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大臣的诗

曹大臣

曹大臣，1964年5月生。现为南京大学历史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南京大学边政研究所所长，南京大学中共党史资料馆馆长。主要研究方向：中日关系研究、日本研究、中共党史研究等。在《诗歌月刊》《扬子江诗刊》《福建文学》等刊物发表诗作。

斑马线

一

我从未怀疑过斑马线

今天喝多了

怀疑一下，有的

也不叫怀疑

二

这一条路叫马路

但上面都是车

林荫大道、奔驰

宝马

我要建一条人路

不分上下道

人走在中间

可以停下来

我要建一条人路

路边不是商店

而是家

抬腿就能回家喝茶

二

斑马线，我知道

就是一座吊桥

白色的吊桥

摇摇晃晃的吊桥

从我这里可以通到对面

一个逃学的少女抱着书包过来了

一个男人把西装搭在手臂上

他脱下权力的外衣，温和地过去了

一个护士与他擦肩而过

再不相见

四

马

飞的马

白马非马

斑马与马的区别在于它的条纹

事物的本质

内在规定性

斑马的本质

在于它的表象

五

是谁？宰杀了斑马

把它的皮，铺在地上

斑马的头

哪去了

斑马的眼睛哪去了

斑马的四肢

哪去了

斑马的声音哪去了

听说斑马的声音像雁鸣

要追逐多少大雁，才能

学会雁叫

六

这斑马线，来自同一匹斑马吗？

南京的斑马线，北京的斑马线

巴黎的斑马线，东京的斑马线

整个世界，就是一匹

若隐若现的斑马吗？

七

这真是一匹斑马吗？

这是南非大草原吗？

这是北非大沙漠吗？

这是马达加斯加吗？

这是尼罗河吗，这是木乃伊吗？

八

这是谁规定的

行人要在同一时间过马路

在同一地点燃烧、熄灭

那个农村老太能过去吗

那个孕妇能过去吗

哎呀，红灯亮了

我过不去了

九

111111111111

手机怎么蹦出斑马线来了

120，不对，119

也行

我的嗓子眼，现在直冒火

十

110，对了，喂

我是哪位，我是谁

我在哪里，我不知道

标志？

我两边都是鳄鱼

鳄鱼的眼睛

鳄鱼的喘息声

十一

喂，110

我在一条斑马的脊背上

斑马奔腾

我快要掉下去了

十二

几个月后

我坐在医院的长椅上

上身穿着带条纹的褂子

下身穿着带条纹的裤子

护士过来让我回房

她的声音温柔平静

宛似一只雁鸣

火焰

他躺在病床上，说

冬天来后，把我的诗

一句一句

燒掉

说完，他举起拳头

仿佛举起一个誓言

然后又张开五指

仿佛举起一团火焰

两只乌鸦

两只乌鸦在打架

眼睛都红了

羽翅翻飞，从空中打到地上

从一棵树打到

另一棵树

打了一会儿

又结伴飞走了

两个人看后，相对无言

一个人看后，目瞪口呆

铁栏

大家七手八脚

把孩子从围栏里拔出来

多年以后

人们还指着铁栏说

它像诗行一样

夹过一个孩子的头

开水的味道

一个在那里蹲过的朋友说

他曾以为进去以后就废了

没想到，那些歪鼻斜眼的人

大都成了诗人

他们能在500米外

闻到开水的味道

我们不信，他说

100米吧

我们还不信

50米，不能再少了

木箱

看了他家两个木箱之后

我们认为他没理由不幸福

尽管如此，尽管如此

他像驱赶小鸟似的挥挥手说

当然你们有理由这样认为

草帽

麦秸草帽

唱片一样挂在西墙上

好家伙，他说，这年头

简直乱弹琴

苹果之一

你到我这来，他关上门

可就卷进来了

我不怕，她拿出一只巴西苹果

我是一个寡妇，更是一个母亲

苹果之二

如果月亮是一个苹果

真想上去

咬它一口

这个想法不止一次

这种想法不止一人

你看，它只剩了一半

你看，它只剩了

一层果皮

你看，它躲进云层了

你看，它今晚不出来了

布

他把一团布甩给她

让她做一面旗子

他把枪拍在缝纫机上

“这他妈不比做裙子容易？”

楼梯

他没坐电梯，而是

走大楼一侧的楼梯

他要给老天爷一点时间

让它发生一些事儿

楼梯弯弯曲曲

像一根坚硬的喉管

他刚爬上新的一级

脚下台阶就没了

敲门

他连续不断地敲门

所用力气不亚于在敲一面大鼓

这一举动表明，有人蒙在鼓里

而他非要进去不可

没肩膀的人

他削尖脑袋往上长

速度比竹笋还快

现在的个子，超过了

时代大楼

天空被他顶的越来越远

星光都难以照到大地

可怜的孩子，他的母亲告诉医生

他的双腿就像两根孤独的拐杖

稍微一弯腰

就能听到骨节断裂的声音

大雪

雪落到手上，没了

雪落到脸上，没了

雪落到头发上，没了

雪落到……没了

那人在路上走着

很长一段时间才变自

我想，他怀里一定

揣着什么

他突然停下来

上下拍打身体

把自己变黑

前行

前行途中

脚下有一块石头

可以轻易把它踢到路边

也可以

捡起来扔到远处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

一个人走在前面

可以加快脚步超过他

也可以慢下来离他远一点

想了几次，没有那样做

大雪来临

在南京，下雪是件大事

妈妈对儿子说，要下雪了

儿子对同学说，要下雪了

同学对同学说，要下雪了

天暗了，风大了

半空飘起小雨

对弈的人收起棋盘

相爱的人撑开了伞

小雨夹雪

——这是一朵玫瑰花燃烧后的灰烬

居民小区，有人探出了头

钟山脚下，有人仰起了脸

平静了，江水

安稳了，远山

房顶、枝头发白

万物在瞬间到了老年

大楼阴影

大楼阴影凝重

仿佛一个黑暗的整体

它吞噬了我的影子、树荫

还吞噬了窗户

与窗台上的盆景

梯子

他從梯子上下来

小心翼翼把脚站稳

太可怕了

他一边低头望着地面，一边说

“简直不可思议”

雪山之巅

那最真的、最纯的

易逝的、已逝的

都保留在这里

阳光先照这里，再照往别处

月亮常带星星来玩一会儿

人们只能在八百里外望它一眼

最多再望一眼

深渊

他说，我对那里再熟悉不过了

那里有光，芸芸众生

那里有根基

如果需要，还有绝壁

但那不是一个地方

也不在时间之内

老高最近话少了

老高最近话少了

仿佛受了什么打击

有人说他去了一个地方

有人说他哪里也没去

他就是话少了

大家认为，他就是一个坏了的

水龙头

狗

它没有时间性

不知自己长大

不知有过去

我们哀伤地看着

这只狗的照片

石头

我不是这石头的主人

我是它的看护者

它的内部有一只乌

我在旁边盖了间土屋

看着石头慢慢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