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风行吟大平原

2019-09-19 18:56
西部散文选刊 2019年8期
关键词:散文

风自旷野上赶过来,慢条斯理地迈着脚步,像一边走一边埋头看着连环画的村童,认真投入的样子让鸟们很是嫉妒,可无论自己怎么啼叫,风依然我行我素,水袖轻扬,婆娑如初。有时风也会打个激灵,因为有几棵树挡着了去路,稍不留意,头上便会碰出个疙瘩来。它狠跑的时候,喘气声总是不小的,猛不丁还会发出呜呜飕飕的沙哑喉音,不过,甭担心它患了气管炎,那一串串的咳嗽都是花粉过敏,感觉嗓子眼痒痒造成的,发爆几声就舒服了,没啥大不了的。风惊人的肺活量使它无惧任何天气的剧烈变化,那些对它健康指标的觊觎总是无趣地败下阵去,所以,风永远得不了感冒,千百年来游历大平原的生存砺炼,使它早已适应了锦秋湖一年四季雨雪交加的二重唱,以及各种各样的天气脾性。

锦秋湖上的风大多剔透澄明,敦淳憨实,清丽中漾着仁静。即使是偶尔来一场摇滚乐队的演出,也常淋漓着鲍勃·迪伦民谣艺术的抒情。依稀他的代表作《答案在风中飘》,而风更多的想法尽在隽永缠绵不言中。平原风后续的业绩佐证着其品位的俊逸与拥戴、威望的由来。

与洋腔不同的是,故园的风起于沉雄浑厚的大地深处,鸣响在锦秋湖宫腔。就像这里这里土生土长的埙,来自混沌远古,发出地声,带着泥土味道,漾了秋风酽韵。浊而喧喧然,一直若晴朗的韶华利箭,同皎洁的缘情喷泉,趵突着洞穿人们的灵魂,直抵娟好的心坎,打开惠连无绝的乡愁。所以,大平原的风甚至有着激发良知、回望梦境的浏亮贡献。锦秋湖大平原上的风更多的时候是那样的既泼辣皮实又浪漫婉约,气质温文尔雅,全天候的虚怀若谷包容坦荡让它有着很好的物缘人脉。那风,一路行进,娓娓动听地解读着什么,不匆忙也不急躁,典雅地扭过田畴,抚慰着庄稼孕妇的慈祥,雍容地涉过湖水,激活了鱼虾冷血的情绪。那些风携来天地的问候,抹平村庄记忆中的诡谲伤痕,让黑夜结满梦呓的莞尔,带动家园深处呛人的炊烟缭绕若歌,谦和飘飏,从善如流。风是日月辉映的吉祥谶言,内涵丰蔚,却大象若无地矜持着神秘主义的逻辑法则,非凡的气度让匍匐的乡愿们望尘莫及,自惭形秽。而作为自由博爱精神的化身,一日风同大鹏起,扶摇直上九万里,星月衣兮云为鞍,哪个敢说它没见过大世面?可风曾经沧海而不舍细流,却是彬彬有礼地与低微的事物攀亲,这比功成名便颐指气使的数典忘祖之辈不知要强多少倍。风的骀荡狂放之下更惺惺相惜着蒲柳茅舍间骨气嶙峋的葳蕤一族,真乃“留爱士氓”“传芳史籍”。唐太宗以《赐萧瑀》:“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道破了其中的玄机。因此,与其说风看上去似乎呼呼啦啦、大大咧咧玩世不恭,毋宁说风肚里乾坤,城府弥深,匠心独运,人文情结了得。风一如既往地吹出了百姓筋骨,打掉了朝三暮四的沉沦,赠父老一脸的铜太阳,更吹出了他们的坚韧意志,勃勃雄心。故乡一条条朝天的大河上皆写满了风族袭的宣言。风还舍己助人,用自己的生命为万物成长淬火,此等积德善举,即使再强劲谁都不会忧伤。人所谓激情燃烧的岁月其实都隐藏在风中。一切随风而来,亦将乘风归去。

