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路朝天(外一篇)

2019-09-19 18:56安雷生
西部散文选刊 2019年8期
关键词:小路

安雷生

维也纳郊外的海利根斯塔特有一条大自然风情和音乐精神昂扬的贝多芬小路。1808年,时常在那里散步的玄晏大师,再次被旖旎的景致所陶醉,那么多灵动的音符汇集升华着,共鸣着,从双耳完全失聪的他感怀澎湃的脑海里奔涌而出,著名的第六交响曲就这样诞生在了世间。

迄今,一批批朝觐者鱼贯而至。我到音乐之都,自然亦不忘朝觐并巡游于格林琴小镇那片传奇的田园纵深,去体验、探求贞洁而又平静的经典乡路时光,如何铭心刻骨地烘托、激发和见证了贝多芬那些无穷无尽的陶冶和迪悟。穿过以火车为主题的游乐场和枯黄落叶匝地的树林,小路逶迤的尽头有尊贝多芬的雕像,肃立,三拜,合影,思绪万千……

九月中旬的斑斓夕阳,有些炫目地把卓杰美妙的协奏又送到了耳畔,我忽地记起了德国诗人荷尔德林曾说的一句话:“在美好的一天聆听每种歌咏,源于自然,归于自然”。小路隐生着大气象,文明胎心的跳动使我不忍离去……

一条条曲曲弯弯的旷原野径有幸伴随历史大咖成长及社会嬗变,像海德堡的哲学家小径,曹操的华容道,越南老挝的胡志明小道,南昌的邓小平小路……

天下小路何其多咦,然而,如此赶得这么巧的数量微乎其微。绝大部分无缘青史,远离辉煌。普普通通的小路往往一辈子遭遇鲜有舒坦劲,而命定的坎坷却如影随行,就像它曾经供职的世俗日子。

不过,很难想象,正统的乡村岁月,倘若生活肌体少了小路的筋骨支撑、神经呵护、血液周流,离开了牧歌般的声望维系、磁化,会是一种什么样子。

渐行渐远的乡路平白无奇,默默跋涉在阴历之中,继承着大地的衣钵,虽然难免让我们饱经颠簸、泥泞的折腾,以至像上了年纪的人于今天仍旧记忆犹新,但是,其卧薪尝胆的自虐自省自励自为,不也到底开拓出了一片又一片美丽富饶的光景?当小路慢慢演绎成康庄大道,嬗变为新野农耕文明的锦绣江山,曾几何时紧蹙眉头的抱怨、鄙夷和嫌弃,怎不于愧悔之余猛然揣悟到那紧握着困苦双刃剑的无形手势,其实是缘分缔造之功无法模拟的惠顾?

再次抚慰乡路,情意绵绵,不能自拔。回归田园,我依稀看到一张张憨厚的脸镀满青铜的神色,写意劳动的魅力,便感觉有迎风摇展的经幡,喋嗫不绝,声声演绎着母语爱重心长的传说。

乡间道集百姓伦理、生物伦理、大地伦理、季候伦理“四位一体”的皈行,张扬元炁,鼎力生命的发迹,那是土地源源不断的梦呓,是乡愁浓重的托词,像温馨的情诗丰姿绰约,又绸缪眷恋,意境深远,生生不息。

一位对小路身怀感恩之情的诗人这样慨叹:是谁攒射璀璨的光芒,穿透接踵而至的重轭和期冀,照耀丰稔,直奔秋实靶心。

谁又在黑夜里,高举火把,双手合十,虔诚地礼拱道神护佑,承诺匍匐乡路的旦旦信誓,好让丢失的稚魂跟随声声切切的召唤回家。

小路深知云空的明亮、高放,却安于暗昧、卑末的地位,甘愿把自己交由人们,做天下不起眼的踏途。其永恒的德行于默默的承受与接济之中,延伸着不可穷极的修为指向。

哦!夢中的小路永远加持着我无法参透的思绪和手语,它发轫于家、逡巡大野的凝神属性笃定着我日后行走的情怀、姿态、心像及惕励,而那些乡愁氤氲里或急促或曼妙的雨声总缱绻、韧性地拉动我感恩的回望,虽疼爱交织,却每每戚戚具尔,无处释然。

