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水的哲学（组诗）

王二冬

如果大海还未平息

如果大海还未平息，泪水

就不要夺出眼眶，这些该死的深蓝

诱惑了我的一生，我的日头

已被提上刑场，它们还在竞逐风帆

——那不是为我送行的队伍

唢呐也不要先于麻雀的翅膀响起

我太爱这些小东西啦，连接天地的音符

总在我沉默的时候一惊一乍

又在我不安的时候端坐如佛

还是笑好了，不要破坏了异乡人的心情

他们还有很远的夜路要走

死去的人不一定都会变成星光

也不要吵醒村庄的庄稼，仅一个哈欠

死神就能从风中把它们拽出来

一阵风把另一阵风吞噬

一场雨把另一场雨溺死

尚未平息的大海啊，你不用骄傲得不可一世

当我的妻子在火炉前翻看相片

仍羞涩得如同少女，我的儿孙把我埋葬时

我就是我的种子，他们是我的果实

夜河

村东的大河长满柳树和芦苇

鱼群挂在树梢，成为湖民的旗帜

這一切在秋天的黄昏，苍茫一片

水位不高，奏不出大河汤汤

日夜流淌，足以灌溉村里的庄稼

也就养活了牛羊和王氏家族

月亮倒映在水里，水里还有

飞鸟的双眼和翅膀

那是天各一方的问候

如夜里静立岸边的我，满含思念

隐藏起泪水，望着水里的另一个自己

岸上的我学牛羊吃草，对大地呓语

咀嚼着与麦子、玉米争抢食物的青草

才明白，维持我生存的总是亲人的辛劳

无论我以什么样的身份苟活于他乡

总有一个我在河对面等我

那个我被称为母亲

她会比我先回到土里。等我老去

我唯一的责任就是在大河边清洗自己的骨头

像刚来到世界时那样返回母亲的怀抱

雨夜

风扇转动三下，乌云紧跑

雨水就落过屋檐。而你还在犹豫

这一枪要怎么开，才不会惊扰刚躲进巢中的

鸟儿

失去方向的这些天里，除了衣服发霉

仿佛连骨头缝都渗进了雨水

期盼决堤在月亮升起之前

穿过树叶，我只是紧盯着湖面

饥饿的鱼儿还未上钩，孤独这道大餐

一次次辜负找不到家的人

季节开始急迫，风把房门吹开

你踉跄一下，摔倒在下沉的地板

这一夜，万物和你哑作一团

鸟儿未惊动，鱼饵已经腐烂

我赤裸上身，轻声唤你，如船摇摆

把我给你，是唯一可以减轻你痛苦的方式

清 水 记

润湿每一株芦苇，让每一颗水珠

都晶莹剔透，再现曾有过的日子

是我跟春天共同的愿望

因此我选择

用眼睛装下正午的太阳，流出泪

用陶瓷盆盛放，在夜里一遍遍

清洗自己的骨头

擦拭干净，摆放在木质最好的柜子里

不给人看，只给三月的月光

若是被一只失眠的鱼看到

它就会身体通透，再没有秘密

最后，我在家中各处摆上

盛满清水的大碗

叫每一个从野外回家的人

可以重温自己逝去的一生

甜 水 村

甜水村一闪而过，甜水

是列车的另一个终点

众神降临的春天，我要为

初雪祈祷，它揭露的事实中

可以忽略我在诗行中的冒犯

我还没来得及跟甜水村的孩子打招呼

他们不知道列车上有自己的影子

甜水村的水不甜

幸福里的居民也有每个人的不幸

杨姑娘村的寡妇改嫁后才凑够姑娘的嫁妆

于是个体开始寻找另一条出路

命中缺水的，名字中就一片汪洋

命中缺木的，一个人就成为一片森林

生而圆满的就取一个求死神遗忘的贱名

石头在开学那天高烧成哑巴

二逛荡被河流带走成为远方

偷盗的树根终身监禁至今没有归根

没有火化的狗剩，野狗也终没把他剩下

只有吃百家饭的罗汉还在村庄乞讨

把薄薄的一生叠成了传奇

过甜水村时，仿佛又是一生

那短暂的甜蜜，让人世温暖如名字

而对于东河西营，我还在用命运

捍卫着她孤独与不成器的权利

责任编辑林 芝