风和大地荣辱与共,相依为命,阳光雨水缀满了它行走江湖的艰辛履历。风将一群群燕子从遥远的旅途护送回家,让我跟随广泛的亲人掬着良心度日,耧铃平仄里,我朴素的籍贯因此开满了幸福的花朵。风把锦秋湖的清劭气质和土地的狷介脾性揉进了它集成的文本中。一望无际的大平原裸露着崭新的肌肉,膏腴与硗薄,疾窘和丰饶,摩擦碰撞,却始终横亘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大气,沉稳练达,古朴醇厚,风吹出的是时光行进的跫音和天地煦育后的凝思,柔润舒缓,字正腔圆,这是一种开创性拓展的俨雅抒发。风是名实无愧的大地代言者,它不仅怀揣啄破了天空的隐痛和民间的凄楚,禅让着荆门荜户五谷丰登的殷实日子,怎样地让每一个人都躲不开,那凌厉逼视的目光让大地的不孝之子,可鄙可耻的背叛者脊背发凉。农历的躁动天命攸关,风诠释着阳光敕令,唱和了乡音绸缪。我从怀中掏出远行的灯火,循着血坌世袭的操控,御风前行,亮着蛙皮生活。多少年来,只要站在风口上结束了弥撒,刚一抬头,就会有如影随形的期许撺掇着根系执扎的声音,穿过阳光雨露的鼓舞占据着自己,开拓着明天。

文静的树在沉默中琢磨着穿透节气茁壮成长的心机和际遇,但树更喜欢着风的光临,因为风不光给树读报念书,更启动了树的外向型思维,让身居乡野的树逃脱了固步自封之虞,苍鹰的飞翔代替了坐井观天的愚枉。干练的风让树充满了感激,打开了树木然的灵动进程。埋头实干的风,让树觑到了偶像的魅力,明白了生命的意义。风教树的日子更有了奔头,意外的收获之余犹见识了世相杂俎人间冷暖。荣发兴衰的轮回里,树不再是不谙世道远绝文化视野的可怜“夯货”植株。对于这些,风虽然掌握着庞大的宣传机器,可乐于成人之美的它只低声说了句不过是顺水推舟之举,无需放在心上,就转身不见了踪影。它总是忙乎乎的,从没想着自己!

风将天边的花香一路运来,填满乡村的七月。风抚摸了大地的体温。风忽而漫过我的身体温暖又亲密,就像夏夜月亮在屋顶的斜坡上,铺开雪白的缎子。我的籍贯细密地沟通着庄稼的呼吸。风一遍遍深化着我耕耘的记忆。多少年了,那些野性的风物呼叫着我的名字。淳朴的劳动,响亮的声音始终回荡在心际。风中的农具睁着锃亮的眼睛,扑闪出土地的墒情和节令的走向。我与故里只隔着一片炊烟缭绕的天空,风的飞翔丈量着情感的距离。我没有非分之想,有悠扬呢喃的鸟声叫醒,能闻着粮食味道,在城里过着简朴的日子,就已经很满足了。此刻,我在这个叫做湾头的村子南坡里走着,风吹拂着我的面庞,漂亮的阳光热烘又舒畅。遇到了一片向日葵,它们榜了二座桥盛开着,忙着从泥土里提炼金子的颜色。我想和它们一道面向天空,守望田野该是一件何等幸福的事?你看蜜蜂和蝴蝶不是抢在了我前头?伯劳的叫声,且起且止,值更一样敲响秋水,我看到一群女子藏于蒲林,提了陶罐,浸于河心,为俩分娩的驯鹿汲水,她撩起長辫的时候,风就把她的心事吹得流眸美兮一盼涟漪,载玄载黄,难守难舍。无数含苞待放的粉莲在血液燃烧中打开青春最后的秘密。风儿的光临是一种情意融融友善无碍的造访,虽然那细碎的脚步,打断了她们的窃窃私语,疑惑地抬眼望着闯入女儿王国的脸庞,然而,不用寒暄,眉目传神心灵贯通,登时了悟了期冀的幻想,竟是那么惊天动地的千年缘分的相逢,耳鬓厮磨中的甜言蜜语,欣慰地开怀、骀荡。直引得小鸟们叽叽喳喳闯来跳去,好生嫉妒。密林中的马驹,投来难以忘怀的眼神。为了跟着风儿一睹世界的风采,蝉执著地爬出了黑夜的幽禁,在风的指尖上完成了脱胎换骨的嬗变。它惊诧于眼前一切的炯殊,更以浏亮的歌声为风送上由衷的祝福和陪伴。那斑斓生命的绚丽亢放,那餐香饮露的清苦追求让风感动得心潮澎湃,从夏到秋热泪直潇潇成了冷泣,都寒雪飞扬了,仍哽咽喧腾,嗓音嘶哑如老牛浑吼……