小路是大地真采的心跳,泥土咿呀的初语,乡梦安神慰性的压惊丸,是记录和见证村庄变迁的年轮,是传输田园牧歌性情冷暖的脐带,是乡愁基因库颠扑不破的真理密码编程。

它以低微到尘埃里的体恤铺陈,辗转着烘托着阴历的内涵和意境,卓荦了二十四节气楚楚动人的格言,豢养起乡情丰沛饱满、日久弥新的绸缪情绪。

就像天上缥缈的绸带云,乡路是乡俗季风吹拂出的模样,是农事脾性胎成的体型,是乡民疙疙瘩瘩、曲曲折折人生的投影,是阴历扑朔迷离的卦象爻文。

我与故乡的不了情一经小路起起伏伏、疙疙瘩瘩的撮合,便绾结成了超越男婚女嫁的血统功业,悄无声息地锁定并鼎力着我生生世世的负熵,而那些午夜里老牛反刍的嚼吟,虫鸣蛙唱和风声露香,母亲煤油灯下纺花织布时的长嘘短叹,如家书被小路写给远方的赤子,离乡的梦哦,便失控地翻来覆去,襟怀润湿,哽咽无期。

小路白天领享了阳光灿烂的普照,吸纳了那么些来来往往的人气,储蓄了太多人和牛马驴羊等牲畜的生命火力,被“嘭嘭嘭”的心跳叩击过了,抚慰过了,感动过了,为热血一波一波滚烫过了,它感激的说不出话来,以至于夜幕降临了它感情的潮汐仍旧翻腾着,喧哗着,久久不能平静下去。于是,晚上,小路总是比周围背景更加明显醒目,就像微电流下的电灯泡,特别是当月光星辉如瀑地洒下来,小路尤其被倒映得发着黯辉,身姿绰约,楚楚动人,被一种内蕴相通的价值追求鼓舞得精神抖擞,像几位卸却一天劳顿的农人,晚饭过后,哥几个凑到谁家天井里,围坐着喝上一壶茶休闲,谈笑风生,活得平平凡凡,可谁说不是坦坦然然,有滋有味?

乡道无论宽窄,平坦或凹凸,皆率性而为,天然荒莽而鲜修边幅,可它的行世哲学一如既往地指向前方,马力澎湃,拓进,赶路,不分四季晨昏,风骨绵瓞,忠恕颠簸里秀出鸿鹄云影,用性情的铁,打拼的盐,操度了民间风调雨顺的奢望,翩翩兑现了乡村成长的宏愿,抽穗、扬花、灌浆,遒劲的律动缤纷了屋檐下无数炊烟袅娜的梦幻。

小路的逻辑拓印与河流的身形,血管的走向,神经脉络的散布,树枝的长相,汗水的流痕,老农额头的皱纹……不谋而合,所以,无需解析其中异曲同工的奥妙,便是早已让我们对其禀赋、身世愈发归认,心悦诚服,敬慕三分了。还有,雷公的思维某种程度上,显然也受到了小路的启发,因而,看似随意为之的闪电不也隆重热烈比拟了乡道的形状?只不过,出于顾及面子,其惊心动魄的模式呈现只是瞬间的发生罢了。乡路仿佛睡在人间的霹雳,踏上乡间小路的人想必都会幸运地获取天地交融深重久效的正能量。同时,两大持有方一上一下互为表里,这番惊人相似的频谱对仗、感应态势,使得地里的收成和苍天的情绪绾结、纠缠在一起,如诡谲的股市行情被神奇的巨手所操纵,坊间热衷的淘金预测,实在是保罗无忌的安慰,与人们通常烂漫的愿景是近亲。有一个词叫做人间气象,或气象人间,无意间确切地表明了两相共振的本质笼罩。于是,小路的生命之树绝非简单孤立的偶或,而是冥冥扎根在天地人物耦合大文化背景土壤里的必然德行承载和茁壮拔升。

一条条蜿蜒起伏的小路呼吸着阳光月色,解读着大平原的辽阔气度,它以身躯的长度修为的高度,打开历史画外音,瘦弱的词牌掩不住岁月的峥嵘肤色,告诉我只有双脚踏上乡路,才能为心灵找到回归大自然的专列。

