昨天的自己相比，要不断地进步，不断地超越自我，这样你的人生之路就会一直向前延伸，当然了，这样的人生旅途中，也肯定会充满美好的风景。只不过，要达到不断超越自己的目的，我就得对自己的要求严一点儿，或者说苛刻一点儿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