风在大平原上跑累了,一会儿拄着大树喘一段粗气,一会儿让河里的涟漪扶疏一下激荡的情绪。风把牛哞羊咩的影子摊得漫坡都是,把牧笛挥洒进一张张宣纸般铺开着的芦荡泼墨。千百年了,风活生生地乐淘在湾头村我老家门前剌开的那道叫做孝妇河的曲曲弯弯的缝上,于是,锦秋湖的白鲦、泥鳅、鳗鲡、青黄鳝们争先恐后地忙忙碌碌穿针引线,串起天上的星星和水里的蛤喇来,钉牢靠了孟桥、逯桥、傅桥、王桥、陈家漏这些“一溜边河崖”的纽扣儿。风把棹歌水谣都刺绣漂亮了,美得一只蜻蜓也飞不出;将“迷魂阵”缝妥帖了,严得只能钻进一声鸡鸣。

风看见过跑过桃花出嫁的娇羞,风听到了麦子怀孕后的胎音,风背着麦穗齐刷刷的幸福心声围着布谷鸟的啼鸣绕来绕去玩耍,麦芒耳鬓厮磨的亲昵扬琴一样弹奏出大地丰收临盆的慈祥和喘息。大平原丰稔的味道已是让我难以安分自持,而一波又一波的风小心翼翼地把麦芒抵向我的胸襟和灵魂。麦芒,麦芒,生命的凤仪如此庄穆旺盛,如此充满了吉祥,雍容典雅的高举,华贵了土地的尊严,辉煌着夏天的风纪,茁壮了民歌的嗓门。我父亲昏花的老眼一瞅开了这逶迤浮动的麦浪就放光,他腰间别着镰刀,蹚行在被挤扁了的田塍上,一会儿索性就坐进干裂的水渠里,在他看来被周遭一望无际的麦浪淹没是件多么幸福的事情!那巨大的幸福赛过人世的许许多多典礼,铺天盖地,漫漶汹涌,葳蕤恣肆,谁与争锋?一个人一生又能有多少次拥有这样的幸福?那是一种醍醐灌顶般重回母亲子宫的奖赏与天慰啊!岑寂、芬芳,隆重浩大,挥之不去,如吻的田野风和蔼地掬着他的黧黑的面庞和虔诚毕至之心,而神圣的仪式感早已使他热血沸腾,一年劳动的艰辛,尘间的坎坷,都如释重负,他想只要这样一直平静地进行下去,再苦再累也值得了。他甚至打算跪下来,请风作证,向苍天磕一阵响头。这样一思量,他便禁不住热泪盈眶,继而潸然流淌,狼藏狈掖,不可一世地激动着,连忙抬手抹抛着。不巧的是,却被我回头撞见了,遂不好意思起来。于是,他有些难为情地说:“还不是老风眼子吗?这麦芒风,一刺吹,两眼就流泪。”他的小九九俺能不清楚?他是要昧住作为一个父辈在孩子面前挥洒感情雨的尴尬,或许他以为自己把“美丽的责任”栽到风头上,无疑是顺理成章的最佳借口了,哎!男儿有泪不轻弹,庄户汉即使洒了,也不能让别人看到,尤其是自己的孩子。他觉得流泪时应该就着点风,风能吹皱一大锦秋湖的水,更何况是人的感情呢,拧出些脆弱的泪来不很正常吗?榜了风,自然就可以说的过去了。风一吹感情暴雨便来了,再就着风擦一把脸,别人就看不出来。对于他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推脱,厚道的田野风不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地替撒谎的父亲打着掩护。在无可名状地流过一些眼泪以后,父亲与跟我逝去的娘拉呱一样,全神贯注地和小麦攀谈、交心,倾诉大半生的沧桑慨喟。当他从麦地里走出来,微驼的身子骨明显的矍铄了不少,脸上的皱纹也舒展了许多。

麦芒懿望在上,与镰刀相向,但我仍无限敬佩着田野风那赤身裸体的样子,神圣高迈,心怀慈祥,普度众生。风注定要把麦浪推入众望所归的徽章。我穿过田野去朝觐锦秋之风的尊贵与高尚,返璞归真,面对铺天盖地的金黄,我不知道与风相伴还有什么不能放下?