小路的行走是大自然的打卡,真善美的充值,乡情的触屏为我们炫酷岁月静好的原创,徜徉的下载温良煦育的灵性,颐养生命蕃芜的安详,撺掇乡情猎猎的恩纪。

小路以在野为荣,不像那些衣锦还乡的显贵,人前人后总爱卖弄自己的与众不同。小路不骄不躁无怨无戚无悔,担当和奉献是其不泯的本分。它反哺民间的养育,扶乩着乡下人的初衷,擦拭着大伙着汗水和眼泪,又拍搭着他们入夜的安睡。孔子所言“与德比邻,道不孤”,一语破的乡路之格致映像。

古波斯诗人雅姆说过:如果脸上有泥的人从对面走过,你要脱帽……

那么,我想,每每邂逅拥戴厚土,建功立业于百姓、村野的乡路,我们即使匍匐在地,三叩九拜,也当不为过。

我独自走过乡路的夜晚,炊烟的香和迷雾的湿从周围巨大的寂静里裹不住的露了出来,空和怕诡谲地撺掇着我对这片土地一些神性的认同与敬畏。

老家的小路极为平凡、朴素。然而,在经历了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以前,饥寒交加的贫困煎熬之后,那些哺育、匡扶了乡村光景的蜿蜒小路却一下子出落得更加风姿绰约、楚楚动人了,或许,过去耽于巴结着过日子,谋生的活计总是压得人透不过气来,小路就像那些整天闷着头做营生的父老乡亲,哪里有闲情逸趣去讲究什么形象、打扮哦?可是,天生丽质毕竟是藏不住的,风雨现彩虹,磨舛淬猛志,小路及其所豢养、执掌的那些田园美景、乡村精神、闾阎风俗一直都矜持在那里,坚守在那里。外表的粗糙、简陋掩不住内蕴耿介忠荩的生机勃发、和谐曼妙,心火犹旺,日久弥新。

小路不紧不慢纠集起来的那些辽远空灵的乡野风光,总有着攒透时空囿限的法力,摇曳多姿,为历尽劫波的我们送来轻抿的莞尔,初贞永在。当年,劳作之余,我们忽然起兴,也曾仔细打量平日里自己相濡以沫由小路提纲挈领的那些田地、看坡屋子、林带、庄稼、苇蒲、花草……虽然我们因着疲于应付生活重荷而怠慢了它们,但它们却没有跟我们计较,不仅感情上没有疏离,而且,仍旧一如既往不弃不离地坚守在那里,以默默地给予善待着我们的乡村生活谱系。看到它们那么满足地沉浸在和谐、自然、平坦而踏实的氛围中,无限愧疚的心情里,让人似乎感受到了迎面而来的泥土气息,娓娓体恤,诚挚佑助着劣迹斑斑、伤痕累累的我们,就是铁人也会眼泪汪汪的。自然和人文在彼一时空水乳交融,充满了经典田园牧歌气息,洋溢着鲜活的生活情趣,引人共鸣。

乡路上深长的车辙,里面坐清或晒成黄脂起泡的雨水,以及雨水里不慎跌进的蠓虫、自在的蚊蚋,在我们一次次来回经过的时候,一律显得很尴尬、无奈甚至有点自嘲。因为它们觉得眼下出现的情形很不受人的待见,尽管那是大地上农耕文明由来已久的叙事方式,每一件都统领于岁月和大平原共孕的本朴主题。

匆匆忙忙的农人,来来往往的羊群,拉车驾辕的牛马,它们常年奔波在乡路上,深一脚,浅一脚,都被感染得低下头去,情不自禁地想把小路留在野坡里的所有呼吸,一丝不苟地放在它们的肺里。

当传统乡村生活的重轭卸去,暂时的虚脱让它一下子空得发慌,像父亲永远套不住的手,忙碌了大半辈子,乍一闲下来,往哪里放都不得劲,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一副焦躁不安的样子,无所适从,渐次变得百无聊赖。不管在哪里,一看到他不谙享乐受养的憨厚与鲠直,我心底一阵阵翻涌起酸楚的怜悯和正大的敬佩。而那一条条历尽舛难,含辛茹苦鞠养了烟火色乡情俚俗的弯弯曲曲的小路更仿佛刻骨铭心的祖训,冷眼沧桑又高屋建瓴地导入玄奥的隐喻,永恒的功勋,让我们再次惊蓦和钦佩于桑榆时光的真相、情分与意义。那是我无法褪去的人生logo和精神籍贯。

小路打开土地与家的意境,粮食一样充盈着厚实的节令,又义无反顾地将村子、庄稼和农人们紧紧捆绑在一起,把它们内心的四季嫁接得根深叶茂,情深意长。因而,小路成了乡愁的索引,故园梦的入口。

我看到一帶缱绻在乡路上的雾霭,久久挥之不去,让柳树有了诗味的迷离,杨树起伏成油黑的山岭,仿佛大地永远诉说不尽的心事,即使阳光也难以参透那一团团正在上升着的淑气,而那些水灵灵的日子正鱼贯,如晶地析出乡愁氤氲的酵母。

小路高不过临近的庄稼,也低不过临近的水湾,它们群蛇样摇摆自如的舒缓漂游,使黄昏的土地深陷在一片文质彬彬的风采里,有了锦绣动感,灵应着乡野情韵“隋侯珠”般神奇的魅力。

炊烟升上了天,小路沉进了夜。接下来,乡村吃过晚饭后,开始清点巨大的背篓,把阳光、雨水、小路和一缕缕植物的馝馞呼吸编织成大地的氆氇,再让忙碌了一天的农人们刺绣上些五彩梦呓,是啊,无论喜怒哀乐先搁一边,总得睡个觉解解乏哦,乡村这样呵护着它的妗妗子民,它把珍藏的最静谧的好时光拿出来,任大伙安放鼾声。

我知道这时的村庄不是简单地敞开母爱打点什么,它是以抛砖引玉之盛举,拥了一颗颗跟随庄稼跳动的心,记住小路为一方天地一方人所付出的,也教远方游子回家的脚步不至于落空,更理解小路如何孜孜不倦地拼接、缝纫民间幸福的苦心,以及于践踏、碾压之下引导节令时序谱写出一部黄土文明秘史的艰劳。

我一直珍藏着一盏照耀人生的马灯。

那让我永远铭记小路,催我奋发向上的马灯,是于老家湾头村二座桥以南两华里路东农渠上住窝棚看坡的一个夜晚,偶然得到的。

上世纪七十五年深秋,学校放了秋假,中小学生被号召参加力所能及的生产队劳动,有一段时间,我这个鲁北平原锦秋湖畔的农家娃娃就跟随了看坡护秋的三叔住进了茫无际涯的大洼里。

白天繁忙的营生过后,夜晚的南坡显得格外沉寂,荒旷,小路像巨人岔开的五指,引导着田园大戏剧情起伏的上映。远近密匝匝的玉米林,作屏风样舒展开去,绵延出遮天蔽日的气势,让人想到深陷其中的卵翼感,自由、幸福,以及玄秘中萌生出的一丝丝惧怕;低矮的大豆、地瓜、萝卜像城堞的缺口对比性地为我扩大了开阔的视野;高大的杨树领礼着一团团逼近成熟的无尽生机。

我和叔父躺在阡陌旁的窝棚里,听着锦秋湖里此起彼伏的蛙鸣,呼吸着挥之不尽的馝馞气息,他劳顿了一天早已睡去,我却激动得怎么也無法入眠,就经常蹑手蹑脚弯腰钻出来,点起灯笼看书,课外闲书稀罕得很,那时不像现在无论电子书刊还是纸质读物应有尽有,我能看到的还是帮着同学安之福割草放羊,又写了保证书答应几天归还才蹭来的,记得他父亲是老中医,书藏得仔细,轻易不外借,却有着《三国演义》《水浒》《西游记》等之类的好书,虽毛糙蜷角烂边,可精彩的章节一下子就黏住了我少年的眼球,由于是淘换来的,有时间压力和稍纵即逝的珍惜之心,所以每每读得认真扎实,如痴如醉。

有一晚,三叔回村找队长说事去了,久久不见回来,我饥肠辘辘,就吃了几块早蒸过的凉地瓜,接着继续看书,简陋的农家灯笼,一个木框原本插了四块玻璃,只有两面是完整的,一面不知何时碎裂掉了大半块,另一面则糊着张白纸,忽然,一阵风吹灭了。我找了大半天才摸到受潮的火柴,一连拉了三根几次都只呲瘦火,第三根是最后一根,祈愿着总算点着了。可不一会儿一缕更大的风吹的灯火头歪歪扭扭,我急忙伸手去遮挡,但最后还是只剩烟尾巴摆飘了。我叹息一声,无奈地团团转,又找出叔父的火镰,“嚓嚓”,“嚓嚓”,技术不过关,怎么也打不着,只好坐在那里发呆……