南风洋洋,轻柔徜徉,悄然滋长着人们安逸恬雅的心情,那如歌的行板,燕语莺声,葱指丝竹绸缪香怀,于那份清闲散淡之中,更显示出了它内在的修养、身份和力道的美感,诸如婀娜多姿,顾盼生媚,仪韵飘绕之类的词,亦步亦趋,蹒跚而至,抚慰之下油然冒出一缕缕一团团怡和舒适的快感来,温馨得不得了,大有娇而娆之的呵恋与恣曼,再往前走就会跌入慵懒里似的。尽管风大步流星的迈进有着节奏张弛的疾骤和放浪的声响,就像让年轻人兴骋的打击乐,连汗毛也因着青春洋溢的磁化摆动起来,不过,正唯其速度如旋闪,与我们的感官技能不在一个频道里,无法捕捉到更为详实的信息,倒像囫囵吞枣,索然不觉其味。所以,微风徐来适合诗情画意的你侬我侬里,蜜心流津的妩媚展开,绘声绘色的是细针密镂循循善诱的条解支劈,是零售,而駘駑撒欢的喧腾舞啸之风是批发,更宜于大体、模糊的整体打包处理,是铜琶铁板、气概豪慨的演奏,张扬的是粗莽、彪悍的方遒挥斥,洒脱不羁的冲撞挞伐。

风的考试让树自然而然的摇摆不定,流露出了刚硬或柔软的底蘊来,这让树留恋起那些炊烟直升的日子里,同时,羡慕嫉妒着人的善于伪装和造次的成功,惊诧着那么多的复杂心性和动荡,甚至狡狞、忿鸷都包藏到灾祸发生之后好长一段时间,就连他们的同类都难以及时甄别。人间有句总结性的话叫知人知面不知心,是经验,也是教训,无奈、受伤、识破和验证之余,道出了人皮和树皮竟有着之天壤之别。这叫树的乡党们很觉做人之险,庆幸自己没有误入六道轮回之途,也颠覆了先前私下对人的成见。不过,风却不这样认为,它很不以为然,其实,真的,人的一举一动常常都在它的天网“探头”笼罩之下。风像多元化的记录、识别、跟踪系统,从人的想法起于青萍之时到自以为老道到家地干完他们的阴阳谋,都没有逃出风的手掌心,一律印象深刻,活脱一碟全方位的大写照。只不过,风比人更高明、幽深一筹,人那些“多端诡计”花花肠子在它看来完全是笑掉大牙的雕虫小技。而人的不觉察、不觉醒、不觉悟,以及无法读懂它的专利“芯”片成为了遏阻他们识别真相和其社会发展的绊脚石。因之,从这里和许多地方的整合,无数的理由都指向了———风是人们的老师。而不管人是否乐于如此作想。风永远是大气的,起于世象,而与万物无争。风从不计较人们的态度和对它的认识程度,坊间怼、赞的所谓“风气”始作俑者推波助澜者非人莫属。风,一如既往地践行着作为风的风范、风骨、风度、风格之务实作风,就像仓央嘉措在诗中讲的:“你见,或者不见我,我就在那里,不悲,不喜。”其实,说到底倘若胸中没有那点“浩然气”,谁又能处之泰然?所以,“千里快哉风”根本上就是刚正哲人的大悦境界,是所向披靡的法力回报。

倒垂柳则不然,它不为尘霾障目,慧眼识珠,透彻地认定风的龙章凤姿,不同凡响,并身体力行地俯仰八面来风,而风也敬佩着倒垂柳的知遇之恩,所以,倒垂柳不仅是柔软美丽靓姿绰约的好风树种,更是眼界大端心慧神睿的君子。它与风的一见如故,仪慕相交,不惜相许终生,为我们讲述着天作之合的秦晋情结和琴瑟相谐的生动故事。

———选自中国西部散文网

作者简介:安雷生,山东博兴人,北师大毕业。中国作协会员,中国散文、诗歌学会会员,中国国土资源作协会员、山东分会常务理事,中国西部散文学会副主席、创作委员会主任,山东省分会主席,山东《黄河文艺》社长、主编,中国大众文化学会副秘书长,中文在线签约作家。系“美丽中国文学奖”(二年一届)、“吴伯萧散文奖”(三年一届)等文学(散文)大赛组委评委会主任。先后在《中国作家》《人民日报》《文艺报》《光明日报》《散文选刊》《收获》《星星》《山东文学》《散文》《散文海外版》等报刊上发表散文、诗歌、小说、报告文学670多篇。出版有散文集《芳野缅历》《奇峰华水竞风流》《“北国江南”锦秋湖》《闯莽猎美锦秋湖》、诗集《莺花烂漫》、长篇小说《霸俏狼烟紫芦花》和通讯报告文学集《人间正道看沧桑》等。先后获得山东省“优秀图书一等奖”、“冰心散文奖”、“孙犁文学奖”、“大地之光”征文散文一等奖、“蔡文姬文学奖”一等奖、“美文天下征文”一等奖、“纪念红军长征胜利80周年征文一等奖”等国家省有关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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