“我给你点上!”一个陌生的声音轻轻传来,我抬头往北边来的小路看了一下,不见半个人影,莫非《聊斋志异》故事上演了?要知道莽莽野坡,小路蛛网交织,坟堌堆里时有磷火闪现,沟头崖岭杞柳丛里萤火虫也不断成群结队飞来飞去玩耍,更有那么些鲤鱼精鳖怪、狐仙神雀之类扑朔迷离的传说,尤其在这烟雾缭绕的夜晚,要是真的从黑黢黢的小路上走来个身份“特殊”的“人”,也是在情理之中的。我这样寻思着,未免头皮有点发麻。这时,忽见从西面弯曲的阡陌上,影影绰绰走来了个手提灯笼的人,他说话的那工夫,已经距离我十几米了,我来不及思忖他行踪的不一般,只见那个中年人已经凑到我灯笼边,我看他面目清秀,态度和蔼可亲,遂收起了濛昧猜疑之心。他提的是一盏工厂造马灯,做得标致,比得我土灯寒碜丑小鸭似的。

我一撩纸角,歪对上灯芯,“噗”,点着了。

我连忙道:“谢谢您!”

“别见外,还赶路呢。”

可没走几步,他又踅回来,把马灯挂在我面前的树枝上,“喂,归你了,好生读书!”

没等我从刚才的感激和揣度中回过神来,作推让,他已经在我“别……别”的话语声里,“嗒嗒嗒”快走如飞地消失在了小路尽头……

直到秋收完,卷铺盖卷回村了。竟再没见过那位给我马灯的人。

后来,我到县城上高中,考上大学又参加了工作,多少往事慢慢淡忘了,而那个深秋的经历,始终清晰地刻印在我的脑海里。或许那位汉子是和三叔一样为巴结一家人日子过早下了学,经常走夜路赶车拉脚,可对这片土地和读书人有着厚重的感情认同的吧?但是,我更感觉他是从相距不远的淄川蒲松龄老先生笔下独辟蹊径,破卷穿越而来的……

风物依恋,有时超过对具体世俗人的好感。当慢慢在小路上行进,我们正在成长的身体里便油然而生出了一团乡情融融的踏实、亲份、幽静和即将发现新奇自然美的提携,自然也就有了一种脉动汩汩的精神犒赏与增援。

小路依旧的素面朝天,无怨无悔,守望广大的民间,并行不悖,良心可鉴。曾经的踌躇满志,引得月光失眠,闪电为之私奔,然而,它就始终虚怀若谷,精神靓丽,与人世交,情义无间。

行吟风雨声声的跫音,小路身披大雪飘扬的高洁封号,最愿意与农夫搭帮,彼此相依为命,也乐于和乡间的绅士一起散步,好顺便唠嗑年景走向、尘世冷暖以及江湖局势。小路的出现不需要任何理由,就像强健的臂力必然地开创着生命社稷,旺劲的头发忠实地注释着血气方刚。乡路晴朗的神经如光缆传递着沧桑暄妍,展开思想的靓丽韵致;雾霭淞濛里,乡路又绸缪着人间烟火缭绕的玄秘。

蜷折的乡路再度将我的目光拉直,尤其是离家几十年后,寻着它的膂力,再次回望时,平凡“丑陋”的乡路一下子显得身价那么金贵,如今,乡路越来越稀少了,当年扛着柴禾捆,拉了地排子在它怀里一步步较着劲,流着汗,艰难辗转时,没感到有任何诗性的滋味,相反,还嫌弃,抱怨,甚至责怪乡下你小路的作弄人,见鬼。而蹀躞,跄踉,跌筋斗,灰头土脸,是乡路进行曲的固定乐句,我等成长的必修课,蹭破皮,流血,结痂,疤痕累累,那是乡路赐予农人的身份标记。

再次领受小路的指向,我古老的村庄沉下现实的湖面冥思,生命初始的妊娠一派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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